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中國文化與世界人類的前途

諸位,我這一次在空軍前後八次講演,都是以中國文化為中心。一、二、三講是講“中華文化的理想”,有關人生生活方麵的。第四講“文化與民族”,講的中華文化如何而來,這一民族為何能創造這一文化。第五講“從曆史上來看中華文化的進退升沉”,有時候我們的文化前進,有時候後退,有時上升,有時下降,為什麽?這兩講,比較從曆史方麵著眼。今天講的是“中國文化與世界人類的前途”。暫時脫離了我們自己來看一看外邊,看看這個世界,使我們了解中華文化現在的處境,與其將來的前途。

我以一個中國人立場來談世界人類前途,脫不了有些中國人的主觀,不免有眼光狹小,情感自私之病。但任何一外國人來看中國看世界,又何嚐不如此。我對世界情形,可說是一外行。我隻讀幾本中國書,沒有接觸到國際問題的任何經驗。可是有些外國人,沒有到過中國,不識一個中國字,也在那裏講中國。外行人講話,有時也值得參考,我們也不必太自謙。

大家知道,世界上有四個最先興起的古文化,是埃及、巴比侖、印度和中國。到今天,巴比侖沒有了,埃及也不是從前的埃及,印度還是一樣有廣土眾民,但印度始終沒有成為一國家,長時期被征服,很多小諸侯,永不統一。而且印度人沒有曆史觀念,亦沒有曆史紀錄。他們雖然有一種和別人不同的文化,可是他們的文化應該有缺點,不問可知。今天世界就大處言,則有三種文化存在。一是西方、一是印度、一是中國。就實際情形言,今天領導世界的是西洋文化,誰也不能否認。西方文化領導世界至少已近兩百年。西方人的勢力向世界各方伸張,他們接觸到中國,我們中國人也便接受了西方文化之領導。

我且講一小故事,前清光緒時,我還是十歲左右的小孩,在鄉間小鎮上一新式小學裏讀書。這即是中國人接受西方文化一個顯著現象。那時在學校教體操的一位先生,有一次問我說,你是不是喜歡看《三國演義》。我說是。他說,這些書你可不要看,《三國演義》一開始就錯,所謂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治一亂”,那隻是中國曆史走錯了路才如此。現在你要知道,像英國、法國,他們治了便不再亂,合了便不再分,你將來該要多學這一套。諸位當知,遠在前清末年,在一個小鄉鎮的小學裏,一位體操先生,他的頭腦早已那麽進步。他的話就可證明,當時西方文化在中國早有它相當的影響和勢力,早有人渴盼能接受西方領導。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事,在我腦子裏還是永遠記得。

我說這兩百年來全世界逐漸接受著西方文化領導,那是不錯的。但進一步講,西方文化領導著我們的究竟是什麽?我覺得,“領導”二字用的不妥當。後來我十幾歲時,就知道有康有為、梁啟超,知道康有為有《俄彼得變政記》、《日本變政考》,梁啟超有《波蘭滅亡記》、《越南亡國史》等書。當時中國被稱為“睡獅”,若再不覺醒,就要步波蘭、越南後塵,被列強瓜分亡國。這時上自光緒,下至全國民眾,乃至如“義和團”之類,全都如此想。可見當時我們最先感到的不是西方文化,乃是西方“力量”。那種西力在壓迫我們,不是在領導我們。光緒看了康有為上書,就想變法維新,引起了政治改革。其實我們當時對西方文化的看法並不錯,隻要是西方文伸展到的地方,不管是在歐洲本身,或在美、亞、澳、非各洲,任何一地方,均會發生一種新現象,不是滅種,就是亡國。最輕是貧弱受製。波蘭、印度隻是其中之一例。又如非洲,有大批黑人變成了奴隸,向美洲新大陸販賣。我小時也便知有《黑奴籲天錄》其書。試問西方文化所到,不用說領導,究曾對其他民族有一些照顧沒有?凡屬西方文化所到各地,並不見有幸福,反而有災禍,這是一件不能否認的事實。

所幸是西方文化力量有限,滅種有時滅不了,亡國也亡不了那些被亡國家的民眾對於往事之記憶。像我們中國,又貧又弱,一直如不可終日般,雖未亡國,但此一百年常在動**中,政治、社會、經濟、學術、教育,種種動**,主要則動**在全國人之心裏。這是我們此一百年來接受了西方文化衝擊而產生的災禍。當然,我們自己該負一部分責任。或可說該負大部分責任。然而我認為這兩百年來的西方文化向外伸展,並不是在領導世界朝那一方向走,它是在“壓迫”整個世界其他民族,使得沒有路好走。其他民族則都是被動,由他們驅逼,正如趕一群牛一群羊相似。或可說,這也說得並不過分吧。要之,西方文化用意更嚴重的是要吞並消滅這世界,讓這世界隻剩下白種人,隻剩下西方文化。

康有為等大聲疾呼要變法,孫中山先生起來倡導革命,當然都是受了西方文化影響。但西方文化並沒有在領導我們這樣幹,隻是在壓迫我們不得不這樣幹。在西方人講來,西方文化是值得驕傲的;在不是西方人講來,西方文化究是可怕可歎的。你要有辦法對付他,你要以力對力,否則它會一毫也不容情。

不僅我們接觸到西方文化受到很大災禍,即在西方文化自身內部,到後來,也親受到了莫大的災禍。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現代曆史,很明顯地擺在那裏。可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並沒有使西方人回頭,接著又發生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今天的世界,依然還是西方文化在領導,試問那一個敢斷然說沒有第三次世界大戰呢?人類要求和平幸福的生存,便該另找一條路,求能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戰之續發。可是究竟是那一條路,我們現在還是看不出來。若是第三次世界大戰果然會發生,世界人類所受災禍,當然要比第一、第二次大戰還更可怕得多。

我們再回頭看第一二次世界大戰受禍最深最大的,其實乃是發動此兩項戰爭的國家,如英、法、德、意、俄諸國。德國是西方文化裏值得驕傲值得欽佩的一個國家,可是兩次世界大戰均蒙受了極大的災害。尤其是二次大戰後,德國被分割為東德與西德,那一天再能統一,誰也無法逆料,連德國人腦子裏也不敢設想他們何時再能統一。意大利出了一個墨索裏尼,到今天,更衰退,不煩詳論。法國兩次亡國,全賴英美協力相助,然而今天的法國,正在以仇報德,刻意要損害英美,還想由自己來做西歐霸主。可見他們實在還沒有受到第一第二兩次世界大戰的教訓,所以還是雄心不減,冒險前進。英國本執世界牛耳,有“日不落國”之稱,它的國旗二十四小時均有太陽照著,到處都是大英帝國的殖民地。今則大英帝國瓦解了,殖民地隻留下一香港,再不可能回複往日“帝國”的好景。最近他們的軍力要從東方撤退到蘇彝士運河的那一邊去,歐洲六國的共同市場,英國想參加,法國人阻擋,參加不進去。戴高樂直告英國人,你們要與美國脫離關係,老老實實做一個歐洲國家,才能加入我們的共同市場。現在英鎊又再次貶值,可是英國是否肯一依法國人支配,隻求加人共同市場,而不與法國在西歐爭霸,那是誰也知其不然的。

英、法是西歐文化中最主要的兩國,今天都已退為二三等國家。德國尤其前途渺茫。西方文化這一種急退直下之勢,真是大值注意。

西方文化起源於希臘,希臘亡國了,希臘文化也中斷了。希臘本是一小半島,那裏隻有希臘民族和希臘文化,而不能建成一希臘國,這可說是希臘文化最大一弱點。今天的西歐,同樣不像能統一成為一國家。他們也有人希望能由經濟融合慢慢兒再來政治融合,然而照現在情形看,西歐真要變成一國家,其事很難。這也是西方文化第一個弱點。

西方文化的來源,除了希臘還有羅馬,羅馬是一個帝國,由不斷的向外征服而存在。羅馬亡了,也如希臘般,並沒有帶給西方人一些教訓。繼續英、法兩大帝國之後,德國急起直追,要造成一個日耳曼民族的大帝國。兩次世界大戰,皆由此起。今天帝國主義崩潰,西方這幾個文化發源中心地點,並不能把它們原來弱點改進,隻是大勢所迫,把帝國主義的美夢暫時擱起。而國與國間依然紛爭,互不相讓,四分五裂,在所不顧,那真是大可惋惜的。

今天領導世界的兩大力量是美國和蘇維埃,一個是“資本民主”的,一個是“共產極權”的。是不是這兩個國家能在西方舊有文化之外另外來一套新的,此刻我們還看不出。從容易見得處看,美國文化來自歐洲,尤其承受了英國傳統。雖未繼承大英帝國的美夢,而其資本主義之發展,則後來居上,遠超過了英、法、德諸國。但其社會亦有許多嚴重問題。首先是他們的家庭幾乎已不存在。其次則黑白之間的界限未得融化。其三青年犯罪及稀癖頹廢顛狂派之猖獗。其四政治上亦毛病百出,所謂民主政治也漸見糜爛,幾乎不能與時代相適應。

蘇維埃呢?英國愛講文化的湯恩比,認為它是東方文化之一支,想把它在西方文化中踢出。但蘇維埃的曆史關係,與其地理環境,當然屬在西方。今天蘇維埃的為禍於世界,西方文化終是丟不掉這責任。馬克斯從西方教育中長大,在倫敦寫他的《資本論)〉。共產思想由法國傳播到俄國。共產主義隻是資本主義之一種反動,沒有資本主義,也就沒有共產主義。因此資本主義的社會也終於消滅不了共產主義之流衍,這是一體的兩麵。直到今天,自由西方隻講民主,講自由資本,但並沒有反抗共產主義之決心與可能。我國共產攘權,英國首先承認。越戰不僅法國不參加,英國亦然。他們考慮的隻是眼前利害,隻為自己著想,決不顧到人類共同的道義與共同的前途。

當前的聯合國,亦無道義可講。中共要進聯合國,連年討論不決。在聯合國中,共產極權與資本自由本屬平等地位。隻說求和平,但從不在道義上求和平,隻在利害上求和平。這樣下去,第三次世界大戰終將無法避免。大戰所以不立刻起來,則因有核子武器,互相懼怕。等於兩人持刀相對,各要向前,這事總不會了結。

二百年來西方文化演進,造成了今天的局麵。今天的西方文化,顯然已走近了末路,至少英國、法國如此。諸位能說帝國主義資本主義不是西方文化嗎?現在帝國主義崩潰,共產主義反動,還不是這一文化正在走向下坡嗎?在這情形下,各地民族紛紛起來組成新的獨立國。聯合國席位天天增多,今天來講世界曆史,世界地理,實在倍感繁重。正可說這個世界是一個紊亂的世界。但我們要問,這許多小國,趾高氣昂,爭獨立、爭自由、爭平等,這些想法,不都是西方文化在領導嗎?西方人固然不願來領導殖民地爭獨立平等和自由,實際隻是受了西方文化影響,使西方也感到無奈何。再問這許多新興國家,在西方文化理想之外,有什麽新的理想呢?這是沒有的;在西方人觀點之外有什麽新的觀點呢?也是沒有的。西方文化自身發生了種種糾紛和衝突,才引起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戰,才分成資本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之對立。現在全世界各國都是接受了西方文化,隻有增加糾紛,增加衝突。希望聯合國來調解來促進世界和平與繁榮,也是辦不到。如印度和巴基斯坦、埃及和以色列、土耳其和希臘,到處起哄,到處緊張,隨時隨地總是不安。美、蘇之間固不致立即引起大戰,但小國之間的不斷戰爭,亦可引起大戰爭。今天的世界,真是誰也不知道明天又會有什麽事發生。

以上隻從粗的一麵講。讓我們再講到深處。西方在一百多年前,有兩派大思想,激動了這世界。

第一派是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他明白提出“物競天擇、優勝劣敗”的大鐵律,這是不是在提倡鬥爭呢?勝的便是優,敗的就是劣。不經勝敗,則何見優劣?而且即用來說禽獸草木,如蔓草荊棘豈即是優,名花佳卉豈即是劣。更嚴重的是漫滅了人類與禽獸的界線,要在人類中強分優劣,其標準則僅憑競爭而定,如此則人類寧得有安定之一日?更要的是“進化”二字,認為生物不斷地在進化,從一個微生物進化到低級的植物,更進到動物,進到脊椎動物,再進到人類,此有科學證據,真實明白,不能否認。但到了人類,自己有智慧來創造人類自己的文化,不該再跟著植物動物一例相看。淺薄的進化論,認為人類也在不斷地進步,古不如今,甚至認為百年前決不如百年後,十年前也不如十年後。此一見解,為禍最烈。難道今天我們在電燈光下看書便一定比先前在油燈光下看書的進步嗎?乘飛機坐汽車的一定比古人騎馬坐車的進步嗎?在使用物質方麵是進步了,但並不即是人的進步。中國有孔子,距今已逾兩千五百年;印度有釋迦,和孔子時代差不多;西方有耶穌,回教有穆罕默德,距今都近兩千年;難道今天我們人就都比他們進步了嗎?一百年後的哲學家、文學家,難道定勝過一百年前的嗎?誤解了進化論,它的最大病根,教我們認為後一代必定勝過前一代,叫人類競求向前,永遠沒有一個站腳點。又太重了物質的,漫失了人類在其他精神方麵之成就。

第二派思想激動全世界的是馬克斯的“資本論”。在達爾文以前,早有人主張生物進化那一套話。我們不能不說馬克斯也受了這方麵的影響。現在把共產主義和生物進化論簡略作一比較,顯然馬克斯也在提倡“鬥爭”,和達爾文觀點大同小異。馬克斯把人類強分階級,他也抱有一套淺薄的進化論,認為人類曆史由奴隸社會進化到封建社會,再進化到資本主義社會,再進化到共產主義社會,一路向前。他又以物質生產工具和生產方式作標準來批判人類的一切高下。不論文學、藝術、宗教、哲學、政治、法律,都是等而下之,為生產工具與生產方式所決定。

達爾文把人和禽獸的界線漫失了,馬克斯把人類曆史唯物化,也把人類文化有關精神方麵的一切抹殺了。此兩人同是提倡鬥爭,同是主張進化。恰值近代西方物質科學創造發明日新月異,正足為人類進化之大證據,同時亦是人類鬥爭之大武器。於是一切科學進步,為此兩大思想所運用,等於為虎添翼,轉致利不敵害。

達爾文的進化論,在先雖為一部分宗教家反對,但也沒有反對到達爾文思想之真病根所在。英國大文豪蕭伯納講過,“一個人在三十歲前不信共產主義,那人就無足道;在三十歲後還要信共產主義,那人也同樣無足道”。這話毛病很大。蕭伯納是不是在說共產主義可信,隻是奉行共產主義之真實情況不該信呢?不僅蕭伯納,羅素也這樣,我們從此可以看出西方人思想的本身裏麵有毛病。他們似乎喜歡“以偏概全”,不能觀其會通。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把植物動物來概括人類;馬克斯的共產主義,把物質生產來概括曆史文化之全部,這些都是以偏概全。

西方思想之第二毛病是喜歡“憑空立論”,不切就實際一步步向前。西方哲學家都是僅憑一兩個觀念,推擴演繹,造成一番大理論,然後再把這番理論應用到現實界,這就出毛病。憑空立論,固易恣肆,但落到實際則不免空虛。達爾文、馬克斯兩人比較從著實處開始,因此易得聳動,但其以偏概全之病,則為禍更大更深。再從另一麵講,達爾文思想從生物進化再轉到人文進化,馬克斯從物質生產轉到人類曆史上之一切人文活動,則依然是一種不切實際之空論。

今天的人類,似乎應該途窮思變,而究不知從何變起。現代西方已極少大哲學家、大思想家出現,不再能有新觀念新理論來為當前人類指示出路,解決難題,此乃人人所知之事實。

再回頭來說,我從小聽了那位體操先生的話,卻早就想中國必該有中國的道理,隻我不敢隨便批評西方。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西方人自己說,此一戰爭乃是政治思想的戰爭。我想西方人不認為民主政治是最進步的政治嗎?如何又會發生起政治思想的戰爭呢?然後我才知道西方的政治思想也多以偏概全,憑空立論。若能因時因地製宜,則政治製度盡可有變通。如英、美同是民主,又何嚐一律,則又何致因政治思想而引起世界大戰?今天他們似乎又變了說法,說各民族可以各有自己喜歡的政治。蘇維埃的極權,再不會像希特勒般被攻擊。政治如此,經濟亦然。亞當史密斯講自由經濟,其所持理論,似乎是千真萬確,不會有問題。然而不久之後,保護經濟,計劃經濟,接踵而來,豈不是思想要跟著時代變。若我們再在今天來讀亞當史密斯的《原富》,便見有許多是以偏概全的說法。既是以偏概全,自然免不了有許多憑空立論處。

我認為西方文化,至少是近代的西方文化,有兩大病:

一、是偏向於“唯物”,

二、是偏向於“鬥爭”。

故他們認為文化可以掠取。在倫敦巴黎博物館陳列埃及希臘許多古器物,正是當時英、法帝國主義強奪豪取之真贓實據,而彼兩邦不以為恥,轉以為榮。在倫敦博物館有一室,專列雅典古物,並特製一模型,表示雅典在取去此等古器物之前後之轉變情況。埃及“木乃伊”,分布英、法、美三國之博物館。在美國者,則多由資本財富購買而來。我們唐代敦煌古經卷古佛像,亦大量收藏於倫敦、巴黎,則多由偷竊而去。不知人類文化乃由天、地、人三者配合產生,今將古器物遷移脫離其原來之天地,則此等器物之生命精神即失去。如英法諸國帝國主義繼續披猖,中國曲阜孔廟亦有遷去倫敦、巴黎之可能。然脫離了其原始天地,曆史傳統,則孔廟精神斷不存在。生命已斬絕,內在精神已喪失,尚何文化價值可言?

帝國主義與資本主義同是一戰爭,一為兵戰,一為商戰。戰爭所得,僅屬器物,不是文化。科學發明,則僅為從事戰爭作工具。正可見西方人太看重了器物,而不知看重文化的生命。崇拜希臘,正當盡量保留雅典原形,使世界各地人皆可前往瞻仰,不應把雅典所遺文物囊括席卷而去。今在英、法、美三國博物館裏,除了巴比侖、埃及、希臘古器物外,就少不得要有中國的古器物。此下接著便是現代歐洲科學機器,無放進博物館之意義,所以他們隻有在博物館之外再來一個科學館。這裏很可看出現代歐西文化之麵相。

今再說,當前世界人類,另外擁有一種優良文化,博大深厚,足以與現代歐西文化抗顏行者,則隻有中國。中國文化“重人禽之別”、“重義利之分”、“尚和平”不尚鬥爭、“論是非”不論古今。正與上述達爾文、馬克斯思想相反。換言之,乃是與現代思潮相反。我們儻能不自暴自棄,高瞻遠矚,平心深慮,實在隻有發揚中國文化,不僅為救中國,亦可以救人類,此乃中國人當前一大責任大使命所在。

不幸中國此一百年來,經不起西方文化強有力的衝擊,把自己的民族自尊心、文化自信心掃**一空。不僅軍事、經濟、政治都向外國學習,連文學藝術,甚至日常人生,都要學外國。自己文化傳統,棄之惟恐不速不盡。大批青年之最髙理想,最大希望,便在出國留學。在其出國前,對中國社會實情,文化精義,毫無所知。留學則各務專門,不論對其所專門者是否能深人精通,要之,對所留學國家之社會實情及其文化精義亦不深知。回國後,不僅不能溝通中西,並亦不能將其各自專門者互有溝通。正如一人百病叢生,不知病在何處,卻向海外求仙方,而所得仙方又是各色各樣,種類繁多,回來醫藥亂投,病上加病。算隻有科學可無國界,但學科學的回來後,也感在國內無可展布。於是思想益增混亂,人心全受動搖,惟求再有一變,而共產黨遂以乘機竊國。

此講皆屬眼前事,諸位且平心細思,莫認我隻在此說外行話,說大話,說不合時代思潮之頑固話。若我們能對“民族自尊”“文化自信”有一覺悟,有一轉機,我總認為不僅對自己國家民族,乃至對世界人類前途,我們的複興文化運動該有其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