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爆月球

1962年7月8日—夏威夷,凱盧阿。

一輪明亮的弦月從飄浮在天空中的雲朵間探出頭來。在下方,一座酒店樓頂的天台上,正在進行一場派對。身著色彩鮮豔的印花襯衫的遊客們手舉著飲品聊著天。皮膚曬成深棕色的大學生們身穿T恤和短褲,在酒吧喝著啤酒消磨時光。在酒吧盡頭,一盞熔岩燈慵懶地向上冒出熒光黃和綠色的液泡。

一個小男孩一直越過平台的一側注視著黑暗的大海,隨後轉過身跑向他的父母,拽了拽他母親的襯衫。“爸爸媽媽,還有多久才會開始?”

他的父親拍拍他的頭。“我們不知道,帥小夥。但願快了吧。”

母親瞥了一眼她的手表。“如果沒有很快開始,我們得讓你上床睡覺了。快要十一點了!早就過了你的睡覺時間。”

“但是媽媽!你答應過的。”

“嗨,大家!”一個坐在角落裏一台收音機旁邊的男人喊出聲來,“聽!他們在說火箭升空。”

“聲音調大點!”另一個人喊道。

男人調節了收音機的音量。在派對的噪音中,響起一名廣播員尖細的嗓音。人群安靜了下來,每個人都開始聆聽。聲音開始倒計時。“還有十分鍾。還有十分鍾。”

廣播給整個派對製造了安靜的氛圍。人們緊張地兜著圈子,不時瞥一眼天空,用壓低的嗓音說話。突然其中一個大學生大喊:“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閉嘴!”一個和妻子站在一起的老人生氣地製止他。

“也許是顆啞彈!”另一個大學生喊道,然後人群中漾起一陣緊張而壓低聲音的笑聲。

“還有五分鍾。還有五分鍾。”廣播宣布道。

人群聚集到平台的邊緣,越過海洋注視著前方。他們可以看到地平線上幾艘船上的燈光,聽到下麵海浪衝擊海岸的聲音。轉向平台兩邊,可以看到凱盧阿的主要街道被每盞路燈下小片的光斑朦朧地照亮。

“還有一分鍾。還有一分鍾。”

小男孩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媽媽,我害怕。”

“別害怕,”她安慰他,“什麽危險也不會有。科學家們知道他們在做什麽。”

廣播裏的聲音開始了倒計時:“十,九,八,七……”隨著數字接近零,音調變得更高了,廣播員好像也激動起來。沒人說話,人們都開始期待地凝視著黑暗的天空。“五,四,三,二,一。”

天空出現一道巨大的閃光。仿佛轉瞬間太陽在天空中顯現了一樣,將整塊大地照得如同白晝一樣亮,然後又消失了。沒有聲音伴隨閃光,但是在同一瞬,廣播裏的聲音突然間切斷了,被靜音下的劈啪聲所取代。同時街道上的路燈閃爍了一下然後熄滅了。

在天上,開始發生奇怪的事情。最初的白色閃光製造出一片翻滾、扭動的髒汙綠雲,迅速沿著地平線彌漫開來,就像有毒的化學物質從太空中被倒入大氣層一樣。不自然的顏色翻滾著,發著光,用鮮豔的光輝照亮大地,使海洋呈現出紫色,就像葡萄汁一樣。

人群靜默著觀看。綠色物質的卷須扭動著,然後它們突然變成了火熱的、憤怒的粉色,接著加深成為暗血紅色。明黃色的月亮從雲朵間露出了身影。

一位年老的女人大喊:“可怕!可怕!”她雙手交握擋住眼睛。她的丈夫摟住她的肩膀,帶她走向房門返回室內。

小男孩的雙眼因為恐懼而大睜著。“媽媽,世界要結束了嗎?”他的母親擔心地低頭看了他一眼。“哦,親愛的,我不這麽認為。我確信一切都會好的。”但就在她視線移回天空中那些扭動著的、變幻莫測的色彩秀時,她的雙眼閃過了一絲疑惑。

到了20世紀50年代末期,美國和蘇聯為了超越對方,不顧一切地對各式各樣的目標投下了核彈。他們曾炸平仿真城市、太平洋島嶼、海軍艦隊,以及相當一部分荒漠的土地。結果,公眾變得自滿起來,習慣於源源不斷的新聞報道,宣布各種新的核實驗的情況。將軍們和軍事計劃製定者開始疑惑:“我們還能炸點其他什麽東西嗎?”或者不如說,“還有什麽可以炸的能吸引人們的注意呢?”

夜晚,答案呈現在他們頭頂上,掛在半空中如同巨大的目標。看起來如此明顯。核爆月球!

月球上的閃光粉

在月球上引爆一顆炸彈的想法其實並不新穎—它和乘火箭旅行的想法同樣古老。羅伯特·戈達德,美國現代火箭技術的先行者,在1919年第一次提出這一想法,盡管他的建議是引爆一顆傳統炸彈,而非核彈。

戈達德是一個安靜的人,身體不太好,比起和人相處更喜歡讀書,但是在十幾歲時,他曾經深受太空旅行念頭的吸引。他年長後給人們講述那時的故事,在十七歲時,他爬上後院的一棵櫻桃樹,抬頭仰望天空,想象如果升得更高,進入太空靜謐的真空中會如何。他想象在行星中間飄浮,遠離地麵上擁擠的人群。他從未忘記那一幕畫麵。他花了餘生的全部時間試圖將它變為現實。

1916年,三十四歲的戈達德作為一名物理學老師,在美國馬薩諸塞州中部的克拉克大學工作。他在業餘時間裏設計火箭。他建造的最初的火箭並沒有飛離地麵多高,但是他已經有了宏大的計劃。戈達德想象將火箭一直發射到月亮上,但他即刻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沒辦法知道火箭有沒有抵達月球。這時他想到了炸彈。如果他的火箭攜帶一枚炸彈,當火箭撞擊月球表麵時引爆炸彈,也許就能從地球上通過一台巨大的望遠鏡觀察到爆炸。

為了確定這顆炸彈需要有多大才能製造可見的爆炸,戈達德在馬薩諸塞州鄉間開展了一些實驗。在深夜裏,他遠離房屋和街燈的光線,測試最遠可以從哪裏觀察到用鎂閃光粉製造的小型爆炸。他一個人坐在那裏,凝視黑暗,等待著小光點在遠處出現。他想象自己正看向太空,而閃光是來自外太空源頭的第一個信號,宣布著:“成功了!成功了!”運用這種方法,他確定二十分之一格令[6]閃光粉生成的光亮,在2.25英裏遠處可以看到。根據這一結論,他計算出如果他的火箭攜帶13.8磅閃光粉,將會製造“極為醒目”的爆炸,從地球上用望遠鏡可以觀察得到。

戈達德在1919年12月發表了一篇名為《一種抵達極限高度的方法》的小論文,文中描述了他的研究和閃光粉實驗。論文的發表在公眾中引起了強烈的興趣,尤其是轟炸月球的主意。他收到誌願者寫來的信,迫切希望被綁在他的火箭上—把火箭變成自殺式月球炸彈。然而,很多批評者嘲笑地否定了他的念頭。例如,《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評論文章,居高臨下地告知戈達德,就連學校的孩童也知道火箭無法在太空的真空中運作,因為真空中沒有火箭可以借助用來推進的物質。四十九年後,在阿波羅11號升空後的第二天,《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道歉信,聲稱:“進一步的研究和實驗已經肯定了艾薩克·牛頓在十七世紀的發現,現在已經確定火箭在真空中可以運作得和大氣中一樣好。《時報》對我們的錯誤感到抱歉。”不幸的是,戈達德沒有活到這篇道歉信發表的那天,也沒能看到火箭向月球發射。他於1945年就去世了。

奶牛計劃

科學的進步使得戈達德的月球閃光粉實驗沒有必要再開展了。研究者們了解到他們可以使用無線電波跟蹤火箭穿越太空。然而,月球炸彈的念頭仍然在航空航天研究者的想象中徘徊。抬起頭看到月亮閃動信號的想法令很多樂於被震撼的火箭專家備受吸引。原子彈的發明使實驗中可以加入更強的火力,因此太空時代的夢想家們自然而然地將戈達德實驗中的傳統炸彈換成了核彈。但是直到20世紀50年代中期,遠程火箭的開發才真正使這一想法重新回到科學思想的前沿。突然間,借助火箭抵達月球似乎成為可能,所以為什麽不試試投一顆核彈上去呢?

幾位研究者分別提出了同樣的想法。1957年3月,芝加哥大學的哈羅德·尤裏博士在《天文台》期刊中提出,用一顆洲際彈道導彈可以將一顆原子彈送上月球。他主張,這將成為一個有用的實驗,因為爆炸可能會炸開月球岩石,這些岩石最終會掉落到地球上,人們可以收集這些岩石進行分析。

三個月之後,火箭專家克拉夫特·伊瑞克和宇宙學家喬治·蓋莫,在《科學美國人》中所寫的內容,將尤裏的想法又向前推進了一步。他們提出向月球發射兩顆導彈。第一顆導彈投下一顆原子彈,第二顆飛過由爆炸引發的大範圍煙雲,並“帶走一些月球表麵爆炸的碎屑”,然後將其帶回地球。由於第二顆導彈將會圍繞月球飛行,他們建議將這一任務定名為“奶牛計劃”。這一名字來自兒歌:“晃來又晃去/小貓和提琴/奶牛跳過月亮去。”他們以激勵的口吻給文章做了結尾:“當人類成功地使奶牛跳過月亮,人類精神深處的某種東西將被激發出來。”他們可能會這樣補充,如果這頭奶牛還用核彈把月球炸了,那可就更激動人心了。

蘇聯人幾乎核爆月球的一天

在這些建議激發人們想象的同時,它們仍完全停留在理論階段,因為還沒有國家成功地將火箭發射進太空。直到1957年10月4日,這一局麵被改變了,當時全世界都得知蘇聯將一顆人造衛星斯普特尼克一號送上了軌道。不到一個月後的11月3日,蘇聯人又刷新了他們的成就,成功地升空了斯普特尼克二號衛星,衛星上攜帶著第一隻生物—一條名叫萊卡的小狗—進入太空。對美國人來說,這些升空的衛星就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臉上。美國領導人認為他們國家的全球影響力,依賴於國際上對其科技領先地位的承認,但現在這一領先的位置被下邊的人超越了。突然間他們落到了第二。美國人熱火朝天地推測著接下來蘇聯人會做什麽,而一種不祥的猜測超越了其他的可能性—蘇聯人將會用核彈轟炸月球!美國人還認為自己確切地知道什麽時候會發生這件事—1957年11月7日,俄國十月革命四十周年紀念日這一天。巧合的是,在這一天會發生月食,這會讓觀察月球上的爆炸容易得多。這將成為整個曆史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焰火表演,其舞台全球都可以看得到。

隨著11月7日鄰近,媒體幾乎歇斯底裏地對蘇聯計劃核爆月球做出了報道。“蘇聯用氫彈轟炸月球的火箭或已上路。”《紐約時報》在11月5日警告說。蘇聯駐聯合國代表阿爾卡季·索博列夫無意間吐露了蘇聯確實希望用一架飛往月球的火箭來紀念俄國十月革命,這加劇了人們的懷疑。史密森天體物理天文台台長弗雷德·惠普爾博士報告說:他聽說了關於火箭已經在路上的傳言。麵對威脅,美國政府顯得無能為力。艾森豪威爾總統能做的不過是安排一場“抬起頭來”鼓舞士氣的電視和廣播講話,來與預期的月球焰火同步播出。

月食將在太平洋很大一部分地區上空持續半個小時可見,這片區域從日本南部的馬裏亞納群島一直延伸到夏威夷。在11月7日到來時,當地球的陰影漸漸遮住月亮,美國的天文學家將望遠鏡瞄準月球的表麵,緊張地搜尋原子彈爆炸的閃光。他們等了又等,但是並沒有閃光發生。月球逃過了這一劫。

A119計劃

蘇聯的核爆月球事件被證明並未發生,但是美國意識到它本可以發生,未來也有可能發生,使他們不得不采取了行動。1958年5月,美國空軍受命進行一項最高機密的科學研究,代號為“A119計劃”。出於管理的目的,它被賦予了一個無傷大雅的標題“月球探索航行的研究”。然而,其真正的任務是確定一場發生在月球上的核爆的可見性和效果。該研究的基地設在芝加哥的阿默研究基金會。基金會的物理係主任倫納德·雷菲爾領導整個研究團隊。協助他的是一群頂尖的科學家,包括天文學家傑拉爾德·凱珀和一個名叫卡爾·薩根的二十三歲研究生,他後來因為主持科學電視係列片《宇宙》而名聲大噪。

空軍沒有給研究者們提供任何關於月球投彈何時發生的細節,而是告訴了他們空軍希望這一事件的發生出人意料。他們也沒有給予研究者多少關於核彈規模的信息,隻是暗示它的大小與在廣島投下的那一顆差不多。根據這一信息,空軍想知道投核彈的最佳地點,以確保地球上看得最清楚。他們同時想要研究者想出正當的科學理由來開展這樣的實驗。人人都知道:核爆是一個公共關係的噱頭,一種勝過蘇聯人的手段,隻是它需要裹上一層科學的外衣。

科學家們手持計算尺和計算器,開始著手工作。分配給薩根的工作是為月球表麵的氣體和塵埃雲會怎樣擴散建模。這是確定爆炸在地球上可見程度的第一步。坐在桌前,薩根想象著核爆的場景—一顆導彈從黑暗的太空中落下,向著灰色的月球地表飛去,接著是一道耀眼的閃光。因為月球幾乎沒有大氣層,爆炸並不會像在地球上一樣形成獨特的蘑菇雲。相反,力量將會即刻向所有方向散開。

巨量的塵埃將會被炸起升到太空中。薩根推測這一塵埃雲如果在月亮的邊緣處形成,將最容易看到,而太陽光線也將會照亮月亮邊緣的塵埃雲,從而產生震撼的效果。他還提出,對塵埃雲進行光譜分析,能夠為月球表麵的構成提供有價值的信息,包括那裏是否存在有機物質。

研究者對核爆月球的問題研究了將近一年,才於1959年6月發表了最終報告。這是一份有趣的文件。科學家們顯然對核爆月球的想法感到不安。報告一開始就承認,這樣的行動在政治上是否明智本身就超越了本研究的範疇,但仍然聲稱這可能在全球引起“相當嚴重的負麵反應”。但是說完了這些提醒的話,研究者們繼續履行他們的職責,對這樣的事件可能會生成的各種科學信息進行了分析。相對而言,收獲並不大。除了我們已經提到的光譜分析之外,報告還提出爆炸可能會生成有趣的地震數據,同時為輻射在太空中的擴散提供新知。這些信息,以及其他更多的數據,在那之後的幾十年裏都以不那麽暴力的手段獲取到了。

令人慶幸的是,A119計劃從未從科學研究進展到實踐的地步。美國空軍得出結論,這一計劃風險太多回報太少,最終把它束之高閣。然而,如果美國空軍知道蘇聯人同時在進行一個類似的項目,進展比他們要靠前一些,他們可能會改變主意。

雖然美國人害怕蘇聯人在俄國十月革命四十周年核爆月球,蘇聯人卻並沒有這樣的計劃。在那個時候,這樣的做法超出了他們的能力範圍。但是在1958年初,在核物理學家雅科夫·鮑裏索維奇·塞爾杜維奇的敦促下,他們啟動了“E—4計劃”來研究這一想法的可行性。這一努力最終催生了一顆月球炸彈的全尺寸模型。這是一個看起來很邪惡的創造物,像一顆球形的地雷,所有麵上都伸出了引爆杆,用來在火箭撞擊月球表麵時引爆核彈。

然而,和美國人一樣,蘇聯人最終也在核爆月球這個想法麵前退卻了。他們主要擔憂的是火箭有可能無法將核彈推離地球的軌道—火箭在當時並不是非常可靠的技術。一旦失敗,全副武裝的核彈就會緩慢地螺旋下墜到地球上某個隨機地點,由此可能引發尷尬的政治問題。蘇聯人還得出結論,即使核彈成功地抵達了月球,核爆也不會給人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地球上的人們,如果恰恰在正確的時刻看向月球,隻會看到一個小亮點,然後就什麽也沒有了。所以,這樣的結果似乎根本不值得付出那麽多努力。

太空核爆

月球表麵仍然沒有核彈的痕跡。但這給軍事計劃製定者們留下了一個問題。他們仍然想要核爆某種新的、引人注目的、令人激動的事物。還有什麽可以炸的東西呢?

氫彈的著名製造者愛德華·特勒有一些主意。他曾是核爆月球的熱情支持者,但作為代替方案,他建議核爆直布羅陀海峽。他聲稱,幾顆放置在合適位置的氫彈,可以把海峽封住,由此使整個地中海像浴缸一樣灌滿水。這可能意味著包括威尼斯在內的一些沿海城市會不幸被淹沒,但是另一方麵它會澆灌撒哈拉沙漠,所以這看起來是一個公平的交易。即使這個建議聽起來如此吸引人,卻全無下文,但隨後特勒想出了一個更好的計劃,並為此投入了極大的熱情,認真地推動了數年之久:核爆阿拉斯加!

從特勒的眼光來看,阿拉斯加與月球有許多相似之處。它離我們很遠,看起來很荒瘠,而且相對而言杳無人跡。他的想法是五或六顆氫彈可以在阿拉斯加西北沿海,靠近湯普森角的地方製造一個人造港灣。這將會是核彈力量的絕好展示。不幸的是,阿拉斯加的居民,盡管人數沒多少,卻並不喜歡這個念頭。他們指出,一個新的港灣沒有大用,因為阿拉斯加沿海地帶一年裏有九個月都會被冰封。特勒並沒有讓這樣的邏輯擋住他的路。他不懂為什麽他的批評者們不明白,不管這個主意有沒有用,瞬間出現的港灣將極為引人注目。從1958到1962年的四年間,他一直與批評者們爭論,想要製造出他的核爆港灣,然而批評者們最終成功地讓這個想法沉寂了下去。

在將直布羅陀海峽和阿拉斯加排除在外之後,美國國防部最終想到了一個目標。他們將目光再次投向天空,開始思索核爆太空本身這一想法—說得再具體點,是太空中被稱為“範·艾倫帶”的區域。

範·艾倫帶是幻影一樣的輻射帶,圍繞著地球存在,由太陽風投下的電子和質子帶組成,延伸數千英裏,受地球磁場的影響而處於現在的位置。物理學家詹姆斯·範·艾倫在1958年初,通過分析美國第一顆成功發射的衛星探索者一號上的蓋革計數器的數據,發現了它們的存在,這一區域由此而得名。當他公布這一發現時,一些出版物為了想出比喻來描述它們而絞盡了腦汁。例如,《科學通訊》將這些輻射帶形容為“太空甜甜圈”,因為在作者的想象中,它們就像巨大的甜甜圈狀的輻射帶,包圍著地球。

雖然“核爆太空甜甜圈”聽起來沒有“核爆月球”那樣的震撼,但是從美國軍方的角度來看,範·艾倫帶作為目標,較月球有著明顯的優勢。首先,它們更容易被炸到;其次,雖然從地球上看月球焰火效果可能會令人失望,但範·艾倫帶的核爆可以製造無與倫比的光影大秀。高能粒子將會傾瀉下來,落在地球大氣層上,製造生動的極光般的效果,綿延數千英裏。所以這必然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同時,美國國防部猜測爆炸具有非常吸引人的軍事用途。希臘人尼古拉斯·克裏斯托菲洛斯是一名電梯修理工轉變成的核物理學家,他預測爆炸將會圍繞地球製造人造輻射帶,這不僅會幹擾通信係統,同時還可以作為一個屏障,毀掉任何穿過它的導彈上的電子設備,這能夠使洲際彈道導彈成為曆史。克裏斯托菲洛斯想象通過每年在太空中引爆數千顆核彈,來製造一個永久性的保護罩。

以太空為中心製造導彈屏障的想法促使美國國防部決定,實驗性地在範·艾倫帶引爆一顆核彈。有軍官在範·艾倫公開宣布發現輻射帶之後的第二天找到了他,看他是否願意合作,計劃這樣的一個實驗。他同意了。曆史學家詹姆斯·弗萊明曾寫道,這顯然是一個獨特的事件,一位科學家“剛發現某個東西,即刻就決定把它炸掉”。

1958年8月和9月,一係列先期的、使用一千噸級核彈的絕密實驗,在南大西洋實施。正如克裏斯托菲洛斯所料,爆炸製造了人造的輻射帶,將地麵包裹起來,造成了大範圍的無線電和雷達幹擾,但是這些收效較小的核彈不過是完整規模實驗的熱身而已,軍方計劃於1962年夏季在太平洋進行一百四十萬噸級的氫彈實驗。

美國軍方並不打算將1962年的實驗當成秘密。核彈的效果太過於明顯,也成不了秘密。事實上,這將在太平洋的上空造成可見的變化,成為曆史上被最多人見證的實驗。預見這將帶來一場奪目光影秀的媒體給它取了個外號叫“彩虹核彈”。

然而,全球的科學家發出了警告。劍橋的馬丁·賴爾博士擔心這樣大規模的爆炸可能會永久性地扭曲範·艾倫帶,或者令它們完全消失,而後果無人知曉;宇宙射線可能穿過大氣層傾瀉而下,毀滅地球上廣闊的區域,這可能會引發全球災難;抗議者在全球各個城市的美國使館外示威遊行;九十歲高齡的哲學家伯特蘭·羅素形容這一實驗計劃為“一種荒唐的輕率行為,以及對所有心存理智的人和國家的蓄意侮辱”。

為了平息這些恐懼,美國國防部發表了一篇新聞稿,向每個人保證他們已經對情況做了分析,沒有發現任何需要擔心的事,而且確信範·艾倫帶“幾天或者幾周內”會恢複正常。

人們做了詳盡的準備工作。位於夏威夷以西八百英裏的約翰斯頓島被選作了發射的地點。美國海軍將電子設備運送到整個太平洋各處偏遠的島嶼上,來記錄核爆的效果。在夏威夷,隨著發射日期的鄰近,酒店的管理者宣傳著酒店房頂即將舉行的彩虹核彈主題派對。

1962年7月8日晚上十一點前的幾分鍾裏,一顆雷神導彈攜帶著核彈升上了天空。這次升空的核彈代號為海星一號。在海拔二百四十八英裏的高度,核彈爆炸了。

巨量高能粒子向四麵八方飛出。在夏威夷,人們首先看見奪目的白色閃光穿透雲層。沒有聲音,隻有光亮。隨後,隨著粒子落入大氣層,出現了一條條綠色和紅色的光帶。《生命》雜誌記者托馬斯·湯普森報道稱:“藍黑色的熱帶夜空突然間變成了明亮的檸檬綠色。比正午還要明亮。綠色變成了粉紅色,最終變成了可怕的血紅色。就好像誰倒了一桶血水在天空中一樣。”人造的極光持續了七分鍾後漸漸消逝。

天空中的光亮並非實驗帶來的最奇怪的效果。一陣電磁脈衝的能量在整個夏威夷電網中傳開。輸電線的保險絲被燒斷,防盜警報器蜂鳴聲大作,車庫大門神秘地自動開了又關,電話線斷了,電視和廣播出了故障,島上數百盞街燈同時熄滅。

美國軍方終於如願引爆了引人注目的核彈,但是他們從整個過程中學到了重要的一課:氫彈和衛星不能“混搭”。當時有二十一顆衛星正在軌道上運轉,電磁脈衝嚴重損壞了其中的七顆。受損列表中包括世界上第一顆商用通信衛星電星一號,事出意外,其發射時機安排得很糟,由AT&T公司在海星一號升空之後的那天發射,使這顆衛星直接衝進了由爆炸製造的輻射雲中。爆炸同時令地球磁場產生了暫時性的傾斜。在三十分鍾裏,夏威夷的磁場移動了三分之一度。盡管美國國防部做出了相反的保證,但範·艾倫帶許多區域的輻射水平卻直到很多年之後才回歸正常狀態。

美國政府意識到他們必須在測試太空核彈爆炸,與發展衛星技術兩者之間做出選擇。他們選擇了衛星,第二年他們與蘇聯簽訂了《部分禁試條約》,禁止一切在大氣層、水下和外層空間進行的核武器實驗。其結果是,全世界再也沒有見過氫彈在太空中爆炸所帶來的古怪的亮光。如果我們真的再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全球的經濟很可能會崩潰,因為爆炸會毀壞數百顆現在正圍繞著我們運轉的衛星,它們在向我們提供諸如電視、導航以及氣象預報在內的重要服務。

軍事戰略家時不時地警告道:如果任何流氓國家或者恐怖組織想要發表聲明,最好的方法就是向太空發射核彈。它不會殺死任何人,卻會通過毀壞衛星,使整個世界陷入混亂。不幸的是,麵對這樣的情形,卻沒有什麽防禦手段,因為強化所有的衛星抵擋核爆的攻擊,開銷將太過巨大。

核爆月球的狂熱

盡管彩虹核彈在天空中製造了壯觀的光影秀,核爆月球的熱情支持者卻並不滿意。畢竟,這顆核彈距離月球超過23.5萬英裏。其結果是,自那以後,將攜帶核武器的設備送到我們的太空鄰居那裏的想法一直深藏在集體潛意識之中,就像沒有搔到的癢處一樣,這種對核爆月球的強烈熱情,時不時浮出水麵。

1990年秋天,美國愛荷華州立大學的數學教授亞曆山大·阿維安向他的班級分發了一篇文章。在文章中,他提出了核爆月球的好處,並宣稱:月球的重力造成地軸傾斜二十三度,這樣的結果是,太陽對地表不均勻地加熱。如果沒有月球,地球的天氣將極大地優化,進入到“永恒春天”的新紀元。而且,他還建議道:這可以通過使用核武器,對月球進行一次“受控的完全銷毀”而實現。

他寫這篇文章的原因,是想把它當成一個煽動性的思想實驗,以鼓勵學生們思考關於行星重構的大問題。但是他班上一名年輕的女學生在《愛荷華州日報》中寫到了他的想法,這一想法又傳進了媒體網絡,激發了全球媒體的狂熱。最後,阿維安的核爆月球計劃,在全球的報紙上出現了。一家德國電視台派出一隊人馬去采訪他,一份英國小報的頭版頭條上寫著“科學家們計劃炸掉月球”,《華爾街日報》寫下了一篇長文章分析這一建議。顯然這一想法在公眾之中產生了共鳴。

美國宇航局的科學家們徒勞地抗議了這一想法。他們指出:雖然地軸確實有偏斜,但其形成卻不大可能是由於月球的重力,更可能的原因是兩極地區累積的冰雪。而且,任何毀掉月球的嚐試,都會不可避免地造成大塊月球碎塊落到地球上,會產生滅絕人類的潛在危險。環境保護組織同時還擔憂地提出,毀掉月球可能會破壞南太平洋磯沙蠶的**周期,因為這些脆弱的生物隻在滿月時才從地下爬出來繁殖後代。

2002年,核爆月球的狂熱又浮現了,互聯網上一個網站“imao.us”發表了一篇文章,建議把核爆月球當成實現世界和平的有效手段,使得這一想法再度流行起來。

其主要的論點是,如果美國開始向月球投核彈,全球其他地區將會因此被驚嚇得順服於美國:“所有其他國家會大喊,‘我的……他們在核爆月球!美國瘋了!我最好在他們以為我不喜歡他們之前去吃麥當勞。’”

直到今天,“imao.us”的“核爆月球”文章仍然熱門。

核爆月球的熱情支持者們,終於在2009年得到了小小的滿足。美國宇航局宣布,他們不僅打算用LCROSS(月球坑觀測與感知衛星)撞擊月球,而且將會通過電視轉播這一事件。這是為了確定月球坑深處,是否藏有小塊冰凍水而做的部分工作。在抵達月球時,衛星將會分成兩部分。第一部分會撞進月球南極的一個坑中,這有望騰起巨大的塵埃雲。美國宇航局提出升起的碎屑煙雲將能從地球上通過天文望遠鏡看到。第二部分將會緊隨其後,飛過塵埃雲,收集並分析樣本,然後也撞上月球地表。從本質上說,這是伊瑞克和蓋莫1957年提出的奶牛計劃的無核版本。

在撞擊當晚,由於受此計劃的吸引,位於矽穀的美國宇航局艾姆斯研究中心外,聚集了一大群人。戶外立起了的巨大屏幕上,播放著之前收集樣本的火箭傳輸的實時畫麵。同樣的畫麵也會在美國宇航局的電視頻道中播出。隨著月球崎嶇的表麵進入視野,人群屏息凝神地等待著,宇航局的播報員也開始為撞擊倒計時。撞擊的時刻到來了,所有目光都鎖定在屏幕上然而什麽也沒發生。攝像機上看不到碎屑煙雲,從地球上的天文望遠鏡也觀察不到任何東西。美國宇航局事後堅稱火箭確實按計劃撞擊了月球,但他們解釋說,煙雲無法在可見光範圍內看到。這一次,核爆月球的熱情支持者們又一次掃興而歸。

目前(所幸的是),人們能看到月球核爆的可能性不大。但誰知道呢?

也許某個傍晚你坐在戶外欣賞夜景,凝視著寧靜的月亮,突然間看到月球表麵亮過一道奇怪的閃光。這一刻,複述《人猿星球》片尾查爾頓·赫斯頓所扮演角色的台詞將十分應景:“我們終於做到了!你們這些瘋子!你們把它給炸了!該死的!你們都見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