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將

作者:光道淑女

引子

“要是昨天沒打紅中就好了。”

凶真抱著方向盤,對著前麵路口的紅燈嘟囔。

那顏色讓他回憶起昨天的牌局,自己差一隻紅中和牌,最後等不到就打了出去,結果自己的下家也在等紅中。

“今天你別惦記那幾個牌友了,除了陪我去商場,你哪裏都不能去。”坐在副駕的劉麗用命令的語氣說道。她正對著鏡子精心修飾自己的妝容,她微微半側著身,正好可以從車窗玻璃觀察到凶真的苦悶表情。

凶真沒想到自己會突然對麻將如此癡迷。那天出來聚餐,自己小酌了幾杯,就被他們拉上牌桌,三兩句講清規則就開始上手打,一打就是一宿,次日清晨他漲紅著雙眼回到家,女友的絮絮叨叨已經被麻將碰撞的餘響淹沒了,他知道,自己有“癮”了。

他整日對著研究所裏動輒上百頁的數據進行人工處理,然後整理成一篇篇報告,工作的熱情早已消磨殆盡,他常常望著同處一室的那幾個年長者的身影,想象著那就是二十年後的自己。

他依稀記得麵試時,自己意氣風發地闡述自己的研究願景,幾個麵試官互相耳語了幾句,他就順利通過了。

後來他漸漸體會到,意誌堅定的人往往不是雞湯故事裏的成功者,相反,他們更加容易被束縛和控製。

他看清了自己一直在追求的東西,那是一場一蹴而就的成功,像是久旱之後的一場暴雨。而麻將似乎可以為他帶來這種體會,從那無序的牌堆中,錯誤的牌慢慢被排出,自己某一牌型完成的概率逐步增加,直到一張牌的花紋被指尖識別,或者從別人手中啪地拍出。

自己的人生像是一場希望渺茫的博弈,他聽不到那“啪”的一聲來結束自己的牌局,或者說,他不知道和牌的方式。

“滴—滴—”

幾聲喇叭打斷了凶真的思緒,前麵的紅燈已經暗下,但是綠燈並沒有亮起。

一名交警站在他車前二百米的位置,給他做了一個停車的手勢。

他搖下車窗,探頭詢問道:“警察同誌,什麽情況?”

交警走近了一點:“前麵突發事故,你們原地熄火等待指示,不得移動。”

“前麵出事了,那我們可以右轉繞路走嗎?”

“再說一次,原地熄火等待指示,不得移動!”

劉麗啪地合上了化妝盒,雙手交叉靠在座位上,右手中指不斷扣著大拇指發出聲音,宣泄著她的不滿。

“別擔心,時間還早,等一會兒路況好了,會安排我們有序離開的。”

“我說,和你出來逛一次街就這麽困難嗎?”

“突發狀況嘛,誰想得到呢?”

“真是的,到底發生什麽了,還不讓繞路走。”

後麵不明情況的車等得不耐煩,又開始鳴長笛,此起彼伏,像是進了一個係統故障的工廠,凶真搖起車窗,打開了空調和音樂。

昨晚整理數據到深夜,車裏輕緩的音樂勾起了他的睡意。

夢裏,他又來到了常去的棋牌室,但那張熟悉的牌桌上坐著的不是幾個好哥們兒,而是女友劉麗。

“坐這裏吧,我來陪你玩一把,如果你可以天和,以後我就不反對你來這裏玩牌。”

“怎麽可能?麻將天和的概率是三十萬分之一,一個人打一輩子麻將也遇不到幾次。”

“不,你遇到了,不然,你就不會在這裏。”

“什麽意思?”

“快坐下吧,不試試怎麽知道。”

凶真從牌堆裏隨機向下抽了十四張牌,全部攤開,發現正是一個低概率的牌型—大三元。

“這副麻將怎麽回事?”

“自然如此。”

女友冷峻的回應,讓整個棋牌室開始顫抖。

他聽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才從迷蒙中蘇醒。

劉麗使勁搖著自己的肩膀:“快醒醒,大事不好了,月亮掉下來了!”

一、收集者

前麵指揮秩序的交警已經不見,車窗外的人紛紛離開車子,拿起手機拍照。

他仰頭,看見一輪碩大的圓月橫在遠處的地平線,差不多占據了半個天空,讓他一時分不清是醒了還是仍在夢中。以前出於獵奇,凶真和朋友一起觀看過“超級月亮”,但現在望見的這個,應該叫“月亮巨無霸”。

“我的媽呀,這是怎麽回事。”

“都和你說了,月亮掉下來了!”

“傻瓜,要是月亮掉下來了,我們這個沿海城市,早就被潮汐力所引起的海浪淹了。那肯定不是月亮。”

“你這個榆木腦袋,那些東西誰懂啊?我就覺得那是月亮。你說,一直往前開,是不是能開到月亮上去?”

“犯傻也要有個限度,現在情況不明,萬一那是個大怪獸,我們不是羊入虎口嗎?”

“我不管,你說好今天陪我逛街的,現在就開車陪我去前麵看看那個大月亮!”

女友開始像個不明事理的小女孩兒一樣撒潑耍賴,凶真隻能無奈地點火,趁著交警不在,準備往前開一點。

實際上,那輪月亮也深深地吸引著凶真,他也很想往前一探究竟。

他輕踩油門,朝著下一個路口前進。

後麵傳來了交警的聲音,讓他停下,平日裏循規蹈矩的他肯定會乖乖停車,但這次,一種打麻將時的感覺湧了上來,就像那一晚他單吊紅中,遲遲不到,最後拍出去便宜了下家,他覺得此刻要是停車,多半就成全了別人。

他猛踩了油門,揚長而去。“今年最後一次開車出門了,等我們回來,駕照就要被吊銷了。”

“沒關係,可以吊銷我的駕照,反正我也不開車。”劉麗興奮地搖下車窗,癡癡地望著前麵。

凶真歎了口氣,暗中祈禱前麵不要遇到其他交警。

在行駛到五百米時,凶真發現了異樣,前麵的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堵牆,製動減速已經來不及,在女友的尖叫聲中,他們一頭撞了上去。

凶真睜眼時,安全氣囊並沒有彈出,確切地說,他已經不在車裏,周圍是一個會客廳式的地方,前麵放著一把黑色高腳椅。

“歡迎你,朋友,請坐。”天花板的位置傳來了人的聲音。

“你們是誰?”

“你可以叫我收集者,我們其實是鄰居。”

“那個大月亮是你們的飛船嗎?”

“不,那個隻是我們用光學小把戲製造的幻象,目的是把你們吸引過來。很可惜,最後隻來了你們,其他人都被攔截了。”

“我女朋友去哪裏了?”

“你的同伴我們讓另外一個人去接待了。”

“你們是來抓捕人類的嗎?”

“不,我們專門收集各個文明的遊戲,用於我們的宇宙學研究。今天是離開的日子,我們希望嚐試做一次溝通,所以製造了這個會客廳。”

“這聽上去不像一個高等文明會做的事情。”

“你可以這麽想,但我的文明就是起源於遊戲,你的也是一樣。”

“此話怎講?”

“根據我獲得的信息,你十分癡迷於一種名叫‘麻將’的古老遊戲,它的常見玩法是,從四個種類共計一百四十四張牌中,輪流抽牌和出牌,直到湊齊特定組合獲得勝利,也就是所謂的和牌。麻將的有趣之處不在於簡單獲勝,而是去追求一些極低概率的牌型組合。你們是一個癡迷‘概率’的文明,概率就是某種經驗的複現次數總結,就像你做的工作,把雜多的數據經過處理,分門別類,最後整合成有效的信息,並據此展開下一階段的概率遊戲。所以你們真理的樣貌,一定是‘清一色’的牌型,它抹除了混亂,純粹簡潔。”

“人類文明可不隻是賭博這麽簡單。”

“賭博不失為你們文明發展的一個比喻,我們現在得以對話,有賴於你們拿到一手不錯的牌。”

“那是怎樣的牌?和牌嗎?”

“智慧文明的遊戲比麻將複雜了一點,起手和牌才正式開始,而遊戲結束在和不下去牌時。”

“起手和牌了還會和不下去嗎?”

“也許我可以給你講一個故事,和麻將有關。”

二、牆

收集者的母星是一顆暴躁的氣態巨行星,從外麵看,它流光溢彩,景致非凡,仿佛畫家混色的顏料板。

美麗的外殼下,厚重的大氣裹挾著每小時八百千米的風暴,已經長達數億年。

除了風暴,還有如蛟龍一樣在雲層中穿梭的閃電,給這個暗無天日的世界帶去短暫的光芒,當然,也帶來了生命的種子。

行星大氣中主要充斥著氫和氦,也有少量的氧、碳和硫等元素,連綿不絕的雷暴讓整個行星大氣仿佛變成了一口高壓鍋,生命鼻祖的有機物就在這口鍋中慢慢“烹飪”出來。這個環境像極了地球的原始海洋,足夠複雜的化合環境是生命的搖籃。

這裏是開局混亂的牌桌。

收集者的先祖,是一種遊曳於行星大氣中的自養型簡單生命,通過攝入大氣中豐富的氫元素保障生存,它們在數量上分布極廣,但是感知能力極弱,除了自己的養料氫元素,其他一概不能感知,就叫他們食氫者吧。

食氫者的生命誕生於一次閃電的電解作用,在氫元素攝入飽和之後,它們與氧、硫化合成為別的物質,也有少部分緩慢逃逸到外太空。所以他們是簡單生命,似乎隻是普通的化學物質。

生命演化總是遵循著兩條道路,往右走是一堵不可逾越的牆,即停止演化,保持現狀,維係不能更簡單的生命結構。像是地球上的“類病毒”—馬鈴薯紡錘體結節病原體,它們是純粹的核酸生物,小得僅有1.1×105道爾頓,在沒有宿主時,它們像是“死物”一樣,而一旦侵入宿主細胞,又開始活躍地自我複製,這種介於“生命”和“死物”之間的幽靈,就在右邊的牆下;僅有極少數的生命,踏上了左邊的演化之路,參與到宏大的生命遊戲中,但是他們將會經曆更加嚴苛的考驗。麻將天和,也就是起手即和牌的概率,低至三十萬分之一,而在一顆氣態行星上,產生生命,相當於起手天和且牌型是大四喜,往右走的生命,他的牌局就此結束;而往走左,相當於推倒重開,並且要繼續和牌。

在成為智慧生物的路途中,起碼有三道關隘,也就是三次和牌。首先就是帶來有機分子的那一道“閃電”。宇宙是一個巨大的實驗室,其中的行星千奇百怪,合成各種有機物的極端環境並不在少數,但能演化出簡單生命的星體卻十分稀有。(收集者文明並沒有據此提出生命誕生的概率,在他們的文明中,概率論和統計學在宇宙學研究中並無價值。)

第二道關隘是動因,對於地球生命來說,遺傳過程中發生的變異就是動因,它是生命種類趨向多樣化的根本,也是邁向左邊的第一步;但遺傳並非完全是動因,它隻是地球生命的特有機製,對於收集者來說,大氣環境的惡劣和元素種類的稀少,讓生命豐富化的動因大大削弱,也讓食氫者幾乎成為最完美的生命,它是右邊牆下的王者。唯一能增強生命演化動因的,隻有巨行星的引力拉扯而來的小型天體,它們會帶來全新的元素,增加演化的變數,即使如此,更近一步形同“海底撈月”,收集者是巨行星上唯一的智慧生命,他們認為自己的演化受益於外來的小行星,所以稱呼它們為“第二閃電”(創造食氫者的是第一閃電)。

最後一道關隘是真正的地獄之門,那就是“遊戲”。這一輪是智慧生命的主場,它們是宇宙中罕有的要“利用一切”的生命體。所謂智慧,不外乎是一切能量皆用,信息無所不依;文明開展的遊戲,就是這個過程的縮影,生命借助遊戲的形式模擬、映射、研究自己的存在環境,開發出各種理論來研究宇宙秩序。正是因為他快要無所不能,才越發受製於自己的智慧,物種要生存在環境中,而生存的行為卻在修改環境,你對它施加的作用,會反向施加於你,像是一個背負石灰蹚河的旅者,行之愈深,負擔愈重。這一輪的和牌是生死局,很多文明剛剛邁入這個門檻,就已經湮滅。

三、遊戲

“可是我仍然不太理解,你們為何執著於收集遊戲?”

“當你們的數學家畢達哥拉斯在沙灘上玩擺石子的遊戲時,他已經開始把‘數’這種不可見的概念引入到對世界的模擬中了,你們現在的發展依舊站在他的思路上—用數學去模擬宇宙運行的規律。你的先祖,用吃剩的骨頭,在平地上玩擺卦爻的遊戲,最初的兩爻是‘陰’和‘陽’,他們用兩性分別來模糊推測世界的樣態,直到那個叫倉頡的蠻人開創了文字的遊戲,把整個文明逐步嵌套進‘文化係統’之中。你們理解世界的工具,多是這些遊戲的變種,統計學是遊戲,邏輯學是遊戲,物理學是遊戲,哲學也是遊戲。各種文明的遊戲,就是我們研究宇宙文明的參考係。”

“你們,究竟在研究什麽?”

“我們在嚐證觸碰‘左邊那堵牆’。剛剛和你說過,生命往右是一堵保持穩態的牆,往左是智慧之路,從一個更高的視角來看,往左走或者向右走,都是宇宙內在秩序的外化,宇宙中的物質與能量,似乎恪守著一條簡潔的規律—趨穩定性,過多的能量會被釋放,直到回歸一個低能量的穩定態。質量巨大的恒星甚至隻有幾十萬年的壽命,而隻有一個電子的氫原子卻遍布宇宙長達上百億年,對文明而言,能量即一切,智慧文明尤甚。你們人類已經能夠控製原子核裂變來生產巨大的能量,但由此產生的輻射和汙染隱患,也在蠶食你們的生存空間;我們的文明早已發展到使用恒星級能量,但也深受困擾。智慧文明的發展像是一個堆樂高的遊戲,再穩固的底基,也承受不住高度攀升後帶來的勢能。”

“恒星級別的能量還不夠你們使用嗎?”

“也許對你們來說一顆太陽就取之不盡,好比你們古代的農夫,一座山的木柴就讓他享用不盡,可你們還是把蒸汽和電力發明出來了;對我們來說,這些能量是竊取而來的,是一種過度開采,宇宙不會做虧本的生意,它所遺失的,會從文明的另一邊找補回來。能量缺失和耗盡對宇宙來說不過是物質形態的變換,對一個智慧文明來說是滅頂之災。我們已經撞到了‘左邊那堵牆’。”

“那是一堵什麽樣的牆?”

“和右邊那堵牆一樣。”

“什麽意思?”

“我們把它叫作終極演動,智慧文明會在到達一定階段後,朝它原始的生命態做漸進回歸。對我們來說,就是向祖先食氫者回歸。想象一個無風的湖麵,任何擾動都會讓它泛起漣漪,然後逐漸擴散,最後因為水麵張力又回歸平靜,這個水麵張力即文明的內穩係統。而對於我們這種晚期智慧文明,內穩係統趨於失效,哪怕是輕微的擾動也會是災難,為了管控風險,必定讓整個社會結構進入板結,就像把湖水凍住防止漣漪,而板結的社會隻是穩固的假象,隻要文明擴張的訴求永不止息,它就會加倍承受更大的風險。你們的星球上遍布著大量無法參與自然循環的垃圾—地下深埋的核廢料、海洋中漂流的聚乙烯、在星球軌道上高速飛行的航天廢件,這是你們享受技術進步的代價。信息社會屬於中期智慧文明,信息的流通和阻塞就是你們社會的命脈,所以誕生了大量如你一樣的垃圾清理員。”

“我不是垃圾清理員,我是數據分析師。”

“信息也會產生垃圾,對其分揀和歸類的工作者,和使用體力的環衛工並無區別。”

“喂……”

“而到我們的階段,文明為了避免發展中的係統性危機,一體化傾向十分普遍,像是祖先食氫者一樣,把最繁複的分工壓縮為一個個體,自我哺育,自我生長,文明蜷縮成一個巨大的生命體。但如前所說,這是虛假的穩固,我們無法像祖先那樣攝取簡單的能量就足以維係生存,也明白這種文明危機深重,所以才有了我們—收集者先遣隊,探訪各個文明,研究智慧生物的未來。”

“聽起來,你們和祖先的生命形態隻是貌合神離。”

“確實如此。”

“可是宇宙如此廣大,裏麵的能量用個幾百億年也沒有問題吧?何必想這麽遠呢?”

“左邊那堵牆是有實體的,那就是半徑五百萬光年的本星係群,那是文明的旅行極限,宇宙的加速膨脹,也讓本星係群外的星係都在加速朝我們遠去。那些無法抵達的區域大概占可觀測宇宙的96%,我們的能量使用其實限製在了這個4%的小區域裏,這裏麵我們已知的智慧文明不多,但是越晚期的技術,對能量的需求也會呈指數級增長。但這僅僅是預測,我們還沒有到達那個文明階段。”

“難道沒有任何辦法了?智慧文明為了生存,任何技術都能開發出來的吧。”

“這不是有沒有辦法的問題,剛剛已經說了,文明的發展會帶來成倍的危機,但又必須發展不可,那堵牆是警告,又或者是盡頭,不得而知;有沒有文明越過那堵牆,他們命運如何,不得而知;隻有最後的幸存者才清楚。也許你們的文明會成為那個幸存者,我已經收集了你們所有的‘遊戲’,如果你們最後成功了,我們也就有了發展的方向。”

“高階文明竟然要參照低階的文明,真是不可思議。”

“沒有高階和低階的說法,一個駕馭恒星能量的文明,未必比隻能利用微量太陽光的藻類文明要高明許多。”

“那麽,我們能夠對話,是因為都陷入和牌的生死局了嗎?”

“和牌也許是盡頭,那意味著文明湮滅;也可能是短暫的喘息,然後進入下一個更嚴峻的態勢中繼續和牌。”

“總之,都沒有一個好結局。”

“現在下斷言為時過早。你們的文明有很多童話故事,說盡頭處是美好的世界,我很喜歡,也一並收集了。時候到了,我得走了。感謝你與我的交流,按照你們文明的傳統,造訪者應該送禮物,這是我從月球土壤裏采集加工的一小塊固態氦-3,能量大致夠推動一艘飛船,也許在未來的什麽時候,你用得上它。”

周圍的景象慢慢變淡,凶真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他衝著收集者聲音消失的方向喊道:“太陽係也有一顆氣態巨行星,那裏也有生命嗎?”

“那是我過去的故鄉,一開始就說了,我們其實是鄰居。不過,希望你可以保守這個秘密。”

尾聲

“你們還會再來嗎?”

凶真沒有得到回應,這個創造出來的會客廳刹那間就消失了,而他就像突然從夢中醒來一樣,端坐在駕駛位上,劉麗也醒了,呆呆地望著前方。

“我們,剛剛,是不是撞到牆上了?”

“你還記得什麽嗎?”

“好像被一個人帶到月亮上了,說是收集什麽東西。月亮好醜哇,坑坑窪窪的,像是剛剛打過仗。”

凶真低頭,看見手裏有一塊方形的石頭,上麵刻著一個紅色的“中”。這就是收集者的禮物,蘊含著巨大能量的固態氦-3,很難想象他們用了什麽技術,把這樣一個即使降溫到絕對零度也無法固化的元素,變成一塊可以拿在手裏的麻將。也許隻是個騙局?再說,即使這真的是固態氦-3,一個普通人又能拿它來做什麽呢?

鳴起的警笛打斷了他的思緒,執法交警馬上就來了,凶真把那枚“紅中”揣進兜裏,打開了車門,爭取寬大處理。

那天晚上,他錯打紅中沒能和牌,現在他知道了,自己的文明也還沒有完全和牌,還沒有來到那一堵牆前。即使收集者講了很多,但一個那樣程度的文明,對他來說還是太難想象。

他明白自己,或者是同胞如此癡迷概率遊戲,也許是把命運也當成了概率遊戲。在那壓倒性的湮滅後麵,藏著一絲絲微小的生機,畢竟智慧文明就是這絲生機連續締造的奇跡,他們是幸運兒,亦是幸存者。自己往日那千篇一律的工作像是右邊那堵安穩又無變動的牆,他現在隻想趕緊脫離,走向那充滿著變故和危機的左邊,而手中這塊氦-3也許就是下一個路口。

他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和牌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