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一紀:語言和火
無從得知孤立無助的人類何時馴服了火,但有相當充分的證據表明早在約10萬年以前,火就已經得到廣泛的應用。在希臘更晚期的關於普羅米修斯的神話故事中,我們很容易看出火如何讓人類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是曆史亙古不變的記憶。“火”作為一項原始的多功能技術,它帶來光明;它驅逐動物,守護人類的安全;它提供熱量,使人類能夠適應更寒冷的氣候環境。但毫無疑問,為人類烹飪食物才是火最偉大的意義所在。
為什麽火的烹飪功能如此重要呢?因為烹飪極大地提高了人體的熱量攝入。比起生肉來,熟肉易於咀嚼,而且蛋白質在烹飪過程中會分解,使其更容易被人體消化吸收,最為關鍵的是,在火的作用下纖維素和澱粉都更容易被分解,因此很多原本不能食用的植物變成了人的食物來源。事實上,烹飪“外包”了人類消化食物過程的部分職責,在漫長的進化中,人類的消化係統已適應熟食,生食難以消化,所以現代人想通過吃生食獲取人體所需的熱量是很難的。
人體怎樣利用攝取的新熱量呢?這些熱量被我們用於大腦,使其發生了前所未有的進化,在短時間內,人類大腦的神經元就增至黑猩猩和大猩猩的三倍。這樣的大腦就好比一輛意大利超級跑車,它可以在瞬間從0邁加速到60邁,所以它必然會消耗大量汽油,事實上,人類所攝取的熱量有至少20%都被用在供給我們高級的大腦。這樣的消耗在生物界是極其奢侈和不可思議的,極少有其他動物把哪怕10%的能量用於提升智力。從生存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相當大的賭注,人類基本對大腦押上了全部的身家,而這一切都是值得的,越發強大的大腦創造了除“火”以外的另一項新技術——語言。誠如語言學家威爾·杜蘭特(Will Durant)[5]所說,語言讓我們一躍成為“真正的人類”。
“火”是偉大又浪漫的技術發展史的開端。那技術又是什麽?在本書中,當我使用“技術”時,它的意思是“應用關於物件、加工和技巧的知識”。技術能做什麽?技術主要是用於提升人類的能力,它允許我們做以前做不到的事,也讓我們把事情做得更好。
當然,在過往的200萬年裏,除了火,我們還使用過其他簡單的技術。但“火”無疑是不同的也是特別的,漫長的年月中它一直被看作是一種魔法。就算到了今天,露營者仍然在夜晚圍坐在篝火周圍,沉醉於火焰跳動的迷人舞蹈中。
語言的強大之處在於它可以交換信息,我們把所見所學用語言加以凝練,比如“老虎的屁股摸不得”,第一個親身經曆的人告訴另一個人,口口相傳,無須實踐,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這個關於老虎的禁忌。此外,語言使我們能夠相互協作,這也是人類這個物種的獨特能力之一。如果沒有協作,一群人也不是一頭長毛象的對手,而同樣的一群人,分工合作,那將是近乎無敵的存在。
進化的大腦創造了語言,反過來語言又促使大腦進一步發育,因為沒有語言,很多想法就無法思考。這是一種良性的循環,畢竟,語言是思想的符號。很難想象,如果沒有語言這門技術,我們怎麽用各種方式組合和改變想法。
語言的另一個特點是講故事。故事對人類至關重要,它體現了人類的想象力,而想象力又是人類進步的首要條件。口頭吟唱,作為當今民謠、詩歌和嘻哈的前身,很可能是人類語言的早期產物。押韻的語言往往比不押韻的語言更讓人難以忘懷。同樣的原因,比起散文,你更容易記住朗朗上口的歌詞,韻律更符合大腦的記憶方式。正因如此,在文字發明之前《伊利亞特》(The Iliad)和《奧德賽》(The Odyssey)都是以口頭傳唱的方式得以保存。這也解釋了為什麽像《吉利根島》(Gilligan's Island)[6]《貝弗利山人》(Beverly Hillbillies)[7]和《脫線家族》(The Brady Bunch)[8]這樣的影視主題曲會持久印在我的腦海裏,盡管我已經幾十年沒有看過這些劇了。值得注意的是,這些歌曲本身就是故事,甚至歌詞中都提到了“故事”和“傳說”這些字眼。據推測,現存最古老的故事,比如《吉爾伽美什史詩》(The epic of Gilgamesh),可能在文字發明之前,就已經以口頭形式存在了數千年,之後才被以文字形式記錄下來。
由於隻能根據現存的語言來推斷,我們對人類最早的語言知之甚少,最早的人類語言早已不複存在,其後出現的很多語言形式也已經消失。我們將當代的語言分組,歸為若幹語係,其源頭是理論化了的原始語言。比如原始印歐語係,就是一種原始母語,現在的445種語言均傳承於此,包括印度語、英語、俄語、德語和旁遮普語(Punjabi)[9]。
語言學家通過探索不同語言間單詞的相似性,對原始語言進行研究。2014年,來自英國雷丁大學(University of Reading)的研究人員就是運用這種分析方法去找尋最古老的單詞。他們的研究發現了23個“超長留存”的單詞,在5000年的漫長年月裏,這些單詞的發音幾乎沒有發生變化,這意味著他們找到了一種存在時間甚至超過原始印歐語係的原始語言。最古老的單詞包括“男人”“母親”“二”“三”“五”“灰燼”和“蠕蟲”,其中最最古老的單詞可能是“媽媽”或者與之類似的詞語。因為在大量不同種類的語言中,對應“母親”的單詞都以“m”發音開頭,這往往是嬰兒最先能發出的音符。
然而,有趣的是,似乎沒有什麽語言的前身,找不到任何出處,人們就憑空有了語言。巴斯克語(Basque)——居住在西班牙和法國之間的山民日常所說的語言就是一個例子。它被認為是一種比原始印歐語係的語言更早的語言,巴斯克人中還流傳一個傳說,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中也講巴斯克語。
語言的多功能性和複雜性著實令人歎服。拿英語為例,雖然大部分人日常中隻使用大約25 000個英文單詞,但當今的英語至少含有100萬個特有的單詞。盡管新詞增加的速度正在減緩(在過去,比如莎士比亞(Shakespeare),早飯之前就會生造出三個新單詞),但每個小時都有約一個新的英文單詞被創造出來。而最近造成生造新單詞速度減緩的首要原因是自動拚寫檢查程序的出現,該程序對此類的生造詞絕不姑息,它會自動檢測文中所謂的“新詞”,並在該單詞下麵用紅色線標記。除非你想發出一封滿是紅色下劃線的郵件,否則最好還是老老實實使用默認列表中的官方詞匯。
在第一紀,也就是我們通過使用語言和火,作為狩獵采集者而生活的,大約10萬年的時間裏是怎樣的景象?當時總人口在20萬上下,所以即便我們不是一個瀕臨滅絕的物種,人類的生存也充滿了不確定性。然而,實際情況無疑是多種多樣的,當時的人類仍有相當一部分生活在公有製社會。直到1700年,全球範圍內仍有超過5000萬狩獵采集者。所以對於存於現代的狩獵采集者,我們有大量的第一手觀察資料。甚至到了今天,最權威的統計數據表明,仍存在超過100個與世隔絕的狩獵采集部落,總人數超過10 000人。
如果說現代狩獵采集者的例子體現了農業出現前人類的生存方式,我們能夠斷定維持生計絕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可能一場急病就會導致個體死亡。所以,公有製的原型很可能起源於此,每個人對於幫助他人都懷有一種強烈的、利己主義動機,因為哪怕一個社會中最強壯的成員也有需要別人幫助的一天。由於這個原因,會共享的群體比自私的個人更具適應性。另外,在狩獵采集的生活中,積累財富並沒有什麽意義,一整天挖來的毛毛蟲不是財富,就算當它是財富,也無法保存。日複一日,當時的人類勉強維持著貧瘠的生活,隻是為了在凜冽的冬天或者在遭遇一頭暴戾的猛獁象時能夠活下去。
透過浪漫主義的“玫瑰色眼鏡”,盧梭(Rousseau)的現代追隨者傾向於回顧第一紀,回歸到一個更加質樸的時代:人與自然和諧共處,沒有被現代世界的紙醉金迷所玷汙。但如果大多數人真的回到那個時代去體驗生活,很可能會發現這些舊時光並沒有那麽美好。首先,那個時代充滿暴力。哈佛大學(Harvard University)的心理學家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基於對古代人類遺骸的研究估計:近六分之一的古代狩獵采集者死於他人的暴力。作為對比,發生了兩次世界大戰的“血腥”20世紀,隻有三十分之一的人命喪於此。因此,我們可以信心百倍地說,古代狩獵采集者的生命是短暫的、痛苦的和殘酷的。但這就是人類的試驗場,在語言的加持下,我們踏上了通往現代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