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委員會大廈之役

格拉哈姆和淺野匆忙地奔跑在委員會大廈的廢墟之中,周圍群情激昂。“到你們所在的區!到你們所在的區!”到處都是穿著藍衣的男男女女,他們從未知的地下工廠裏逃了出來,衝到中央道路的階梯上。格拉哈姆這頭兒看見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圍在革命委員會的軍火庫外,那頭兒看見另一群人追著幾個穿令人厭惡的勞動警察的黃製服的人,迫得他們倉皇地往反方向的快車道上跑去。

“到你們所在的區!”兩人走近政府辦公區時,這句口號終於連成了持續不斷的呼喊聲。許多人們另外喊的口號都聽不清楚。“奧斯特羅背叛了我們。”有個人聲音嘶啞地一遍又一遍地吼著,直到這句魔咒在格拉哈姆的耳內生根,縈繞在他耳旁。這個人緊緊地尾隨著格拉哈姆和淺野走在快車道上,不停地衝那些穿過他湧向下方平台的人呼喝著。他一邊昭告奧斯特羅的背叛,一邊喊著些難以理解的命令。突然,他一躍而下,消失在人群中。

格拉哈姆腦子裏亂哄哄的。他的想法很模糊,還沒有具體的方案。他的腦海裏浮現出兩幅畫麵,一個是他站在指揮台上發表演講的情景,另一個則是他和奧斯特羅對峙的場麵。他現在非常生氣,他的雙手緊握,嘴唇緊緊地閉著,肌肉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

穿過廢墟去委員會大廈的路根本無法通行,但淺野早預料到了這一點,他把格拉哈姆帶到了中央郵局的主樓裏。郵局名義上還在運作,但穿藍衣服的搬運工動作都慢悠悠的,或者幹脆停下來,透過走廊的拱門盯著外麵喊叫的路人。“每個人都回自己所在的區!每個人都回自己所在的區!”根據淺野的建議,格拉哈姆在這裏透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們搭乘著一個空中纜繩吊籃進入了委員會大廈。委員會成員們才投降沒多久,廢墟的外觀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殘損的海水水管之前不斷地向外噴射著水柱,現在缺口已經堵上,不再漏水了。頭頂架起了巨大的水管,橫亙在臨時搭建的外表脆弱的梁柱上。空中縱橫交錯的纜繩和電線都修複好了,用來服務整座委員會大廈;起重機和其他建築機器來來回回地搬著新的結構材料,運到那棟白色建築的左側去。

穿過這一帶的移動車道已經修好了,但隻試運營了一次。格拉哈姆當時醒來,在小陽台上看到的就是這些車道,距今還不到九日。遠處那邊就是他昏睡的那個大廳,如今已經淪為一堆摞起的形狀不一的碎石了。

已經日上三竿了,陽光普照著大地。寬敞的山洞中瀉出藍色的燈光,照亮了一條條快速車道,擁擠的人群一撥接一撥地從上麵湧出來,聚集到廢墟周圍。空氣中充斥著人們的嘶吼聲,他們互相推搡著,搖搖晃晃地朝中央大樓走去。大多數時候,這群呼喝的聚眾隊形都是歪歪扭扭的,但格拉哈姆看得出,雖然行徑粗暴,但他們正努力維持秩序。混亂中,大家都呼籲要遵守紀律。“回自己所在的區!每個人都回自己所在的區!”

纜繩將他們送到了一個大廳裏。格拉哈姆認出這是通往擎天巨神大廳的前廳。幾天前,他醒來的一個小時後,霍華德帶著他走過這條長廊,去看如今已經不複存在的委員會。現在這個地方除了兩個控製纜繩的侍從外,空無一人。這些人認出從橫向座位上跳下來的是沉睡者時,似乎大吃了一驚。

“海倫·沃頓在哪裏?”格拉哈姆問道,“海倫·沃頓在哪裏?”

他們不知道。

“那奧斯特羅在哪裏?我必須立刻去見奧斯特羅。他不服從我的命令。我要回來奪走他的權力。”他怒道,沒有等淺野,徑直穿過大廳,登上另一端的台階,揮開窗簾,一眼就對上那個永遠一副愁苦表情的巨神神像。

大廳空****的。自格拉哈姆第一次來到這裏後,大廳的外觀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第一次叛亂中,激烈的鬥爭讓它蒙受了慘重的破壞。這尊巨大神像右側上方的牆體被摧毀了將近兩百英尺,一塊光滑的薄膜掩蓋了缺口,格拉哈姆醒來時,臉上就蒙著這種薄膜。它減弱了部分外麵的喧鬧聲,但並不能完全隔音。人們似乎在喊:“保衛!保衛!保衛!”透過它,可以看見在一群工人的指揮下,金屬腳手架的橫梁和支架來回地升降著。一台建築機器遲滯地伸出筆直的紅色金屬臂,抓住包裹著糊狀礦物原料的塑料塊,整齊地擺到適當的位置上。映襯著綠色的窗格,建築機器氣勢磅礴地運作著,上麵仍然有許多工人盯著底下的人群。格拉哈姆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淺野追了上來。

“奧斯特羅等下會去那邊的小辦公室。”淺野氣喘籲籲地說,這個小個子臉色發青,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格拉哈姆的臉色。

兩人走出簾子還沒十步,通往擎天巨神大廳左側的一塊門板突然打開了。此時,奧斯特羅出現了,林肯陪在他身旁,兩個穿著黑黃相間衣服的黑人跟在後麵,他們正要穿過門廳的偏僻角落,朝著另一塊升起打開的門板走去。“奧斯特羅。”格拉哈姆喊道。聽到他的聲音,一行人霎時呆住了。

奧斯特羅對林肯說了些什麽,獨自走了過來。

格拉哈姆按捺不住,先開口了。他的聲音洪亮而專橫,“我聽到的消息是怎麽回事?”他問,“你要用黑人來壓製人民?”

“還沒那麽快。”奧斯特羅說,“叛亂以來,人民越來越難控製了。我低估了……”

“你是說黑人正像火海一樣湧來嗎?”

“在路上。這麽說,你見到外麵的人了嗎?”

“難怪!但是,憑你方才所言,你太自負了,奧斯特羅。”

奧斯特羅什麽也沒說,向格拉哈姆走近。

“黑人不能來倫敦,”格拉哈姆說,“我是主君,我說他們不能來。”

奧斯特羅給了林肯一個眼色,林肯立刻帶著兩個黑人隨從走到他們身邊。“為什麽不能呢?”奧斯特羅問道。

“白人必須被白人統治[1]。此外……”

“黑人隻是一種工具。”

“這不是問題所在。我是國王,我是命中注定的主君。我告訴你,黑人不能來倫敦。”

“人民……”

“我相信人民。”

“因為你不屬於這個時代,你來自過去,隻是意外地來到了這裏。你的確擁有了可能超過全世界一半的財產。但你不是主君,你也不知道怎麽當主君。”

他又瞥了林肯一眼:“我現在知道你在想什麽了,我能猜出你想做什麽。現在警告你也為時未晚。你幻想著人類平等,幻想著所謂的社會主義秩序,你的頭腦中充斥著19世紀那些老掉牙的空談,對這個時代,你一知半解,卻妄想統治它。”

“聽!”格拉哈姆說,“你能聽見外麵的群情洶湧。這不是各種各樣的呼聲,而是一種相同的呼聲!而你真的明白其中的含義嗎?”

“是我們教會了他們表達意見。”奧斯特羅說。

“也許吧。那你能再讓他們閉嘴嗎?夠了!黑人決不能進倫敦。”

空氣凝滯了一下,奧斯特羅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們會進倫敦的。”他說。

“我禁止他們進倫敦。”格拉哈姆說。

“他們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我不允許。”

“輪不到你不允許,”奧斯特羅嗤道,“很抱歉,我要按照委員會的方法去做。這是為了你好,你不能站在暴亂的一方。現在你來了,你能來這裏真是太好了。”

林肯一手搭在格拉哈姆的肩上。格拉哈姆突然發現,來委員會大廈實在是大錯特錯。他轉向大廳和前廳中間的隔簾。淺野隔著簾子拉住他,他抬腳往前走,下一秒,林肯卻一把拽住了他的鬥篷。

格拉哈姆轉過身來,揮拳擊向林肯的臉。一個黑人粗魯地抓住他的領子和胳膊,他用力掙開,袖子刺啦一聲裂開,猛力之下,他不由得倒退了幾步,被另一個黑人侍從一腳絆倒在地上。他重重地摔倒在地,目眥欲裂地瞪著大廳高高的天花板。

格拉哈姆發出野獸般的怒吼聲,一個打滾,拚命地掙紮起來。他抓住一個侍從的腿,用力往前一拽,將他摔了下來,自己趔趄地要站起身。

林肯衝到他麵前,還沒反應過來,格拉哈姆就一記重拳揮在他的下巴尖上,他應聲而倒,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格拉哈姆邁了兩步,卻踉蹌地絆了一跤。奧斯特羅立馬用胳膊纏住他的脖子,他被猛力向後拉去,重重地摔倒了,胳膊也被牢牢地鉗住。他激烈地掙紮了幾回,最後無力地癱軟了下來,盯著奧斯特羅滾動的喉結。

“你不過是個囚犯。”奧斯特羅喘著粗氣低吼,“居然還敢回來,真是個蠢貨。”

格拉哈姆轉過頭。透過大廳牆壁上不規則的綠色窗戶,他看到了幾個一直在操作起重機的工人在激動地向底下的人們打手勢。他們看見了!

奧斯特羅順著他的視線一看,驚住了。他衝林肯喊了句什麽,但林肯躺在地上紋絲不動。一顆子彈倏地射穿擎天巨神大廳上方的壁帶。蓋在缺口上的兩層透明薄膜一下撕裂了,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這個小洞邊緣迅速卷起,往框架四處裂開。不一會兒,整個委員會大廳都暴露了。一股寒風從缺口處吹入,帶來了廢墟中人們嘰嘰喳喳的雜亂話語:“拯救陛下!”“他們要對陛下做什麽?”“他們背叛了陛下!”

格拉哈姆意識到奧斯特羅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力道放鬆了不少,他借機掙脫了被束縛的手臂,一把推倒奧斯特羅,踉蹌地跪起身來,立起一隻腳,一手鉗住他的喉嚨。奧斯特羅回過神來,也猛地拽住他的絲質領口。

但是高台上有一群人正衝他們奔來……格拉哈姆完全誤解了這群人的意圖。他眼角餘光瞥見有人從遠處前廳的門簾裏跑出,隨即奧斯特羅便鬆開了手,這些人團團向他撲來。格拉哈姆大驚失色,他們是來抓他的!他們遵從奧斯特羅的命令!

他意識到這群人是敵人時,他已經被拖出十幾碼遠了,他們將他拖向敞開的門板。看到這一幕,他往後退去,試圖掙脫控製。他用盡全身力氣喊救命,但這次什麽回應也沒有。

捏住他脖子的手鬆了鬆,看!缺口下麵的角落裏有人!先是出現了一個身影,接著又湧出了另外幾個黑影,他們呼喊著,手裏揮舞著武器,從缺口處一躍而下,跑向通往靜坐室的燈火通明的長廊。他們沿著長廊跑進來,格拉哈姆都能看清他們手裏的武器了。見狀,奧斯特羅與抓住格拉哈姆的人耳語了幾句。格拉哈姆又一次激烈地掙紮起來,想要掙脫鉗製,以免被拖進那個張著大口的門板裏。“他們不會下來,也不敢開火。”奧斯特羅喘著粗氣道,“別管了,他們不可能救得了他的。”

在格拉哈姆看來,這場侮辱的鬥爭似乎持續了很長時間。他滿身沾滿塵土,衣服被扯爛了十幾處,有隻手還被踩傷了。他能聽到他的支持者的喊聲,他還聽到了一聲槍響。他感覺到渾身的力氣在漸漸消退,所做的任何努力都狂野而毫無目標。沒有人來救他,當然,無法抗拒地,那扇黑黢黢的大張的門板也越來越近了。

壓迫著他的力道突然鬆了,他又掙紮起來。他瞥見奧斯特羅灰白的腦袋正往後退去,他感覺他鬆開了手。格拉哈姆轉過身,卻撞上了一個黑衣男人。一把綠色的武器在他臉側哢嘣一聲,一縷刺鼻的青煙撲麵而來,鋼刃寒光一閃,下一秒,他眼前的整個大廳都旋轉起來。

一個淺藍色衣服的男人持刀刺傷了一個穿著黑黃相間衣物的侍從,離他的臉龐還不到三碼遠。接著又有人拉住了他。

現在他被人分別拽往兩個方向。人們似乎在衝他喊叫。他努力地想要分辨出他們的話,但根本聽不清楚。有人一把扛住了他的雙腿,他使勁地掙紮,但無濟於事,還是被扛了起來。突然,他像是頓悟了什麽,放棄了掙紮。好幾個人將他抬在肩膀上,離開了那噬人的門板。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爆發了出來。

奧斯特羅的守衛隊連忙撤退,格拉哈姆看見那些穿著藍黑相間衣服的人一邊追趕過去,一邊射擊著。被抬起來,他的視野寬闊了不少。他看見了在擎天巨神俯視下的整個寬敞的大廳。身下的人正將他抬向中央的高台處。大廳的另一頭擠滿了奔向他的人,他們都凝視著他,大聲歡呼著。

格拉哈姆意識到,周圍似乎有保鏢在保護他。他身邊的活躍分子高聲呼喊著模糊的口令,眼前還有個蓄胡子的黃衣黑人大聲指示著方向,他之前在公共劇場迎接過格拉哈姆。大廳裏已經擠滿了人,來回晃動著,狹窄的金屬長廊裏也站滿了高呼的人群,長廊末端的門簾已經被撕了個粉碎,前廳同樣圍得水泄不通。周圍喧囂不已,連站在格拉哈姆身邊的人都很難聽得清他的話。“奧斯特羅逃往哪裏了?”他問。

他詢問的那個人指向缺口對麵大廳底下的門板。門板大張著,一群圍著黑色腰帶的藍衣人全副武裝,奔跑出來,穿過他們,消失在那頭的房間和通道裏。格拉哈姆似乎聽見暴亂中響起了一聲槍響。人們抬著他,七彎八拐地穿過大廳,走向缺口下的一處豁口。

格拉哈姆發現人們近乎粗魯地阻擋靠近他的人群,為他清出一片空間來。他出了大廳,映入眼簾的是一麵高聳粗糙的新砌的牆。身下的人將他放了下來,馬上有人抓住他的手臂,牽引著他前進著。他身旁跟著一個黃衣人。他們引導他走上一條狹窄的磚頭階梯,旁邊停放著幾架龐大的紅漆機器,比如起重機、杠杆,還有那台大型建築機器的靜止的發動機。

格拉哈姆到達了階梯的頂端。他急匆匆地穿過一條狹窄的有欄杆的人行道,一個橢圓形凹地廢墟出現在他的眼前,與此同時,驚天動地的叫喊聲傳來。“陛下與我們同在!陛下!陛下!”喊聲如波浪一般橫掃過湖水般聚集的人臉,衝擊著遠處的廢墟懸崖,又伴著雜亂的呼聲**漾回來。“陛下站在我們這邊!”

格拉哈姆發現他不再處在人群當中,此刻,他站在一個臨時搭建的白色金屬平台上。委員會大廈裏星星點點地分布著一種看似脆弱的腳手架,這個平台就是一個腳手架的一部分。人們在巨大的廢墟中晃悠著,呐喊著,隨處可見革命團體的黑色橫幅隨風飄搖。這些橫幅在混亂中反而變成了組織少見的核心標誌。陡峭的牆壁和腳手架上攀附著一群人,之前來救他的人就是沿著這些牆壁和腳手架爬到了擎天巨神大廳的豁口處。幾個體力良好的小黑影正抱著柱子和凸出物,奮力想要激怒底下聚集的人群。格拉哈姆身後有個腳手架,高處有幾個男人正費力地想要升起一塊折疊起來的巨大的黑色標誌。透過牆下裂開的縫隙,格拉哈姆能看見擎天巨神大廳裏擠滿了心無旁騖的人群。空氣異乎尋常地純淨,放眼望去,遠方南邊的飛機場明亮無比,顯得近在眼前。一架飛機騰地從中央舞台上起飛,似乎要迎接即將回來的飛機一般。

“奧斯特羅情況如何?”格拉哈姆問道。就在他說話的時候,他發現所有的目光都從他身上轉向了委員會大廈的頂部。他也朝著眾人所看的方向看去。好一會兒,他什麽也沒看見,隻看見一堵牆凹凸不平的一角,在天空的映襯下,這線條顯得又生硬又清晰。很快,他透過陰影看見了一處綠白裝潢的房間內部,他驚訝地發現,這是他以前住過的牢房。一個白衣人,還有另外兩個尾隨的穿著黑黃相間衣服的小個子人影飛快地穿過這個敞開的房間,走到廢墟的崖邊上。他聽見旁邊有人叫了一聲“奧斯特羅”,便想轉身問話。但他還沒來得及問,另一個站在他身邊的人就驚叫一聲,顫顫巍巍地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指向遠方。格拉哈姆抬眼往剛才的方向一看,一架飛行器正從起飛台上升起,向他們飛來。這麽久了,這種平穩迅速的飛行器依然新穎到瞬間吸引他的注意力。

飛行器疾速靠近,變得越來越大,它晃入廢墟的最遠側,闖進底下人群的視野。它低空掠過空地,試圖驅散委員會大廈中的人潮,旋即又急速攀升,從人們的頭頂呼嘯而過。這架飛行器也是半透明的薄膜形狀,隻有一個飛行員從駕駛室的肋拱往下張望。很快,它消失在廢墟的天際線之外。

格拉哈姆把注意力轉移回奧斯特羅身上。他做著手勢,身邊的侍從們使勁地破壞周圍的牆。過了一會兒,飛行器又出現了,遠遠地隻看見一團小影,它放慢了速度,打著寬大的轉兒繞過來。

突然,黃衣人大喊道:“他們到底在做什麽?為什麽奧斯特羅還逍遙法外,沒有被抓起來?他們要把他接走了,他們要用飛機把他接走了!啊!”

這邊尖叫剛落,廢墟裏便回了一聲呼喊。綠色武器碰撞的鏗鏘聲飄過中間相隔的區域,傳到格拉哈姆的耳中。他低下頭,看見奧斯特羅站立的突出物下長廊交錯縱橫,許多穿著黑黃相間製服的人正沿著其中一條長廊跑動。他們一邊奔跑,一邊亂槍射擊。不一會兒,幾個淺藍製服的人突然冒出來,緊追猛趕著他們。遠遠看著,這些小身影頗為滑稽,就像玩具裏的小模型士兵一樣;大廈缺了個豁口,外觀詭異,賦予了這場發生在家具和通道中的鬥爭一種魔幻的感覺。追趕的人在將近五十碼深的廢墟下,離格拉哈姆有兩百碼遠。黑黃製服的人衝進了一條敞開的拱道裏,轉過身來一陣掃射。其中一個淺藍製服的人正大步跑上崖邊,不料吃了一槍,腳下不穩,不停地揮舞著雙臂。格拉哈姆看著他像掛在崖邊上一樣,晃了幾秒鍾,然後像斷線風箏般直直地掉下崖去,撞到一塊凸石上,彈了出去,來回滾了幾滾,轉眼消失在建築機械的紅臂中。

格拉哈姆的眼前突然出現一道陰影,短暫地遮住了陽光。他抬起頭,天空依舊萬裏無雲,但他知道,剛才那是飛行器飛過。奧斯特羅消失了。黃衣人站在他身前,不斷地推搡著人群,他**澎湃地發布指揮,早已熱得汗流浹背。

“飛機要著陸了!”黃衣人喊道,“飛機要著陸了!通知大家開火!通知大家開火!”

格拉哈姆不太明白狀況。他隻聽見有人大聲地重複著這些費解的命令。

突然,格拉哈姆看到飛機頭從廢墟的邊緣滑翔過去,但很快猛地停下了。好一會兒,他才明白,飛行器要著陸,奧斯特羅才能趁機逃跑。他看到海灣中冒出了藍色的煙霧,他猜那是下麵的人正衝著飛行器突出的部位開火。

格拉哈姆身邊有個人發出粗啞的喊聲。他看見藍衣叛軍已經掌控了剛才黑黃製服的人發生鬥爭的拱門,正源源不斷地衝進開闊的通道裏。

突然,那架飛行器從委員會大廈的邊緣滑落下來,以四十五度的角度歪斜地墜落。在格拉哈姆看來,可能在下麵大部分人看來,以這種尖銳的角度砸下,無論如何,飛行器是不可能再次起飛了。

飛行器倏地在格拉哈姆的身側墜下。他能清楚地看到奧斯特羅緊緊地拽著座位的導杆,他灰白的頭發飄動著;飛行員臉色煞白,使勁地拉高操縱杆,試圖把引擎帶回軌道上。底下湧動的人潮中傳來模糊不清的擔憂的喊聲。

格拉哈姆一把抓住欄杆,大口喘著粗氣。此刻,一秒鍾似乎有一萬年那麽漫長。飛行器快要砸下來的時候,底端堪堪擦過又跳又叫的人群,引發了好一陣踩踏。

它升起來了!

好一會兒,飛行器看起來似乎分不清對麵的懸崖,也分不清前方骨碌骨碌轉的風輪。

看哪!它終於嘯吟而起,雖然仍傾斜著,卻一直攀升,衝上那狂風陣陣的雲霄中去了。

人們這才意識到,奧斯特羅就在他們眼皮底下逃了!剛才提起的心瞬間化為了沸騰的怒氣。他們重啟了遲來的炮火,鏗鏘聲變為陣陣炮轟,刺鼻的硝煙充斥在空氣中,整片區域都陰暗起來。

太晚了!那架飛機歪歪扭扭地飛著,變得越來越小,還優雅地掠過剛升起的飛行台。奧斯特羅逃走了。

廢墟中傳來了好一陣混亂的雜音。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格拉哈姆身上。他高高地坐在腳手架中間。他看到人們紛紛轉向他,歡呼著慶祝他得救。車道的樞紐處傳來起義的歌曲,悠揚的歌聲如和煦的微風一般拂過雀躍的人海。

格拉哈姆身邊的一小群人高呼著祝賀他。那個黃衣人就站在他身邊,臉色呆滯,但眼神閃爍著喜悅的亮光。歌聲越來越嘹亮,人們開始踏起步來,啪嗒、啪嗒。

格拉哈姆慢慢地意識到這一連串事件的深刻含義,也迅速領悟了他的地位的轉變。之前無論什麽時候,他向喧鬧的民眾致辭,奧斯特羅都會杵在他旁邊,而現在,奧斯特羅已經變成了敵人。再也沒有人能控製他了。此刻站在他身邊的人、人群的領袖和組織者,都指望著他的下一步行動,等著他的命令。如今,他是個名副其實的國王。他身為傀儡的日子就此終結了!

格拉哈姆非常渴望落實民眾寄予他的期望。他的神經和肌肉不停地顫抖著,他的腦子也許有點混亂,但他既不恐懼也不憤怒。他那隻被人踩踏的手一抽一抽地發熱。這種狼狽的狀態下,他對自己的儀態不由得緊張起來。他知道自己並不害怕,但他不想自己看起來很害怕。在以前的生活裏,他隻有在玩技巧遊戲時才這麽激動。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即采取行動。他很清楚,他不該對這場針對他的鬥爭思慮過多,以免被其中的錯綜複雜所嚇倒。那些藍色的方塊和飛行台象征著奧斯特羅的存在,時刻警醒著他,這場鬥爭遠未了結。他將對抗奧斯特羅,為世界而戰!

[1]19世紀,西方人提出英國人和英裔美國人、現代日爾曼人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而中國人和美洲黑人是“劣等”民族;劣等民族應由最優秀的民族統治。——編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