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加貝跟弟弟賀火炬住一間房,總共不到十平方米。開始弟兄倆睡一鋪,自賀加貝長到十六歲,火燒天才讓分成兩張窄床的。其實火炬隻比他小一歲,但練功要開竅些。他能翻兩三個“小翻”的時候,火炬都能連著翻二十四個,還帶“死人提”了。“小翻”是用腰肌力量,將身體快速向後扔甩、翻卷的基礎跟頭,而“死人提”,則是像屍體一樣僵硬淩空後騰的更高難度技巧。賀加貝偷偷愛上萬大蓮時,火炬隱隱約約知道一點。他哥老守著萬大蓮和廖俊卿加班排戲,有時明顯是偷偷摸摸、賊眉鼠眼的盯梢行為。那陣兒,火炬見天在三張桌子上,練醜角高難度“動作戲”《時遷盜甲》。他哥看著也在練,功夫卻在退步,連三個“小翻”都翻得歪來扭去的,完全一心二用。火炬早就聽人糟蹋他哥,說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也不好給他哥點破。結果,就鬧出了“蹲坑守夜”的洋相。

這幾天院子都傳瘋了,說連賀加貝都盯上萬大蓮了,意思是玩笑開得過大,就像螞蚱跟草驢、老鼠跟大象戀愛了一樣滑稽。走到哪裏都是撲哧撲哧的笑聲。他哥病得不輕,燒得嘴裏一個勁說胡話:“你廖俊卿是大馬猴鑽了小姐繡房;是馬文才入了祝英台的洞房……”他爹火燒天也不住地撅他哥:“社火耍進老墳園——你是走火入魔了!”他哥高燒退去,還真有些傻不拉唧的。爹讓他練“翹毛辮”,不僅翹不起來,而且還把辮梢的幾根馬尾讓煙燒了。氣得他爹美美擼了他幾耳光:“你還抽煙!”人是越擼越笨,最後他爹幹脆把“毛辮”刺啦一扯,差點沒扯下一塊頭皮來:“滾!”他哥就滾回房睡去了。

火炬是真的有些擔心,怕他哥出啥岔子。劇團過去就出過這檔事:兩個人為爭一個演《智取威虎山》裏“小常寶”的,一個硬是喝“敵敵畏”,藥得死翹翹了。何況萬大蓮不是一兩個人在爭。有人說,光團內就有一二十個、二三十個,甚至三四十個人在較勁。團外“胡盯”的,更是無法統計。他哥是注定爭不過人家的。現在看來,最有可能的還是廖俊卿。都說廖長了副英俊坯子,又跟萬演著愛情戲,早已是假戲真做了。可又有人說,連廖也沒能得手。那廖一整晚上鑽在萬的房裏,到底算咋回事?這不僅是他哥賀加貝之問,也是那一 二十、二三十、三四十個男人之問,更是一團人之問。連賀火炬今天練《時遷盜甲》時,倒吊在半空中,腦子也突然閃出那個問號來:廖憑啥能鑽進萬的房裏整整待一夜呢?因走神,他差點沒從三張桌子上倒栽蔥下來。

賀加貝都睡到半夜了,突然嗵地坐起來,眼睛直愣愣地對他說:“你都沒聽團裏人說,廖到底在萬的房裏幹啥住了一夜?萬難道走時都不鎖門?喂貓,貓能喂一整夜?見他娘的鬼絆了!”他哥既像是問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也不好回答啥,就說:“哥,別想了,好好睡。”

賀加貝又唉聲歎氣地噗通倒下去了。

賀火炬覺得作為弟弟,有責任把這事弄個水落石出。要不然,還真能把他哥折磨死了。

第二天上班,他哥請假沒去,他就扯長了耳朵,四處探聽風聲。

因為廖俊卿鑽進萬大蓮房裏睡一夜的事,這幾天成了全團的焦點。很快,各種版本都出來了。

版本一(據說是廖俊卿自己說的):那天大蓮急著要出去演出,讓他去買點豬肝把貓喂一下。廖買回豬肝看貓吃食的時候,躺在那兒睡著了。排了一天戲,窩在哪兒都犯困。一覺醒來,已是後半夜。廖想著他爸最近剛來,睡覺打呼嚕,還是不規律間歇狀態,像拉老風箱,半天扯不上氣,他就幹脆在萬的房裏睡到天亮才離開。

版本二(有關群眾的呼聲):廖進萬的房時,萬還沒走,就是買豬肝喂貓,時間也足夠把貓喂得飽飽的了。那麽萬離開後,廖有什麽理由不出來?難道疲乏成這樣了嗎?這一問,語氣還挺重的。

版本三(據說是萬大蓮自己說的):那天導演排戲嚴重拖堂。她本來是有足夠時間自己買豬肝喂貓的,可等導演宣布休息時,出發去郊縣的時間,已經過半個鍾頭了。她哀歎了一聲:貓還沒喂呢。一起排戲的廖就讓她先走,說他去喂。萬說了聲謝謝,就回房擦了一把臉,換衣服走了。門的確是給廖留著。

麵對這三個不同版本,也出現了三種不同的質疑聲。

質疑一:萬跟廖到底發展到哪一步了?連門都能給他留著?

立即有人釋疑解惑:留門倒也沒啥,都在一個院子上班,短時間出去一會兒,大多不鎖門,嫌麻煩。再說,這年月房裏也沒啥值得偷的。丟,無非是一根蔥、幾瓣蒜的事。何況萬的房在院子正中,置身於眾目睽睽之下。關鍵萬又是“產量低得以百年做計算單位的美人坯子”,“賊眉鼠眼者眾矣”,這都是團裏編劇們展露出的比劇作更見才華的語言。何況萬大蓮平常到排練場排戲,不鎖門也是常有的事。

質疑二:萬為什麽不給隔壁王媽交代,讓她幫忙喂貓呢?王媽是萬的老師,過去演小花旦,現在老了,演老旦,有時也客串一下“搖旦”。“搖旦”就是女醜,也叫“醜旦”“彩旦”“媒旦”,多以保媒拉纖著稱。她跟萬“好得能割頭換頸”,連貓也是兩家來回串著門地黏糊,萬咋能讓廖去喂呢?王媽解釋:那晚她感冒,吃了頭痛粉,早早睡了。

質疑三:廖在萬房裏到底幹了一夜啥?說排戲累了,看貓吃食就睡著了,睡在啥地方?那時萬的單身宿舍裏就一張床,一個兩鬥條桌,一副洗臉盆架子,還有一把椅子,兩個矮板凳。除此之外,再無可依靠之物。他不睡床,還能睡在哪裏?這他媽就是讓一二十個、二三十個、三四十個男人心裏不舒服的地方。那床,最好是萬一個人睡一輩子算了,其餘男人誰也別想沾,沾上都是要背生蛆、腰纏龍、頭長瘡、腳流膿的。何況廖在談到這個重要情節時,一直是閃爍其詞、欲蓋彌彰,有時又是欲擒故縱,甚至有點得意洋洋的。

好在這事發生的第二天中午,一院子人都看見,萬大蓮把被褥、床單、枕套全都翻洗了一遍,並且一一晾曬在院子中間的長鐵絲上。這對一院子的男人,倒是有了些許安慰。

大致情況就是這樣。

賀火炬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詳細匯報給他哥了。尤其是在聽到萬大蓮把家裏**用品都洗了個遍時,賀加貝的體能突然有所恢複,並很快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