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擊鳥類

1750年12月23日—賓夕法尼亞州,費城。

火雞疑惑地注視著房間另一頭的本傑明·富蘭克林。中年、微胖、已經開始禿頂的富蘭克林,對他的電裝置做了最後一次檢查,一群人站在他身後饒有興致地旁觀。裝置由數個六加侖容量的玻璃廣口瓶組成,瓶身外麵包裹著一層錫。一些金屬棒從瓶口伸出,金屬棒連接著銅線。富蘭克林站直身子,讚許地點了點頭。與此同時,那隻被綁在桌腿上的火雞,看看富蘭克林,又瞅瞅那群人,然後憂懼地咯咯叫了幾聲。

“這隻雞不大高興。”一個人說。

“但等它進了我的肚子,我會很高興。”富蘭克林回複道,大家都笑了,“你會發現的,用電擊宰殺的雞,肉吃起來會異常的柔嫩好嚼。”

“那就快些動手吧,”另一個人說,“我已經準備好開吃了!”

話音未落,火雞又咯咯叫了幾聲。

富蘭克林微微一笑。“馬上就好。我們準備得差不多了。廣口瓶已經充電。現在萬事俱備,隻差這隻雞了。”所有人都轉身看著火雞,火雞也警惕地看向他們。

富蘭克林撿起地上放著的一條鎖鏈給人群看。“這條鎖鏈與廣口瓶外部相連。我們得把空著的這一端係在火雞身上。菲利普,可以請你把火雞抓過來嗎?”

菲利普從人群中閃身而出,走向火雞。他解開綁它的繩子,然後拽著它脖子上係的那根繩子,把它拉向富蘭克林。火雞憤怒地咯咯叫著。

“好。現在抓住它的翅膀,這樣我可以把鎖鏈繞在它的大腿上綁好。”

菲利普把這隻雞的翅膀拽向它的腦後,富蘭克林跪在它麵前。火雞氣憤地瞪眼看他。就在這一刻,富蘭克林的妻子,德博拉,走進了房間。

“哎呀,先生們,你們還在折騰那隻火雞嗎?”

走神的富蘭克林站起身,手中還拿著那條鎖鏈。“就快完成了,親愛的。”

“快一點吧。火燒得正旺。我們得抓緊烤這隻雞。”

“我們電擊它之後就好,我會去掉它的頭,把它拿進去開膛和備料。”

“我們生活在怎樣的時代呀!”一個人說,“用一隻電宰火雞來歡慶聖誕。”

“而且還是用電烤的!”另一個人補充道。

人群繼續著交談。富蘭克林一邊留意著火雞,一邊聽著善意的玩笑話。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大笑聲,他看過去,也輕聲地笑了。他心不在焉地向連接廣口瓶的銅線伸出自己空著的那隻手。突然間,出現一道閃光,砰的一聲巨響,就像誰開了一槍一樣。

“啊—”富蘭克林大喊一聲,踉踉蹌蹌地向後退了數英尺,然後渾身無力地跪坐在地上。他的雙臂和上身開始劇烈地哆嗦。

“本!”德博拉大喊。人們衝到富蘭克林四周扶住他,免得他在渾身顫抖時摔倒。

“他碰到了瓶子。受了完全放電的電擊!”菲利普說。

“給他點空氣。”另一個人命令道。

德博拉推開人群,抱住她的丈夫,他身體的抽搐慢慢地平息下來。“本!你還好嗎?”

富蘭克林臉色蒼白,呆呆地看向她。

“本,說話呀。你受傷了嗎?”

他目光呆滯,表情茫然。

“本!”德博拉再次大喊。

他張開嘴但卻說不出話。“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終於氣喘籲籲地說出了口。

就在那一刻,火雞發出了自滿的一聲咯叫,就像對他的回答一樣。

在18世紀上半葉,一場電的風潮席卷了歐洲。實驗者們發現,他們可以操控無生命的物體,諸如玻璃棒或金屬杆,來製造各種各樣驚人的電效應。帶電的物體奇妙地吸引羽毛和小紙片,從手指尖冒出電火花,用電點燃烈酒和火藥……人們蜂擁而至,前來觀看最新的驚人表演—那個時候,這可是很重要的娛樂—而且實驗者們還相互競爭,看誰能想象出更令人目眩的表演。就是這些對電的熱情追求,發展出了我們今天所生活的通電的世界,發展出了電視機、電腦,以及被燈光照亮的家居環境。電學誕生的故事已經被講過很多遍了,但是人們鮮少感激18世紀電學革命中那些無聲的英雄:鳥類。這些生物—蒼頭燕雀、麻雀、雞、火雞,等等—它們黴運當頭,成了早期電學家們搞研究最愛用的動物。

神奇的懸空帶電男孩

第一個真正令歐洲觀眾大為感興趣的帶電實驗是斯蒂芬·格雷的“孤兒院男孩”演示。一名年幼的孤兒被從房頂吊掛下來,他帶電的身體產生電火花,吸引諸如金箔和紙片等物體。不過那個位置原本還有一隻雞,因為格雷也在一隻“大白公雞”身上進行過這項實驗。

格雷做了大半輩子染工,18世紀20年代,退休後住在倫敦的卡爾特修道院,這是一個為運氣不佳的紳士們準備的居所。做一名染工無法讓他成為紳士,但是在他的職業生涯中,出於對科學的共同熱愛,他和英國皇家學會的一些成員建立起了友誼。這些朋友運用他們的影響力幫他在卡爾特修道院安排了一間住房,在那兒他也沒有別的什麽事情可做,於是他決定開展帶電實驗。

那時候人們對電幾乎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是如果你摩擦特定的物體,比如說玻璃或者琥珀,它們能吸引一些輕小的物體—羽毛、紙片、穀殼等等。在摩擦時會產生吸引力的物體被稱為“帶電體”。這一名詞來自希臘語中的琥珀:elektron。格雷對這些“帶電體”深感興趣,他坐在自己的房間裏,時不時摩擦一根玻璃管,並用它來吸附羽毛。但是他很快發現了奇怪的事。當他把一個木塞放進玻璃管中時,它居然也獲得了吸引羽毛的能力。這種吸引力以某種方式從玻璃傳遞到了木塞上,盡管木塞本身並不是“帶電體”。

意識到自己發現了重要的東西,格雷開始嚐試能將這種“帶電特性”傳遞多遠。他將一根金屬棒插入木塞中,將塑料繩係在金屬棒上,然後在塑料繩另一端係上一個水壺。令人驚奇的是,當他摩擦玻璃管時,連接著的水壺也能吸引羽毛了。他接著尋找其他可以被通電的物體,最終發現這一套方法可以在火鏟、銀質水壺、鐵質撥火棍以及其他一些東西身上奏效。對此大感興趣的他,將探索的網繼續鋪開。卡爾特修道院裏住的都是老年人,要想在他們身上做帶電實驗可是會惹上麻煩的。碰巧一名孤兒在遊**時走了進來。

格雷用絲綢製作了一個吊帶,將這名四十七磅重的男孩從他房間的天花板吊下來,與地麵平行。男孩將他的兩臂伸開。格雷摩擦玻璃管,並用它碰觸男孩光著的腳麵。灰塵和羽絨飄浮起來,向著男孩的手邊飛去。在那些圍觀的老年人看來,這一幕一定如同魔法一樣。

格雷將他的發現分享給了英國皇家學會的成員格蘭維爾·惠勒,然後他們一起繼續實驗。他們這回將惠勒的侍從吊了起來,發現如果伸出一根手指觸碰帶電的侍從,就會被電擊刺到一下。這招越試越靈。接著,他們又好奇於這一現象是否僅作用於人類,他們接下來在另一種生物—白公雞身上進行了實驗。他們將公雞綁在絲綢吊帶上,小心地用玻璃棒碰它。令他們感到高興的是,效果和在男孩身上的一樣。兩個人圍著公雞,在公雞緊張的叫聲中,將他們的手指伸向它。他們從它的喙、雞冠和腳爪處都引出了電火花。這隻無名的公雞成了世界上第一隻帶電的實驗動物。

出於對科學的興趣,兩個人接著將雞宰殺以確認其身體是否仍然能產生電火花。答案是肯定的。把內髒去掉也不影響這一效應。估計兩位研究者以晚餐吃掉這隻雞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但是這一點他們倒並沒有匯報給皇家學會。

由於他的實驗,格雷被皇家學會授予了正式成員的資格—這對於一名染工來說是罕見的榮譽。關於格雷懸空男孩實驗的傳言迅速傳遍了歐洲大陸,那些有抱負的電學家(那時這樣稱呼電學研究者)在沙龍或者演講大廳裏愉快的為觀眾們上演這個實驗的不同版本。到了18世紀30年代末,這一表演變得格外受歡迎,以至於你可以從裝置製造商那裏買到懸空男孩的全套電工具包,包括絲綢吊帶和玻璃棒—就像如今你能從成人商品目錄裏買到的一樣。不過男孩你得自己去找。格雷的懸空公雞僅僅成了曆史上的一個腳注,但是電學家們並沒有忘記鳥類,他們對鳥類的興趣才剛剛開始。

更強的電擊,萊頓瓶和宦官

1730年到1745年間,電學方麵的創新突飛猛進。發明家們開始著手嚐試生成更高的電量來實現更激動人心的效果。他們將格雷使用的玻璃棒替換成可以由曲柄轉動的玻璃球體或柱體構成的機器。實驗人員開始用手,摩擦旋轉中的玻璃體來產生電。他們發現,如果在玻璃球體旁邊掛一根金屬棍—比如槍筒、劍或者中空的望遠鏡筒—使其處於幾乎碰到球體的位置,它就能收集電,且能累積更高的電量。這就使實驗人員得以做出諸如“維納斯的電擊”這樣的驚人表演。在這個表演中,一位年輕貌美的女士,身上連接一根隱藏的金屬絲,通過金屬絲的傳導而帶電,她站在一塊不導電的蠟版上,這樣能避免電流接地時“逃逸”。當一個想要成為羅密歐的人上前嚐試親吻她時,他的電擊會從她的嘴唇躍到他的嘴唇上,這時他會感覺到刺痛。隨著時間推移,這種機器越來越強力,這類實驗的受試對象開始抱怨電擊實際上讓人相當痛。到了1745年,這些實驗機器已經能生成較為強力的電擊,足以使安德魯·戈登—德國薩克森州教書的本篤會修道士—殺死一隻蒼頭燕雀了。

這隻鳥是第一隻有記載的被人造電流殺死的動物。第二年,也就是1746年,這是一個電學曆史上的重要年份。在這一年裏,萊頓瓶得以發明,該裝置使實驗人員第一次製造出真正強有力的電擊。裝置取名自荷蘭的萊頓市—它被發明出來的地方。一位名叫彼得·範·穆申布羅克的教授和他的好友—一位名叫安德烈亞斯·庫那烏斯的律師。在研究水中能否存儲電的時候發明了它。庫那烏斯獨自一人在實驗室裏工作時,將一根金屬絲伸進了一個放了半瓶水的玻璃廣口瓶裏。倒是多虧他並沒有很多科學研究經驗,他沒有像那些經驗豐富的電學家那樣把玻璃瓶放在絕緣表麵上,而是托在了自己手上,無意間給玻璃瓶外側接了地,將廣口瓶變成了一個電容器。當他無意識地觸碰到通進瓶中的金屬絲時,他為高電荷的瓶子內部和接地的外部製造了一個通路,結果產生的電擊將他擊倒在地。他把發生的一切告訴了穆申布羅克,這位教授自己也試了一遍。他也感覺到了強烈、猛然的一擊。電擊太過強烈,以至於他發誓再也不重複這項實驗。他也力勸任何人都不要再行嚐試了。

當然,他的勸告被無視了。萊頓瓶令科學家們大為吃驚。在那之前,電隻不過是令人感到有趣和新奇的小玩意兒,一種製造引人入勝的小火花,讓人微有疼感的電擊的現象而已。但是現在,幾乎在一夜之間,它成了一種強大到足以將一名成年男子擊倒在地的力量。整個歐洲的研究人員都搶著製造他們自己的萊頓瓶。這些研究人員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鳥身上測試這個裝置的殺傷力。法國的物理學家讓—安托萬·諾萊—自認為是歐洲領先的電學專家,同時在一隻麻雀和一隻蒼頭燕雀身上測試了萊頓瓶。他將兩隻鳥分別係在一把銅尺的兩端,銅尺中心有一個木質球狀突起,他可以握著這裏。然後他用麻雀的頭觸碰瓶身外側,用蒼頭燕雀的頭觸碰一根連接內部的棒子。見證了這一實驗的約翰·特伯維爾·尼達姆寫信給英國皇家學會,描述了接下來發生的事:

第一次實驗的結果是兩隻鳥雙雙被瞬間擊昏,一動不動。幾分鍾之後,它們蘇醒了過來。但第二次實驗,麻雀被電擊致死,經檢查發現身上並無烏青,就像被閃電擊死一樣,體內大多數血管都因為電擊而爆裂。蒼頭燕雀像之前一樣恢複了過來。

諾萊將電擊一連串生命體的主意延伸成了更壯觀的表演,這回他用的是人。在法國國王的觀摩下,諾萊指示國王的一百八十名皇家警衛手牽手。這個隊伍一端的人觸碰連接萊頓瓶內部的棒子,隨後,當諾萊發話時,另一端原地待命的警衛去觸碰瓶子的外壁。就在他這樣做時,一股電流穿過了整個隊伍,一百八十名警衛同時蹦了起來。接著諾萊又在天主教加爾都西會整個修道院的修道士身上重複了這一招。這一次同樣,正如尼達姆的報告中所寫:“整群人同一瞬間突然跳了起來,所有人都同樣感到了電擊。”

隨後的一次重複諾萊“人體鏈”實驗的嚐試得到了未曾預料到的結果。約瑟夫—艾尼昂·西戈·德拉豐嚐試在六十人中間傳導一次電流,但是電流每一次都在第六個人那裏停下來。“這個男人性無能!”流言在王宮裏被竊笑著傳來傳去,“他阻擋了電流!”西戈的說法更為婉轉,他指出這個人不能傳導電流因為他並不具有“構成一個男人的全部特征”。所有人都認為有必要對這一現象做進一步的驗證。於是西戈找來了國王的三位樂師(三人都被證實為宦官),讓他們手牽手,然後讓他們承受萊頓瓶的電擊。他們非常有活力地跳了起來!原來在之前的實驗裏,並非是缺乏生育力阻礙了電流傳導,隻是因為那個人恰好站在一個水坑中,水坑將電流導入了地下。

與此同時,在波蘭,格但斯克市的市長丹尼爾·格雷拉斯造了一個萊頓瓶來擊殺甲殼蟲。隨後,就像諾萊一樣,他弄死了幾隻麻雀。由於好奇這個瓶子致命威力的極限所在,他又在一隻鵝身上試了一下,但是萊頓瓶終於碰上了和它勢均力敵的對手。這隻鵝翻身倒地,就像死了一樣,但是它很快就恢複了過來,然後嘎嘎叫著跑開了。然而,格雷拉斯的實驗並非一無所獲。在他做擊殺實驗的過程中,發現萊頓瓶可以被連接在一起以製造更強力的電擊,強度僅受限於瓶子的個數。他把這樣連接在一起的瓶子稱為一個“電池”,因為當它們釋放出電流時,發出的爆破聲就如同一座加農炮炮台[4]發射一樣。

當然,實驗者們絕非單純出於好玩才電擊鳥類。他們這樣做是因為沒有別的法子來測量電能。如今,我們可以開車去五金店買一隻電壓表,但在18世紀40年代可沒有這個選項。電壓單位“伏特”的叫法取自亞曆山德羅·伏特的名字,而這位伏特先生1745年才剛剛出生而已。因此當時鳥兒被當成了估算電能的便捷工具。也就是說,研究者可以說電能“強到足以殺死一隻麻雀,但電不死鵝”。這種測量方式不大精確,但是具有描述性,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然而,並非人人都同意電擊鳥類在道德上屬於正當行為。萊比錫[5]的約翰·亨利·溫克勒教授在1746年寫信給皇家學會:“我自柏林的報紙讀到,他們在鳥身上實驗這些一閃而過的電,因此令它們遭受巨大的痛苦。我沒有重複這一實驗,因為我認為給予有生命的生物這樣的痛苦是錯誤的。”

然而溫克勒也對萊頓瓶的效應感到好奇,不過他沒有用鳥類,而是在他妻子的身上進行了實驗。他報告說:“她在那之後感到特別虛弱,幾乎無法走路。”一周後她看起來已經恢複了,於是他又電擊了她一次。這一回她流鼻血了。這種體驗對她來說顯然並不舒適,但至少沒有鳥兒受到傷害。

本傑明·富蘭克林對陣火雞

在大西洋另一邊,令歐洲人喜愛的電的實驗最終引起了一個人的注意,這個人很快就會成為18世紀啟蒙運動中最著名的人物之一,他就是本傑明·富蘭克林。

富蘭克林第一次目睹電現象的演示是在1743年,當時他觀看了一位在各地巡回授課的蘇格蘭講師阿奇博爾德·斯潘塞博士的表演。他即刻就被吸引住了,於是他買了斯潘塞的裝置,並開始了自己的實驗。

富蘭克林聲名鵲起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他對電的研究。很多曆史學家聲稱他實際上是18世紀最重要的電學科學家。正是富蘭克林提出了“單電流體”理論,他主張電流是單獨一種力,可以展現出正負兩種狀態—這些術語我們如今仍然在使用。他也是提出用實驗證明閃電是一種電現象的第一人。而且,介紹他不能省略的是,他還發明了避雷針。但在18世紀40年代末期,當富蘭克林剛開始電的研究時,大多數歐洲科學家也隻是覺得他比殖民地自命不凡的新手好那麽一點點。他們認為他能做出的最重要的貢獻不過是告訴他們在美國獨有的鳥類火雞身上施以較強的電擊會如何而已。

富蘭克林迎合了這個關於火雞的預期。1749年,他寫了一封長信給彼得·科林森,這是一名貴格會的商人,也是皇家學會的成員。富蘭克林興奮地描述了他所做的電的研究,大多數都是關於萊頓瓶的係統研究。最後富蘭克林以幽默的口吻給這封信收了尾。由於夏季即將到來,濕度的原因將使電學實驗變得困難。富蘭克林告訴科林森他打算用一場以電為主題的“享樂派對”來結束這一季的實驗,派對將在斯庫基爾河岸邊舉行,這場盛會的主要活動將是電擊一隻火雞:

一隻火雞將被電擊宰殺來作為我們的晚餐;火雞將用電動機烤製,爐火將由電瓶點燃;當英國、法國和德國所有著名的電學家祝酒時,他們將用電酒杯飲酒,酒杯將放出來自電池的電擊。

“電動機”指的是一種原始的耗電的發動機,用來在火上翻轉火雞。“電瓶”是一隻萊頓瓶。“電酒杯”是通電的玻璃杯,當人們想要喝酒時,酒杯就會放出一次電擊。而“電池”指的是一組萊頓瓶。

科林森把富蘭克林的信讀給皇家學會聽。他們忽略了大部分內容,但是電擊火雞的部分激發了他們的好奇心。他們讓科林森告訴富蘭克林,他們將“很樂於聽到這一實驗的結果”。

對這個用電宰殺火雞的派對,富蘭克林到底是不是認真的,我們並不是很清楚。他的口吻暗示他的建議可能隻是個玩笑,而且也沒有其他證據表明這個不同尋常的晚會的確發生過。即使富蘭克林的“享樂派對”隻是玩笑,但是皇家學會卻要求他說到做到,是以現在富蘭克林也不得不電擊一隻火雞了。

富蘭克林倒沒有一上來就直麵電擊火雞的挑戰,而是從母雞開始,慢慢換用更大的鳥。首先他將兩隻大萊頓瓶組裝在一起,將一隻母雞放在合適的位置上,然後使它的頭觸碰瓶子。兩隻瓶子放出砰的一聲,然後母雞翻身死了。實驗毫無故障地成功了,而且令富蘭克林高興的是,他隨後發現雞肉烹飪後“異常的柔嫩好嚼”。他推斷這是因為強有力的電流將雞肉的纖維分解和軟化了,但事實上是因為電流放鬆了雞的肌肉,幹預了死後僵直的現象,這也是如今的家禽飼養者仍然在屠宰前電擊它們的原因。

富蘭克林接著用萊頓瓶擊倒了另一隻母雞,但是他沒有眼睜睜看著它死去,而是把它撿起來“不斷重複向它的肺部吹氣”來嚐試使它恢複生機。幾分鍾後,這隻雞虛弱地恢複了意識,並發出了輕微的叫聲。

愉快的富蘭克林小心地把它放到地麵上,於是它徑直跑向一麵牆並撞了上去。它活了過來,但電流使它失明了。然而,這是使用人工呼吸使電擊受害者複活的第一個案例—富蘭克林倒是很少因為這個成就得到讚譽。人們很樂於描繪後來成為美國開國國父的富蘭克林在電閃雷鳴的暴風雨中放飛風箏的場景,但是給一隻母雞做口對喙的人工呼吸可能看起來不大莊重。

在他對母雞的實驗成功之後,富蘭克林接著把目標轉移到了火雞身上。然而這些大鳥更具挑戰性。事實上,在嚐試用電流擊殺一隻火雞的過程中,富蘭克林差點兒把自己電死。

那是1750年的12月23日,還有兩天就要到聖誕節了。一群人聚集在富蘭克林的房間裏想要見證壯觀的火雞電擊實驗。訪客們心情都很好,紅酒隨意喝,交談在活躍地進行著。在歡聚的人群中間,富蘭克林準備好了兩隻萊頓瓶,最後喊周圍所有的人來圍觀這一大事件。但是他自己承認,賓客的歡鬧使他分了心。他一隻手伸出去觸碰萊頓瓶的頂部,測試它們是否已經充滿了電,但忘記了自己另一隻手還握著連接瓶子外部的鎖鏈。他的身體使電路閉合了。兩天後他寫信給自己的兄弟,描述那一下電擊就像“穿過我整個身體從頭到腳無處不在的攻擊,好像在我體內,又好像哪裏也不在”。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幾分鍾內他一直頭暈目眩地坐著,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慢慢地才回過神來。這之後的幾天裏,他的手臂和脖子一直是麻木的。他的手觸碰瓶子的地方留下了很大一處傷痕。如果電擊穿過了他的頭部,很可能他就被電死了。

在鳥類對陣電學家的戰役中,鳥類獲得了最初的勝利。然而,富蘭克林不打算放棄。畢竟,皇家學會還等著結果呢。於是,等他完全康複之後,他很勤勉地回到了火雞實驗上,但這次他小心得多了。富蘭克林發現兩個萊頓瓶不足以殺死一隻火雞。這些火雞會劇烈地抽搐,然後摔倒,就像死了一樣,但是十五分鍾後它們會再次抬起頭來,四下看看,然後恢複正常。因此富蘭克林在電池組裏又多加了三個萊頓瓶,就這樣他成功地處決了一隻十磅重的火雞。皇家學院很高興,他們祝賀富蘭克林成為一名“非常有能力、有獨創性的人”。

阿比爾高醫生的弗蘭肯雞

在富蘭克林之後,電學家們繼續經常性地電擊鳥類,但沒有什麽特別有新意的實驗發生,直到1775年,一位丹麥醫師彼得·克裏斯蒂安·阿比爾高向哥本哈根醫學會報告,他不僅用電流殺死過鳥類,還成功地用同樣的方法使它們複活過來。

阿比爾高在實驗中用的是母雞。采用的是現如今廣為流傳的殺雞技術—使母雞的頭部被萊頓瓶電池放出的電擊中。這隻雞癱倒下來,看起來像死了一樣。事實上,它確實死了,阿比爾高讓雞躺在那裏過了一夜並確認了這一點—第二天早晨,它沒有移動而且全身冰冷。接著阿比爾高用另一隻雞再次嚐試。和之前一樣,雞被電擊後摔倒,像死了一樣。但這一次阿比爾高給它的頭部又來了一次電擊,想看看這樣能否使它複活。毫無效果。他又試了一次,仍然沒有反應。再試一次仍然如此。最終他嚐試對雞的胸部進行電擊。這隻雞突然間“站起身,邁開步子,在地上安靜地四下溜達起來”。

阿比爾高欣喜若狂。這是鳥類中的拉薩路[6]!由於太興奮,他立即又殺了它再複活它—還不止一次,而是“許多次”。在這種操作進行很多次以後,這隻母雞看起來呆呆的,而且隻能較困難地行走,於是阿比爾高終於不再動它了。它一天沒吃東西,但是最終完全恢複過來,而且令這位醫生十分高興的是,它還下了蛋。

阿比爾高接下來用公雞做實驗。他電擊雞的頭部,然後就像母雞一樣,它摔倒在地,顯然死了。隨後他電擊其胸部令它複活。然而這隻公雞不打算讓自己遭到像母雞一樣的對待。在複蘇過來之後,它“輕巧地飛起來,將帶電的瓶子打翻在地,摔碎了瓶子”。這就是這次實驗的結尾。

阿比爾高發現的正是通過除顫進行心髒複蘇的原理,盡管當時他並不知道這一點。直到20世紀,醫生才意識到阿比爾高的發現的全部意義,電除顫成了急救醫學標準的組成部分。在18世紀的科學家看來,電流本身似乎就蘊含著生命的能量。在阿比爾高的實驗過去四十三年後,瑪麗·雪萊發表了她著名的小說,寫的是一個瘋狂的醫生,用電(或者至少雪萊如此強烈地暗示)把一個人複活過來。如果她對科學精確性更感興趣一些,她會將弗蘭肯斯坦以阿比爾高為原型塑造,然後把他的怪物寫成一隻雞。

伽爾瓦尼的青蛙和特斯拉的鴿子

後來,青蛙取代鳥類成為電學家趨之若鶩的實驗動物,終於拯救鳥類躲過了進一步的傷害。1791年,一位意大利醫生路易吉·伽爾瓦尼宣稱他發現了一種驚人的新現象:“動物電”。他聲稱,肌肉的運動,是由一種肌肉中產生的“神經電流”所引發的。他向人們演示,對死去的青蛙施以電火花,或用一對金屬棒碰觸它們,皆可以使它們的腿發生**,從而表明這種“神經電流”存在於青蛙的體內。伽爾瓦尼的主張,引發了對電的新一輪的狂熱,青蛙成了這輪狂熱的焦點。這倒黴的兩棲動物被給予了實驗室裏光榮的位置,它們的軀體被急切的研究者們連戳帶刺,以探測電活動的跡象。鳥兒們肯定很高興青蛙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盡管聚光燈不再以它們為焦點,但鳥類並沒有完全從電學實驗中消失。

在整個19世紀,偶爾有以鳥為對象的研究浮出。例如1869年,英國醫生本傑明·沃德·理查森用位於倫敦的皇家理工學院中的巨大的感應線圈,製造出了一個六英寸長的電火花,並把它導向了幾隻鴿子,最後鴿子們都被電死了。

然而,電學研究中再次出現鳥類的最重要的一例實驗,發生在20世紀初。這個實驗呈現出了不同尋常、謎一樣的特質。此事件與古怪的發明家尼古拉·特斯拉有關。特斯拉是現代電氣時代的巨擘,一手設計了廣泛使用的交流電—如今家家戶戶的電線中跑的都是交流電—隨後他又對包括高頻電磁波、機器人技術、霓虹燈照明、能量的無線傳輸以及遙控技術在內的諸多研究,做出了基礎性的貢獻。毫不誇張地說,沒有他的這些發明,現代世界將會大不一樣。但是隨著年歲漸長,他開始癡迷於照料鴿子。人們經常會在紐約市周圍看到他,這位身穿大衣、頭戴帽子的瘦削男士,被一大群鴿子環繞,他從袋子裏取出食物喂它們。而且特斯拉相信,自己與這些長羽毛的天空居民有一種精神上的聯係,並認為,自己在科學上的創造力就來自於這種聯係。

特斯拉特別提到其中一隻鴿子:一隻翅膀尖略帶灰色的聰明的白鴿子,可惜缺少更確切的描述。這隻鴿子被他形容成“富有創造力的靈魂伴侶”。他們一起生活了很多年,在鴿子死的時候,特斯拉說:“它死的那一瞬間,有一束炫目的白光把它吞沒,這束光比我用實驗室裏最亮的燈製造出的光還要耀眼。”這隻鴿子的死,令特斯拉感到失落,並因此失去了目標。他告訴一個記者:“當那隻鴿子死後,仿佛有什麽東西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在那之前不管我的項目多麽野心勃勃,我都還確信自己會完成工作,但是當它從我的生命中消失,我知道自己一生的工作也隨著它的消失結束了。”

特斯拉和白鴿的故事很難解讀。那些傾向於宗教性解讀的人,會在故事裏找到一些神秘事件。弗洛伊德派心理學家認為,這充分地體現了特斯拉的戀母情結。但或許這不過是一位孤獨老人的胡言亂語罷了。不管是哪種情形,這些對電有著深刻直覺性理解的人,同時對鳥類產生了如此的熱情和喜愛,這件事還是挺有意思的。

現如今,鳥類和電仍繼續著緊張但又緊密的關係,盡管從那些電力公司的角度來看這更應被描述成一場徹底的戰爭。每一年電力公司都會花費數十億美元建設輸電線,而鳥兒們以“鳥糞雨”澆遍所有電線作為回應。白色的鳥糞流進精密的絕緣體中,最後造成短路,令一座座城市陷入黑暗。電力公司派出工作人員,耗費巨資,把線路清洗幹淨。隨後,鳥兒們又降下更多鳥糞。戰爭就這樣繼續著。所以,下一次當你在家中讀書或者看電視時,如果電燈閃爍,然後停電了,想想18世紀的研究人員賜予我們的電的世界,然後別忘了那些鳥兒。

愛迪生實驗室中的死亡電流實驗

在愛迪生的鼓勵下,布朗發動了一場反交流電的運動。如今,這場運動標誌著企業公共關係運動的低穀。由於公眾不願據他的一麵之詞就相信交流電的危險性,布朗決定用科學的手段證明他的觀點。他想出一個點子,通過實驗測試動物承受高壓交流和直流電的能力。

這樣公眾可以自己看出到底哪種電流更為致命。

布朗於1888年7月,在位於新澤西州奧蘭治的愛迪生公司的實驗室裏開始了他的“死亡電流實驗”。夜晚他會工作到很晚,等正式員工都下班回家了還留在那裏。他的實驗對象是一些他從鄰近社區的男孩那裏,以二十五美分一隻的價格買回來的流浪狗。

夜複一夜,憑著堅定的意誌,布朗來到實驗室,小心地調節著他的儀器,然後開始對這些狗施以電刑。這些動物令人心生憐憫的嗥叫和嗚咽聲在大樓裏回**著。從科學角度來看,他的實驗比鬧劇好不到哪兒去,然而他的實驗結果仍然在電學期刊上發表了。他沒有嚐試控製諸如狗的體重、它們的身體狀況,或者電壓大小等變量,隻是持續不斷地電死流浪狗,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而且他還忽略了所有矛盾的數據。

有時他的實驗方法太過殘忍,連那些被派來幫助他的助手也忍受不了。有一晚布朗用直流電對一條五十磅重的混血牧羊犬進行了重複性的電擊。這條狗漸次承受著一千伏、一千一百伏、一千二百伏、一千三百伏、一千四百伏,直至一千四百二十伏的電擊,但是布朗決定看看它能否承受更長時間的電擊並活下來,於是就讓它在一千二百伏的電壓下待了2.5秒。狗痛苦地哀號,試圖掙脫對它的控製。“夠了,”房間裏的一名工程師大喊,“它已經受夠了。”他抱起這條狗把它帶回了家。這是極少數能活著離開布朗實驗室的一條狗。

一個月後,布朗覺得他已經做好準備,可以舉行一場公開演示了。他邀請電學專家和媒體記者來參加位於哥倫比亞大學礦業學院的演講,他承諾在演講中闡明“高壓的直流電和交流電在致死方麵的不同性質”。在演講當天,觀眾充滿期待地聚集到了會場。布朗走上台,發表了一段開場白。“先生們,”他大聲道,“我被牽扯進這一論戰中,僅僅是出於我的正義感。我不代表任何企業,也不代表任何金錢上或者商業上的利益。”這句話自然是謊言。然而布朗還是繼續說了下去,解釋說他將證明生物對直流電擊的承受性比對交流電擊要好得多。

布朗的助手牽了一隻七十六磅重的狗上台。狗感覺到危險而試圖咬人,這時人們給它戴上口套並在它腿上綁了電極。布朗接著告訴人們,他將演示狗可以輕易地忍耐直流電的電擊。他先把施加在狗身上的電壓調到三百伏,接著四百伏、七百伏,直到一千伏。《紐約時報》的記者被這場麵震驚了,寫道:狗痛苦地扭曲著身體,實驗變得殘忍起來。然而,它還活著。

“當我們嚐試交流電時,”布朗冷笑著說,“它就不會有那麽多麻煩了。就像這些先生們說的一樣,我們會讓它感覺好受一些。”布朗給狗加了三百三十伏的交流電。因痛苦的折磨而筋疲力盡的狗疼痛地抽搐了一下,就翻身死了。

觀眾中間發出了喊聲。威斯汀豪斯的代表們喊道實驗不公平。給狗施加交流電的時候它已經半死不活了。布朗開始牽另一條狗上台,但這一刻一位來自防止虐待動物協會的代表跳上台,出示他的徽章,並要求中止實驗。布朗不情願地照做了。在人們從演講大廳魚貫而出時,有人聽到一名觀眾在說:“西班牙鬥牛是相較而言更符合道德、更無辜的表演。”

布朗的血腥殺戮仍然沒有結束。四個月後的1888年12月5日,他回到了愛迪生實驗室,決定將實驗擴展到更大的動物—兩頭小牛和一匹馬身上。小牛被證明抵擋不住七百五十伏的交流電。然而馬看起來抗“電力”比較強。當布朗第一次將手閘拉下,使閉合電路時,什麽也沒發生。馬無聊地向四周看看。於是布朗再一次拉下手閘。馬仍然全無反應。滿心挫敗的布朗反複向下拉手閘,海綿包裹的電極上都升起一股青煙,馬依舊毫無反應。布朗仔細地檢查了線路的連接,然後又試了一次。這一回奏效了。馬承受了二十五秒的七百伏的交流電後癱倒在地板上死了。

對威斯汀豪斯來說,馬和小牛遭受電擊,以及它們吸引的輿論注意,成了最後一根稻草。憤怒之下,他給報紙寄了一封公開信,譴責布朗的實驗。“我們毫不猶豫地指責,這些實驗的目的並非出於科學的興趣或安全方麵的考慮,”他宣稱,“而是努力在公眾的觀念中製造對於使用交流電的偏見。”

布朗以厚顏無恥的提議作為回應。布朗問道:“如果威斯汀豪斯對交流電的安全性如此有信心,他願不願意以生命來支持自己的話?他敢不敢參加一場電的對決?”布朗就他提議的比賽的具體條件詳述道:

我向威斯汀豪斯先生發起挑戰,在傑出的電學專家在場的情況下,與我會麵,讓交流電通過他的身體,而我讓直流電通過我的身體。交流電每秒方向變化不得少於五百次(根據法醫學會的建議)。我們將從一百伏開始,緩緩增加電壓,一次增加五十伏,由我來領頭增加電壓,每次通電持續五秒,直到我們中的任一人喊停,並公開承認自己的錯誤。

威斯汀豪斯無視了這一提議,這對布朗也有好處。威斯汀豪斯是個身軀高大、體格健壯的男人—至少是當時兩人裏個頭更大的—所以他的電擊承受能力更強。

然而,盡管威斯汀豪斯提出了抗議,布朗的實驗還是達到了他們的目的:在這些實驗幫助他們贏得一場輿論的倒戈之後不久,紐約州投票決定采取電刑作為對所有死刑犯行刑的手段。受愛迪生遊說的影響,政客們選擇了交流電作為官方的“死亡電流”。1890年8月,威廉·克姆勒,一名被判用斧頭謀殺其事實婚姻妻子的雜貨商,成了第一個被電刑處死的犯人。布朗和愛迪生確保了用來行刑的設備是來自威斯汀豪斯(西屋)公司的交流電發電機。

布朗的實驗和電刑處決死刑犯加在一起,激發了公眾的好奇心。人們的想象力開始大膽起來,想知道其他大型動物能承受多大的電流,用電刑處決它們會是什麽樣。一直對公眾的渴望關注有加的馬戲團老板P.T.巴納姆介入了,他決定滿足公眾的好奇心。

1889年2月,P.T.巴納姆安排了一群電氣工程師,來到他位於康涅狄格州布裏奇波特市的馬戲團的冬季營帳。那裏養著各種異域的動物,P.T.巴納姆給予他們隨意電擊這些動物的自由。工程師們忙活了起來。他們電擊了海豹、鬣狗、豹子、野山羊、狼、河馬,還有大象。他們並未用很強的電流,以避免傷害到這些動物,因為巴納姆還不打算損害自己的這些資產。電流的強度隻是恰好能夠引起動物的反應而已。實際上,大象看起來還挺享受這種感覺的。《巴爾的摩太陽報》報道說:“它們互相摩蹭腿,撫摸馴養員和來訪者,還愉快地發出叫聲。”

而對公眾而言,這不過是開胃小菜,隻能勾起了人們更大的胃口。用電流給一隻大象搔癢可不夠帶勁,人們想要更刺激的。他們想要以最聳人聽聞的方式釋放人工電流的全部力量。用電流與自然界最強有力的生物較量—他們想看一隻大象被徹底電死。

電死一隻大象的夢由來已久。1804年,葛立莫·德拉黑尼葉在他的《老饕年鑒》一書中提到:一位貝耶先生擁有一台巨大的電器,強大到足以殺死一頭大象。葛立莫當然是在運用誇張的筆法,但是這種對人類技術和大型野獸之間發生終極對決的想象卻相當真實。19世紀末,工人們跨越鄉村地區架設電線供電,所提供的電力將為一場新的產業革命賦能,而這時,似乎人類的技術也終於強大到足以贏得這樣一場較量了。這一幕將成為人類掌控自然世界的標誌。《森林與河流》雜誌的編輯於1896年撰文,批評美國公眾令他想到古代的羅馬群眾,渴望著“經人類之手(令動物)受折磨的殘酷場麵……用一台未經檢驗的設備殺死一頭巨大動物的實驗”。

那些殺了人的大象的主人倒是很樂於給大眾提供他們渴望的場麵,但是由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事情一直沒做成。一頭名叫奇夫的大象,在廣告中被宣傳為美國個頭最大的大象,在1888年殺了三個人之後,成為第一頭確定將被電刑處死的大象。它的主人,馬戲團的約翰和吉爾伯特·羅賓遜,宣稱從新奇性以及科學可能性的角度用電刑處死它將會很有趣。但一開始他們給了奇夫緩刑,然後他們改變了電刑的主意,最終用一杆很有威力的槍殺死了奇夫。

1896年,當吉普茜殺了自己的兩名馴養員之後,它與電刑處決有了更近的一次擦肩。芝加哥的哈裏斯馬戲團申請電死它,而且已經做好了準備,要賣這次電刑的門票了,但是人道協會反對將它的死弄成一場公開表演。這一主張說服了警察局局長,他拒絕了申請,引述了公開電刑處決可能給公眾道德帶來的影響。電刑不成的哈裏斯馬戲團諷刺地提議,由他們把它運往古巴。他們說,在那裏,島上的反叛軍戰士可以令它的殺人天賦派上用場,讓它“從西班牙軍隊的人群中一路踏過去”。

看起來人們好像永遠也沒法滿足他們可怕的心願—觀看一頭大象被電刑處死。但是隨後,在1902年12月,懷迪帶領托普茜在科尼島上橫衝直撞。這一回,所有的一切都順了公眾的意,他們終於能如願以償了。

托普茜的死

月亮公園的園長原本計劃絞死托普茜,這是殺死馬戲團大象的常規做法,可以借助重力完成任務。他們甚至為此在公園中心的小湖上方架起了絞刑架。但是防止虐待動物協會,像他們習慣的做法一樣,提出了反對。出於某種無法解釋的原因,社會當時認為電刑比絞刑更為人道,但他們並沒有提出反對公眾旁觀處決的意見。這為電刑處決亮了綠燈。

當愛迪生聽說即將發生的事時,他即刻自願提供幫助。此時關於電流的較量已經結束,他已經落敗。盡管采取了恐嚇戰術,還有電擊狗等實驗手段,公眾還是花錢投票,選擇了交流電。1895年,威斯汀豪斯在尼亞加拉瀑布建成了一座大型發電廠,很快就開始給紐約西部供電。尼亞加拉瀑布電廠的成功排除了一切猜疑,證實了交流輸電的可行性和實用性。因此愛迪生去協助處決托普茜實在什麽也得不到,但他仍然在療愈舊傷。愛迪生真心認為交流電是一種死亡電流,除了殺戮什麽用途也沒有,他無法抗拒這個機會,想再一次強調這一點給威斯汀豪斯看。

愛迪生派出了三名最頂尖的工程師,以及一名攝像師同行,以記錄整個現場。電影攝影機是愛迪生的一個大發明,在過去的十年間,電影攝影機的改良和推廣花費了愛迪生大量的時間。他(準確地)猜測人們會蜂擁前來觀看電刑處決大象的影片。

這一次愛迪生沒有派出的是哈羅德·布朗。到了1903年,兩個人已經疏遠。布朗迫切地想要維持兩人仍在繼續合作的假象,大肆宣傳一個他自稱為“愛迪生—布朗塑料軌道連接器”的發明。然而愛迪生為了阻止他繼續使用自己的名字而把他告上了法庭。

電刑被安排在1903年1月4日下午一點三十分。在寒冷的天氣下,超過一千五百人聚集到這裏見證這一場麵。湖上架設的絞刑架已經被改造為電刑台。幾根長長的銅線蜿蜒接入平台。

月亮公園的管理層擔心人群會變得失去控製,他們捎了口信給懷迪,懇請他前來相助。他傲慢地回複道:不管給他多少錢,他都不會背叛自己的好友—這感情聽起來高貴,但當他領它在科尼島上橫衝直撞時,倒不見他對大象的處境抱任何關心了。

公園管理層仍然決意要完成電刑,於是他們下令把它轉移到開闊的場地。工程師們開始轉移設備。他們動作很快,因為人群正在變得越來越躁動不安。一個小時之後,一切都準備好了。

托普茜的管理員再一次把它領到預定的位置上。這一回它沒有反抗。兩點三十八分時,一名獸醫喂它吃下兩根含有氰化物的胡蘿卜—確保它必然會死。誰也不願意看到像詹博二號那樣蹩腳的電刑再重演一遍。工程師們將電極綁在它腳上,看起來就像給它穿上銅製的涼鞋一樣。隨後,下午兩點四十五分,他們給出了執行的信號。科尼島上全部的電力,除了用來運作有軌電車的以外,全部被關閉並轉入了這個電設備裏。愛迪生公司的D.P.夏基拉下開關,六千六百伏的電流通過了托普茜的身體。

愛迪生的電影攝影機用具有顆粒感的黑白影像記錄了整個場麵。如今人們還可以看得到這些鏡頭—在互聯網上搜索這段影片的名稱關鍵詞“電刑處決一頭大象”—我們可以看到托普茜被牽到開闊的場地,運送木材和建築材料。背景中的人們蜷縮在大衣裏,旁觀這一切。接著影片有一處跳接,下一幀托普茜已經站在了預定位置上,電極已經綁好。它用前足刨著地,好像在不耐煩地等著事情進展下去一樣。突然間它變得僵硬。地麵升起了青煙。它緩緩地倒向一側,一股濃煙完全籠罩了它。有好幾秒,我們幾乎看不到它,但隨後風把煙吹散了,它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十秒後,一切都結束了。月亮公園的管理層為了避免人群做出負麵反應,迅速帶領人群向出口移動,並讓休伯特·福格爾桑,一名紐約的商人,切割托普茜的屍體。福格爾桑買下了屍體的所有權,希望通過賣掉它賺上一筆。它的腳成了雨傘架;它的器官去了普林斯頓的教授那裏;它的皮被賣給了自然曆史博物館。愛迪生的影片保存得最久,提醒著人們托普茜曾經存在過。在接下來的年月中,這部影片在全國各地反複上演,通常是和其他短片,諸如《一場火車迎麵相撞》和《一段印度蛇舞蹈》一起播放,給觀眾提供了一整晚的娛樂節目。

在它死去的一年後,開始有人聲稱看到托普茜的幽靈遊**在科尼島迎風的大道上。1904年2月的一天深夜,一名月亮公園的挖掘工人安東尼奧·普恰尼走出工人宿舍透氣,他說自己就在這時看到了托普茜的幽靈,它的雙眼閃耀著憤怒的光芒。安東尼奧的幾個同事也目擊了這次幽靈的到訪。第二天夜晚,一名熱狗商販也看到了它,在接下來的幾周內,公園其他工作人員同樣報告了類似的目擊事件。

不光是人類對托普茜遊**的身影表現出敏感。1905年,月亮公園新來了六頭大象,馴養員彼得·巴洛注意到這幾頭象拒絕走過象舍後方地麵的一個特定位置。在它們走近那裏時,它們會叫喚起來,搖晃身子,然後原地停下。最終他決定把那裏挖開看看,到底是什麽在困擾它們。他發現了托普茜的頭骨,就埋在地下幾英尺的地方。顯然福格爾桑把它留在了那裏。據說當工人們把頭骨從地下搬起時,這幾頭大象悲傷地叫喚著,然後靜默地走進了象舍。

兩年後,1907年7月,一場大火席卷了科尼島。

大火始於越野障礙賽馬樂園,接著一路燒到了瑟夫大道。據估計損失超過了一百萬美元。警察判斷這場火災的起因是丟在一堆垃圾中的煙頭,但是其他更為蹊蹺的說法流傳開來。很多人懷疑這是“黑手[7]”,一個以勒索生意人錢財、恐嚇不給錢就毀了對方而聞名的隱秘的意大利犯罪團夥所為。更迷信的人則謠傳這是托普茜幹的,是它回來用火複仇來了。

人們對托普茜的沉迷,以及對它的死所感到的遺憾,隨著日子一年年過去卻日漸加深,一直延續到現在。過去的二十年裏,關於它的學術文章持續發表,同時還有悼念它的藝術作品出現,包括喬安娜·斯科特和莉迪亞·米列特寫的短篇故事,以及由獨立搖滾組合彩罐天地和大檔案樂隊創作的歌曲。2003年托普茜的死,出現了一個公眾關注的高峰,在它死去一百周年紀念日上,藝術家加文·赫克和李·戴伽德聯手在科尼島博物館安置了一塊托普茜紀念碑。這一裝置可以讓參觀者站在銅製踏板上—踏板模擬用來殺死它的電極—然後通過一個早期投幣手搖式電影放映機觀看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