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七十七 隋紀一 開皇九年(589)至開皇十一年(591),共3年

高祖文皇帝上之

開皇九年(公元589年)

1 春,正月一日,陳主陳叔寶朝會群臣,大霧四塞,人鼻吸入,都是一種辛酸的味道。陳叔寶昏睡,直到下午才醒。

當天,隋國大將賀若弼從廣陵引兵渡江。之前,賀若弼把老馬賣掉,買了很多陳國船隻,然後藏匿起來,另買破船五六十艘,停泊在碼頭。陳國間諜偵察到了,以為隋國無船。賀若弼又讓沿江邊防部隊,每次換防之際,必先集中在廣陵,大列旗幟,營帳布滿原野,陳國人以為隋兵大至,火急發兵防備,結果發現隻是隋軍換防,又各自散回;之後習以為常,不再設防。賀若弼又派兵時不時沿江打獵,人馬喧囂。所以,最後賀若弼突然渡江,陳國人都沒有察覺。韓擒虎率五百人從橫江夜渡,在采石磯登陸,陳國守軍都喝醉了,於是攻克。

晉王楊廣率大軍屯駐在六合鎮桃葉山。

正月二日,采石戍主徐子建飛馳啟告事變。正月三日,陳叔寶召公卿入議軍旅。正月四日,陳叔寶下詔說:“犬羊陵縱,侵竊京畿,蜂蠆有毒,應該及時掃平。朕當親禦六師,廓清八表,現在,全國戒嚴。”任命驃騎將軍蕭摩訶、護軍將軍樊毅、中領軍魯廣達並為都督,司空司馬消難、湘州刺史施文慶並為大監軍,派南豫州刺史樊猛率水軍從白下出軍,散騎常侍皋文奏將兵鎮守南豫州。設立重賞,和尚、尼姑、道士,下令讓他們全部服兵役。

正月六日,賀若弼攻拔京口,抓獲南徐州刺史黃恪。賀若弼軍令嚴明,秋毫不犯,有軍士在民間私自買酒的,賀若弼將他立即斬首。所俘獲六千餘人,賀若弼全部釋放,給予口糧,慰勞遣散,又交給他們皇帝敕書,命他們分道宣諭。於是所至之處,都望風披靡。

陳國大將樊猛在建康,他的兒子樊巡攝行南豫州事。正月七日,韓擒虎進攻姑孰。半天,攻拔,抓獲樊巡及其家口。增援姑孰的皋文奏敗還。江南父老一向聽聞韓擒虎的威信,來謁軍門者晝夜不絕。

陳國中領軍魯廣達的兒子魯世真在新蔡,與他的弟弟魯世雄及所部投降韓擒虎,遣使致書招魯廣達。魯廣達當時屯建康,上書彈劾自己,到廷尉請罪;陳叔寶慰勞他,加賜黃金,遣還軍營。樊猛與左衛將軍蔣元遜率青龍船八十艘在白下遊弋,以抵禦在六合準備南下的隋兵。陳叔寶因為樊猛的妻子兒女都在隋軍中為俘虜,擔心他有異誌,想要讓鎮東大將軍任忠替代他,令蕭摩訶前往勸導,樊猛不悅,陳叔寶不願使他難堪,遂停止。

於是賀若弼自北道,韓擒虎自南道,兩道並進,沿江陳國諸戍防據點,望風而走,全部逃光。賀若弼分兵截斷曲阿要衝,繼續深入。陳叔寶命司徒、豫章王陳叔英屯駐朝堂,蕭摩訶屯駐樂遊苑,樊毅屯駐耆闍寺,魯廣達屯駐白土岡,忠武將軍孔範屯駐寶田寺。

正月十五日,鎮東大將軍任忠從吳興入援京師,仍屯駐在朱雀門。

正月七日,賀若弼進據鍾山,屯駐在白土岡之東。晉王楊廣派總管杜彥與韓擒虎合軍,步騎二萬人屯駐於新林。隋國蘄州總管王世積以舟師出九江,擊破陳將紀瑱於蘄口,陳人大駭,降者相繼。晉王楊廣上書言狀,皇帝楊堅大悅,宴賜群臣。

當時建康甲士尚有十餘萬人,陳叔寶一向怯懦,不懂軍事,隻是晝夜啼泣,朝廷決策,一律委任給施文慶。施文慶既知諸將都痛恨自己,唯恐他們有功,於是上奏說:“這些人一個個牢騷滿腹,一向就對朝廷不滿,在此危急時刻,哪能信任他們!”由是諸將凡有所啟請,大多批駁。

賀若弼攻打京口時,蕭摩訶請將兵逆戰,陳叔寶不許。等賀若弼到了鍾山,蕭摩訶又說:“賀若弼懸軍深入,壁壘壕溝都還未堅實,出兵掩襲,可以必克。”又不許。陳叔寶召蕭摩訶、任忠於內殿議軍事,任忠說:“兵法:客軍貴在速戰,主軍貴在持重。如今國家足食足兵,應該固守台城,沿秦淮河設立柵欄防禦工事,北軍雖來,不與他交戰;分兵截斷江路,讓他無法與後方通信聯絡。給臣精兵一萬,金翅船三百艘,下江直搗六合大營,他們後方大軍一定以為其渡江將士已被俘獲,自然挫氣。淮南土人與臣都是舊相識,聽說我去了,必定都跟從。臣再揚聲說要攻打徐州,截斷他們歸路,則諸軍不擊自去。等春天水漲,上遊周羅睺等眾軍必沿流赴援,這是良策。”陳叔寶不願聽從。第二天,忽然說:“兵久不決,令人心煩,可呼蕭郎出擊。”任忠叩頭苦請不要交戰。孔範又上奏說:“請作一決戰,臣當為陛下勒石燕然(指竇憲擊破匈奴,在燕然山豎立記功石碑)。”陳叔寶聽從,對蕭摩訶說:“公可為我一決!”蕭摩訶說:“打仗從來都是為國家和自己;今日之事,也是為保全老婆孩子了。”陳叔寶多出金帛給諸軍以充賞賜。正月二十日,派魯廣達列陣於白土岡,居於諸軍之南,任忠次之,樊毅、孔範又次之,蕭摩訶軍在最北。諸軍南北綿延二十裏,首尾進退,相互都不知道。

【華杉講透】

對庸人不要講邏輯,要訴諸情緒

昏君在上,總是最壞的人會爬上最高位,遇到任何事情,也自會選擇最壞的決策,這就是逆淘汰的生態。陳叔寶開始時是裝睡,誰也叫不醒;之後是拖延,不做任何決策;最後是僥幸,就想趕快有個了斷。

越是懦弱的人,最後越會視死如歸,因為他受不了那個壓力。僥幸了斷,是庸人之常情。他的懦弱和冒險都是一個原因,就是沒有智力和意誌力,沒有智力,他就無法分析局勢,識別風險;沒有意誌力,最後壓力大到他自己受不了,就“愛咋咋地”,胡搞一氣。

愛咋咋地!這是庸人最後的自暴自棄和飛蛾撲火,非常典型。讀者要注意自己會不會有這樣的心態。

那麽,最後的決策又是如何做出來的呢?是修辭學做出來的,孔範說:“請作一決,當為官勒石燕然!”官,是官家,就是陛下。孔範說,現在決戰,我給你立石記功,陳叔寶就決策了。因為這句話裏有一股英雄氣,把他的情緒鼓起來了。而蕭摩訶和任忠分析的,那是邏輯,是理性,超出了陳叔寶的理解能力。

所以,對蠢人你不要跟他講邏輯,一切要訴諸情緒,在情緒上鼓動他,激勵他,逼迫他,最後他聽你的,不是同意你的分析,而是在意誌力上向你妥協。

很多人都有陳叔寶的一麵,你以為他在做決策,在行動,事實上他的所有動作或者不動作,背後都是自己的焦慮。實際上他不僅沒有戰略,而且沒有意識,隻有一個精神狀態:在無意識中亂動作,以緩解自己的焦慮。他們最後都會走向同一條路,叫作“慌不擇路”。

賀若弼於蔣山擊潰陳軍

賀若弼率輕騎登山,望見陳軍各部隊,於是奔馳而下,與所部七總管楊牙、員明等甲士共八千人,嚴陣以待。陳叔寶與蕭摩訶之妻私通,所以蕭摩訶初無戰意(蕭摩訶之前說“今日之事,兼為妻子”,原來還有這層含意);唯有魯廣達率所部力戰,與賀若弼對抗。隋軍被擊退四次,賀若弼麾下死了二百七十三人,賀若弼燃起濃煙,以隱蔽自己,窘迫之後,又再振作起來。陳兵得了人頭,都先跑回去獻給陳叔寶求賞,賀若弼知道他們驕惰,再引兵攻擊孔範;孔範兵一觸即走,陳軍其他部隊看到,騎兵先行崩潰,無法阻止,死了五千人。員明生擒蕭摩訶,送交賀若弼,賀若弼命牽出去斬了。蕭摩訶神色自若,於是賀若弼命鬆綁,以禮相待。

任忠飛馳入宮城,向陳叔寶匯報戰敗情況,說:“陛下保重,臣無所用力了!”陳叔寶給他兩袋金子,讓他招募人出戰。任忠說:“陛下唯當準備舟船,投奔上流眾軍,臣以死保衛。”陳叔寶信了,敕令任忠出宮安排,令宮人準備行裝等待,過了很久也沒來。當時韓擒虎自新林進軍,任忠已率數騎迎降於石子岡。領軍蔡徵守朱雀航,聽聞韓擒虎將至,眾人恐懼,一哄而散。任忠引韓擒虎軍直入朱雀門,陳人欲戰,任忠揮手說:“老夫尚降,諸軍何事!”眾人散走。於是城內文武百官全部逃遁,唯有尚書仆射袁憲在殿中,尚書令江總等數人在尚書省。陳叔寶對袁憲說:“我從來對你不如對其他人,今日隻能追悔羞愧。不隻是朕無德,也是江東衣冠之道已盡!”

陳叔寶躲於井中,被隋軍俘獲

陳叔寶惶懼,將要逃避藏匿,袁憲正色說:“北兵之入,必無所犯。大事如此,陛下又能去哪裏!臣願陛下正衣冠,禦正殿,按梁武帝見侯景的先例行事。”陳叔寶不聽,從坐榻下來飛跑而去,說:“鋒刃之下,不能和他相對,我自有計劃!”帶著十幾個宮女出後堂景陽殿,將要自投於井,袁憲苦諫不從;後閣舍人夏侯公韻用自己身體擋住井口,陳叔寶與他爭執,爭了很久,才得以入井。既而隋軍士兵窺視井中,呼喊,不應,準備扔下石頭,才聽到叫聲;放繩子下去拉,驚其太重,等到拉出來,才發現陳叔寶與張貴妃、孔貴嬪係在一根繩子上。沈皇後居處如常。太子陳深年十五歲,閉門而坐,舍人孔伯魚侍奉在側,軍士叩門而入,陳深安坐,慰勞說:“軍旅在途,各位辛苦!”軍士們都向他致敬。當時陳國宗室王侯在建康的有一百餘人,陳叔寶擔心他們製造事變,全部召進宮中,屯駐在朝堂,派豫章王陳叔英監督,暗中戒備,等到宮城失守,他們相率出降。

賀若弼乘勝抵達樂遊苑,魯廣達猶督餘兵苦戰不息,所殺獲數百人,到了日暮,才解甲,麵向宮城,再拜慟哭,對眾人說:“我身不能救國,負罪深矣!”士卒皆流涕噓唏,於是就擒。諸城門門衛都逃走,賀若弼夜燒北掖門而入,聽聞韓擒虎已擒得陳叔寶,下令帶過來,陳叔寶惶懼,流汗股栗,向賀若弼再拜。賀若弼對他說:“小國之君麵對大國之卿,跪拜是符合禮儀的。入朝也不失為歸命侯,無須恐懼。”既而恥於自己功勞在韓擒虎之後,與韓擒虎言語衝突,挺刀而出;想要令蔡徵為陳叔寶寫降書,命他乘騾車歸降自己,事情不果。賀若弼把陳叔寶安置在德教殿,派兵守衛。

【華杉講透】

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僥幸

袁憲、任忠、魯廣達,還有沈皇後、太子陳深這些人,都是按規矩辦事,努力進取,並接受命運的安排,就是《中庸》說的:“君子居易以俟命。”該怎麽辦,就怎麽辦。最後國家亡了,接受,並有尊嚴地投降。陳叔寶呢,就是下一句話:“小人行險以僥幸。”該有所作為的時候不作為,最後是胡亂行險決戰,以圖僥幸。決戰失敗了,還要躲井裏,那井裏躲得了嗎?隻是搞得自己毫無尊嚴,狼狽不堪。

規矩與尊嚴的關係就是,如果你守規矩,就無論成敗,都有尊嚴,至少也有點體麵。每個人都可能麵對這樣的事,不可抗拒的力量一定要滅了你,甚至要你死。在那個時候,我們至少要做一個體麵人,自己的人格,是誰也奪不走的。

陳叔寶最後說:“非唯朕無德,亦是江東衣冠道盡。”他錯了,也沒資格說這話,衣冠之道,從來都在,一直就在他跟前,袁憲、任忠、魯廣達、陳深,都是衣冠之道,是他自絕於衣冠,行蛇鼠一窩之道,最後鼠竄入井,與兩位嬪妃狼狽成串。

高熲先入建康,高熲的兒子高德弘為晉王楊廣記室,楊廣派高德弘馳馬到高熲處,令他留下張麗華,高熲說:“當年薑太公蒙麵以斬妲己,今天豈可留下張麗華!”於是斬於青溪。高德弘回去報告,楊廣變色說:“古人說‘無德不報’,我必定要回報高公!”由此恨高熲。

正月二十二日,晉王楊廣進入建康,以施文慶受委不忠,諂佞以蔽皇帝耳目,沈客卿重賦厚斂以取悅其上,與太市令陽慧朗、刑法監徐析、尚書都令史暨慧都為民害,斬於石闕下,向三吳人民謝罪。派高熲與元帥府記室裴矩收圖籍,封府庫,資財一無所取,天下人都稱頌楊廣,以他為賢。裴矩,是裴讓之弟弟的兒子。

楊廣因為賀若弼擅自提前發動決戰,有違軍令,逮捕他交軍法審判。皇帝楊堅以驛馬車召他回京,下詔給楊廣說:“平定江表,是賀若弼與韓擒虎之力。”賞賜綢緞一萬匹;又賜給賀若弼與韓擒虎詔書,讚美他們的功勳。

開府儀同三司王頒,是王僧辯之子。夜裏發掘陳高祖陳霸先陵墓,焚骨取灰,混在水裏喝下。既而捆縛自己,向晉王楊廣自首。楊廣向皇帝匯報,楊堅下令赦免。下詔,陳高祖、世祖、高宗陵墓,指派五戶守墓人家。

楊堅遣使把陳國滅亡的消息告訴許善心(去年出使隋國的陳國使臣),許善心穿上喪服,號哭於西階之下,麵朝東方,在幹草堆上坐了三天,楊堅下敕書向他吊唁。第二天,再下詔命他返回賓館,拜為通直散騎常侍,賜給衣服一套。許善心哭盡哀,入房改換服裝,複出,北麵而立,垂泣,再拜受詔,第二天入朝,伏泣於殿下,悲傷無法站立。楊堅環顧左右說:“我平定陳國,唯獨得到此人。既能懷念其舊君,就是我的誠臣。”下令許善心到門下省上班。

陳國水軍都督周羅睺與郢州刺史荀法尚據守江夏,秦王楊俊督三十總管、水陸軍十餘萬人屯駐漢口,不得前進,相持超過一月。陳國荊州刺史陳慧紀派南康內史呂忠肅屯駐岐亭,據守巫峽,在長江北岸鑿岩,向南岸連接鐵鎖三條,橫截上流以遏止隋軍船艦,呂忠肅竭其私財以充軍用。楊素、劉仁恩奮兵攻擊,四十餘戰,呂忠肅守險力爭,隋兵死者五千餘人,陳人全部割下屍體鼻子以求功賞。既而隋軍屢次戰勝,俘虜陳軍士卒,三次都直接釋放。呂忠肅軍心瓦解,棄柵而逃,楊素徐徐除去鐵鎖。呂忠肅又占據荊門延洲,楊素遣巴蜑軍一千人,乘坐五牙船四艘,以拋石機擊碎其十餘條戰艦,於是大破呂忠肅軍,俘虜甲士二千餘人,呂忠肅僅僅逃得自身一命。陳國信州刺史顧覺屯駐安蜀城,棄城逃走。陳慧紀屯駐公安,燒毀其全部儲備,引兵東下,於是巴陵以東所有城池,不再有人據守。陳慧紀率將士三萬人,樓船一千餘艘,沿江而下,想要入援建康,為秦王楊俊攔截,無法前進。此時,陳國晉熙王陳叔文被解除湘州刺史職務,正在回京途中,走到巴州,陳慧紀推舉陳叔文為盟主。而陳叔文已率巴州刺史畢寶等致書請降於楊俊,楊俊遣使迎接慰勞。這時建康平定,晉王楊廣命陳叔寶手書招撫長江上遊諸將,派樊毅去見周羅睺,陳慧紀的兒子陳正業去見陳慧紀,曉諭聖旨。當時諸城都已解甲,周羅睺於是與諸將大哭三日,解散部隊,然後到楊俊處投降,陳慧紀亦降,長江上遊全部平定。楊素下至漢口,與楊俊會合。王世積在蘄口,聽聞陳國已亡,移書告諭江南諸郡,於是江州司馬黃偲棄城逃走,豫章等諸郡太守都向王世積投降。

正月二十九日,楊堅下詔,派使者巡視安撫陳國州郡。

二月一日,廢除淮南行台省。

2 蘇威奏請每五百家設置一位鄉正,讓他負責一鄉的行政和司法。李德林認為:“當初廢除鄉官判事,就是因為鄉裏之間,不是親戚,就是朋友,判決總是不公平,如今令鄉正專治五百家,恐怕為害更甚。況且偏遠荒涼的小縣,有不到五百戶人家的,豈可使兩縣共管一鄉!”皇帝楊堅不聽。二月二日,下詔規定:“五百家為鄉,置鄉正一人;百家為裏,置裏長一人。”

陳國州郡全部被平定,陳國亡

3 陳國吳州刺史蕭??能得人心,陳國滅亡,吳人推舉蕭??為主,隋國右衛大將軍、武川人宇文述率行軍總管元契、張默言等討伐。落叢公燕榮率水軍從東海抵達。陳國永新侯陳君範從晉陵投奔蕭??,合並兩軍,抵禦宇文述。宇文述軍將至,蕭??立柵欄工事於晉陵城東,留兵防守,派部將王褒據守吳州,自己親自率軍從義興入太湖,想要掩襲宇文述身後。宇文述進擊,攻破柵欄,回兵擊蕭??,大破之;又派兵從另一條道路襲擊吳州,王褒換上道士衣服,棄城逃走。蕭??以殘部退保包山,被燕榮擊破。蕭??帶著左右數人藏匿民家,被人生擒。宇文述進軍到奉公埭,陳國東揚州刺史蕭岩獻出會稽投降,與蕭??一起被押送長安斬首。

楊素攻下荊門之後,派別將龐暉將兵攻略土地,南至湘州,城中將士,沒有固守的鬥誌。刺史、嶽陽王陳叔慎,年僅十八歲,置酒大會文武僚吏。酒酣,陳叔慎歎息說:“君臣之義,盡於此乎!”長史謝基跪伏流涕。湘州助防、遂興侯陳正理在座,起身說:“主辱臣死,諸君不是陳國之臣嗎!如今天下有難,正是為國獻身之時。就算不能成功,也顯示身為臣子的節操。否則,青門之外,想死也不能(秦亡,東陵侯召平在鹹陽青門外種瓜為生。陳正理的意思是寧死也不苟且偷生)!今日之機,不可猶豫,後應者斬!”眾人都許諾。於是殺牲結盟,仍派人詐奉降書於龐暉。龐暉信了,按約定日期入城,陳叔慎埋伏甲士等待。龐暉一到,即刻抓捕,遊街示眾,與他的部屬一起,全部斬首。陳叔慎坐於射堂,招合士眾,數日之中,得五千人。衡陽太守樊通、武州刺史鄔居業都舉兵響應。隋國所任命的湘州刺史薛胄剛好帶兵抵達,與行軍總管劉仁恩一起攻擊。陳叔慎派部將陳正理與樊通拒戰,兵敗。薛胄乘勝入城,擒陳叔慎。劉仁恩擊破鄔居業於橫橋,也將他生擒。都押送到秦王楊俊處,斬於漢口。

嶺南還未有所歸附,數郡一起奉高涼郡太夫人洗氏為主,號聖母,保境拒守。楊堅下詔,派柱國韋洸等安撫嶺外,陳國豫章太守徐璒據守南康抵禦,韋洸等無法前進。晉王楊廣派人送去陳叔寶寫給洗夫人的信,曉諭她說陳國已亡,讓她歸附隋國。洗夫人集首領數千人,盡日慟哭,派她的孫子馮魂率眾迎接韋洸。韋洸擊斬徐璒,進入嶺南,抵達廣州,曉諭嶺南諸州,全部平定;上表任命馮魂為儀同三司,冊封洗氏為宋康郡夫人。韋洸,是韋夐之子。

陳國衡州司馬任瑰勸都督王勇占據嶺南,尋訪陳氏子孫,立以為帝;王勇不聽,率所部投降,任瑰棄官而去。任瑰,是任忠弟弟的兒子。

於是陳國全部平定,得三十個州,一百個郡,四百個縣,楊堅下詔,建康城邑宮室,全部拆毀**平,改為農田耕種,另在石頭城設置蔣州。(陳霸先建國,至此三十三年而亡。)

晉王楊廣班師,留王韶鎮守石頭城,委以後事。

三月六日,陳叔寶和他的王公及百官,從建康出發,前往長安,大小在路,五百裏綿延不絕。皇帝楊堅下令,征用長安士民住宅,內外修整,準備接待,並遣使迎接慰勞。抵達的陳人都賓至如歸。

夏,四月十八日,楊堅前往驪山,親**勞南征部隊。

四月二十二日,諸軍舉行凱旋入城儀式,獻俘於太廟,陳叔寶及諸王侯將相,都乘坐原來的車駕,身穿官服,帶著天文圖籍等,按照次序,排成行列,仍以鐵甲騎兵包圍,跟從晉王楊廣、秦王楊俊入城,列於殿庭。拜楊廣為太尉,賜以輅車、乘馬、袞冕之服、玄圭、白璧。

四月二十三日,皇帝楊堅端坐廣陽門城樓,令帶陳叔寶上前,及太子、諸王二十八人,司空司馬消難以下至尚書郎共二百餘人,皇帝先派納言宣詔慰勞;然後令內史令宣詔,責備他們君臣不能相輔,以致滅亡。陳叔寶及其群臣都愧懼伏地,屏住呼吸,不敢說話,既而皇帝赦免了他們。

當初,武元帝(楊堅的父親楊忠)率軍迎接司馬消難(事見公元558年記載),與司馬消難結為兄弟,情好甚篤,楊堅以叔父之禮侍奉他。等到平定陳國,司馬消難到京,特別免死,發配為樂戶,二十天後又赦免,仍以舊恩引見。司馬消難不久在家中去世。

四月二十七日,皇帝楊堅再登廣陽門,宴請將士們,從門外夾道開始陳列堆積布帛,一直到南郭門。頒賜各有等差,一共用掉三百餘萬段。原陳國境內,免稅十年,本土各州,免除當年租賦。

樂安公元諧進言說:“陛下威德遠布,臣之前請以突厥可汗為候正(偵察官),陳叔寶為令史,如今可以用臣的建議了。”楊堅說:“朕平定陳國,本來是鏟除叛逆,並不是要誇耀自己。公之所奏,並非朕心。突厥可汗都不知道山川地形,他怎麽能做偵察警戒;陳叔寶整日昏醉,又怎麽能工作?”元諧默然而退。

四月二十八日,皇帝楊堅進封楊素為越公,任命他的兒子楊玄感為儀同三司,楊玄獎為清河郡公;賞賜綢緞一萬匹,粟米一萬石。命賀若弼登禦坐,賞賜綢緞八千匹,加位上柱國,進爵為宋公。仍各加賜金銀財寶,並把陳叔寶的妹妹賞給他為妾。

賀若弼、韓擒虎爭功於帝前。賀若弼說:“臣在蔣山死戰,破其銳卒,擒其驍將,震揚威武,這才平定陳國;韓擒虎都沒怎麽作戰,豈能與臣相比?”韓擒虎說:“本來奉陛下明旨,令臣與賀若弼同時合勢,以取偽都,而賀若弼竟敢先期出發,與賊軍遭遇,即刻作戰,以致將士死傷甚多。臣以輕騎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蠻奴,生擒陳叔寶,據其府庫,傾其巢穴。賀若弼到晚上才抵達北掖門,是臣開門放他進城。他連怎麽給自己贖罪都來不及,怎能與臣相比?”楊堅說:“兩位都是上等功勳。”於是擢升韓擒虎為上柱國,賞賜綢緞八千匹。有司彈劾韓擒虎放縱士卒,**陳國宮女;因此不加封爵位和采邑。

皇帝楊堅加授高熲為上柱國,晉爵為齊公,賞賜綢緞九千匹。皇帝楊堅慰勞他說:“你出去討伐陳國,有人向朕告狀說你造反,朕已經斬了他。君臣道合,不是這些蒼蠅所能離間的。”楊堅從容命高熲與賀若弼討論平陳之事,高熲說:“賀若弼先獻十策,後來又在蔣山苦戰破賊。臣一個文吏而已,焉敢與大將論功!”楊堅大笑,嘉許他能謙讓。

楊堅計劃伐陳時,派高熲問方略於上儀同三司李德林,然後轉告晉王楊廣。至此,楊堅賞李德林之功,加授為柱國,封郡公,賞綢緞三千匹。已經宣敕完畢,有人對高熲說:“如今歸功於李德林,諸將必定憤恨,況且後世看來,一切都是李德林的主意,好像你不存在一樣。”高熲入宮匯報,楊堅下令收回。

【華杉講透】

高熲的謙讓,是假謙讓。他跟賀若弼一文一武,沒有競爭關係,他就謙讓;而跟李德林都是文臣,在一個賽道,他就排擠。所以,他私心很重,不是“純臣”。

再說李德林,他為楊堅建國兩次立下最關鍵的定策大功,一是劉昉和鄭譯推舉楊堅,又想和他分享權力的時候,李德林給楊堅發明了一個“大丞相”的位置,讓劉昉和鄭譯成了楊堅下屬。二是尉遲迥起兵時,朝廷大將猶豫不前,楊堅想要臨陣換將,李德林建議派高熲去監軍。這兩次都是改變曆史軌跡的大事。但是,在誅殺宇文皇族時,李德林反對,楊堅罵他是個書生,不懂政治。蘇威奏請設置鄉正,李德林反對,楊堅聽了蘇威的奏請。

李德林是北齊歸附過來的,他始終是外人,這就是所謂“進了班子,沒進圈子”,最終在班子裏也待不下去。

皇帝楊堅任命秦王楊俊為揚州總管四十四州諸軍事,鎮守廣陵。晉王楊廣回並州。

晉王楊廣誅殺陳國五佞(施文慶、沈客卿、陽慧朗、徐析、暨慧景五個佞臣)時,還不知道都官尚書孔範,散騎常侍王瑳、王儀,禦史中丞沈瓘的罪行,所以他們得以免死。等到了長安,事情都暴露,四月二日,皇帝楊堅公布他們的罪狀,流放邊疆,以向吳、越人民謝罪。王瑳刻薄貪鄙,嫉妒陷害有才能的人;王儀頌巧側媚,獻上自己兩個女兒以求親昵;沈瓘險慘苛酷,說話邪惡諂媚,所以同罪。

皇帝楊堅給陳叔寶賞賜甚厚,數次引見,讓他站在三品官員班列;每次參加宴會,怕引致他傷心,不奏吳地音樂。後來,監守者奏言:“陳叔寶說:‘既沒有品秩爵位,又要經常參加朝會,希望能得到一個官號。’”楊堅說:“陳叔寶全無心肝!”監守者又說:“陳叔寶常醉,罕有醒時。”楊堅問:“飲酒幾何?”回答:“與其子弟每天飲一石。”楊堅大驚,命他節製,既而又說:“讓他任性吧,不這樣,怎麽過日子?”楊堅因為陳氏子弟既多,擔心他們在京城不安分,於是將他們分散安置在邊遠州郡,給田地以為生,每年賞賜衣服,以安撫保全他們。

皇帝楊堅下詔,任命陳國尚書令江總為上開府儀同三司,仆射袁憲、驃騎蕭摩訶、領軍任忠皆為開府儀同三司,吏部尚書、吳興人姚察為秘書丞。楊堅嘉許袁憲的節操,下詔說他是江表第一人,任命為昌州刺史。又聽聞陳國散騎常侍袁元友數次直言於陳叔寶,拜為主爵侍郎。楊堅對群臣說:“平陳之初,我後悔沒有殺任忠。他受人榮祿,又身擔重寄,不能橫屍殉國,還說自己無所用力,比起弘演剖腹,把君王的肝髒納入自己腹中,相差何其遠也!”

【柏楊注】

中國帝王最主要的一個任務,就是如何使部屬效忠。任忠已經盡了自己的職責,但他無力挽回大局。楊堅之所以恨任忠不死,隻是希望自己的部屬不要效法任忠,而要效法弘演。

皇帝楊堅接見故陳國大將周羅睺,慰撫曉諭他,許諾給他富貴。周羅睺垂泣回答說:“臣荷陳氏厚遇,本朝淪亡,沒有什麽節操可以記錄下來的。得免於死,已經是陛下的恩賜,哪敢期望富貴?”賀若弼對周羅睺說:“我聽說你在郢、漢掌兵,就知道揚州可得。王師南下,果然如我所料。”周羅睺說:“我如果與您交戰,勝負還未可知。”不久,拜為上儀同三司。

之前,陳將羊翔來降,伐陳之役,派他為向導,位至上開府儀同三司,班次在周羅睺之上。韓擒虎在朝堂戲言說:“不知機變,於是立在羊翔之下,能不羞愧嗎?”周羅睺說:“當初在江南,久聞您的美譽,說您是天下節士;今日所言,讓人大失所望。”韓擒虎麵有愧色。

皇帝楊堅每次責備陳國君臣時,唯獨陳叔文總是欣然,麵有得意之色。既而又上表自陳,說:“當初在巴州,已經先送款歸附,乞請陛下了解這個情況,給我特殊待遇!”楊堅雖然嫌他不忠,但是想要懷柔江表,於是加授陳叔文為開府儀同三司,拜宜州刺史。

當初,陳國散騎常侍韋鼎出使北周,遇到楊堅,大為驚異,對他說:“公當貴,貴則天下一家,十二年後,老夫當投奔於公。”等到至德初年,韋鼎為大府卿,盡賣田宅,大匠卿毛彪問他緣故,韋鼎說:“江東王氣,盡於此矣!我與你當葬在長安。”等到陳國平定,楊堅召韋鼎為上儀同三司。韋鼎,是韋叡的孫子。

四月二十九日,楊堅下詔說:“如今率土大同,天生萬物,都應該順適他們的天性;太平之法,方可流行。凡我臣民,都應沐浴在道德之中,家家自修,人人克製。兵可以立威,但不可不停止,刑罰可以幫助教化,但不可專靠刑罰。除了宮廷禁衛軍和鎮守四方的邊防部隊之外,戎旅軍器,全部停罷。社會秩序既然安定,邊疆也平安無事,軍官子弟,都可學習儒經;民間盔甲武器,全部銷毀。頒告天下,讓大家都知道這個意思。”

賀若弼把他的所有作戰計劃撰寫下來,上呈皇帝,稱為《禦授平陳七策》。皇帝楊堅看都不看,說:“你要為我揚名,我不求名;你可以放在自己家裏,做自己的家傳。”賀若弼位高望重,兄弟都封郡公,為刺史、列將,家中珍玩,不可勝計,婢妾穿羅綺者有數百人,時人都以他家為尊榮。其後突厥來朝,皇帝楊堅對突厥使者說:“你聽說過江南有陳國天子嗎?”回答說:“聽說過。”楊堅命左右引突厥使者到韓擒虎跟前,說:“這就是擒得陳國天子的人。”韓擒虎厲色瞪著他,突厥使者惶恐,不敢仰視。

左衛將軍龐晃等在楊堅麵前說高熲壞話,楊堅怒,將他們全部罷黜,對高熲更加親密禮遇。楊堅對高熲說:“獨孤公,就是一麵鏡子,每被磨瑩,更加皎然明鑒。”當初,高熲的父親高賓為獨孤信的僚佐,賜姓獨孤氏,所以楊堅常呼高熲為獨孤,而不說他的名字。

【華杉講透】

這一段,可以說是朝臣眾生相,也算是中國曆史寫作的標準範式,每當一國滅了一國,史家就要根據他要弘揚的價值觀,選擇材料,記載毀譽忠奸和先知先覺的人。每種人都有代表。不過,這些材料,有些可信,有些不可信。我認為,韋鼎的故事不可信。

4 樂安公元諧,性格豪俠,有氣度。少年時與楊堅是同學,非常相親相愛,楊堅即位之後,元諧一路都是顯赫官職。元諧說話刻薄,喜歡攻擊他人,不能取媚於皇帝左右近臣。元諧與上柱國王誼友善,王誼被誅,楊堅對他稍微疏遠猜忌。有人告發說,元諧與堂弟、上開府儀同三司元滂、臨澤侯田鸞、上儀同三司祁緒等謀反,交付有司案驗,調查結果說:“元諧密謀令祁緒率黨項兵截斷巴、蜀。又,元諧曾經與元滂一起謁見皇帝,元諧私底下對元滂說:‘我是主人,殿上坐著的那位,是一個賊而已。’然後又令元滂望氣,元滂說:‘他(楊堅)的雲氣,就像一隻蹲狗走鹿,不如我輩有福德。’”楊堅大怒,元諧、元滂、田鸞、祁緒都伏誅。

5 閏四月七日,皇帝楊堅任命吏部尚書蘇威為右仆射。

六月三日,任命荊州總管楊素為納言。

6 朝野都請封禪,秋,七月十五日,皇帝下詔說:“豈可命一將軍除一小國,引起遠近人們的注意,便自以為天下太平。一點微薄的品德就敢去泰山封禪,用一些虛言去騷擾上帝,這不是朕敢聽聞的。從今以後,所謂封禪的言論,一概禁止。”

7 左衛大將軍、廣平王楊雄,貴寵特盛,與高熲、虞慶則、蘇威稱為四貴。楊雄寬容下士,朝野傾心,楊堅厭惡他能得人心,內心猜忌他,不想要讓他掌兵權;八月一日,以楊雄為司空,奪了他的實權。楊雄既無職務,於是杜門不通賓客。

8 楊堅即位之初,柱國沛公鄭譯請修正雅樂,楊堅下詔,命太常卿牛弘、國子祭酒辛彥之、博士何妥等商議,多年沒有決議。鄭譯說:“古樂十二律,旋相為宮,各用七聲,世人沒有能懂的。”鄭譯因為龜茲人蘇祗婆善彈琵琶,得到他的方法,推演為十二均、八十四調,用來校正太樂所奏的曲譜,發現很多錯誤。鄭譯又於七音之外再加一聲,稱為應聲,作樂書宣示朝廷。與邳公世子蘇夔議定“累黍定律”。

當時已經很久沒有人能通音律了,也不是鄭譯、蘇夔一天就能議定的。皇帝楊堅一向不愛學習,而牛弘不精音律,何妥恥於自己是宿儒,卻反而不如鄭譯,總是想破壞他們的事,讓他們幹不成。於是立議,反對將十二律旋相為宮及七調,大家競為異議,各立朋黨。於是有人建議,讓他們各自造樂,等他們弄成之後,看誰的好就用誰的。何妥擔心樂成之後,誰好誰壞一目了然,對自己不利,於是建議皇帝演奏試聽,先報告皇帝說:“黃鍾之聲,象征人君之德。”等演奏到黃鍾之調,楊堅說:“滔滔和雅,很與我心靈相通。”何妥乘勢上奏說,隻用黃鍾一宮,不用其他。皇帝喜悅,聽從。

當時又有樂工萬寶常,精通鍾律。鄭譯等人的黃鍾調編成,演奏,皇帝召問萬寶常,萬寶常說:“這是亡國之音。”皇帝不悅。萬寶常請以水尺為調音標準,以調樂器,皇帝聽從。萬寶常製造諸樂器,其聲率比鄭譯所造調低二律,又大量增減樂器,不可勝記。其聲雅淡,不為時人所好,太常府懂音樂的人大多排擠詆毀他。蘇夔尤其忌恨萬寶常,蘇夔的父親蘇威正掌權用事,所以凡是談論音樂的人,都附和他而批評萬寶常,萬寶常的音樂竟被蘇威壓製,擱置不用。

等到平定陳國,繳獲劉宋、南齊的舊樂器,以及江南樂工,皇帝楊堅令他們當庭演奏,歎息說:“這才是華夏正聲。”於是調五音為五夏、二舞、登歌、房內等十四調,在接待國賓及祭祀時演奏。皇帝楊堅仍下詔,命太常設置清商署以執掌音樂。

當時天下既已統一,曆代器物,都集中在樂府。牛弘上奏:“中國舊音多在江東。之前克荊州得梁樂,如今平蔣州又得陳樂。曆代傳承,可以與古音相合,請加以修緝,以備雅樂。其後魏及後周所用音樂,都雜有邊裔之聲,都不可用,請全部停止。”

冬,十二月,皇帝下詔,命牛弘與許善心、姚察及通直郎虞世基參訂雅樂。

虞世基,是虞荔之子。

9 十二月十日,皇帝楊堅任命黃州總管周法尚為永州總管,安集嶺南,給黃州兵三千五百人為帳內,陳國桂州刺史錢季卿等都到周法尚處投降。定州刺史呂子廓,占據山洞,不受命,周法尚擊破並斬殺了他。

辛公義其後遷任牟州刺史,下車伊始,先到獄中露天而坐,親自驗問。十幾天時間,全部判決完成,才回到聽事廳,接受新的訴訟。案件都立刻判決。如果有不能結案,必須關押的,辛公義就住宿在聽事廳,不回家。有人進諫說:“公事有程序,使君何必苦了自己!”辛公義說:“刺史無德,不能使人民沒有訴訟,豈能再把人關在獄中,而自己安寢於家呢!”罪人聽聞,都自己老實交代。後來再有來訴訟的,鄉閭父老就曉諭他說:“這種小事,何忍去麻煩使君!”訟者多相互忍讓,不再打官司了。

【華杉講透】

任何言語傳達的信息都不如行動

偉哉辛公義!以愛治民!他的愛,都是用行動率先垂範,任何言語傳達的訊息,都不如行動。他把病人接到自己公堂,親自照顧醫藥,就改變了一州的風氣。他的愛不僅澤被百姓,也關愛到罪犯,既無保釋製度,就迅速結案,不讓嫌疑人在獄中煎熬,如果還做不出判決,就自己睡在公堂,嫌疑人還在牢房,他就不回家。

偉哉辛公義!他是一個真正的儒者,踐行了孔子最重要的道德——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開皇十年(公元590年)

1 春,正月七日,隋朝以皇孫楊昭為河南王,楊楷為華陽王。楊昭,是楊廣之子。

2 二月,皇帝楊堅前往晉陽,命高熲留守京城。

夏,四月四日,從晉陽返京。

3 成安文子李德林,恃其才望,喜歡與人辯論爭勝,同僚都很排斥他;所以他雖然是開國元勳,卻十年沒有得到升遷。李德林數次與蘇威有不同意見,高熲又經常幫助蘇威,上奏說李德林凶狠暴戾,楊堅大多都聽從蘇威的意見。楊堅賞賜李德林莊園店鋪,讓他自己去挑,李德林選了逆人高阿那肱在衛國縣的店麵,楊堅批準。後來,楊堅到晉陽,有店家訴稱高氏強奪民田,然後建造店鋪來出租獲利。蘇威於是上奏彈劾李德林誣罔,妄奏民田為高阿那肱店鋪,然後收為己有,司農卿李圓通等又煽風點火說:“此店收利如同食邑一千戶,應按日追贓。”楊堅於是更加厭惡李德林。

之前,李德林聲稱他的父親是太尉谘議,以取得贈官,給事黃門侍郎、猗氏人陳茂等密奏說:“李德林的父親到死時也隻是校書,他妄稱谘議。”皇帝非常痛恨。至此,皇帝數落他說:“公為內史,掌典朕的機密,近來不讓你參與了,是因為你氣量不夠,你知道嗎?你欺君罔上以取得店鋪,又妄言提高父親的官職,朕實在憤怒,隻是沒有發作,現在,給你一個州,你走吧。”於是外放為湖州刺史。李德林拜謝說:“臣不敢再指望能做內史令,隻希望還能做一個參與朝議的散官。”皇帝不許,李德林後來又遷任懷州刺史,死在任上。

李圓通,本是皇帝楊堅身份低微時的家奴,有器局才幹。楊堅做隋公之後,以李圓通及陳茂為參佐,由是信任他。梁國廢除時,楊堅任命梁太府卿柳莊為給事黃門侍郎。柳莊有見識器度,博學,善辭令,明習典故,練達政事,楊堅及高熲、蘇威都看重他。柳莊與陳茂同僚,不能曲意巴結,陳茂向楊堅說柳莊壞話,楊堅開始稍稍疏遠柳莊,外放為饒州刺史。

楊堅性格猜忌,不愛學習,既靠智力以獲皇帝大位,開始覺得自己英明睿智,對下屬明察秋毫,總是令左右監視內外,有過失則加以重罪。他又擔心令史貪汙,秘密派人給他們送上錢帛,隻要收受的,立即斬首。楊堅經常在殿庭打人,一日之中,有時就三四次;曾經因問事官打人打得不夠狠,即刻下令將他斬首。尚書左仆射高熲、治書侍禦史柳彧等進諫說:“朝堂不是殺人之所,殿庭不是懲罰之地。”楊堅不聽。高熲等於是全部到朝堂請罪,楊堅回頭對左右都督田元說:“我的棍棒打得重嗎?”田元說:“重。”楊堅問有多重,田元舉手說:“陛下的刑杖粗如手指,捶人三十下,相當於一般刑杖數百下,所以經常打死人。”楊堅不悅,於是下令殿內撤去刑杖,要處罰人時,交給有司去辦。後來,楚州行參軍李君才上言:“陛下過分寵信高熲。”楊堅大怒,下令棍棒伺候,而殿內沒有刑杖,於是用馬鞭將他打死,自此,殿內又重新設置刑杖。不久,楊堅怒甚,又於殿庭殺人;兵部侍郎馮基堅持進諫,楊堅不聽,竟在殿庭上將他殺死。楊堅很快後悔,宣慰馮基,又憤恨群臣中其他人不進諫。

5 六月五日,隋朝規定人民年滿五十歲免除兵役及差役。

6 秋,七月十八日,皇帝楊堅任命納言楊素為內史令。

7 冬,十一月十七日,皇帝楊堅在南郊祭天。

江東世族造反,楊素受詔討伐

8 江東自從東晉以來,刑法疏闊寬緩,世族淩駕於寒門之上;隋朝平定陳國之後,官府全部改變這種風氣,對豪門世家和寒門平民一視同仁。蘇威又寫作《五教》,讓人民無論長幼,都要背誦之,士人和百姓,都嗟歎怨恨。民間又有謠言,說隋朝要把他們強行遷徙入關,遠近驚駭。於是婺州汪文進、越州高智慧、蘇州沈玄懀都舉兵造反,自稱天子,署置百官。樂安蔡道人、蔣山李悛、饒州吳世華、溫州沈孝徹、泉州王國慶、杭州楊寶英、交州李春等都自稱大都督,攻陷州縣。陳國故境,大抵全部反叛。大的有部眾數萬,小的數千,互相影響。他們抓捕縣令,甚至扒出他們的肚腸,或剁成肉醬吞食,說:“看你們以後還怎麽讓我們背誦《五教》?”

皇帝下詔,以楊素為行軍總管討伐。

楊素即將渡江,派始興人麥鐵杖頭頂蘆葦,夜裏遊泳渡江偵察,回來之後又再去,背叛軍擒獲,派武裝士兵三十人看守他。麥鐵杖奪取大刀,亂斬看守他的人,竟將他們全部殺光,割下鼻子,揣在懷裏帶回來。楊素大為驚奇,上奏授他為儀同三司。

楊素率水軍自楊子津進入吳境,擊賊帥朱莫問於京口,擊破。進擊晉陵賊帥顧世興、無錫賊帥葉略,都平定。沈玄懀敗走,楊素追擊,將他生擒。高智慧據守錢塘江東岸,紮營周圍一百餘裏,船艦布滿江麵。楊素準備發動攻擊,子總管、南陽人來護兒對楊素說:“吳人輕銳,利在水戰,必死之賊,難與爭鋒,明公最好嚴陣以待,不要與他們交戰。請給我奇兵數千人,秘密渡江,擊破他們的軍營。讓他們退無所歸,進不得戰,這是韓信破趙之策。”楊素聽從。來護兒以輕舟數百直登江岸,襲破敵營,然後縱火,煙焰張天。賊顧火而懼,楊素乘勢縱兵奮擊,大破之,賊軍於是崩潰。高智慧逃入海,楊素一路追蹤到海灣,召行軍記室封德彝議事,封德彝墜水,被人救起,換了衣服去見楊素,竟不說落水的事。楊素後來知道,問他什麽緣故,回答說:“這是私事,所以沒有報告。”楊素嗟歎,大為驚異。封德彝名叫封倫,以字行世,是封隆之的孫子。

楊素派總管史萬歲率眾二千,自婺州別道翻山越海,攻破溪洞,不可勝數。前後七百餘戰,轉鬥一千餘裏,其間有一百天毫無音訊,遠近之人,都以為史萬歲全軍覆沒了。史萬歲把信放進竹筒中,浮之於水,打水的人得到,報告楊素。楊素上奏其事,皇帝楊堅嗟歎,賞賜史萬歲家錢十萬。

楊素又擊破沈孝徹於溫州,步道行軍向天台,直指臨海,追捕逃逸的叛軍殘部,前後一百餘戰,高智慧退保閩、越。皇帝楊堅認為楊素久勞於外,令馳傳召他入朝。楊素說餘賊還未殄滅,恐為後患,自請再戰,於是乘驛馬車到會稽。王國慶自以海路艱阻,不是北方人所習慣的,不設防備;楊素渡海殺到,王國慶惶遽,棄州而走。餘黨散入海島,或守溪洞,楊素分遣諸將,水陸追捕。楊素密令人遊說王國慶,讓他斬送高智慧,為自己贖罪;王國慶於是抓捕高智慧,押送來降,斬於泉州,餘黨全部投降。江南大定。

楊素班師,皇帝楊堅派左領軍將軍獨孤陀到浚儀迎接慰勞,等到了京師,欽差每天到家裏問候。皇帝楊堅拜楊素的兒子楊玄獎為儀同三司,賞賜甚厚。獨孤陀,是獨孤信之子。

楊素用兵多權略,馭眾嚴整,每將臨敵,就找人的過失,然後斬首,多的時候要斬一百餘人,少的時候也不下十幾人,流血就在自己跟前,楊素言笑自若。等到兩軍對陣,先令一二百人赴敵,如果攻陷敵陣則罷,如果不能攻陷而返回的,無問多少,全部斬首;再令二三百人複進,還跟之前的規矩一樣。將士股栗,有必死之心,由是戰無不勝,稱為名將。楊素當時貴幸,楊堅對他言無不從。跟從楊素行軍打仗的,有一點微小的功勞,都必有獎賞;而如果跟著其他將領,雖有大功,也多為文吏所譴責挑剔,不予承認。所以楊素雖然殘忍,將士們也願意跟從他。

【華杉講透】

楊素的兵法,是恐怖兵法。唐代大將李靖說:“畏我者不畏敵,畏敵者不畏我。”怕將領的,不怕敵人;怕敵人的,不怕將領。所以將領一定要比敵人更可怕。衝鋒陷陣的,不一定會死;吹了衝鋒號不衝的,馬上正法。李靖後麵說得更恐怖:“古之為將者,必能十卒而殺其三,次者十殺其一。十殺其三,威震於敵國。十殺其一,令行於三軍。”什麽意思呢,先殺自己人。差的殺十分之一,厲害的殺十分之三。殺十分之三,威震敵國;殺十分之一,三軍聽令。所以古代出軍前要殺人祭旗,不是殺敵國人質,殺敵國人質,比如康熙殺吳三桂的兒子,那隻是表示決裂,並不能立威。殺自己內部不聽令的,才是立軍威,立軍法,讓三軍聽令。

楊廣受任揚州總管,鎮守江都

9 皇帝楊堅任命並州總管、晉王楊廣為揚州總管,鎮守江都,再次任命秦王楊俊為並州總管。

番禺首領王仲宣造反

10 番禺蠻夷首領王仲宣造反,嶺南首領紛紛響應,引兵包圍廣州。韋洸被流箭射中去世,皇帝下詔,任命他的副將慕容三藏為檢校廣州道行軍事,又下詔命給事郎裴矩巡撫嶺南。裴矩抵達南康,招募得兵數千人。王仲宣派別將周師舉包圍東衡州,裴矩與大將軍鹿願將周師舉擊斬,進兵到南海。

高涼洗夫人派她的孫子馮暄將兵救援廣州,馮暄與賊將陳佛智一向關係友好,逗留不進。洗夫人知道了,大怒,遣使逮捕馮暄,關押在州獄,另派孫子馮盎出討陳佛智,將他斬首。馮盎進兵到南海與鹿願會師,與慕容三藏合擊王仲宣,王仲宣部眾潰敗,廣州城得以保全。洗夫人親自身穿鎧甲,乘著戰馬,張著錦傘,在戒備森嚴的騎兵護衛下,跟從裴矩巡撫二十餘州。蒼梧首領陳坦等都來謁見,裴矩承製任命他們為刺史、縣令,讓他們回去統領其部落,嶺南於是平定。

裴矩複命,皇帝楊堅對高熲、楊素說:“韋洸帶了二萬兵,不能早度嶺南,朕每每擔心他兵少。裴矩以三千老弱部隊直搗南海,有臣如此,朕還有何憂!”任命裴矩為民部侍郎。拜馮盎為高州刺史,追贈馮寶為廣州總管、譙國公。冊封洗氏為譙國夫人,開譙國夫人幕府,設置長史以下官屬,官給印章,授權征發部落六州兵馬,如有緊急,可以便宜行事。仍下敕,以夫人誠效之故,特赦馮暄逗留不進之罪,拜為羅州刺史。皇後賜夫人首飾及宴服一襲,夫人全部裝入金篋裏,與梁朝、陳朝賞賜的財物,各藏一庫,每年歲時大會,陳列於庭,以示子孫,說:“我事奉三代君主,唯用一忠順之心。如今賜物都保存著,這就是回報。你們要好好想想,盡赤心於天子!”

番州總管趙訥貪婪暴虐,俚人、僚人多逃亡反叛。洗夫人派長史張融呈上親啟密奏,討論安撫之宜,並指出趙訥之罪,不可以招懷遠人。皇帝楊堅下令調查趙訥,得其贓賄,將他法辦。下敕委任洗夫人招慰亡叛。夫人親載詔書,自稱使者,遊曆十幾個州,宣述皇帝旨意,曉諭諸俚人、僚人,所到之處,全部投降。皇帝嘉勉,賞賜洗夫人臨振縣為湯沐邑,追贈馮仆為崖州總管、平原公。

1 春,正月,皇太子妃元氏薨逝。

2 二月六日,吐穀渾遣使入貢。吐穀渾可汗誇呂聽聞陳國滅亡,大懼,遠遠遁逃,據守險要,不敢為寇。誇呂去世後,兒子世伏繼位,派他哥哥的兒子無素奉表稱藩,進貢地方特產,並請以自己的女兒充實皇帝的後宮。皇帝楊堅對無素說:“如果朕接受了你的請求,其他國家聽聞,必定效仿,我又怎麽拒絕他們呢?朕一心要人民安養,各順天性發展,豈可聚斂女子以充實後宮呢?”最後沒有答應。

3 平鄉縣令劉曠有特異的政績,以義理曉諭,訴訟的人都自我責備而去,監獄中長滿荒草,公堂空空****,都可以張羅捕雀;遷任臨潁縣令。高熲舉薦劉曠的清名善政為天下第一,皇帝楊堅召見,慰勞勉勵,回頭對侍臣說:“如果不給予特殊獎賞,何以勸勉他人?”二月二十四日,優詔擢升為莒州刺史。

4 二月二十九日,日食。

5 當初,皇帝楊堅身份低微時,與滕穆王楊瓚(楊堅同母弟)關係不好。楊堅做北周丞相時,任命楊瓚為大宗伯,楊瓚擔心楊堅為家族招禍,想要秘密殺他,楊堅隱藏了這件事,沒有對外透露。楊瓚的妃子,是周高祖宇文邕的妹妹順陽公主,與獨孤皇後一向不睦,暗地裏以巫術詛咒獨孤皇後;楊堅命楊瓚休妻,楊瓚不肯。

秋,八月,楊瓚跟從楊堅前往栗園,暴薨,當時人們懷疑他是被毒酒毒死。八月二十六日,楊堅從栗園返宮。

6 沛達公鄭譯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