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風

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柏者,天下之良材也,而不宜以為舟。柏而以為舟,亦泛其流,然非柏之所宜也。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國亂而君昏,則小人眾而君子獨,君子憂而小人樂。君子之憂者,憂其國而已。憂其國則與小人異趣,其為小人所慍,固其理也,故曰“憂心悄悄,慍於群小”。小人得誌,則為讒誣以病君子,君子既病矣,則又從而侮之,故曰“覯閔既多,受侮不少”。其曰“既多不少”者,以著小人之眾也。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綠衣

綠兮衣兮,綠衣黃裏。心之憂矣,曷維其已?

綠兮衣兮,綠衣黃裳。心之憂矣,曷維其亡?

綠兮絲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無訧兮。

絲本白也,既綠則不可複黃矣,猶之皆女子也,既妾則不可以複嫡。

絺兮綌兮,淒其以風。我思古人,實獲我心。

燕燕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於飛,頡之頏之。之子於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於飛,下上其音。之子於歸,遠送於南。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燕方春時,以其匹至,成巢而生之,失時而去。其羽相與差池,其鳴一上而一下,故莊薑感所見以興焉。

仲氏任隻,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日月

日居月諸,照臨下土。乃如之人兮,逝不古處。胡能有定?寧不我顧?

不以古夫婦之道處我。

日居月諸,下土是冒。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胡能有定?寧不我報?

日居月諸,出自東方。乃如之人兮,德音無良。胡能有定?俾也可忘。

照臨下土,為日之與月相繼而生明,以照臨下土。下土是冒,為月之明雖有時而蔽虧,不足以臨照,然尚與日中天而冒下土。出自東方,謂月雖不得中天而冒下土,然尚與日代出於東方。

日居月諸,東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胡能有定?報我不述。

人憂患疾痛極,則未嚐不呼其父母者。

終風

終風且暴,顧我則笑。謔浪笑敖,中心是悼。

終風且霾,惠然肯來。莫往莫來,悠悠我思。

終風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願言則嚏。

曀則不見日矣。“不日有曀”者,言不旋日而又曀也。

曀曀其陰,虺虺其雷。寤言不寐,願言則懷。

思往而從之則跲,思不往而從之則懷。

擊鼓

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從孫子仲,平陳與宋。不我以歸,憂心有忡。

爰居爰處?爰喪其馬?於以求之?於林之下。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契,合;闊,離也。死生患難相救。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凱風

凱風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勞。

棘心至於夭夭,則風之為力多矣;此母氏劬勞之譬也。

凱風自南,吹彼棘薪。母氏聖善,我無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勞苦。

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雄雉

雄雉……軍旅數起,大夫久役,男女怨曠,國人患之,而作是詩。

雉善鬥,雖飛不分域,而其交也有時。言“軍旅數起,大夫久役,男女怨曠”,曾雉之不如也。

雄雉於飛,泄泄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

雄雉於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

乃男女怨曠之辭。曠於外者君子也,勞於內者女也。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

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匏有苦葉

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

匏之葉,有可食之道,其不可者苦也;濟之涉,有可揭厲之道,其不可者深也;男女有相與之道,其不可者非其匹也。

濟盈不濡軌,以言其**;雉鳴求其牡,以言其亂。

雝雝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

古之於婚姻,其求之不暴,而節之以禮,雖庶士亦然,而況於人君乎?

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須我友。

徒涉而已,猶須其友而後往,而況於夫婦乎?

穀風

習習穀風,以陰以雨。黽勉同心,不宜有怒。

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德音莫違,及爾同死。

行道遲遲,中心有違。不遠伊邇,薄送我畿。

誰謂荼苦?其甘如薺。宴爾新昏,如兄如弟。

涇以渭濁,湜湜其止。宴爾新昏,不我屑以。

毋逝我梁,毋發我笱。我躬不閱,遑恤我後。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淺矣,泳之遊之。

何有何亡?黽勉求之。凡民有喪,匍匐救之。

不我能慉,反以我為讎。既阻我德,賈用不售。

昔育恐育鞫,及爾顛覆。既生既育,比予於毒。

我有旨蓄,亦以禦冬。宴爾新昏,以我禦窮。

有洸有潰,既詒我肄。不念昔者,伊餘來塈。

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

中露,露中也。露中,言有沾濡之辱而無所芘覆。

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泥中,言有陷溺之難而不見拯救也。中露、泥中,非衛邑。

旄丘

旄丘之葛兮,何誕之節兮。叔兮伯兮,何多日也。

旄丘前高後低,譬衛之於黎,有始而無終也。並責其君臣。叔伯,言其臣也。

何其處也?必有與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

狐裘蒙戎,匪車不東。叔兮伯兮,靡所與同。

狐裘,以居而息民。蓋狐,疑而不果之物,其義利以止,不利以有為。衛不果於救黎,故以狐裘刺之。

瑣兮尾兮,流離之子。叔兮伯兮,襃如充耳。

瑣,細也;尾,末也。黎侯之臣子流離失職,故瑣尾也。徒盛其服,而不能聽其告愬。

簡兮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幹羽為萬舞。日之方中,至明而易見之時也;“在前上處”者,至近而易察之地也。於時不能察而用之,此其所以刺之也。

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轡如組。

《羔裘》之詩曰“羔裘豹飾,孔武有力”,所謂有力者,非賁、育之謂,若《羔裘》所稱。“執轡如組”者,此言藝也。

左手執籥,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錫爵”。

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衛在王室之東。

泉水

毖彼泉水,亦流於淇。有懷於衛,靡日不思。孌彼諸姬,聊與之謀。出宿於泲,飲餞於禰。女子有行,遠父母兄弟。問我諸姑,遂及伯姊。

出宿於幹,飲餞於言。載脂載轄,還車言邁。遄臻於衛,不瑕有害?

泲、禰,蓋父母之國地名;幹與言,嫁之國也。欲歸則又思嫁時,出宿飲餞,相與訣而之夫家。

我思肥泉,茲之永歎。思須與漕,我心悠悠。駕言出遊,以寫我憂。

北門

出自北門,憂心殷殷。終窶且貧,莫知我艱。

分貝為貧。

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王事適我,政事一埤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遍謫我。

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遺我,我入自外,室人交遍摧我。

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

人臣事是君為容悅者,其北門大夫之謂乎?若有道之士,道合則從,不合則去。

北風

北風其涼,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攜手同行。其虛其邪,既亟隻且!

北風其喈,雨雪其霏。惠而好我,攜手同歸。其虛其邪,既亟隻且!

北風之寒也,而以為涼;北風之厲也,而以為喈:此以言其為威。雨雪之散也,而以為雱;雨雪之集也,而以為霏:此以言其為虐。

莫赤匪狐,莫黑匪烏。惠而好我,攜手同車。其虛其邪,既亟隻且!

狐赤、烏黑,莫能別也。乘車則非賤者也。攜手同行,則賤者去也;攜手同車,則貴者去之矣。言國人無貴賤,皆憚其威虐,莫不舍之而適他國也。虛、邪皆讀如字。其虛者,不以忮害物;邪者,不以正格人。二者雖君子、小人之道不同,然宜皆不為威虐者也。

靜女

靜女,刺時也。衛君無道,夫人無德。

毛、鄭、王、張皆以為美詩。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俟我於城隅,言靜女之俟我以禮也。

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其美外發,其和中出,其節不可亂者,彤管也。貽我彤管,言靜女之貽我以樂也。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為美,美人之貽。

新台

泚為清,彌為盛;言為清潔之台而盈其**汙之行。

新台有灑,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魚網之設,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籧篨,不能俯者,所以刺宣公之無見於下。戚施,不能仰者,又以言齊女之無見於上,是以亂人倫而不恥也。

二子乘舟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死非其所,不得為無瑕。陷父於不義,不得為無害。雖然,其心豈有他哉?故詩人怨之曰:“不瑕有害。”唯其能不瑕有害也,是以恕之雲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