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環境:要小心謹慎什麽
知道了舊世界弊病的危險,也許這個新世界會更安全些。
約翰·鄧恩(John Donne)
《剖析世界——第一周年祭》
(An anatomie of the world—the First Anniversary,1611年)
強大科技的象征
傍晚時分,有時可以看到飛機機尾放出的粉紅色凝結雲氣在空中拖曳。如果天空十分晴朗潔淨,它們會與天空的藍色互相映照形成絕佳的美麗景觀。太陽已經下山,在地平線上隻剩一抹淡玫瑰紅的餘暉,提醒我們太陽在那裏隱沒。在高空飛翔的飛機上還可以看到太陽——即將西沉的鮮紅的太陽。飛機引擎噴出的水汽立即凝結成小水珠。在高空寒冷的空氣中,每架經過的飛機都留下一條小小的直線形雲氣,被餘暉照耀著。
有時候,天上同時出現不同飛機噴出的數條雲氣線,它們互相交叉,猶如在天空中書寫某種文字。遇上風力強勁時,這些雲氣線很快地左右散開,失去之前直線交叉的淩厲風采,被吹散成不規則的模糊長線形網狀雲,然後逐漸從你的視野內消失。如果你朝此雲氣線的尖端看去,將會看到一個正在放出雲氣線的極小物體。對大多數人來說,他們看不清機翼,也看不到引擎在哪兒,隻看到一個不斷放出這些凝結雲氣線的小點在移動。
待天色再暗一點的時候,你可以看到這小點會發光。或許是一個白色光點,或許是不斷閃爍的綠色或紅色光點。
偶爾,我會幻想自己是一個原始的狩獵采集者——或者幻想在我祖父母還是孩童的時代——抬頭看見這些不可思議的來自未來的可怕怪物。人類出現在世界上許多年了,但直到20世紀才能飛上天。雖然在我居住的城市——紐約,天空上飛機往來的數量多於地球上的某些地方,但是在世界上,很難找到一個地方,看不見這些在天上寫下神秘信息的機器。以前我們認為隻有神祇可以居住在天上,這樣看來,我們的科技已經達到一個令人驚奇的程度,但無論在心理上或情感上,我們都還沒有準備好去麵對這些新奇科技的誕生。
再過一會兒,星星出現了,偶爾,我會在繁星點點中看見一個移動的光點,有時還相當明亮。它的光芒時隱時現,常見兩道光芒前後相連著閃爍。再也看不到那些像彗星的雲氣線劃過天空了。在我看得見的星群中有10%或20%是人造飛行器,有時我誤把這些人造光點視為在極遠處和太陽一樣發出強光的星體。較罕見的是,在太陽下山很久後,我還可以看見一個緩慢移動的光點,這光點通常很暗。由於它移動遲緩,我要仔細觀察它在群星中的行動才能分辨出來,這是因為人眼傾向於把黑暗中不動的光點看成移動的。
這些緩慢移動的暗淡光點不是飛機,而是宇宙飛船。我們已經製造出能在1.5小時內繞行地球一周的機器了。如果這些宇宙飛船足夠大,或者它們反射的光很強,我們用肉眼就可以看到它們。它們衝破地球的大氣層,在地球附近的黑暗太空中飛行。它們飛得很高,甚至在地麵上漆黑一片時,它們也能看見太陽。它們和飛機不同,不會自己發光。就像月亮和行星一樣,它們的光芒來自太陽光的反射。
天空是從我們頭頂上方不遠處開始算起的。它包含了地球稀薄的大氣層及廣袤的宇宙。我們打造出了可以飛去這些地方的機器。但是,我們對這一類的奇跡已經感到習以為常,並不認為這是神話般的成就。與我們其他的科技文化成就相比,這些看起來平淡無奇的飛行器正象征著我們手中科技的強大威力。
隨著強大威力而來的,就是強大的責任心。
無視危險,以求心安
隨著我們科技的威力變得如此強大——在有意和無意間——我們也為自己招來危險。當然,科學和技術已拯救了數十億人的生命,讓無數人過上安寧幸福的生活,並把整個世界慢慢地整合為一體——可是,它們也改變了整個世界,使許多人無法適應這種改變後的世界。因此,我們創造了各式的新興災禍:它們不易被察覺、理解和逐步根治——如果不發起挑戰,問題就無法獲得解決。
因此,大眾絕對有必要了解科學。許多科學家聲稱,我們如果繼續做我們一直在做的事(比如汙染環境),真正的危機就會出現。實際上,我們的工業文明可以看成一種詭計或陷阱。如果我們真的接受這些可怕的警告,試圖消除這些危機,就需要付出高昂的代價。受影響的工業要損失利潤,我們的焦慮程度會增加。因此,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去忽視這些警告。也許大多數警告我們即將大禍臨頭的科學家都是在杞人憂天。也許他們有一種不正常的心理,喜歡嚇嚇我們這些人。也許這是他們想向政府多騙一些研究經費的詭計。因為,總有其他科學家與他們大唱反調,說根本沒有值得去煩惱的事,這些警告沒有被證實,以及無須人為幹涉,環境就會自動修複。我們自然樂意相信這批唱反調的人,誰不會呢?如果這批唱反調的科學家是對的,我們的經濟及精神負擔就可以大幅減輕。所以,切勿貿然行事,一切以謹慎為要,緩慢行事,而且要有確鑿證據。
可是,從另一方麵來看,也許那些極力向我們保證環境沒問題的人是類似波麗安娜(Pollyanna)[3]的盲目樂觀者。或者他們怕得罪有權有勢者,或者他們直接接受了那些汙染環境行業的經濟支持。我們應當趕緊采取行動,在這些問題惡化到無法被解決之前進行整改。
我們如何做決定?
對於抽象的、不可見的或不熟悉的概念及詞語,隻要提出一個意見,往往會出現一個反對意見。有時,科學家提出的可怖未來,甚至被冠以“欺詐”及“惡作劇”之名。科學的預測到底準不準?一般人如何才能知道這些問題的真相?我們能不能采取一種冷靜但中立開放的態度,讓這些立場不同的人辨析出一個結果,或者等到出現明確無誤的證據後,再決定最終立場。畢竟,非凡的結論要有非凡的證據作為支撐。那麽,為什麽那些宣揚要以懷疑主義及小心審慎的態度去研究特定結論的人,比如我自己,會主張要重視且立刻開始探討提出的每一個結論?
每一個時代的人都認為他們遇到的問題是獨一無二的,且有致命危險的。但每一個時代的人都能存活到下一代。有人說,四眼天雞(Chicken Little)[4]仍健壯地活著。
這種論調也許在某些時候有它的價值——當然,這種論調可以讓自己不會因為恐懼而變得歇斯底裏——可是,它的價值在今日已大大降低了。我們經常聽到我們被一層“大氣海”包圍著。但地球大氣的厚度——包括引起溫室效應的一切氣體——隻有地球直徑的0.1%,即1/1000。即使算上平流層,它的厚度還是不到地球直徑的1%。“海”聽上去好像分量十足,不可撼動,可是,和地球的大小相比,這層大氣的厚度就像教室中經常看到的大型地球儀外麵的那一層薄漆的厚度。如果把保護我們的臭氧層從平流層帶到地球表麵,它的厚度隻有地球直徑的40億分之一,肉眼根本看不見。許多航天員報告說,當日光照到地球上,會看到一層薄薄的藍色光暈——這就是我們的整個大氣——立刻會讓人想到它是多麽脆弱,多麽容易受損。航天員著急了。他們的確有理由著急。
空前生態難題
今日,我們麵臨一個人類史上空前的難題。數十萬年前,我們的人口密度隻有每平方千米0.01人,或者更少。當時,科技的尖端產品是手持的斧及火,我們還無法造成環境的巨大改變,連人類可以改變環境的這種想法都沒有。我們的人數太少了,我們的力量太弱了。可是隨著時間推進,科技進步,人口呈指數增長。現在我們的人口密度已到了每平方千米數十人,大多數人都集中在城市,手邊有驚人的科技軍火庫——而我們對這些科技的威力,以及如何控製它們,卻缺乏充分的了解。
我們的生命得以存活依賴一些稀少的大氣成分,如臭氧(ozone)。但工業可以給其帶來極大的,甚至是行星級規模的破壞。我們現在對這些不負責任的科技應用的管控還十分薄弱,而且,由於國家或公司隻注重短期利益,我們往往不熱心去提或做這些管控。這種態度幾乎是全球性的。不論有意或無意,我們現在已經有了改變全球環境的能力。雖然學者還在討論、爭辯我們邁向預言中的行星級大災禍會有多嚴重,但我們破壞環境的能力確實是毋庸置疑的。
也許對我們來說,科技的威力太大,也太危險了。也許人類還沒有成長到能享有這些科技成果的地步。給一個還在繈褓中的小孩一把手槍,是否明智呢?如果是給一位牙牙學語的小孩、兒童,或一位血氣方剛的青少年呢?也許像一些人所說,任何非軍職的平民根本就不應該持有自動步槍,因為我們每個人在一生中幾乎都經曆過失去理智的時候。這是十分常見的。如果當時沒有武器在手,可能許多悲劇都不會發生了(當然,支持可持槍的人也有理由,在某些情況下這些理由是合理的)。現在,一個更複雜的問題出現了:開槍傷人的後果是立即可知的。試想如果開槍後,要過數十年,開槍者才知道自己開了槍,或中彈者才知道自己挨了彈,會怎麽樣?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就會很難理解持槍的危險性。當然,這個比喻不是很恰當,可是現代工業科技對全球環境的影響就和這種延遲的殺人槍支一樣。
對我而言,似乎有充分的理由去質疑、大聲呼籲並建立新的風氣及思考方式。當然,禮貌是一種美德,可以讓最誠懇的懇求言語進入反對者的耳朵。但試圖改變每一個人,讓他們接受新的思想是很荒謬的想法。當然,也可能是我們錯了,對手對了(這種事也發生過)。用辯論去說服一個人是很稀有的事(美國開國元勳托馬斯·傑斐遜說,他從未見過一個人因此被說服過,可是這種說法未免過於草率,因為在科學界這是常態)。但是,這些都不是從公開討論中退出的理由。
臭氧層枯竭與溫室效應
醫術的進步、新藥的發明、農業的發展、避孕方法的普及、交通和通信方麵的進步、新型戰爭武器的濫用、工業的疏忽所帶來的副作用,以及對世界上長久被視為經典概念的令人不安的挑戰等,使得科學和技術大幅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我們之中有許多人急躁地、氣喘籲籲地想跟上時代,可是,要掌握這些新發展的含意有時必須慢慢來。遠古時期的人類傳統是,年輕人往往比其他人更能適應變化——不僅限於計算機的使用或錄像機的操作,在新的世界視野及自我改變上也更容易適應。可是,現在變化速度之快,遠超一個人一生知識和經驗能理解的地步,並快速擴大不同世代間的代溝。本書的中間部分就是關於如何去了解及適應這些由科學和技術所引發的環境劇烈變動的——不管是好的或不好的。
我將專注於討論臭氧層的枯竭及溫室效應問題——以這兩個問題代表我們麵臨的兩難處境。但不要忘記,還有許多其他由於人類科技及其廣泛應用而產生的惱人環境問題:大量的生物物種正在滅絕,而我們在治療癌症、心髒病及其他致命疾病上,對這些瀕臨危險的稀有生物物種有迫切的需要;酸雨的問題;核武器、生物武器的問題;有毒的化學物質(及輻射物)的問題,等等。這些問題常發生在經濟上貧困和政治上弱勢的地區。最近在西歐、美洲及其他地區有一項出人意料的新發現,就是男性精液中的**數陡降——這種減少可能是由某種女性性激素的化學物擬態物引起的(有人說,按這個減少速度去推算,到了21世紀中葉,西方世界的男性精液中的**數可能會少到無法使女性受孕)。
為地球生命而戰
地球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據我們目前所知,地球是太陽係中唯一有生命的星球。地球是一個不斷誕生新生命、滿載生命的世界,而人類不過是地球上數百萬物種中的一個。而過去興盛的大多數物種今日都已消逝無蹤了。在地球上繁衍興盛了1.8億年後,恐龍滅絕了,現在連一隻都沒剩下。沒有任何一個物種可以保證永續生存下去。我們在地球上的曆史不過百萬年,可我們是第一個發明了自我毀滅方法的物種。我們是一個稀有的、高級的物種,因為我們擁有思考和把想法付諸現實的能力。我們被賦予了一項恩賜:可以影響甚至控製自己的未來。我認為我們有責任為地球上的生命而戰——不僅為我們自己的生命,也為全體生物的生命而戰。為人類和其他先於我們在地球上出現的物種,以及那些向我們求救的生物而戰。我們如果夠聰明,也要為那些比我們晚出現的生物而戰。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比保護我們物種的未來更迫切,更值得獻身的了。幾乎我們的所有問題都來自人類本身,因此,人類的問題也隻有人類可以解決。沒有任何一項社會傳統、政治係統、經濟學理論比這更重要的了。
寧可信其有
每個人至少都有過這樣的經驗,即心中有些煩惱的事,在腦中纏繞成為一種陰沉的基調,揮之不去。這種煩惱大部分和日常生活有關。在求生的過程中,焦慮不時嗡嗡地細聲提醒,不斷喚醒我們過去的失言,這種焦慮當然有其價值,它引導我們的大腦做出反應以試圖解決當下的問題。對我們來說,這種焦慮主要來自如何為兒女們找到充足的食物。因此,焦慮是進化過程中的一種妥協之道——它充分體現了,以這一代的痛苦換取下一代生存的折中途徑。使其有效的要訣是,選擇正確的焦慮事件(如果你做得到這點的話)。從極度樂觀的“天塌下來有高個子去頂”,到杞人憂天的心理狀態之間,存在著一種我們應當以雙臂去擁抱的心理狀態。
除了那些數千年來勸人信教的各種不同宗教教義,以及刊載不實的驚怪事件的小報,唯一對這些新宣稱的未來災禍——人類有史以來從未見聞過的災禍——深感憂慮的就是科學家。他們經受的訓練使他們認識到世界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因此他們知道,這世界和一般人想象的迥然不同。這裏推一下,那裏拉一把,就會產生嚴重的後果。人類已十分適應周遭的環境了——從氣候到政治的全球性——任何改變都會造成動亂、痛苦和昂貴的後果。我們傾向於要求科學家一定要對他們公開的聲明有十足把握,我們才會采取自保行動,以避開這些假想中的危險。但是有些宣稱的危險聽上去好像很嚴重,“寧可信其有”的想法油然而生,因此,即使發生這種危險的可能性很小,我們也要以審慎的態度麵對。
我們采用類似的方法來應付日常生活中的焦慮。我們購買保險、教導小孩不要同陌生人交談。在焦慮中,我們有時反而忘了真正的危險。有一位朋友告訴我的太太安說:“我擔心的事從未發生過,但壞事會無緣無故地冒出來。”
驟然降臨的災禍越嚴重,我們越不容易保持冷靜的態度。我們不是極力想忽略它,就是投入我們的全部資源以阻止這場災禍發生。保持頭腦清醒去深思我們的處境,並暫時拋開我們的焦慮實非易事。得失攸關的利害太大了。在下麵的章節中,我要嚐試去描述些令人頭痛的、煩惱的,而且是目前我們這個物種正在做的事——我們如何關心我們的行星,我們如何安排我們的政治。我要嚐試把雙方的觀點都表達出來,不過——我大方地承認——我評估了所有證據後,得出了一個觀點。人類會做錯事,人類也可以尋求解決方法。而我也要嚐試指出某些問題的解決之道。你可能會認為有些不同於我提出的問題應當被優先處理,你也可能有不同的解決方法,可是,我希望你在讀完本書的這部分之後,能願意花些時間去思索未來。我並不願意再給你增添更多的焦慮和煩惱——我們每個人要煩惱的事已經夠多了——可是,有些問題尚未被思考透徹,至少對我而言是如此。用這類思維,推想今日的行動在未來會造成什麽後果,是我們靈長類一個令人驕傲的傳統,這也是為什麽人類有過,甚至至今仍有許多輝煌成就的秘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