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斯向一個中部鋼鐵公司的職員打聽了一下盥洗室的位置。他洗了洗手,心裏想:“這件事算完了。”他幹得並不太滿意,本來是個簡單的盜竊案,結果卻出了人命,連凶手本人一共死了三個人。整件事有一種神秘氣息,但是卻什麽也沒有暴露出來。麥瑟爾這時正同政治部負責人一起,在最高一層檢查馬爾庫斯爵士的私人書信和文件。那個女孩子說的事有可能是真的。

桑德斯被那女孩子攪得心神不安。一方麵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氣和魯莽,另一方麵他又恨她給麥瑟爾帶來的痛苦和折磨。“得把她帶到倫敦警察局去,”麥瑟爾說,“可能要對她提起控訴。乘三點零五分的火車去倫敦,安排她在一間單獨的車廂裏,把門鎖起來。在這個案子調查清楚以前我不想和她見麵。”唯一令人欣慰的是,萊文在停車場打傷的那個警察已經安全度過了危險期。

桑德斯離開中部鋼鐵公司,走到製革街上,因為無事可做感到難受。他在市場的轉角走進一家酒館,喝了一品脫苦啤酒,吃了兩根冷香腸。生活好像又恢複了常態,又在正常的軌道上運行起來。酒吧間後麵的牆上掛著電影院的廣告,廣告旁邊的一張招貼引起了他的注意:“新法治療口吃病。文學碩士蒙泰古·菲爾普斯先生將在共濟會大廳公開講解,免費入場,會上進行募捐。時間:二點整。”一家電影院正放映埃迪·坎特的新片,另一家電影院則放映喬治·亞理斯主演的影片。桑德斯準備在臨開車以前再回警察局去押解那個女孩子。過去他試過很多很多治療口吃的辦法,現在再試一次倒也無妨。

共濟會大廳非常寬敞,牆上掛著共濟會領導人物的大照片,所有的人都戴著綬帶和不知什麽名堂的勳章。這些照片上的人物個個像生意興隆的雜貨店經理,給人以頗難忍受的安寧、幸福感。這些營養充足、事業成功、地位有保證的人高高地掛在牆上,而下麵大廳裏則是一小群不得其所的人,穿著老舊的膠布雨衣,戴著褪了色的紫紅色呢帽,係著學校的領帶。桑德斯跟在一個戰戰兢兢的胖女人後麵走進了大廳。一個招待員過來問:“兩——兩——兩——”“一個。”桑德斯說。他在靠前邊的一個位子上坐下,聽著身後兩個口吃的談話。這兩人嘰嘰喳喳,說得和中國話似的。他們急促地連續說出幾個字以後便結結巴巴起來。大廳裏一共聚集了大約五十人。他們偷偷摸摸地彼此看著,就像醜人照鏡子一樣。從這個角度看,桑德斯想,我的口吃倒還不是最厲害的。這些人聚在一起像是找到了難友,正因為彼此不能順暢地交際,倒好像他們思想都是相通的一樣。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一個奇跡。

桑德斯同大家一起等待著,正像他站在裝煤的車皮後麵等萊文現身一樣耐心。他並沒有感到多麽沮喪。他知道他對自己欠缺的這種本領也許過分看重了。即使他說話非常流利,不再擔心那些總是使他陷入窘地的齒音,可能他仍然無法表達出他的愛慕和欽佩來。具有講話的能力並不等於掌握了要說的言辭。

文學碩士蒙泰古·菲爾普斯先生走上講台。他穿著一件禮服大衣,漆黑的頭發塗了很多油,發青的下巴薄薄地撲了一層粉。他身上帶著一股堅定自信、無所畏懼的神氣,好像對患有口吃病、抑鬱沮喪的人說:“看啊,隻要你們也有信心,跟我上幾次課,一定能治好口吃。”這位蒙泰古·菲爾普斯先生年紀四十二三歲,看來生活很富裕。他一定有自己的一套不能公之於眾的生活。看到他你不由得聯想到舒適的軟床、豐盛的飯菜和布萊頓的旅館。桑德斯一時想起了戴維斯先生。這天上午他還看見戴維斯先生神氣活現地走進中部鋼鐵公司的大廈,沒過半個小時就慘不忍睹地送掉性命了。

萊文殺了他幾乎沒有造成任何後果,殺人隻不過像是夢中的一個幻境。戴維斯先生現在又顯身出來了。這些人都是一個模子裏鑄造出來的,你是永遠也打碎不完所有棋子的。突然,桑德斯從蒙泰古·菲爾普斯先生的肩膀上看到講台上麵掛著的共濟會領導人的照片:一張蒼老的臉、鷹鉤鼻子、一小撮胡須,那是馬爾庫斯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