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二十八 宋紀十 (公元454年—458年,共5年)

世祖孝武皇帝上

孝建元年(公元454年)

1 春,正月一日,劉宋皇帝劉駿祭祀南郊,改年號為孝建,大赦。

正月六日,任命尚書令何尚之為左光祿大夫、護軍將軍,任命左衛將軍顏竣為吏部尚書、兼領驍騎將軍。

2 正月二十四日,重新鑄造孝建四銖錢。

3 正月二十七日,北魏任命侍中伊馛為司空。

4 正月二十八日,劉宋立皇子劉子業為太子。

劉義宣聽從臧質舉兵謀反

5 當初,江州刺史臧質,自以為人才足為一世英雄。太子劉劭之亂,臧質心中密有異圖,認為荊州刺史、南郡王劉義宣昏庸,容易控製,想要先表麵推奉,時機成熟後再推翻他。臧質是劉義宣的姐夫,到了江陵,卻以拜見君主禮儀,報上姓名,叩拜劉義宣。劉義宣驚愕,問他緣故,臧質說:“非常時期,應該如此。”當時劉義宣已奉劉駿為主,所以他的計劃沒有得到施行。臧質後來到了新亭,又跪拜江夏王劉義恭,說:“天下屯危,禮儀跟平常不一樣。”

劉劭既誅,劉義宣與臧質功勞皆列第一等,由此驕傲恣肆,事情多獨斷專行,凡是他所要的,非達到目的不可。劉義宣在荊州十年,財富兵強;朝廷所下製度,他有不同意見的,一概不遵守執行。臧質從建康去江州,船舫一千餘乘,部伍前後連綿一百餘裏。皇帝劉駿欲親自把攬威權,而臧質隻把他當成個小皇帝,政刑慶賞,一概都不向皇帝請示。又擅自調用湓口、鉤圻糧倉存米,朝廷屢次檢查詰問,雙方都漸漸有了猜懼之心。

皇帝劉駿與劉義宣在京諸的女兒**,劉義宣由此憤怒仇恨劉駿。臧質於是送密信給劉義宣,說:“負不賞之功,挾震主之威,自古能保全者有幾人?如今天下百姓歸心於您,聲譽已經顯著;看見機會,卻不行動,反而被他人搶先。如果您命令徐遺寶、魯爽驅西北精兵直指長江,我率九江水軍為您前驅,就已經得天下之一半。明公以八州之眾,徐徐前進,兵臨城下,就算韓信、白起重生,也救不了建康了。況且少主失德,醜聞路人皆知;沈慶之、柳元景諸將,也都是我的老友,誰肯為少主盡力?歲月不可留,機不可失。我時常害怕在朝露還未消失之前,就先死去,不得為明公效力,掃除蔭翳,到那時候,悔之何及!”

劉義宣的心腹將佐,谘議參軍蔡超、司馬竺超民等都有奪取更大富貴的願望,想要倚靠臧質威名,以成其業,一起勸劉義宣聽從。臧質的女兒為劉義宣兒子劉採的妻子。劉義宣認為臧質跟他是一條心,於是同意。竺超民,是竺夔之子。臧質的兒子臧敦,當時為黃門侍郎,皇帝派臧敦到劉義宣那裏,路經尋陽,臧質又令臧敦誘說劉義宣,劉義宣終於下定了決心。

豫州刺史魯爽有勇力,劉義宣、臧質一向與他相結。劉義宣密使人報告魯爽及兗州刺史徐遺寶,約期以今秋一起舉兵。使者到了壽陽,魯爽正好飲醉,搞錯了劉義宣的意思,即日舉兵。魯爽的弟弟魯瑜在建康,接到消息,逃叛。魯爽命他的部眾戴黃色標識,竊造皇家服裝,登壇,自己稱年號為建平元年;懷疑長史韋處穆、中兵參軍楊元駒、治中庾騰之與自己不是一條心,全部殺死。

兗州刺史徐遺寶亦勒兵攻向彭城。

二月,劉義宣聽聞魯爽已反,狼狽舉兵。魯瑜的弟弟魯弘為臧質府佐,皇帝派出使節,下令臧質逮捕魯弘,臧質即刻逮捕欽差,舉兵。

劉義宣與臧質皆上表,說皇帝為左右讒言所迷惑,要清君側,誅殺國君身邊的惡人。劉義宣進魯爽官號為征北將軍。魯爽於是將所造的皇帝輿服送到江陵,命征北府戶曹任命劉義宣等,文告說:“丞相劉,名義宣,今遞補為天子;車騎將軍臧,名質,今遞補為丞相;平西將軍朱,名修之,今遞補為車騎將軍。文告到達之日,即刻奉行。”劉義宣駭然驚愕,魯爽所送來的皇帝法物全部留在竟陵,不接受勸進。

臧質加授魯弘為輔國將軍,順江而下,駐防大雷。劉義宣派谘議參軍劉諶之率領一萬人增援魯弘,召司州刺史魯秀,打算命他為劉諶之後繼。魯秀到江陵,見了劉義宣,出來,捶胸頓足說:“吾兄誤我,與這種白癡一起做賊,今年敗了!”

劉義宣兼有荊州、江州、兗州、豫州四州之力,威震遠近。皇帝劉駿害怕,想要奉乘輿法物迎接讓位,竟陵王劉誕堅決阻攔,說:“怎能將帝位送人!”於是停止。

二月十二日,皇帝任命領軍將軍柳元景為撫軍將軍。

二月二十四日,任命左衛將軍王玄謨為豫州刺史。

命柳元景統率王玄謨等諸將討伐劉義宣。二月二十六日,進據梁山洲,於兩岸築月牙形營壘,水陸戒備,嚴陣以待。

劉義宣自稱都督中外諸軍事,命僚佐隻稱名字,不稱官銜。

6 二月二十七日,北魏主拓跋濬祭祀道教神壇,接受圖籙。

薛安都斬殺魯爽

7 二月二十九日,皇帝劉駿任命安北司馬夏侯祖歡為兗州刺史。

三月二日,建康內外戒嚴。

三月四日,任命徐州刺史蕭思話為江州刺史,柳元景為雍州刺史。

三月六日,任命太子左衛率龐秀之為徐州刺史。

劉義宣移檄州郡,給各刺史、太守加官晉爵,命他們一同發兵。雍州刺史朱修之假意許諾,暗地裏遣使向皇帝效忠。益州刺史劉秀之斬劉義宣使者,派中兵參軍韋崧率一萬人攻打江陵。

三月十一日,劉義宣率眾十萬,從江津出兵,船艦綿延數百裏。任命兒子劉慆為輔國將軍,與左司馬竺超民留守江陵。傳檄命朱修之發兵一萬人繼進,朱修之不從。劉義宣知道朱修之跟自己不是一條心,於是以魯秀為雍州刺史,命他率一萬餘人攻打朱修之。王玄謨聽聞魯秀不來,喜悅說:“臧質容易對付!”

冀州刺史垣護之的妻子是徐遺寶的姐姐,徐遺寶邀垣護之一起造反,垣護之不從,發兵攻擊徐遺寶。徐遺寶派兵襲擊徐州長史明胤於彭城,不能攻克。明胤與夏侯祖歡、垣護之一起攻徐遺寶於湖陸,徐遺寶拋棄部眾,焚燒城池,逃奔魯爽。

劉義宣到了尋陽,以臧質為前鋒而進,魯爽也引兵直撲曆陽,與臧質水陸俱下。殿中將軍沈靈賜率領戰船一百艘,擊破臧質前軍於南陵,生擒軍主徐慶安等。臧質到了梁山,同時在兩岸紮營,與官軍相拒。

夏,四月二日,朝廷任命後將軍劉義綦為湘州刺史;四月十八日,任命朱修之為荊州刺史。

皇帝派左軍將軍薛安都,龍驤將軍、南陽人宗越等戍防曆陽,與魯爽前鋒楊胡興等交戰,斬楊胡興。魯爽不能前進,留軍於大峴,命魯瑜屯駐小峴。皇帝再派鎮軍將軍沈慶之渡江,督諸將討伐魯爽。魯爽軍糧不足,引兵稍退,自己留下斷後。沈慶之派薛安都率輕騎追擊,四月二十日,在小峴追上。魯爽將要迎戰,卻飲酒過醉,薛安都望見魯爽,即刻躍馬大呼,直往刺擊,魯爽應手而倒,左右範雙斬下魯爽首級。魯爽部眾奔散,魯瑜也被部下所殺。官軍於是進攻壽陽,攻克。徐遺寶逃奔東海,東海人殺徐遺寶。

【李延壽論曰】

凶徒能成大事,必須得靠亂世。魯爽以亂世之情,而行之於平日,他的失敗,也是當然的了!

【華杉講透】

知命的君子,不會立身於危牆之下,自取覆壓之禍

臧質、魯爽之流,真的除了野心,一無所有。他們的反叛,毫無勝算,為什麽呢?因為師出無名。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劉駿起兵,是誅殺弑父惡逆。臧質攛掇著劉義宣起兵,一個“清君側”怎麽能作為號召呢?魯爽更是直接製造皇帝禦服,勸劉義宣稱帝,那“清君側”的遮羞布也不要了。

臧質推舉劉義宣,心中卻準備以後取而代之。魯爽呢,兩次都喝醉,而且自己發布年號,根本沒把劉義宣當回事。他們這些亂七八糟的人,在一起隻能把事情搞得亂七八糟。所以魯秀一看就知道完蛋了。

天下既不可強奪,也不可智取,都是順勢而為,機會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就像劉駿取得帝位,也是命運使然,不是他處心積慮搶奪來的。臧質、魯爽這樣的人,和平年代不行;遇上亂世,也輪不到他們。

人要懂得命運,接受命運的安排,就能得到正命,不至於死於非命。

孟子曰:“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

孟子說:“一切都是命運,但順理而行,接受的就是正命。所以懂得命運的人,不站在危牆下麵。”

人生吉凶禍福,都是命運,你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所以君子“盡其在我,聽其在天”,就是盡心知命。盡自己的正心誠意,盡自己的努力,隻問耕耘,不問收獲,有什麽結果,就接受什麽結果。天降我以福,順而受之;天降我以禍,也順而受之。我隻是遵道而行,順受其正。

但是,我不會蹈危履險,至於喪身殞命而不顧,就像站在危牆下麵一樣。所以知命的君子,雖然不會以趨利避害為行事標準,一切憑良知,順道義而行,但是,也會擇地而處,不會立身於危牆之下,自取覆壓之禍。

魯爽要造反,結果呢,就和許許多多造反的人一樣,突然被自己的親信砍下首級。

沈慶之將魯爽首級送給劉義宣,劉義宣、臧質驚恐

8 南郡王劉義宣到了鵲頭,沈慶之將魯爽的首級送給他,並寫信說:“我受任一方,而在我的轄區內發生事端。最近,我率輕騎部隊前去消除事端,軍鋒所及,賊人魯爽授首。知道你和他情誼非常,或許想要見他一麵,所以趁人頭尚未腐爛,還可辨識,特別給你送來。”魯爽累世將家,驍猛善戰,號稱萬人敵。劉義宣與臧質聽聞其死,皆驚駭恐懼。

柳元景駐軍於采石。王玄謨認為臧質兵多,遣使來求增兵,皇帝命柳元景進屯姑孰。

太傅劉義恭寫信給劉義宣說:“從前,殷仲堪把兵權交給桓玄,桓玄不久就殺害殷仲堪全族(見公元399年記載);王恭對劉牢之推心置腹,劉牢之即行背叛(見公元398年記載)。臧質年少時就沒有什麽好德行,這是你都清楚的。如今借著西楚之強力,圖謀他的私欲;他的凶謀如果成功,恐怕也非複池中之物。”劉義宣由此懷疑臧質。

五月八日,劉義宣進抵蕪湖,臧質進計說:“如今我軍以一萬人攻取南州,則梁山被完全隔絕;再以一萬人牽製梁山,則王玄謨必不敢動;下官中流鼓棹,直取石頭城,這是上策。”劉義宣將要聽從。劉諶之密言於劉義宣說:“臧質要求做前鋒,其誌難測。不如盡銳攻梁山,攻克之後再長驅而下,這才是萬安之計。”劉義宣於是停止。

冗從仆射胡子反等據守梁山西壘,當時西南風急,臧質派部將尹周之攻西壘;胡子反正渡江到東岸與王玄謨議事,接到消息,飛馳而歸。尹周之攻壘甚急,偏將劉季之率水軍殊死作戰,求救於王玄謨,王玄謨不派救兵;大司馬參軍崔勳之堅決爭執,於是派崔勳之與積弩將軍垣詢之前往救援。等救兵到時,城池已經陷落,崔勳之、垣詢之皆戰死。垣詢之,是垣護之的弟弟。胡子反等奔回東岸。臧質又派部將龐法起率領數千兵直撲南浦,想要從後麵掩擊王玄謨,遊擊將軍垣護之引水軍與之交戰,擊破龐法起。

朱修之截斷馬鞍山道路,據險自守。魯秀攻之不克,屢為朱修之所敗,於是回江陵,朱修之引兵在後跟蹤。有人勸朱修之急追,朱修之說:“魯秀是員驍將,猛獸窮途末路,就跟在後麵等機會,不可上前逼迫。”

王玄謨派垣護之向柳元景告急說:“西城失守,隻剩東城一萬人。賊軍兵力是我軍數倍,強弱不敵。想要退還姑孰,與您會師,再商議下一步行動。”柳元景不許,說:“賊勢方盛,不可先退,我當卷甲而來。”垣護之說:“賊軍以為南州(姑孰)有三萬人,而將軍麾下實際兵力隻有三千人,如果直接投入戰鬥,則虛實完全暴露。王玄謨如果一定不能撤退,不如分一部分兵去救援。”柳元景說:“善!”於是留老弱殘兵自守,派出全部精兵救援王玄謨,多張旗幟。梁山守軍望過去,好像有數萬人之多,都以為建康兵全到了,軍心於是安定下來。

臧質請戰,要親自攻打東城。谘議參軍顏樂之對劉義宣說:“臧質如果再攻克東城,則大功都歸他了;應該派您麾下將領去。”劉義宣於是派劉諶之與臧質俱進。

五月十八日,劉義宣抵達梁山,屯兵西岸,臧質與劉諶之進攻東城。王玄謨督諸軍大戰,薛安都率突騎兵先衝擊叛軍東南陣地,攻陷,斬下劉諶之首級;劉季之、宗越又攻陷叛軍西北陣地,臧質等兵大敗。垣護之燒毀江中舟艦,滿江都是濃煙火焰,延及西岸,叛軍營壘全部燒成灰燼;諸軍乘勢攻擊,劉義宣兵也崩潰了,於是單舸逃走,關上門哭泣,荊州人追隨他的還有一百多條船。臧質想要見劉義宣議事,而劉義宣已去。臧質不知所為,也逃走了,其部眾降的降,散的散。

五月二十三日,建康解除戒嚴。

9 五月二十七日,劉宋任命吳興太守劉延孫為尚書右仆射。

10 六月一日,北魏主拓跋濬抵達陰山。

劉義宣、臧質兵敗逃跑,臧質被鄭俱兒射殺

11 臧質回到尋陽,焚燒府舍,載妓妾西走;命他寵嬖的人何文敬率領剩餘的士兵走在前麵,到了西陽。西陽太守魯方平騙何文敬說:“詔書已下,隻抓首惡,其他人都不過問。你不如快逃!”何文敬於是拋下部眾逃亡。臧質之前以妹夫羊衝為武昌郡太守,於是前往投奔。羊衝已被郡丞胡庇之所殺,臧質走投無路,於是逃入南湖,采食蓮子。追兵至,臧質以荷葉蓋住腦袋,沉在水裏,隻露出鼻孔。六月五日,軍主鄭俱兒望見,射擊,正中心髒,亂刀砍下,腸胃崩出,與水草纏在一起,斬下首級,送到建康,子孫皆斬首棄市,並誅其黨羽豫章太守、樂安人任薈之,臨川內史劉懷之,鄱陽太守杜仲儒。杜仲儒,是杜驥哥哥的兒子。

功臣柳元景等封賞各有等差。

丞相劉義宣走到江夏,聽聞巴陵有官軍,又回向江陵,部眾逃散且盡,與左右十餘人走行,腳痛不能向前,向民間租用沒有頂棚的車自載,沿道討飯。到了江陵城外,派人報告竺超民,竺超民派出羽儀兵眾迎接。當時荊州帶甲之士尚有一萬餘人,左右翟靈寶告誡劉義宣,讓他撫慰將佐,說:“臧質違抗作戰命令,以致失利。如今治兵繕甲,更為後圖。當年漢高祖百敗,終成大業!”而劉義宣記不住翟靈寶的話,誤說“項羽千敗”,眾人都掩口而笑。魯秀、竺超民等還想收餘兵更圖一決;而劉義宣的意誌已經崩潰,神不守舍,進入內室,不再出來,於是左右心腹稍稍離叛。魯秀北走,劉義宣不能自立,想跟隨魯秀而去,於是帶著兒子劉慆及愛妾五人,穿著男子服相隨。城內擾亂,白刃交橫,劉義宣懼,墜馬,於是步行。竺超民把他送到城外,贈送他馬匹,自己回城自守。劉義宣找不到魯秀,而左右都棄他而去,夜,又回到南郡郡府一間空房子裏。第二天,竺超民將他逮捕,關進刺奸掾牢房。劉義宣在獄中,坐地歎息說:“臧質老奴誤我!”五個愛妾尋即被遣出,劉義宣悲號哭泣,對獄吏說:“之前不算苦,今日分別才是苦。”魯秀部眾逃散一空,也無處可去,還向江陵,城上人射擊,魯秀投水而死,江陵守軍砍下他的首級。

朝廷下詔,命右仆射劉延孫前往荊州、江州二州,甄別忠奸,就地施行誅賞;並且分割二州土地,討論另設立一個新州。

當初,晉氏南遷,以揚州為京畿,穀物布帛都依靠揚州;以荊州、江州為重鎮,甲兵所聚盡在二州,常使大將鎮守。這三州戶口,居江南之半,皇上劉駿厭惡其強大,所以想要分割。六月十八日,分揚州浙東五郡設置東揚州,治所在會稽;分荊州、湘州、江州、豫州之八郡設置郢州,治所在江夏;撤銷南蠻校尉,遷其營於建康。太傅劉義恭提議,將郢州治所設在巴陵,尚書令何尚之說:“夏口位於荊州、江州中間,正對沔口,通接雍州、梁州,實為最險要的關津,曆來都是軍事重鎮,根基穩固,既有現成的城池,港灣又大,能停泊大船,還是夏口好!”皇上聽從。

既而荊、揚分州之後,官府消耗太大,何尚之請求重新合並二州,皇上不許。

12 六月二十三日,撤銷錄尚書事職位。皇上厭惡宗室強盛,也不願權在臣下;太傅劉義恭知道他的心思,所以建議裁撤。

朱修之入江陵,殺劉義宣

13 皇上命王公及八座大臣寫信給荊州刺史朱修之,讓他告訴丞相劉義宣自己了斷。信還未送達,六月二十五日,朱修之入江陵,殺劉義宣,並誅其子十六人,及同黨竺超民、從事中郎蔡超、谘議參軍顏樂之等。竺超民兄弟應該一並誅殺,何尚之上言說:“賊(劉義宣)既然遁走,一夫可擒。如果竺超民是反複昧利的小人,當時就該逮捕劉義宣,這樣不僅可以免除刑罰,甚至可以要求不義之賞。而竺超民毫無此意,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他為人的仁義。況且他為朝廷保全城府,謹守庫藏,端坐待縛。如今戮及兄弟,則與其餘逆黨無異,處罰太重。”皇上於是赦免了竺超民的兄弟。

【華杉講透】

竺超民可稱得上是義士。什麽是義呢?《中庸》說:“義者,宜也。”該怎樣就怎樣。劉義宣戰敗回來,竺超民“具羽儀兵眾迎之”,擺出盛大儀仗,給劉義宣鼓勁兒,要再圖決戰。但是劉義宣意誌力已經崩潰,扶不起來,竺超民護送他出城,然後“歸而城守”。他沒有逮捕劉義宣,交給朝廷以求何尚之所說的“不義之賞”,而是對劉義宣做到仁至義盡。

“歸而城守”之後,他就不是為劉義宣守城,是為朝廷守城了。所以,劉義宣自己不走,再回來,他就將他逮捕下獄,等朝廷處置。竺超民保全城府,謹守庫藏,也救不了自己的死罪,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接受命運的安排,端坐待縛。

兩軍交兵,各為其主,但是,在這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的鬥爭中,也有一些美德,能夠贏得雙方陣營的尊重。何尚之尊重竺超民,出手相救。同時,不同的行為應該在量刑上有不同差別,也是大義。竺超民從容赴死,但是救了自己兄弟和家族性命,也算是好人有好報了。

14 秋,七月一日,日食。

15 七月五日,北魏皇子拓跋弘出生;六日,大赦,改年號為興光。

16 七月二十一日,劉宋大赦。

17 八月十日,北魏趙王拓跋深去世。

18 八月十一日,北魏主拓跋濬回到平城。

19 冬,十一月五日,北魏主拓跋濬抵達中山,然後到信都;十二月十四日,啟程北返,經過靈丘,到溫泉宮;十二月十八日,回到平城。

孝建二年(公元455年)

1 春,正月,北魏車騎大將軍樂平王拓跋拔有罪,賜死。

2 劉宋鎮北大將軍、南兗州刺史沈慶之請求告老還鄉。二月五日,朝廷任命他為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沈慶之堅決推辭,表疏上了數十次,又當麵自陳,乃至叩頭泣涕。皇上不能改變他的心意,於是允許他以始興公身份回家,厚加給奉。不久,皇上又想起用沈慶之,派何尚之去勸說。何尚之累次陳述皇上的意思,沈慶之笑著說:“沈公不效何公,去而複返。”(何尚之退隱又回來的事,見公元451年記載。)何尚之羞慚而止。正月二十日,任命尚書右仆射劉延孫為南兗州刺史。

3 夏,五月八日,任命湘州刺史劉遵考為尚書右仆射。

4 六月二日,北魏改年號為太安。

5 六月四日,大赦。

6 六月二十四日,北魏主拓跋濬回到平城。

7 秋,七月四日,劉駿立皇弟劉休祐為山陽王,劉休茂為海陵王,劉休業為鄱陽王。

8 七月二十七日,北魏主拓跋濬進入河西。

9 雍州刺史、武昌王劉渾與左右作檄文,自號楚王,改年號為永光,又備置百官,作為遊戲來玩笑。長史王翼之封呈其手跡。八月一日,廢劉渾為庶人,流放到始安郡。皇上派員外散騎侍郎、東海人戴明寶詰責劉渾,並逼令他自殺,時年十七歲。

【華杉講透】

作檄文,稱王,改年號,備置百官,把這當玩笑遊戲,劉渾人如其名,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不過,五十步笑一百步,劉渾算是走到一百步的,比較罕見。而走五十步的就很普遍了,這叫人臣僭越君上之禮,孔子在《論語》裏專門批評過,就是魯國國君,身為諸侯,卻在祭祀時使用天子禮樂。張居正說,僭越其禮者,必覬覦其位,人臣敢僭越君上之禮,則妄心一生,何所不至,攘奪之禍,必由此起。所以劉渾遭到了嚴厲的處罰。

10 八月二十八日,北魏主拓跋濬回到平城。

11 劉宋皇帝劉駿下詔,祭祀郊廟,初設禮樂,采用之前殿中曹郎荀萬秋的建議。

12 皇帝劉駿想要削弱王侯地位和勢力。冬,十月一日,江夏王劉義恭、竟陵王劉誕上奏請裁減王、侯車服、器用、樂舞製度,一共九條。皇帝暗示有司上奏,增廣為二十四條,聽事不得南向坐,劍不得製成轆轤的形狀,內史、相及封國內官長隻稱下官,不得稱臣,罷官後,長官部屬關係即刻解除,不再繼續尊敬。皇帝下詔批準。

13 十月十二日,北魏任命遼西王拓跋常英為太宰。

14 十月二十四日,劉宋任命太傅劉義恭兼領揚州刺史,竟陵王劉誕為司空、兼領南徐州刺史,建平王劉宏為尚書令。

15 這一年,任命故氐王楊保宗的兒子楊元和為征虜將軍,楊頭為輔國將軍。楊頭,是楊文德同一個祖父的堂兄。楊元和雖然是楊氏正統,朝廷以其年幼才弱,始終沒有封給他位號,部落無定主。楊頭之前戍防葭蘆,母親、妻子、兄弟都被北魏抓走,而楊頭始終效忠劉宋,堅守無二心。雍州刺史王玄謨上言:“請以楊頭為假節、西秦州刺史,以安撫凝聚其部眾。等數年之後,楊元和年紀稍長,再讓他繼承故業。如果楊元和才用不稱,便應歸楊頭,楊頭能保衛漢川,使無虜患,他那四千戶荒州不足為惜。但是如葭蘆不守,漢川也不能獨存。”皇上不聽。

孝建三年(公元456年)

1 春,正月四日,劉駿立皇弟劉休範為順陽王,劉休若為巴陵王。

正月十二日,立皇子劉子尚為西陽王。

2 正月二十六日,納右衛將軍何瑀的女兒為太子妃。何瑀,是何澄的曾孫。二十八日,大赦。

3 正月二十九日,北魏立貴人馮氏為皇後。皇後,是遼西郡公馮朗之女;馮朗為秦州、雍州二州刺史,有罪被誅殺,皇後由此被罰沒入宮為奴婢。

拓跋濬立拓跋弘為皇太子,賜死其生母

4 二月一日,北魏主拓跋濬立兒子拓跋弘為皇太子,先命其生母李貴人將自己要托付給兄弟的事一條條寫下來,然後按慣例賜死。

【華杉講透】

此處埋下伏筆,立太子而殺其生母,是為了防止女主幹政。不過,最終北魏政權還是落入女主之手,隻不過不是李貴人,而是馮太後。

5 二月八日,任命廣州刺史宗愨為豫州刺史。

依照慣例,府州內部論事,都把官員們的意見寫下來,設置一位典簽來負責管理。劉宋時代,諸皇子為方鎮大員者大多年幼,而皇帝多以左右親信兼任典簽,所以典簽權力稍重。至此,雖然藩王年長,或者不是皇族的官員鎮守一方,都由典簽傳達教命,掌管樞要,刺史不能掌握全權。等到宗愨任豫州刺史,臨安人吳喜為典簽。宗愨的刑罰政務的措施,吳喜總是違抗,宗愨大怒,說:“宗愨年將六十,為國竭命,才得以掌管鬥大的一州,不能再與典簽共同管理!”吳喜叩頭流血,宗愨才息怒。

6 北魏丁零部落數千家藏匿在井陘山中為盜,北魏選部尚書陸真與地方州郡聯合出兵將其討滅。

7 閏三月三日,劉宋任命尚書左仆射劉遵考為丹楊尹。

8 閏三月十八日,鄱陽哀王劉休業去世。

9 太傅劉義恭因為南兗州刺史、西陽王劉子尚(劉駿的兒子)有寵,打算退避,於是辭去揚州刺史之職。

秋,七月,解除劉義恭揚州刺史職務。

七月二十三日,任命劉子尚為揚州刺史。

當時熒惑星緊傍著南鬥星,皇帝下令廢除西城的揚州刺史府,讓劉子尚移到東城,以鎮壓凶兆。揚州別駕從事沈懷文說:“天道示變,應該以德行來化解。如今搬出西城,恐怕也沒有什麽益處。”皇帝不聽。沈懷文,是沈懷遠的哥哥。

10 八月,北魏平西將軍、漁陽公尉眷攻擊伊吾,攻克其城,大獲而還。

11 九月十日,劉宋任命丹楊尹劉遵考為尚書右仆射。

12 冬,十月二日,北魏主拓跋濬回到平城。

13 十月二十四日,劉宋太傅劉義恭進位太宰,兼領司徒。

14 十一月,北魏任命尚書西平王源賀為冀州刺史,並賜爵隴西王。源賀上言:“如今北虜(柔然)不斷遊擊,南寇(劉宋)負險頑抗,疆場之間,需要駐軍防戍。臣愚以為,隻要不是大逆、謀殺的大罪,其他因為贓盜或過失殺人被判死罪的,都可以特別寬恕,允許他們守邊贖罪。如此,則已斷之體受再生之恩,徭役之家蒙休息之惠。”拓跋濬同意。

過了很久,拓跋濬對群臣說:“我采納源賀的建議,一年救活不少人,增加戍兵亦多。卿等如果人人都像源賀那樣,朕有何憂!”

正巧這時,武邑人石華告源賀謀反,有司匯報上來,拓跋濬說:“源賀竭誠事國,朕為卿等擔保,必無此事。”命詳細調查。石華果然承認是誣告,拓跋濬將他誅殺,並對左右說:“以源賀的忠誠,猶不免於誣謗,不及源賀者,能不謹慎嗎!”

15 十二月,劉宋濮陽太守薑龍駒、新平太守楊自倫率吏民棄郡投奔北魏。

16 劉宋皇帝劉駿想要將青州、冀州二州治所一並遷到曆城,參與議論的人大多不同意。青州、冀州二州刺史垣護之說:“青州北有黃河、濟水,又多湖泊沼澤,不是胡虜擅長的地形;每次來寇掠,一定走曆城。二州並鎮曆城,這是經遠之略。而且北臨黃河,歸順者也容易安撫。近息民患,遠申王威,這是安定邊疆之上計。”於是決定下來。

17 元嘉年間,官府鑄四銖錢,輪廓、形狀與五銖錢相同,鑄造一枚錢的成本,和幣值相當,沒有套利空間,所以民間不盜鑄。皇帝劉駿即位之後,又鑄孝建四銖錢,形製薄小,外圈輪廓和裏麵方孔都沒有凸起,於是盜鑄的人非常多,又摻雜以鉛、錫;還剪鑿古錢,錢都變得又薄又小。郡守縣令無法禁止,被處死和免官的,前後相繼。而盜鑄愈演愈烈,物價越來越貴,朝廷大為頭疼。

去年春天,皇帝下詔,錢薄小及外圈內孔沒有凸起者,全部禁止流通,民間喧擾。這一年,始興郡公沈慶之建議:“應該允許民間鑄錢,郡縣設置錢署,讓願意鑄錢的人家居住在錢署內,由官府製定鑄錢標準,去其雜偽。去年春天所禁的新錢,允許使用,以後鑄錢,則依照錢署的標準。每一萬錢,征稅三千,嚴格查處盜鑄。”

丹楊尹顏竣反駁,認為:“五銖錢的輕重,定於漢世,魏、晉以來,都沒有改變,原因是鑄造成本和幣值相當,改了就容易生假錢。如果說去年春天所禁掉的假錢又可以使用,大小厚薄不一樣的錢同時流通,又不由官府專鑄,重利之下,作奸犯科就沒有窮盡,私鑄新錢、剪鑿古錢,都無法禁止,錢幣還未充足,大錢已經消失,數年之內,四銖錢將化為塵土。如今禁令剛剛公布,市麵上流通的錢樣式標準還沒有統一,但不久自然就沒問題,不勞皇帝操心。真正值得憂慮的,是國庫空虛。如今就算允許小錢流通,也無法增加賦稅收入;百姓即令富足,也解決不了朝廷的財政困難。唯有崇尚節儉,去除奢華,求富之道,莫過於此。”

又有人認為:“銅礦難得,最好是鑄二銖錢。”

顏竣說:“議者認為國庫空虛,應該改鑄小錢;又認為天下銅少,應該減輕錢的重量以救時弊,賑國舒民。我認為不然。如果鑄二銖錢,一味發行新錢、小錢,並不能解決財政困難,而民間盜鑄將奸巧大興,天下之錢將糜碎至盡;空談嚴禁,而利益太大,難以禁絕,不出一二年,其弊病不可複救。民間警覺大錢要變小,又畏懼新公布的禁令,市井之間,必生紛擾。長遠的利益還沒有得到,切身的禍患卻已經降臨,富商得誌,貧民困窘,這都是其不可行的原因。”

允許民間鑄錢,及改鑄小錢的議論,這才停止。

18 北魏定州刺史、高陽人許宗之求取不法利益,深澤縣民馬超謗毀許宗之,許宗之毆殺馬超,擔心其家人告狀,上書說馬超詆毀朝政。魏高宗拓跋濬說:“這裏麵必定有問題。朕為天下之主,哪裏會得罪了馬超,讓他詆毀我呢!必定是許宗之懼罪,誣陷馬超。”派人調查,果然如此,斬許宗之於南郊。

19 劉宋金紫光祿大夫顏延之去世。

顏延之的兒子顏竣身份貴重,凡顏竣送來的東西,顏延之一概不接受,布衣茅屋,蕭然如故。平常乘坐老牛笨車,路上遇到顏竣的開道衛隊,就回避在道側。時常對顏竣說:“我平生不喜歡見大人物,今天不幸遇見你!”顏竣修建住宅,顏延之對他說:“好自為之,不要讓後人笑你是個傻瓜。”顏延之曾在某天早上去顏竣家,見賓客盈門,而顏竣尚未起床,顏延之怒道:“你出身糞土之中,升於雲霞之上,就驕傲如此,這樣能長久嗎!”

顏竣為父守喪,才一個月,皇帝就起複他為右將軍、丹楊尹如故。顏竣堅決推辭,上表十次;皇上不許,派中書舍人戴明寶抱顏竣登車,載到丹楊尹官府,賜以布衣一襲,內以彩絲為絮,派主管禦衣的官員親自送去,給他穿上。

大明元年(公元457年)

1 春,正月一日,劉宋改年號為大明,大赦。

2 正月十二日,北魏主拓跋濬在崞山打獵。正月十八日,回平城。

3 北魏任命漁陽王尉眷為太尉,錄尚書事。

4 二月,北魏入寇兗州,攻打無鹽,擊敗劉宋東平太守、南陽人劉胡。皇帝劉駿下詔,派太子左衛率薛安都率騎兵,東陽太守沈法係率水軍,增援彭城,並受徐州刺史申坦節度。劉宋援軍抵達時,北魏兵已經離去。

之前,群盜聚集在任城叢林之中,累世為患,人們稱為“任榛”。申坦請求回軍征討,皇上批準。任榛接到消息,全部逃散。當時天旱,官軍人馬渴乏,無功而還。薛安都、沈法係被剝奪官爵,以平民身份擔任現職。申坦依法應當處死,群臣為他求情,皇上不準。沈慶之抱著申坦,哭於街市說:“你無罪而死。我哭你於市,也要追隨你而去了!”有司報告給皇上,皇上於是赦免申坦。

5 三月十一日,北魏主拓跋濬在鬆山打獵。三月二十日,回平城。

6 北魏主拓跋濬立他的弟弟拓跋新成為陽平王。

7 劉宋皇帝劉駿自即位之後,奢**自恣,大興土木。丹楊尹顏竣因為是皇帝做藩王時的舊臣,數次懇切諫爭,無所回避,皇帝漸漸不悅。顏竣自以為他的才幹足以拯救天下,而皇帝對他的恩寵和舊情又無人能比,應當居中永執朝政。但是現在,他所陳述的意見,皇帝大多不采納,顏竣懷疑皇帝要疏遠自己,於是申請外放為地方官,以試探皇帝的心意。

夏,六月九日,皇帝下詔,任命顏竣為東揚州刺史,顏竣這才大為恐懼。

【華杉講透】

感情不能用來考驗

勸人向善,不聽就算。人各有命,別把別人的未來,當成自己的責任。

《論語》,子遊曰:“事君數,斯辱矣;朋友數,斯疏矣。”

數,是煩瑣,囉囉唆唆,黏黏糊糊,貼著人家,逼促對方。

侍奉君王,你如果太煩瑣,逼促他,就會自取其辱。對待朋友,你如果太煩瑣,逼促他,就會反而被疏遠。向君王進諫,他不聽,就應該自己走開;引導朋友向善,他不聽,就應該停止。如果煩瑣囉唆逼促對方,則言者輕,聽者厭。那是求榮反而受羞辱,求親反而被疏遠,沒理由這樣啊!

顏竣就犯了這個錯,他是把皇帝既當君王,又當老友,不僅自以為自己才華蓋世,而且認為自己和皇帝的關係與別人不一樣。還要申請外放,“考驗”皇帝。

感情不能考驗,要講感情,你隻能問自己對別人的感情,不能考驗別人對你的感情。考驗本身就是一件傷感情的事,而且別人也不是傻瓜,知道你是在逼宮,是在打我的臉。所以,顏竣一考驗皇帝,皇帝馬上就批準他走了。

《論語》裏孔子說小人難養,叫“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顏竣跟皇帝關係太親近,開始“不遜”。現在皇帝疏遠他,他就要往“怨”發展了。

9 雍州境內設置了很多僑郡、僑縣,刺史王玄謨上言:“僑郡僑縣沒有實質性領地,新舊錯亂,田賦捐稅無法及時征收,請全部土斷,居住在哪兒,就歸哪個郡、哪個縣。”

秋,七月二十四日,朝廷下詔,合並雍州三郡十六縣為一郡。郡縣流民不願歸屬當地戶籍,造謠說王玄謨欲反。當時柳元景宗族強盛,很多人都在王玄謨部下擔任二千石級別官員,趁此機會,都想討伐王玄謨。王玄謨令內外平靜,以解眾惑,然後派出使者,飛馳向朝廷報告事情本末。皇上知道是謠言,派主書吳喜前往撫慰王玄謨,傳話說:“七十歲老翁,造反圖什麽!你我君臣之間,足以互相擔保,姑且一笑,舒展一下你的眉頭吧。”王玄謨性格嚴肅,未嚐妄笑,所以皇上就借這件事跟他開玩笑。

10 八月二十二日,北魏主拓跋濬回到平城。

11 八月二十七日,劉宋朝廷任命司空、南徐州刺史、竟陵王劉誕為南兗州刺史,任命太子詹事劉延孫為南徐州刺史。

當初,高祖劉裕遺詔,以京口要地,離建康又近,不是宗室近親,不得鎮守。劉延孫的先祖雖然與高祖同源,但高祖屬彭城,劉延孫屬莒縣,從來不序昭穆。皇上既命劉延孫鎮守京口,於是下詔與劉延孫合族,讓諸王都能與劉延孫家族子弟排輩分,序長幼。

皇上在深宮中荒**無禮,不擇親疏、尊卑,一概**,**行流聞民間,繪聲繪色,無所不至。劉誕寬厚而有禮,又在誅殺太子劉劭、丞相劉義宣的事變上,都有大功,人心暗地裏都傾心於他。劉誕又多聚才力之士,蓄精甲利兵,皇上由是畏懼而猜忌他,不願意讓劉誕待在首都,命他出鎮京口;還是嫌離得太近,再遷到廣陵。因為劉延孫是自己心腹之臣,所以命劉延孫鎮守京口,以防備劉誕。

12 北魏主拓跋濬準備東巡,冬,十月,下詔命太宰常英起行宮於遼西黃山。

13 十二月十二日,劉宋皇帝劉駿改封順陽王劉休範為桂陽王。

大明二年(公元458年)

1 春,正月一日,北魏設酒禁,釀酒、賣酒、飲酒全部斬首;婚喪嫁娶,可以暫時開禁,但有一定時限。北魏主拓跋濬因為士民經常醉酒鬥毆以及非議國政,所以禁酒。增置內外候官,伺察諸官府衙門及州、鎮,或者微服雜亂於各官府衙門之間,探察百官過失,有司窮治,刑訊逼供;百官受賄滿布匹二丈的,一律斬首。又增加法律條文七十九章。

2 正月十日,拓跋濬前往廣寧溫泉宮,順便巡視平州。

正月二十五日,抵達黃山行宮。

二月二日,登碣石山,觀滄海。

二月四日,南下到信都,在廣川打獵。

3 二月十一日,劉宋任命金紫光祿大夫褚湛之為尚書左仆射。

5 三月十二日,魏高宗拓跋濬回到平城,興建太華殿。當時,給事中郭善明,性格狡詐,遊說皇帝大起宮室。中書侍郎高允進諫說:“太祖(拓跋珪)開始建設首都時,所有工程,必定安排在農閑季節。況且建國已久,永安前殿足以朝會,西堂、溫室足以宴息,紫樓足以臨望;就算是要擴建,也應該逐漸進行,不可倉促。現在計算下來,需要抽調民夫二萬人,再加上送飯的老弱,又是二萬人,工期需要半年。一個人不耕種,就有一個家庭要挨餓,何況四萬人的勞費,簡直難以計算!這是陛下應該留心的。”皇帝采納他的諫言。

高允喜好直言勸諫,朝廷有什麽事不恰當,高允就求見皇帝,而皇帝也常屏退左右接待他。有時從早上一直到日落,有時連日不出,群臣都不知道他說了什麽。說話有時很痛切,皇帝都聽不下去,命左右將他扶出,但是,始終都還是善待他。

有人在奏章上言辭激烈,皇帝看了,對群臣說:“君王就像父親一樣,但是,假如父親有過錯,兒子為什麽不寫在紙上,在大庭廣眾之下公開進諫,而是在私室之中,避開旁人去說呢?不就是不願讓他父親之惡彰顯於外嗎!至於事君,為什麽就不能這樣呢!君有得失,不能當麵陳說,而要上表公開進諫,這是要彰顯君王之短,而表明自己之直,這是忠臣所為嗎?像高允這樣的,才是真正的忠臣!朕有過,未嚐不當麵直言,甚至有朕所不堪耳聞的,高允也無所回避。朕能聽聞自己的過失,而天下不知,這難道不是忠心嗎!”

與高允同時被征召的遊雅等都做了大官,封侯,他的部下,官至刺史、二千石級別的,也有數十百人,而高允做侍郎,二十七年都沒有升遷。皇帝對群臣說:“你們雖然手執弓刀,在朕左右,不過是白白站在那裏而已,未嚐有一言規正朕;隻是趁我高興的時候,求請官爵,如今,皆無功而至王公。高允執筆佐我國家數十年,為益不少,不過為郎,你們不羞愧嗎!”於是拜高允為中書令。

當時北魏百官都沒有俸祿,高允常讓他的兒子們去打柴賣柴,以補貼家用。司徒陸麗對皇帝說:“高允雖蒙寵待,而家貧,妻子兒女,都不能建家立業。”皇帝說:“你為什麽不早說?現在見朕用他,才說他家貧嗎!”即日,親自到高允家裏,看見隻有草屋數間,粗布被褥,舊棉絮做的棉袍,廚房中隻有鹽和蔬菜而已。皇帝歎息,賜給布帛五百匹、粟米一千斛,拜長子高悅為長樂太守,高允堅決推辭,皇帝不許。皇帝器重高允,常呼他為“令公”,不叫他名字。

遊雅常說:“以前史書稱讚卓茂(見公元25年記載)、劉寬(見公元165年記載)的為人,心胸狹窄的人還不相信。我與高允交往四十年,從未見他有喜怒之色,才知道古人不誣。高允內文明而外柔順,說話慢聲細語,好像說不出口。當初崔浩曾對我說:‘高允豐才博學,一代佳士,所缺乏的,就是剛毅勇猛的矯矯風節而已。’我也以為然。等到崔浩犯罪,起因不過都是一些纖微之事,皇帝詔書指責,崔浩聲音嘶啞,兩股戰栗,幾乎說不出話;宗欽以下,伏地流汗,麵無人色。而隻有高允,敷陳事理,申釋是非,詞義清辯,音韻高亮。人主為之動容,聽者無不神聳,這不就是所謂矯矯者嗎!宗愛當權的時候,威震四海。曾經在議事廳召集百官,王公以下都趨庭望拜,唯有高允,隻是登上台階,長揖而已。由此觀之,汲黯可以躺在**見衛青(參見公元124年記載),也不算是抗禮了!這不就是所謂風節嗎!了解一個人確實很不容易,我曾經錯看了他,崔浩又把他說錯,這就是鮑叔牙死後,管仲哀慟的原因了。”

多自省,想想你怎麽看自己

高允的風範,是身上有底氣,有底氣的原因,不在於有多大本事,而是心底無私,誠意正心。而且自己對自己這一點,確然無疑。這是關鍵——關鍵是自己知道自己。

誠者,不自欺也!自己心裏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心靜、心定,才有底氣。像崔浩那樣的人,才華和盛名高位之下,摻雜了自己的私心,私心之下又搞出一些小動作,掩耳盜鈴,欺負別人不知道,或者博弈別人能容忍,一到皇帝不能忍的時候,就**了。就像孟子說的,養浩然之氣,“行有不慊於心,則餒矣”。一旦做了一件內心有愧的不義之事,這浩然之氣,一下子就泄掉了,真氣沒了,氣餒了。崔浩聲音嘶啞,兩股戰栗,幾乎說不出話,就是這種情況。

遊雅拿管仲與高允相比,說鮑叔牙死後,管仲哀慟,因為沒人了解他了。我想,這也是孔子說“管仲之器小也哉”的原因之一吧!拿管仲比高允不恰當,在這方麵,高允比管仲境界高。人的底氣,在於自己知道自己,不在於有沒有別人理解。孔子說:“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我一片冰心在玉壺,你知道也就知道;你今天不知道,明天自然就知道了。明天還是不知道,不知道就算了,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隻管我自己,別人管得了就管,管不了就算了。

高允的品格,真正符合安貧樂道的修養,又有行道於天下的風節和能力。崔浩說他缺乏矯矯風節,他自己穿了一件“皇帝的新衣”而已,他懂什麽叫矯矯風節啊!

多自省,想想你怎麽看自己;別老關注別人怎麽看自己。關注自己怎麽看自己,就是教育自己,修養自己,養浩然正氣,頂天立地。關注別人怎麽看自己,就是敷衍修飾,紙糊的形象,“皇帝的新衣”,一戳就破。

6 三月二十一日,北魏東平成王陸俟去世。

7 夏,四月十一日,劉宋皇帝劉駿立皇子劉子綏為安陸王。

8 皇帝劉駿不願意大權掌握在臣下之手,六月六日,分吏部尚書,設置二人,以都官尚書謝莊、度支尚書吳郡人顧覬之分別擔任。又撤銷五兵尚書。(吏部尚書相當於現在的組織部,掌官員檔案及評審、升遷、任命,權力較大。五兵尚書相當於現在的國防部,掌兵權。劉駿將吏部尚書一分為二,分割他們的權力。而五兵尚書,幹脆就取消了。)

當初,在晉朝的時候,任命散騎常侍,皇帝的選拔和民間的聲望都很重要,與侍中差不多;後來,逐漸變成一個閑散官職,沒有分量,用誰也就比較輕率。皇上想要提高散騎常侍的地位,於是任用當時名士,臨海太守孔覬、司徒長史王彧擔任。侍中蔡興宗對人說:“吏部權力重大,而常侍是個閑職,僅改變人選,不授以實權,就算皇上希望提升它的重要性,人心又豈能改變呢!”

孔覬,是孔琳之的孫子;王彧,是王謐的哥哥的孫子;蔡興宗,是蔡廓的兒子。

【裴子野論曰】

選拔官員之難,先王就說過,上古時代就是如此。周禮,對人才的培養,始於學校,在他的家鄉,由鄉裏和州府進行評定,把姓名呈報給六事(朝廷六位大臣:塚宰、司徒、宗伯、司馬、司寇、司空),而後轉呈給天子。在漢朝,州郡收集本地人才的事跡,由五府(太傅、太尉、司徒、司空、大將軍)延聘為掾屬,三公考察他們的能力得失,再由尚書上奏給天子。一個人才,要經過這麽多部門和大臣的檢閱,所以能官得其才,很少有壞事的。魏、晉改變了這種做法,所以吏治失誤很多。

相貌忠厚,態度誠懇的,其內心的陰險,可能深如溪壑,聽其言,觀其行,尚且擔心不能真正了解他,何況如今千千萬萬的官員,隻靠一次麵試,全國官員的職位,專斷於一個部門,於是囂風遂行,不可抑止。為了升官晉爵,下麵的人諂媚,上位的人瀆職,不再有廉恥之風氣,不再有謹厚之操守;官邪國敗,不可收拾,假使讓龍做尚書,舜做天子,要想吏治清平,恐怕也不能做到,何況後世任命的官員呢!孝武帝(劉駿)把吏部尚書一分為二,卻不能學習周、漢的經驗,那無非是朝三暮四,又有什麽意義!

9 六月二十四日,北魏主拓跋濬在鬆山打獵。秋,七月二十八日,進入河西。

10 劉宋南彭城居民高闍、和尚曇標以妖妄相互煽動,與殿中將軍苗允等陰謀作亂,立高闍為帝。事情被察覺,七月二日,皆伏誅,被處死者數十人。於是皇帝下詔,整頓諸寺院,淘汰不肖之徒,又設立若幹條禁,從嚴執行連坐誅殺;自己不能戒行精苦的,一律還俗。但是,很多尼姑經常出入宮掖,這項禁令竟不能施行。

中書令王僧達,幼年即聰警能文,但是行為**不拘。皇帝初登基時,擢升他為仆射,居於顏竣、劉延孫之上。王僧達自負才華,認為自己當世無人能及,一兩年之間,就期望能升到宰相。可是後來卻被調任為護軍,怏怏不得誌,累次申請外放到地方工作。皇上不悅,由是逐漸將他降級,五年之中,七次貶官外放,最後甚至被彈劾。王僧達既覺得恥辱,又滿懷怨氣,所上的表奏,有讚有彈,又好非議時政,皇上對他的憤怒不斷累積。路太後哥哥的兒子曾經去拜訪王僧達,坐上他的臥榻,王僧達下令把席子拿出去扔掉(路太後的哥哥路慶之曾經當過王家的馬夫,所以王僧達認為有失身價)。太後大怒,堅決要求皇上殺王僧達。這回趕上高闍謀反,皇上就誣陷王僧達與高闍通謀,八月十五日,逮捕王僧達,交付廷尉,賜死。

君子、小人不過是對一類人的統稱,守道則為君子,違之則為小人。所以薑太公以屠夫、釣魚翁的身份,起而為周朝國師,傅說以建築工人的身份,起而為殷朝國相,可見一個人能明耀天下,還是沉寂於黑暗,全由他的才能決定。到了西漢、東漢,這個道理也並未改變:胡廣累世農夫,致位公相;黃憲牛醫之子,名重京師。不過,到了近代(沈約是南梁人),就分成“豪族”與“寒門”兩個階層。魏武帝曹操開始設立九品製度,用以評估人才優劣,並不是看他世族門第高低。而各州中正官及一些庸俗之士,則為了自己的利益,隨心任意,憑借世家門第,互相攀緣;因此沿襲,於是成為製度。

周、漢之道,以智役愚,魏、晉以來,以貴役賤,豪族和寒門的差別,就涇渭分明了。

【裴子野論曰】

在古代,一個人隻要有德有義,就會得到尊敬,不在乎你是不是販夫走卒;如果無德無義,也沒人尊重你是什麽名門望族!高官貴爵的子孫,跟普通人一樣。雖然也有貴族和平民的區分,但並沒有豪族和寒士的對立。晉朝以來,雖然稍有改變,但草澤奇士,仍可踏入顯途;而到了現在,卻隻看門第。於是三公之子,傲視九卿之家,黃門、散騎侍郎的子弟,又不把縣令看在眼裏。互相驕傲輕視,爭奪利益,隻論門戶,不問賢能。以謝靈運、王僧達之流,既有才華,又輕浮急躁,如果讓他們生在寒門,照樣會被摧折。而今,他們仗恃自己的門第,招來大禍,豈不是活該!

【華杉講透】

將迎意必的毛病

王僧達之禍,敗在四個字——將迎意必。

有這種毛病的人太多!太普遍了!

王陽明先生卻說:“今欲善惡不思,而心之良知清靜自在,此便有自私自利、將迎意必之心。”

將迎意必,就是期待著事情一定會怎樣,就準備迎接,到了自己預計的時候,那好事卻還沒來,就心生怨憤,或者要“彎道超車”,搞出翻車的事情來;或者要“另辟蹊徑”,結果走進“斷蹊僻徑”。

王僧達的將迎意必,就是他認為自己一兩年就能升宰相。然後沒有得到,就怨憤了。

現在這樣的人很多,一個員工,他認為上級應該提拔他,卻提拔了別人,於是就對老板有怨憤,要辭職,辭職報告一提出來呢,老板馬上就批了。從此,他就走上了人生的下坡路。

或者,一個老板,他覺得自己的行業賺錢太少,實現不了他的目標,滿足不了他的胃口,於是就要換一個賽道。結果就成了邯鄲學步,新的業務沒做成,原來的業務也荒廢了。

將迎意必,源自《論語》裏的話:

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固,是固執,不聽勸。不聽勸,就要被騙,跟著附和他的人走,就是馬克·吐溫說的:“世人聽騙不聽勸。”我,是自我,做不到無我。

這是四種壞心態,人人皆所常有,而孔子是絕對杜絕的:臆測心、期必心、固執心、自我心。

11 九月四日,北魏主拓跋濬回到平城。

拓跋濬討伐柔然

12 九月二十五日,北魏大赦。

冬,十月四日,北魏主拓跋濬北巡,想要討伐柔然,到了陰山,天降雨雪,拓跋濬想要還師,太尉尉眷說:“如今動大軍以威北敵,離開首都不遠,而車駕遽還,敵人必定懷疑我有內難。將士們雖然寒冷,不可不進。”拓跋濬聽從。

十月二十一日,駐軍於車山。

13 劉宋積射將軍殷孝祖在清水東岸修築兩座城池。北魏鎮西將軍封敕文攻擊,清口戍主、振威將軍傅乾愛拒戰,擊破北魏軍。殷孝祖,是殷羨的曾孫。

皇上派虎賁主龐孟虯將兵救清口,青州、冀州二州刺史顏師伯派中兵參軍苟思達協助,擊敗北魏兵於沙溝。顏師伯,是顏竣的同族兄長。

皇上又派司空參軍卜天生將兵與傅乾愛及中兵參軍江方興會師,共同攻擊北魏兵,屢戰屢勝,斬北魏將領窟瑰公等數人。

十一月,北魏征西將軍皮豹子等將三萬騎兵協助封敕文,入寇青州,顏師伯抵禦,輔國參軍焦度刺中皮豹子,皮豹子墜馬,焦度奪得其鎧甲、長槊等裝備,手殺數十人。焦度,本是南安氐人。

14 北魏主拓跋濬親自率領騎兵十萬人、戰車十五萬輛攻擊柔然,穿過大漠,旌旗飄揚千裏。柔然處羅可汗遠遁,其別部烏硃駕頹等率數千帳落投降北魏。拓跋濬刻石紀功而還。

15 當初,皇上在江州時,山陰人戴法興、戴明寶、蔡閑為典簽。皇帝即位之後,把他們都任命為南台侍禦史兼中書通事舍人。這一年,三位典簽都以初舉兵時參與密謀的功勞,賜爵縣男;蔡閑已經去世,追賜爵位。

這時皇上親覽朝政,不信任大臣;而心腹耳目,不能不另行物色。戴法興頗知古今,一向得到皇帝的親待。魯郡人巢尚之,是寒門士子,涉獵文史,為皇上所知,也被任命為中書通事舍人。凡是選官授任,或遷徙誅賞的大處分,皇上都與戴法興、巢尚之商量;內外雜事,則多委托給戴明寶。三人權重當時,而戴法興、戴明寶大肆收受賄賂,凡是他們說要舉薦某人為某職,沒有辦不到的,於是天下趨炎附勢之徒,都集中過來,二人家門之外,聚集成市,家產都累積至千金。

唯獨吏部尚書顧覬之不巴結戴法興等。蔡興宗與顧覬之友善,嫌他風節太峻,顧覬之說:“辛毗有言:‘孫、劉不過讓我做不成三公而已。’我認為:人的稟命有定分,不是智力所能改變,唯應恭己守道;愚昧的人不懂得這個道理,妄意僥幸,白白虧損了正道,而對得失並沒有什麽幫助。”於是把他的意思,命侄兒顧原撰寫《定命論》,加以闡釋。

辛毗的典故,是指魏明帝時期,劉放、孫資把持朝政,大臣們無不與二人交好,而唯獨辛毗不和他們往來。辛毗的兒子辛敞進諫說:“孫、劉用事,眾臣都像影子一樣依附他們,父親大人也應該稍稍放低身段,不然,必有毀謗之言。”辛毗正色說:“我立身做事,自有標準,就算和孫、劉合不來,也最多不過做不成三公而已。大丈夫能為了做三公而毀棄自己的節操嗎?”

皇帝不信任大臣,而自己另用一班人馬,這是皇權和相權之爭。皇帝把相權都奪了,而他的私人班底的人呢,並沒有製度上的合法權力,權力完全來自皇帝,對皇帝就百分百服從,執行他的意誌,這是皇帝的想法。所以,不管是用親信,用外戚,還是用宦官,都是不願意與宰相分享權力,也避免受權臣威脅。但是,權力是個魔杖,到誰手裏,誰就成了權臣,奪了文臣的相權,武將的兵權,並非就沒有權臣了,而是換了一批權臣而已。親信、宦官、外戚,都可能傾覆皇上,完全不比文臣武將們更可靠。

所以,所有這些舉措,都是權宜之計,時時刻刻都要找尋新的平衡點,這就是權術了。

顧覬之不願意參與權術之爭,一來是因為他的價值觀;二來他不是皇帝,不在風口浪尖,有回避的餘地;三呢,如果做三公都要靠巴結賄賂戴法興、戴明寶這樣的人,那三公已經不是三公了,還去做它幹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