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發現黃金國

曆史瞬間

1848年瑞士人蘇特爾引發美國西部“淘金潮”

導讀

“淘金潮”乃是19世紀的一個典型的文化現象。如果說歐洲人對於黃金的執著直接導致了美洲地理大發現的話,那麽到了19世紀中葉,雖然其發生地與行為主體主要集中在美國,但伴隨著歐洲列強在全球的殖民化的加強以及交通與媒體通信的進步,這種對於財富的渴望已經具有了全球性的背景。

茨威格在文章中介紹了世界各國都有人前來淘金,他其實遺漏了一個國家,那就是中國。事實上,從1849年到1882年,大約有30萬華人從廣東福建等地湧入美國西部。他們很直白地將聖弗朗西斯科稱為“金山”,後來因為澳大利亞墨爾本也發現了黃金並引發了新的“淘金潮”,也有華人勞工去那裏逐夢。兩地都聚居了大量的華人,為了將兩者區別開來,於是人們就把聖弗朗西斯科稱為“舊金山”(這個名字沿用至今),而把墨爾本稱為“新金山”。這兩個地點也是中國近代海外移民史上最重要的兩個城市。盡管生存環境相對惡劣,而且受到各種不公正的待遇,華人依然頑強地在那裏生存下來,代代繁衍生息,至今,加州仍是在美華人最大的聚居區。

在另一方麵,“淘金潮”也揭開了美國西部開發的序幕。大量淘金者的湧入使得當地的人口激增。1849年初,加利福尼亞約有人口26000人,到年底已達11.5萬人。聖弗朗西斯科是當時世界上“發展最快的城市”,這座1848年3月隻有840人的小鎮,1849年初已接近5000人,1850年已經增至2.5萬人。各行各業逐漸興盛,城鎮化得到了長足的發展。

可以這樣說,“淘金潮”對於美國現代化進程的推動作用,比南北戰爭更為關鍵,由此導致的自十字軍東征以來最為震驚的巨大人口移動,開啟了美國現代經濟發展之進程。而更為重要的是,美國由原本的一個局限於大西洋一側的歐洲移民國家,借此逐漸真正成為一個幅員遼闊、連接大西洋與太平洋的擁有全球視野的現代型移民帝國。來自世界各地的人才逐漸會聚在這裏,使得它最終得以成為世界的實際霸主。

上述這一切,在茨威格看來,都源於馬歇爾在蘇特爾的鋸木廠裏用鐵鍬挖起的那一小捧金粒。不過很遺憾的是,作家的描寫很多都是小說家言,並不可信。蘇特爾雖然一直宣稱自己是“淘金潮”的受害者,其實他的遭遇很大程度上也是自身問題造成的。他並沒有像書中描述的那樣成功。為了在加利福尼亞建立自己的帝國,他不得不大舉借債,但他又不善經營,而且酗酒成性,在黃金發現之前,他的經營事實上就已經陷入非常危險的境地。“淘金潮”更是讓他的窘迫境地雪上加霜。為了轉移財產,他將剩餘土地轉讓給自己剛剛來到美洲的大兒子小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John Augustus Sutter Jr.)。後者與父親在經營上出現了很大的分歧,再加上老蘇特爾離家多年,父子之間其實並沒有太多感情,小蘇特爾最終選擇在薩克拉門托建立屬於自己的定居點,並因此成為加州首府的開拓者與建立者。老蘇特爾不得不賣掉自己新赫爾維蒂亞的土地來還債,然後回到自己的小農莊。他的太太並沒有像茨威格所說的那樣早逝,而是一直和他生活在一起。

1855年,有人對蘇特爾父子之間的轉讓提出質疑並起訴,而法官裁定轉讓有效,而並不是茨威格所謂的蘇特爾對所有的聖弗朗西斯科的土地提出所有權的要求。不過,蘇特爾確實認為,很多人在他的土地上(大約200平方公裏)淘金,所以一直認為自己應該得到補償,但是該訴訟請求一直沒有得到支持。

他的農莊被毀是在10年之後,而且也不是因為有人感覺財產受到威脅而采取措施對付他,而是因為老蘇特爾抓住了一個在自己家農莊裏偷竊的流浪士兵並用鞭子抽打,結果這個流浪士兵懷恨在心而放火燒了農場。蘇特爾的大兒子根本沒有死亡,而是在墨西哥成了一名美國領事。不過,這場大火確實讓老蘇特爾失去了僅有的財產,他不得不和自己的妻子搬到華盛頓附近。他最後也不是死在國會大廈的台階上,而是華盛頓的一家賓館裏。

一個厭倦歐洲生活的人

1834年,一艘美國蒸汽輪船從勒阿弗爾[1]駛向紐約。在數百名亡命者中有一個名叫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2]的人。他原籍瑞士巴塞爾[3]附近的呂嫩伯格[4],現年31歲。他正麵臨著歐洲幾個法庭的審判,將被指控為破產者、竊賊、證券偽造者,於是他急急忙忙撂下自己的妻子和三個孩子,在巴黎用一張假身份證弄到一點錢,踏上了尋找新生活的旅程。7月7日,他抵達紐約,在那裏混了兩年,幾乎什麽事都幹過,例如包裝工人、藥劑師、牙醫、藥材商,還開過小酒館,不管會幹不會幹。最後總算略微安定,開了一家客棧,可是不久又將它出售,跟隨著時代的神奇腳步[5]搬到了密蘇裏州[6],在那裏經營農業,沒有多久就積蓄了一小筆財產,可以過安安穩穩的日子。然而他的門前總是不斷有人經過,皮貨商、獵人、冒險家、士兵,他們有的從西部來,有的又到西部去,於是“西部”這個詞就漸漸地有了誘人的魅力,隻知道到那裏去,首先遇到的是茫茫的草原、成群的野牛,人煙稀少,在草原上走一天,甚至一星期,都見不到一點兒人影,隻有紅皮膚的印第安人在那裏追逐獵物,然後迎來的是無法攀登的崇山峻嶺,最後才是那“西部”的土地。關於這片土地的詳細情況,誰也說不清楚,但它那神話般的富饒卻已變得家喻戶曉。當時的加利福尼亞還是相當神秘的,人說在那一片土地上遍地流的是牛奶和蜂蜜[7],人人可以隨便取用。隻不過那是一塊遙遠的地方,無比遙遠,到那裏去是有生命危險的。

但是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渾身都是冒險家的血液,安居樂業並不能吸引他。1837年的一天,他變賣了自己的田地和家產,組織了一支遠征隊,帶著車輛、馬匹、牛群,從獨立城[8]出發,去往那陌生的遠方。

進軍加利福尼亞

1838年,蘇特爾帶著兩名軍官、五名傳教士、三名婦女坐著牛車向茫茫無際的遠方駛去。他們穿過一片又一片的大草原,最後又翻過崇山峻嶺,向著太平洋的方向進發。他們在路上走了三個月,十月底到達溫哥華堡[9]。可是,兩名軍官在到達以前就離開了蘇特爾,五名傳教士也沒有繼續往前走,三名婦女在半途中因饑餓而死去。

現在隻剩下蘇特爾一個人了,有人留他在溫哥華堡住下,並替他謀到一個職位,但都沒有用,他拒絕了一切。加利福尼亞[10]——這個仿佛有著魔力的名字始終**著他。他駕著一條破舊的帆船,渡過太平洋,先到達夏威夷群島,然後沿著阿拉斯加的海岸,曆盡千難萬險,最終在一個名叫聖弗朗西斯科[11]的荒涼地方登陸。當時的聖弗朗西斯科可不是像今天這樣一座在大地震[12]後,以突飛猛進的速度發展起來的擁有數百萬人口的大都市。當時的聖弗朗西斯科僅僅是一個貧窮的漁村,還尚未成為後來加利福尼亞(當時還是墨西哥的一個偏遠省份)的主要城市,就連它的名字也還是跟著弗朗西斯會修士[13]的傳教點叫起來的呢。當時的加利福尼亞無人管理,一片荒蕪,是美洲新大陸最富庶的地區中一片未開墾的處女地。

西班牙人統治下的混亂局麵由於缺乏任何權威而加劇,暴亂四起,畜力人力匱乏,沒有勵精圖治的力量。蘇特爾租了一匹馬,驅使它走進薩克拉門托[14]肥沃的山穀。隻用了一天時間,他就全明白了:在這片土地上不僅可以建立一座農莊、一個大農場,簡直還可以建立一個王國。第二天他便騎馬前往蒙特雷[15],這是一座十分簡陋的州府。他向阿爾瓦拉多總督[16]做了毛遂自薦,講了自己要開墾這裏一片土地的意圖,他要從夏威夷群島帶來卡納卡人[17],並讓這些勤勞的有色人種自己定期從那裏遷到此地,而他則願意承擔起為他們建立移民區的責任,要建立一個名為新赫爾維蒂亞[18]的小王國。

“為什麽要叫新赫爾維蒂亞呢?”總督問。“因為我是瑞士人,而且是一個共和主義者。”蘇特爾回答說。

“好吧,你願意怎麽幹就怎麽幹吧。我把這片土地租給你,為期十年。”

你看,事情很快就在那裏達成了協議。在遠離文明千裏之遙的地方,一個人的能力會讓他獲得一種和在家裏完全不同的報償。

新赫爾維蒂亞

1839年,一行用牲口馱著貨物的隊伍沿著薩克拉門托河[19]岸緩慢地向上遊走去。蘇特爾騎著馬走在最前麵,腰間別著一支槍,跟在他身後的是兩三個歐洲人,接著是150名穿著短衫背心的卡納卡人,然後是30輛裝載著糧食、生活用品、種子和彈藥的牛車,以及50匹馬、75頭騾子和成群的奶牛、綿羊,末尾是一支小小的後衛部隊——這就是要去征服新赫爾維蒂亞的全部人馬。

在這些人麵前翻湧著火的巨浪。他們焚毀樹林,這是比砍伐更為簡便的方法。巨大的火焰剛剛燒完這一片土地,樹墩上、殘幹上還冒著餘煙,他們就開始了自己的工作:建造倉庫;挖掘水井;在無須耕犁的田地上撒種;為成群的牛羊築起欄圈。漸漸地,從鄰近傳教點開辟的偏僻殖民地那裏遷移來了大批的新人。

收獲是豐碩的。播下去的種子獲得了五倍的收成,糧食滿倉。不久,牲畜就數以千計。盡管在這片土地上還存在不少困難,還需要對敢於不斷侵犯這片欣欣向榮的殖民地的當地土著進行討伐,但是新赫爾維蒂亞的疆域可以說已相當幅員遼闊。河道水渠、磨坊工場、海外貿易代理點[20],都紛紛興建創辦起來,船隻在大河上來來往往。蘇特爾不僅供應溫哥華堡和夏威夷群島的所需,而且還為所有停泊在加利福尼亞的帆船提供補給。他種植水果——這些加利福尼亞水果今天已譽滿全球。你看,水果在那裏長得多麽繁茂!於是他又引進法國和萊茵河的葡萄。沒幾年工夫,遍地都是果實累累的葡萄藤。至於說到蘇特爾本人,他建造了許多房屋和豪華的莊園,還不遠萬裏,用180天的時間從巴黎運來一架普萊耶爾牌[21]鋼琴,用60頭牛橫越整個新大陸,從紐約運來一台蒸汽機。他在英國和法國的那些最大的銀行裏都能得到信貸,並在那裏存有巨款。現在,他已經45歲了,正處在事業的頂峰。他想起了自己在14年前把妻子和三個孩子不知扔在了世界的何處,於是他給他們寫信,請他們到他這裏來,到他自己的領地上來。因為他覺得現在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是新赫爾維蒂亞的主人,是世界上最有錢的一個人,而且將永遠富裕下去。之後,美利堅合眾國也終於把這塊放任不管的殖民地從墨西哥手中奪走,並入了自己的版圖,一切更有保障、更安全了。又過了若幹年,蘇特爾確實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帶來厄運的一鐵鍬

1948年1月,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手下的一個木匠——詹姆斯·威爾遜·馬歇爾[22],突然心情激動地衝進他的家裏,說一定得同他談一談。蘇特爾十分驚異,因為他昨天才剛剛把馬歇爾派到克洛瑪[23]自己的農莊去建立一個新的鋸木場,而現在他卻沒有得到允許就返了回來。馬歇爾站在蘇特爾的麵前,激動得直打哆嗦,然後將蘇特爾推進房間,鎖上房門,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含有少許黃色顆粒的沙土,他說他昨天掘地時突然注意到這種奇怪的金屬,他認為這就是黃金,可是別人卻嘲笑他。這時蘇特爾變得嚴肅認真起來,拿著這些顆粒去做了分析試驗,證明確是黃金。他決定第二天就和馬歇爾一起騎馬到那農莊去。然而這個木匠師傅在當天夜裏就冒著暴風雨騎馬回到了農莊,他也是急不可待地想得到證實。他是被那種可怕的狂熱所攫住的第一個人,不久這種狂熱席卷了整個世界。

第二天上午,蘇特爾上校到達克洛瑪。他們堵截水渠,檢查那裏的泥沙。人們隻須用濾篩把泥沙稍微來回搖晃幾下,亮晶晶的黃金小粒就留在黑色的篩網上了。蘇特爾把自己身邊的幾個白人召集到一起,要他們發誓對此事保守秘密,直至鋸木場建成。然後他騎馬回到自己的農莊,雖然他神情堅毅嚴峻,內心卻無比興奮:世人都知道,迄今為止還沒有人能如此輕而易舉地得到黃金——黃金竟會完全暴露在地麵上,而這片土地卻是屬於他的,是他蘇特爾的財產。看來這一夜真好像勝似十年:他成了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

淘金潮

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不——他後來成了地球上最貧窮、最可憐、最絕望的乞丐。八天以後,秘密被泄露,是一個女人——總是女人!——把這事對一個過路人講了,還給了他幾顆黃金細粒。接著發生的一切可真是史無前例的。蘇特爾手下的人一下子全都離開了自己的工作,鐵匠們跑出工場,牧羊人扔下羊群,種葡萄的離開葡萄園,士兵們撂下槍支,所有的人都像著了魔似的急急忙忙拿起篩網和煮鍋,向鋸木場飛奔而去,從泥沙裏淘黃金。一夜之間,整片土地就被人棄置不顧了。奶牛沒有人去擠奶,在那裏大聲哞叫,有的倒在地上死去;圍起來的一群群野牛衝破了欄圈,踐踏著農田;成熟的莊稼全爛在莖稈上;奶酪工場停了工,穀倉倒塌,大工場的輪盤聯動裝置靜靜地待在那裏。而電報卻不停地傳播著發現黃金的好消息,跨過陸地,越過海洋。於是從各城市、各海港絡繹不絕地有人來,水手們離開自己的船隻,政府的公務員離開自己的職守,他們排成長長的、沒有盡頭的縱隊,從四麵八方湧來,有的步行,有的騎馬,有的坐車,掀起一股瘋狂的淘金熱。這些挖金者簡直像一群蝗蟲。他們不承認任何法律,隻相信拳頭;他們不承認任何法令,隻相信自己的左輪手槍。在這片欣欣向榮的殖民地上到處都是這樣一群**不羈、冷酷無情的烏合之眾。在他們看來,這裏的一切都是沒有主人的;也沒有人敢對這群亡命之徒說一個“不”字。他們屠宰蘇特爾的奶牛,拆掉蘇特爾的穀倉,蓋起自己的房子,踩爛蘇特爾的耕地,盜竊蘇特爾的機器。一夜之間,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就窮得像個乞丐,恰似邁達斯國王[24]一樣,最後被自己點化的黃金活活憋死。

而這股追逐黃金的空前風暴卻愈演愈烈;消息傳遍整個世界,僅從紐約一地,駛來的船隻就有一百艘,在1848年、1849年、1850年、1851年那四年裏,大批大批的冒險家從德國、英國、法國、西班牙蜂擁而至。有些人甚至繞道合恩角[25]而來,但對那些最急不可待的人來說,這條路線無疑是太遠了,於是他們選擇了一條更危險的道路:通過巴拿馬地峽。一家辦事果斷的公司迅速在地峽興建起一條鐵路,為了鋪設這條鐵路,數以千計的工人死於寒熱病,而這僅僅是為了使那些心情急躁的人能節省三四個星期的路程,以便早日得到黃金。無數支龐大的隊伍橫越過美洲大陸,世界上不同種族的人、講各種不同語言的人從四麵八方源源而來。他們都在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的地產上挖掘黃金,就像在自己的地裏一樣。一座城市以夢幻般的速度在聖弗朗西斯科的土地上矗立起來,互不相識的人彼此出售著自己的土地和田產——而這一片土地本來是屬於蘇特爾的,並有政府簽署的公文證明。盡管如此,他自己的王國——新赫爾維蒂亞的名字終於在另一個迷人的字眼——黃金國[26]、加利福尼亞麵前消失了。

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再次破產,他眼睜睜地看著這種強取豪奪,木然無神。起初,他還想同他們爭奪,他想同自己的仆人和夥伴們一起斂取這份財富,可是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他。於是他隻好從淘金區完全退出來,回到一座與世隔絕的山麓農莊,遠離這條該詛咒的河流和可憎的河沙。他回到自己的農莊隱居起來了。他的妻子帶著三個已成年的孩子終於在那裏同他相會,但妻子到達不久就因旅途過於疲勞而死去。三個兒子現在總算在身邊了,他們加在一起是八條胳膊。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和兒子們一起重新開始經營農業;他再次振作精神,帶著三個兒子發憤勞動,默默地、堅韌地幹著,充分利用這塊肥沃得出奇的土地。在他的內心又孕育著一項宏偉的計劃。

訴訟

1850年,加利福尼亞已並入美利堅合眾國的版圖。在美國的嚴格治理下,秩序也終於跟隨著財富一起來到這塊被黃金迷住了的土地上。無政府狀態被製止住了,法律重新獲得了權力。

於是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突然提出了自己的權益要求。他說,他有充分、合法的理由要求聖弗朗西斯科城所在的全部土地均歸屬於他;州政府有責任賠償他由盜竊所造成的財產損失;對所有從他的土地上挖掘出來的黃金,他都要求得到他應得的一份。一起訴訟開始了,而此案所涉及的範圍之廣是人類曆史上聞所未聞的。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控告了17221名在他的種植區安家落戶的農民,要求他們從私自強占的土地上撤走。他還要求加利福尼亞州政府支付給他2500萬美元,作為對他私人興建的那些道路、水渠、橋梁、堰堤、磨坊等的贖買金。要求聯邦政府支付給他2500萬美元,作為對他的農田遭受破壞的賠償。此外,他還要求從挖掘出來的全部黃金中得到他的份額。為了打這場官司,他把自己的第二個兒子埃米爾送到華盛頓去學法律,並且把自己從幾個新農莊中所獲得的全部收入統統花在這場耗資無數的官司上。他用了四年之久的時間才辦完所有上訴的法律程序。

1855年3月15日,審判的時候終於到了。廉潔公正的法官湯普森——這位加利福尼亞州專員裁定,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對這片土地的權益要求是完全合法和不可侵犯的。

到這一天,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總算達到了目的。他成了世界上最最富有的人。

結局

難道他果真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嗎?不——根本沒有,他後來成了一個最貧窮的乞丐,一個最最不幸和最為失敗的人。命運又一次同他作對,給了他致命的打擊,而這是使他永世不能翻身的一擊。判決的消息傳開之後,聖弗朗西斯科和整個加利福尼亞席卷起一場大風暴。數以萬計的人成群結夥舉行暴動,所有感到自己財產遭到威脅的人、街上的無賴歹徒和一貫以搶劫為樂事的流氓一起衝進法院大廈,把它付之一炬。他們到處尋找那位法官,要將他私刑處死。他們集結成一支聲勢浩大的隊伍,前去洗劫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的全部財產。蘇特爾的長子在匪徒們的圍困下開槍自盡了;第二個兒子被人殺害;第三個兒子雖然得以逃脫,但在回家的路上淹死了。新赫爾維蒂亞的土地上一片火海,蘇特爾的農莊全被燒毀,葡萄藤被踐踏得亂七八糟,家具器什、珍貴收藏、金銀錢財均被搶劫一空,萬貫家財在毫不憐憫的憤怒之下統統化為烏有。蘇特爾自己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

經過這一次打擊,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再也不可能東山再起了。他的事業全完了,他的妻兒都已死去,他的神誌已混亂不清。在他已變得十分糊塗的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還在不時地閃爍:法律,訴訟。

一個衣衫襤褸、精神萎靡的老人在華盛頓的最高法院大樓周圍遊**了25年。法院裏所有辦公室的人都認識這個穿著肮髒外套和一雙破鞋的“將軍”。他要求得到他的幾十億美元。而且也真有一些律師、冒險家和騙子不斷地慫恿他去重新打一場官司,為的是想撈走他最後一點養老金。其實,蘇特爾自己並不想要錢,他已十分憎恨金錢,是黃金使得他一貧如洗,是黃金殺害了他的三個孩子,是黃金毀了他的一生。他隻是想得到自己的權利。他像一個偏狂症患者似的,懷著憤憤不平的激怒,為捍衛自己的權利而鬥爭。他到參議院去申訴,到國會去申訴,他信賴形形色色幫他忙的人,而這些人卻像尋開心似的給他穿上可笑的將軍製服,牽著這個傀儡似的不幸者,從這個官署走到那個官署,從這個國會議員走向那個國會議員,一直奔波了二十年。這就是從1860年到1880年那可憐淒慘、行乞似的二十年。他日複一日地圍繞著國會大廈躑躅,所有的官吏都嘲笑他,所有的街頭少年都拿他開心。而他,就是地球上那片最富饒的土地的所有者,這個富饒之國的第二座大城市正屹立在他的土地上,並且日益發展壯大。但是人們卻讓這個討嫌的家夥一直等待著。1880年6月17日下午,他終於因心髒病突發倒在了國會大廈的台階上——人們隨後把這個死了的乞丐抬走。這是一個死亡的乞丐,但在他的衣袋裏卻藏著一份申辯書,它要求按照世間的一切法律保證給他和他的繼承人一筆世界曆史上最大的財產。

可是時至今日,並沒有人要求得到蘇特爾的這筆遺產,沒有一個後裔來提出過這樣的要求。聖弗朗西斯科依然屹立著,那一大片土地還始終屬於別人,在這裏還從未談論過什麽權利問題。隻有一個名叫布萊斯·桑德拉[27]的作家給了這個被人忘卻了的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一點點權利——這是一生命運給他的唯一權利,後世對他莫名驚詫的回憶。

[1] 勒阿弗爾(Le Havre),法國北部的港口城市。

[2] 約翰·奧古斯特·蘇特爾(原名Johann August Suter,在美國改成了英語名字John Augustus Sutter,1803—1880),美洲殖民者,原為瑞士商人,後因破產而流亡美洲,從墨西哥人手中獲得了大片的加利福尼亞州土地。關於他的故事,後文將詳述。

[3] 巴塞爾(Basel),瑞士第三大城市,位於瑞士、法國與德國三國交界地帶。屬於德語區,當地人母語為瑞士德語。

[4] 呂嫩伯格(Rünenberg,文中寫作Rynenberg),瑞士北部小城。

[5] 尤其是1830年《印第安人遷移法》頒布以後,美國的西進運動得以迅速發展。

[6] 密蘇裏州(Missouri),美國的第24個州,位於中西部,是馬克·吐溫的故鄉。

[7] 語出《舊約·出埃及記》第13章第5節。

[8] 獨立城(Fort Independence),密蘇裏州西部城市,美國西進運動中著名的“俄勒岡小道”(Oregon Trail)的起點。19世紀中葉,大批的移民從這裏開始了通向西部俄勒岡地區的征程,由於當時沒有汽車與火車,所以這條小道完全是成千上萬的人靠著步行與馬車走出來的。

[9] 溫哥華堡(Fort Vancouver,原文寫作Fort Van Couver),位於今天美國西海岸華盛頓州,是當時皮毛貿易的主要中轉站。

[10] 加利福尼亞(California),美國聯邦州。其名字的來源有多種說法,最普及的一種說法是1510年西班牙作家德蒙塔爾沃(Garci Rodríguez de Montalvo)的一本小說中提到了一個滿是黃金的島嶼,上麵住著美麗的亞馬遜女戰士,她們的女王名叫加利菲亞(Califia)。而當1535年,西班牙殖民者埃爾南·科爾特斯(Hernán Cortés)發現加州南部的下加利福尼亞半島時,他以為發現了一個島,就用這本書裏的名字為該地命名。

[11] 聖弗朗西斯科(San Francisco,原文寫作San Franzisko),即舊金山,或稱“三藩市”,是加利福尼亞州太平洋沿岸的港口城市,旅遊勝地,同時也是世界最為重要的高新技術研發基地所在。

[12] 指的是1906年4月18日發生的裏氏8.25級大地震,由於煤氣管道爆裂,還在城中引起了多處大火。共有3200人喪生,25萬人無家可歸。但該市在地震後浴火重生,隻花了不到六年的時間就重建了一個更現代化的城市。

[13] 弗朗西斯會修士(Franziskaner),中文通常譯為方濟各會修士,提倡過清貧生活,托缽行乞。

[14] 薩克拉門托(Sacramento),位於加利福尼亞州中部,是該州的州府。

[15] 蒙特雷(Monterey),加利福尼亞中部的一座海濱城市,位於聖弗朗西斯科以南119英裏。

[16] 阿爾瓦拉多(Juan Bautista Alvarado,1809—1882),1838年至1842年任墨西哥加利福尼亞地區總督。

[17] 卡納卡人(Kanak),夏威夷土著,美國少數民族。

[18] 赫爾維蒂亞(Helvetien),瑞士的拉丁語名字,至今仍是該國的正式稱謂。

[19] 薩克拉門托河,加利福尼亞州最長的河流,穿過加利福尼亞中央穀地,最後注入舊金山灣北部,全長382英裏。

[20] 海外貿易代理點(Faktorei),指殖民時代歐洲商人在海外設立的貿易分公司。

[21] 普萊耶爾鋼琴(Pleyel),法國著名鋼琴品牌,其創始人的生平請參考《馬賽曲》一章相關腳注。

[22] 詹姆斯·威爾遜·馬歇爾(James Wilson Marshall,1810—1885),出生於美國新澤西,1848年1月19日,他在蘇特爾的鋸木廠附近發現了少量黃金,從而引發了加利福尼亞淘金潮。他後來和蘇特爾一樣死於貧病。

[23] 克洛瑪(Coloma),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座小鎮,境內有曆史公園紀念馬歇爾發現黃金的故事。

[24] 邁達斯國王(Midas),希臘神話中的國王,因盛情款待神靈而獲得祝福可以實現一個願望,而他選擇的願望是希望自己雙手所碰到的所有東西都會變成黃金,但最後卻險些餓死,因為他的食物都變成了金子。

[25] 合恩角(Kap Hoorn),位於南美洲最南端,是太平洋和大西洋的分界線。

[26] 黃金國(Eldorado),請參見第一章《不朽的逃亡者》中的相關腳注。

[27] 布萊斯·桑德拉(Blaise Cendrars,1887—1961),瑞士法語作家和冒險家,其冒險生涯為其提供了大量靈感和素材,創作有多部詩歌和小說。其中寫於1925年的作品《黃金》描述了蘇特爾的傳奇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