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擋箭牌作戰計劃”遭到媒體曝光。

第二起雙屍命案之後,才不過短短幾小時,媒體就開始嚴厲批判中央統籌偵案小組,尤其是副局長莫羅。小組的工作表現慘遭炮轟,最常出現的字詞是“能力不足”與“效率不彰”,社會大眾原本對殉職警察充滿憐憫,現在也轉為不斷高漲的怒火。

恐懼在人們心中留下了陰影,殺人魔是這場遊戲的贏家。

莫羅被迫中斷“擋箭牌作戰計劃”,以免引發更多爭議。然後,他把自己以及親信關在總部裏,想要找尋新的辦案角度。

“怎麽了?”馬克斯的語氣流露出一絲焦慮,“你不會有危險吧?”

“不要聽信電視節目裏的任何話,”桑德拉回道,“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鬼扯什麽,隻是想要讓社會大眾為自己的新聞買單,所以會使用恐懼策略。”她知道自己這番話沒什麽說服力,但也不知道有什麽更好的方法能讓他安心。

“你什麽時候回來?”

“等到這裏一結束,我就馬上回去。”這也是謊言。其實,他們的工作量並不大,隻是在重複研讀案件的關鍵要素,把性犯罪前科犯找來問話。除此之外,他們完全沒有任何頭緒。

“你還好嗎?”

“我沒事。”

“維加,才不是這樣,我從你的語氣中聽得出不對勁。”

“沒錯,”她老實招認,“都是因為這件案子,如此殘暴的案情讓我很不習慣。”

“你這幾天一直很躲避這個話題。”

“抱歉,但我現在不能討論這件事。”她特地躲到大廳打電話,現在她已經沒有辦法忍受與別人在一起相處。到了晚上,總部人沒有那麽多,她就趁機為自己多爭取一點兒隱私。不過,現在她很後悔打電話給馬克斯,她擔心他會發現她態度轉變的真正原因:“我怎麽可能永遠堅強不摧?你說是不是?”

“那為什麽不辭職?”

他們以前就討論過這個話題。他認為解決一切問題的良方就是桑德拉換工作,他真的不明白怎麽會有人選擇這種周邊充滿死人的工作。

她努力耐心解釋:“你有你的學校、曆史課、學生……我也有我的專業。”

“我尊重你的工作。我隻是說,也許你可以考慮過另外一種生活,僅此而已。”

他的這段話多少算是中肯,因為桑德拉陷得太深。她覺得腹部承受了深沉的壓力,仿佛那裏有巨大的寄生蟲吸光她的元氣,反而將焦慮灌注在她的體內。“我先生過世的時候,每個人都說我應該換工作,我的家人與朋友的看法都是如此。我十分固執,我告訴他們我可以撐下去。其實,在過去這三年中,我一直在回避暴力案件。萬一躲不過的時候,我就躲在相機後麵,結果就是我想要盡量躲開血腥場麵,自然無法像以往一樣稱職,所以我才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黛安娜·德爾高蒂歐還活著。馬克斯,這都是我的錯,我明明在那裏,卻仿佛不在現場。”

馬克斯在電話另一頭歎氣:“維加,我愛你,我知道我這麽說可能有點兒自私,但你依然在躲藏,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回避什麽,但你真的有事瞞著我。”

桑德拉知道他說出這些話其實是為了她好,因為他的確對於兩人的未來感到憂心忡忡:“也許你說得沒錯,都是我的問題。但我答應你,等到整起事件結束之後,我們再好好談這件事。”

這些話果然讓他安心了:“快回家吧,我在等你。”

桑德拉掛了電話,站起來,盯著掌心裏的手機。她真的沒問題嗎?這一次,發問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馬克斯,但她一直沒辦法回答他,現在她也沒辦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今天過得十分漫長,而且已經很晚了,但莫羅的人馬依然全員留在辦公室,打算拚到最後一刻才離開,而且,現在還牽連到兩名同人身亡。

就在桑德拉準備搭乘電梯回到項目室的時候,她發現喬治·蒙蒂菲奧裏的母親依然坐在大廳訪客區的一張塑料椅上,一臉耐心期盼的模樣。幾小時之前,她拚命想要交給莫羅的那個塑料袋,則擱在她的大腿上麵。

桑德拉背對著她,擔心蒙蒂菲奧裏太太曾經看過她與莫羅在一起,等一下會跑過來找她講話。她按下電梯按鈕,不過,當電梯門打開的時候,她卻沒辦法踏進去。門又關上了,她轉身,朝那名女士走去。“晚安,蒙蒂菲奧裏太太,我是桑德拉·維加,我現在與中央統籌偵案小組一起辦案,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

桑德拉伸手致意,她也握了一下,但似乎不是很相信桑德拉的話,也許是因為她不相信真的有人會注意到她:“我和你的一些同事講過話了,大家都叫我等,但我真的沒辦法了。”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桑德拉擔心對方隨時會昏倒。“餐廳已經關門了,不過還有自動販賣機。要不要吃點兒東西呢?”

那女士歎了一口長氣:“失去兒子讓人異常心痛。”

桑德拉不明白這句話與她的疑問有何關聯,但那女士還是繼續說下去。

“不過,卻沒有人告訴我確切的真相,這對我是一大折磨。”她的眼眸中有酸楚,但也看得出她意識清楚,“早上起床、走路,甚至進廁所或是盯著牆壁,都讓我覺得很痛苦。現在,我看著你,我覺得連睜眼閉眼都很難受,你能想象那種感覺嗎?”

桑德拉回道:“是,我懂。”

“那就不要問我是否需要吃東西,我有事要說,聽我講完就是了。”

桑德拉懂了:這位母親不需要同情,而是關注。“好,我在這裏,請告訴我吧。”

那女士把那個塑料袋拿到她麵前:“弄錯了。”

“哪裏搞錯了?我不明白……”

“我要的是喬治的衣物。”

“是,我知道。”桑德拉記得那些以透明塑料袋包裹的東西,裏麵是黛安娜與她男友的衣物。莫羅曾經讓她看過這些東西,而且告訴她喬治的母親堅持要拿回兒子的遺物,他還說,這是悲傷引發的荒謬舉動之一。

“我檢查過了,”她打開塑料袋,讓桑德拉看到裏麵的東西——白襯衫,“這不是我兒子的衣服,他們給我的是別人的衣服。”

桑德拉仔細看了一下,的確就是她當初在現場拍照時看到的那一件,與其他衣物一起散落在汽車後座上。

但這位女士很堅持:“也許這是其他死亡男孩的衣服,現在他母親一定覺得奇怪,不知道她兒子的衣服到底在哪裏。”

桑德拉很想告訴她,並沒有其他的死亡男孩,也沒有其他傷心欲絕的母親。悲痛對她所造成的影響太可怕了,所以桑德拉努力展現耐心:“蒙蒂菲奧裏太太,我確定我們沒有弄錯。”

不過,她現在卻把那襯衫從塑料袋裏取出來:“你看看,這襯衫是中號,喬治總是穿大號。”然後,她又指了一下袖口,“而且這裏也沒有他名字的前綴字母。他的每一件襯衫都有,全是我親自繡上去的。”

她十分嚴肅。要是換作其他時候,桑德拉一定早就想辦法甩開她了,態度溫柔但堅定。不過,她的心中卻突然湧起不祥的預感,背脊一陣顫抖,要是沒弄錯呢?

那麽,合理的解釋也就隻有一個了。

桑德拉衝入項目室,直接走向那塊書寫案情關鍵要素的白板,她拿起白板筆,寫下了這幾個字:

殺人之後,他換了衣服。

莫羅本來把雙腳擱在辦公桌上麵,此刻,他坐直身子,盯著她,目光滿是疑惑。現場的每一個人都不知道現在出了什麽狀況。

莫羅問道:“你怎麽知道?”

桑德拉將包有那件襯衫的塑料袋拿給他看:“喬治·蒙蒂菲奧裏的母親把這東西帶過來,她說這不是她兒子的衣服,還說一定是搞錯了。她說得對,隻不過動手腳的人不是我們。”這個重大發現讓她頗為激動,“我們給她的是奧斯提亞鬆林車內的那一件,但其實在更早之前,襯衫已經被換過了。在一片漆黑之中,凶手誤拿了喬治的襯衫,以為那是他自己的衣服,這隻有一種合理的解釋……”

“他在現場換了衣服,”莫羅開口,現在他有了新的領悟,煩擾他一整天的沮喪心情也瞬間煙消雲散,“也許是因為衣服沾了血跡,更衣之後就比較不會啟人疑竇。”

“沒錯。”桑德拉神色興奮,這是其他凶手經常使用的預防措施,不過,在這起案件之中,卻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重大突破,“所以,要是袋子裏的襯衫是凶手所有……”

莫羅比她搶先一步說出口:“……那麽就會有他的D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