邁往天下的第一步

雖然我妹妹北川不止一次地想讓我留在駿河,但全都被我婉言謝絕。

不是我不想留,隻是現在的我還不能留。

理由很簡單,如果真留了下來,那麽今後就不會再跟這次一樣,隻是坐下來喝茶聊天彼此鬥嘴那麽簡單了,很有可能就是真刀真槍,白進紅出。

現在的我,手頭上沒有一兵一卒,身邊沒有一將一臣,手頭上也沒幾個錢,拿什麽跟人對壘?

至少得找幾個人,確切地說是找幾個誌同道合的人,大家湊在了一起,再圖其他的東西。

所以我回到了京都,雖然依舊在將軍身邊混日子,但空下來,我都會去廟裏,一邊研讀修行佛法,一邊尋找著中意的同道人。

佛法很高深也很有趣,讓我一下子就樂在其中了,甚至還給自己起了個法名,叫早雲庵宗瑞,簡稱早雲。

至於找同伴的事兒,也沒落下,京城中,有六個人跟我混得最好,他們都是武士出身,為首的叫大道寺太郎,其餘的分別是荒木兵庫,多目權兵衛,山中才四郎,荒木又次郎以及在竹兵衛。

我們七個人互相約定,將來如果有人能夠出人頭地,成為一城一國之主,那麽剩下的六人,則要盡心輔佐於他,做他的家臣,刀山火海,亦不悔改。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便到了永享元年(1487)。

那一年,我家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是我當爹了,且說早些年還是足利義政當將軍的時候,我爹便給我說過一門親事,對方也是將軍家的幕臣出身,是一個叫小笠原政清的人的女兒。結婚之後,雖然彼此感情都還不錯,可一直沒能有孩子,這次也不知道是我積了陰德還是老天開眼,居然得了一孩子,而且還是男孩,我們伊勢家總算是後繼有人了。

兒子起名叫千代丸,將家族發揚千秋萬代的意思。

第二件是北川又寫信來了,因為駿河那邊又有亂子了。

這回的亂子,還是出在小鹿範滿身上。

說起來,我外甥龍王丸已經十五歲了,在我們這個時代,男孩十五歲都能當爹了,更別說完成成年儀式了。根據當年的約定,小鹿範滿應該讓出駿河國國主的位置,讓龍王丸繼承今川義忠的基業。

但他沒讓,理由有兩個,第一是龍王丸尚且年幼,還不能元服,即搞成年儀式;第二個則是當初跟我定下約定的那個太田道灌已經死了,所以約定就不算數了。

這話說得還真夠不要臉,其實那小子說穿了就是覺得一國之主當著很爽,好吃好喝說話還有人聽,感覺好。

他要真這麽說我倒還覺得那是一條漢子,畢竟這年頭誰都知道當諸侯的好,誰也都想當一回諸侯,可現在小鹿範滿這副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模樣,隻能讓我覺得惡心。

北川在信中希望我能再去一趟駿河,幫助她把這事兒給辦了。

我告訴那個送信的人,你等我幾天,我稍作準備就跟你一起回去。

第二天,我去見了足利義尚。

和當年去見足利義政的目的是一樣的,這次也是為了去弄一張幕府那邊的證明,雖然幕府的威望較之十多年前又下降了很多,但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將軍的簽名證明不管如何,至少能讓我“名正”。

因為我家數代勤勤懇懇侍奉將軍家的緣故,所以足利義尚非常爽快地寫了親筆信一封,內容主要是茲有幕府官員伊勢新九郎盛時一名,特來監督駿河國代國主小鹿範滿履行文明八年(1476)的約定,各地官員見此信如見將軍,對新九郎切切不可橫加為難雲雲。

我謝過了將軍之後便啟程了。

隻是這一回我不是一個人去的,我那六個同伴,也跟著一塊兒上路了。

抵達駿河之後,我先進了小川城——那是一座看起來小得幾乎不像樣的小破城,裏麵住著我的外甥和妹妹。

十五歲的龍王丸看起來一表人才,就是身體不怎麽好,估計是從小飽受欺壓給憋的。

北川一見我,就擺出了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說哥你看應該怎麽辦。

我說什麽怎麽辦,打唄。

北川到底是女人,見識短,心眼小,一副受了小半輩子欺負的小媳婦模樣,弱弱地問了一句,打得過不?

我隻能說那是男人的事情,你就好生帶著你兒子留城裏頭吧。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讓北川把小川城內所有能用的士兵都撥給了我,仔細數了一下,差不多六百來人。

我讓大道寺太郎先去了一趟小鹿範滿的居所——駿府城,知會他一聲我要來。

大道寺太郎是這麽對小鹿範滿說的:“我家伊勢盛時大人想跟小鹿大人磋商一下關於龍王丸少爺今後在駿河國的待遇。”

“龍王丸少爺現在的生活非常不盡人意,這是我家大人相當不滿的地方。”

我已經能夠想象小鹿範滿的表情了,必定是一臉的驚訝以及滿心的喜悅。

本以為我是來為自己外甥奪駿河的他,做夢都想不到我隻是想叫他改善一下龍王丸的待遇,給那孩子一個富貴即可。

於是小鹿範滿滿臉堆笑地跟大道寺太郎說,我在駿府城內等著你家大人。

半個時辰之後,我來了,我帶著六百士兵攻上門來了。

雖然此時駿府城內尚且還有一千多拿刀的,但怎奈何我來得太突然,以至於這幫措手不及的家夥們完全沒能反應過來。

就這樣我突破了一扇又一扇的城門,最終把小鹿範滿的居所為圍了起來。

正當我要下達總攻令的時候,他派了使者出來,說要談談。

談談?早幹嘛去了?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談的?我當即就讓人把趕回去了。

可沒過一會兒,人又來了,這次是小鹿範滿親自跑到了我大本營門前,單獨一個人,沒帶任何家夥。

我以為他是來求饒的,結果我猜錯了,他居然是來談判的。

小鹿範滿的意思是,如果我能放他一條生路,那麽今天的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這駿河也可以讓給龍王丸,大家四四六六權當扯平。

這話說的大家夥都麵麵相覷,心裏總琢磨著有點兒不對勁:這怎麽弄的好像是他在放我們一條生路似的?

我說你哪兒來的自信,底氣那麽足,你知不知道現在我隻要揮一揮小手指,你們全家都得交代在這兒?

他搖搖頭:“伊勢大人,你不敢。”

我實在不明白我為什麽就不敢了。

“我背後,是上杉家的上杉定正,你不會不知道他的勢力吧?”

我笑了。

我告訴小鹿範滿,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回到駿府城裏,拿起自己的刀,要麽衝出來戰死;要麽就自己切自己肚子自盡死,這樣至少在人生的最後還能像個武士。如果要接著死皮賴臉的,那就對不起了,現在就把你給拿下然後大卸八塊,作為背信棄義奪人家業的懲罰。

他呆呆地看著我,我知道他是想知道為何我跟十多年前不一樣,不再顧忌他背後的上杉定正了。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我若是現在殺了小鹿範滿,那麽便能立刻坐擁駿河一國,以一國之力抗衡他上杉定正,不會太難。

至於其他關東諸侯,未必會跟著一起動手,畢竟小鹿範滿人都死了,他們縱然是把我砍了再搶下駿河,那麽這地盤又該歸誰?是不是再得打一場?或者便宜了另外的某個不知名的家夥?

這種事情誰都心知肚明,所以根本就不會為此拚命。

而比什麽都要重要的是,與其說我是在忌憚上杉定正,不如說,我當初忌憚的是他手下的那員大將:太田道灌。

現如今,斯人已去,我還怕他還魂不成?

不過這些我都跟小鹿範滿說不著,我如他看我那般看著他,等待著他做出最後的抉擇。

小鹿範滿最終還是轉身回了駿府,他切腹了。

於是駿河一國在時隔十一年之後,再度姓了今川家。

兩年後,龍王丸元服,改名今川氏親。

作為幫他奪回祖業的獎賞,他賜了我一座城:興國寺城。

真心評價的話,這地方其實挺差的,地方小城還破,不過好歹也是一座城。

於是我就此正式脫離了幕府,當上了今川家的一城之主。

大道寺太郎等人,也根據當年結義的約定,成為了我的家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