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飛行

格拉哈姆和林肯一起穿過風向標辦公室的走廊,有那麽一會兒,他有些心事重重。但他還是注意傾聽林肯所說的話。不久,他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到了林肯的話上。林肯說的是與飛行有關的事。格拉哈姆有一種強烈的欲望,想更多地了解這一人類的新成就。他開始不停地問林肯問題。他在進入沉睡前一直都很關注航空導航,當時,這個行業才剛剛開始,技術非常落後;他很高興地聽到馬克西姆和皮爾徹、蘭利和查努特這幾個熟悉的名字,而且在得知航空殉道者利連撒爾仍受到人們的尊敬時,他非常開心。

甚至在他入睡之前,就有兩種研究思路清楚地指出了兩種不同類型的發明,而且這兩種發明都已成真。一種是引擎驅動的大型飛機,設有雙排水平浮漂,後麵有一個大的螺旋槳,另一種飛行器更為靈活,體型較小。飛機要安全飛行,風不能太大,若是突然遇到暴風雨(現在能準確預測),就沒有任何實際的用途。飛機都會被建造得很大,機翼通常長達六百英尺或更長,機身的長度則有一千英尺。而且,飛機隻用於運送旅客。飛機上的吊艙會輕微搖晃,長度為一百到一百五十英尺,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懸掛在飛機上,以盡量減少哪怕微風所產生的複雜振動。出於同樣的原因,吊艙裏的小座位……每個乘客在旅途中都是坐著的……也是懸掛著的,還會以很大的幅度搖晃。要在一種特殊構造的平台上建造軌道,在軌道上放置一個巨大的轎廂,隻有這樣才能讓飛機飛起來。格拉哈姆曾在瞭望塔上清楚地看到過那些巨大的飛行平台。那是六片巨大的空曠區域,每片區域上都有一個巨大的“載體”平台。

降落的選擇同樣受到限製,地麵必須平平整整,飛機才可以安全著陸。如若不然,除了大型金屬飛機著陸時可能造成的破壞,飛機本身也可能無法再次起飛。此外,不平整的地麵帶來的衝擊,比如樹木林立的山坡或路堤,都足以刺穿或損壞機身,甚至還可能導致乘客喪生。

起初,格拉哈姆對這些笨重的發明感到失望,但他很快意識到,較小的飛行器無法盈利,原因很簡單,它們的承載能力會隨著體積的減小而不成比例地減弱。此外,飛行器由於體積巨大,能以極快的速度在空中飛行,因此不會遇到意外的天氣風險,而這也是要考慮的首要問題。從倫敦到巴黎是最短的路程,大約需要三刻鍾,但飛行速度並不快;到紐約需要大約兩個小時,若是天氣很好,隻要在中間的車站仔細地計算好時間,就有可能在一天之內環遊世界。

小型飛行器是完全不同的類型。會有幾架小飛機在空中飛來飛去。它們隻能搭載一到兩個人,其製造和維護成本非常高,以至於成為了富人的專屬品。機翼色彩鮮豔,同一架飛機上隻有兩對橫向的空氣浮漂,後麵還有一個螺旋槳。這種飛機體積小,可以毫不費力地在任何空曠的地方降落。還可以在小飛機上裝上氣輪,甚至可以裝上地麵交通用的普通發動機,這樣就可以駕駛小飛機到一個方便的起飛點。需要使用特殊的快速轎廂把它們拋向空中,但這樣的轎廂在任何沒有高樓或樹木的空地上均可以使用。格拉哈姆認為,人類的航空學顯然還遠遠落後於信天翁或捕蠅鳥與生俱來的天賦。如果可以應用於戰爭領域,那飛行器完全可以實現完美的快速飛行,但卻沒有實現。最後一場世界大戰發生在委員會篡權之前。

倫敦的飛行平台都建在河南岸,成一個不規則的新月形。一共三組,每組兩個,並保留了古老的郊區山丘或村莊的名字,依次為:羅漢普頓、溫布爾登公園、斯特裏塔姆、諾伍德、布萊克希思和射手山。它們均高出一般的屋頂,每一個都有四千碼長,一千碼寬,是用鋁和鐵的混合物建造,這種混合物在建築上已經取代了鐵。較高的層形成了一個開放的大梁結構,其間建有電梯和樓梯。最上方是一個均勻的廣闊區域,某些部分,也就是起飛載體,可以升起來,然後能夠在非常輕微傾斜的軌道上移動到末端。除了在機場的任何航空飛艇或飛機外,這些開闊的區域上什麽都不能有。

在飛機調整的過程中,旅客們習慣在劇院、餐館、新聞室、各種娛樂場所候機,這些場所與下麵繁華的商店設立在一起。因此,倫敦的這一地區通常是所有地區中最熱鬧的,帶有海港或旅館城那種庸俗的歡樂氣氛。對於那些對航空學持更嚴肅看法的人來說,宗教區已經形成了一個頗具吸引力的宗教小教堂群落,而許多醫療機構競相在這些地方為旅客提供保健服務。在不同的樓層,除了城市的主要移動公路(在某些地方會交織和聚集在一起)之外,還有一係列複雜的特殊通道、電梯和滑梯,方便人帶著行李在不同的平台之間來回走動。這部分建築的一個顯著特點是,到處都是引人注目的巨大的金屬橋墩和大梁,它們破壞了原有的景觀,跨越了大廳和過道,擁擠地纏繞在一起,承擔著平台的重量和頭頂上飛機的沉重衝擊。

格拉哈姆從公路前往飛行平台。陪同他的是他的日本隨從淺野。林肯被正忙於處理政務的奧斯特羅叫走了。在風向標辦公室外麵,有一支強大的風向標警衛隊在等著主君,他們在上麵的移動平台上給他清出了一個地方。他去飛行平台是臨時安排的,但還是有相當多的人聚集在一起,跟著他朝目的地走去。走著走著,他聽見人們喊著他的名字,看見無數身穿藍色衣服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湧上中央小路的樓梯,打著手勢,大喊大叫。他聽不見他們在喊什麽。城市貧民中明顯存在著一種粗俗的方言,這使他再次感到震驚。當他終於下來時,衛兵立刻被一群激動的人包圍了。後來他想到,那些人是想向他請願。他的衛兵費力地為他清出一條通道。

他在西麵的平台上發現了一架小飛機,一個飛行員正在等他。從近處看,這架機械飛機可一點也不小。小飛機停在廣闊飛行平台上的起飛運載器上時,它的鋁質機身有二十噸級遊艇的船殼那麽大,側翼上有金屬線,就像蜜蜂翅膀上的神經一樣,采用某種玻璃一樣的人造膜製作而成,投射出的影子覆蓋了數百平方碼。工程師和乘客的椅子通過一個複雜的滑輪組懸掛起來,可以自由地搖晃,滑輪組在車架的保護框架內,位於後部。乘客的椅子罩著一層防風罩,並由裝有氣墊的金屬棒鎖住。如果願意,它可以完全封閉,但格拉哈姆渴望新奇的體驗,所以希望不要關閉罩子。駕駛員坐在一塊兒玻璃後麵,看不見他的臉。乘客可以安全地把自己固定在座位上,在著陸的時候必須這麽做,乘客也可以抓著扶手杆,前往飛機前部的鎖櫃,個人的行李、包裹和滋補劑都放在櫃子裏,而且那裏也有座位,中央引擎用來帶動機尾的螺旋槳,但某些部分的重量不足,所以座位也用來補足重量。

發動機看起來構造簡單。淺野把發動機的零件指給他看,告訴他,就像維多利亞時代的燃氣發動機一樣,這台機器也是爆炸式的,每次衝程都會燃燒一小滴叫“福邁爾”的物質。發動機包括一個儲油器,活塞位於傳動軸的凹槽長曲軸上。格拉哈姆對發動機有了全麵的了解。

他周圍的飛行平台空無一人,隻有淺野和他們的隨從。在駕駛員的指揮下,他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後,他喝了一種含有麥角堿的混合藥劑。據他所知,要乘坐飛機的人都會服用這種藥劑,以抵消低氣壓對人體可能產生的影響。喝完藥劑,他表示自己已經準備好出發了。淺野從他手中接過空杯子,走出飛機,站在下麵的平台上揮揮手。突然,他似乎沿著平台向右滑去,消失了。

發動機在轟鳴,螺旋槳在旋轉,有那麽一瞬間,平台和平台外的建築物開始呈水平方向迅速地從格拉哈姆眼前滑過,然後這些東西似乎突然傾斜起來。他本能地抓住兩邊的小杆。他覺得自己在向上移動,還能聽到風從擋風玻璃上方呼嘯而過。螺旋槳強力地轉動起來,很有節奏:一、二、三、停;一、二、三……工程師控製得很好。發動機開始顫抖,在整個飛行過程中都是如此。屋頂似乎很快地向右舷奔去,而且迅速地越變越小。他的目光離開工程師的臉,轉移到發動機上。往旁邊看,他所看到的並沒有什麽驚人之處,就像是從快速纜車上往下看一樣。他認出了委員會大廈和海格特山。然後他從兩腳之間向下看去。

一時間,恐懼攫取了他,一種強烈的不安全感將他包圍。他緊緊抓著欄杆。有一秒鍾左右,他抬不起頭來。在他下麵幾百英尺的地方,是倫敦西南部的一個大風向標,在它的後麵是最南端的飛行平台,上麵布滿了小黑點。這些東西似乎在遠離他。刹那間,他有一種要去追逐地麵的衝動。他咬緊牙關,使勁抬起眼睛,恐慌的時刻總算過去了。

他咬緊牙關待了一會兒,眼睛盯著天空。咚咚,咚咚。

他緊緊地抓住欄杆,瞥了一眼飛行員,隻見他那黝黑的臉上掛著笑容。他也笑了笑,也許他的笑有點假。“剛開始有點不適應。”他喊道,然後才想起這麽說有點丟人。但有一段時間,他不敢再往下看。他越過飛行員的頭向天空望去,可以看到模糊的藍色地平線。有那麽一會兒,他非常害怕飛機會出事。咚咚,咚咚……假如支撐發動機的小螺絲釘出了毛病呢!假如……他努力否認所有這些假設。過了一段時間,他終於將它們從腦海裏抹去了。他穩穩地上升,越升越高,進入了晴朗的天空。

在空中無支撐地移動對精神的衝擊一結束,他不愉快的感覺就消失了,而且很快便找到了樂趣。有人提醒過他可能會暈機。但是,他發現,當飛機迎著微弱的西南風前進,顫動其實非常小,與在大風中把船頭朝寬闊的滾輪傾斜的幅度相差無幾。從本質上說,他是個好水手。他們升到更稀薄的空氣中,他感到輕鬆愉快。他抬頭一看,隻見藍天上布滿了卷雲。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穿過機身肋部和柵欄,落在一群白鳥的身上,它們在低空中飛翔,身上閃閃發光。他看了一會兒。然後,他不再那麽擔心,便向下看去,他看到風向標看守人的瞭望塔又細又長,在陽光下閃著金色的光芒,而且越來越小。他更加自信地朝下望,他看到了一座座小山形成了一道青色的線條,接著他看到了倫敦那錯綜複雜的屋頂。倫敦城近處的邊緣是那麽清晰,他看了大吃一驚,心中最後的恐懼也被驅散了。倫敦的邊界既像一堵牆,也像一座懸崖,落差有三百到四百英尺,它的正麵隻有零星的露台,看起來裝飾很複雜。

19世紀,作為大城市的一大特色,郊區如同海綿一樣延伸發展,但現在這種情況已經不存在了。這裏什麽也沒有留下,隻剩下一片廢墟,曾經裝點這一帶的花園的灌木叢依然在生長,點綴著平整肥沃的褐色土地,此外還有一片片青翠的常青植物。後者甚至散布在房屋的遺跡中。但是,大部分地方都隻有廢墟,郊區別墅的斷瓦殘垣隨處可見,廢墟中間有街道和公路,一望無際的綠色和棕色之間分布著奇怪的島嶼,居民在很久以前就放棄了這裏,但由於麵積太大,根本不可能清理幹淨,進行大規模園藝開發。

這片荒地上的草木或是在無數坍塌的房屋牆垣之間搖晃著,或是沿著城牆的腳下生長,荊棘、冬青、常青藤、刺果和高高的野草就像浪花一樣起起伏伏。到處都是華麗的娛樂宮殿,聳立在維多利亞時代的廢墟中,纜繩公路從城市延伸到這些宮殿。在那個冬天的日子,宮殿裏似乎沒有人。廢墟中的人造花園也很荒涼。城市的邊界確實和古代一樣清晰,那時,天黑時大門緊閉,強盜與敵兵便會潛行到牆根。一條寬大的半圓形喉道延伸到伊德哈邁特物質製造的巴斯路上,交通十分繁忙。就這樣,城市之外的景象出現在格拉哈姆的腦海裏,然後逐漸消失。當他終於可以再垂直向下看的時候,他看到了下麵泰晤士河穀的菜地,一小塊一小塊的長方形紅褐色菜地數也數不清,其間分布的水渠就像是閃閃發光的細線。

他越來越興奮,甚至陶醉其中。他發現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聲笑了起來,很想大喊大叫。過了一段時間,這個欲望變得太強烈了,於是他大叫起來。

這架小飛機現在已經升到和大飛機同樣的高度了,它們開始轉彎向南飛去。格拉哈姆認為,飛機的操縱,完全依靠打開或關閉堅硬機翼上的一兩條窄薄膜,以及整個發動機沿著支架前後移動來實現。飛行員讓發動機沿著軌道慢慢向前滑行,打開背風麵機翼的閥門,直到飛機的機頭水平朝向南方。他們朝那個方向順風飛行,慢慢地變換著方向,先是急速攀升了一會兒,然後開始長時間地向下滑行,速度非常快,而且令人愉快。在這些向下滑翔期間,推進器是完全不工作的。飛機攀升帶給格拉哈姆一種成功努力的光榮感覺,而在稀薄的空氣中下降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他真想一直待在高空。

有一段時間,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著腳下迅速向北延伸的景色。它那細微、清晰的細節使他非常高興。曾經點綴鄉間的房屋如今隻剩下了殘垣斷壁,廣闊的田野上連一棵樹都沒有,除了破碎的廢墟,所有的農場和村莊都從這裏消失了。他知道事情是這樣的,但是親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他試著辨認出下麵這片盆地裏他所熟知的一些地方,但由於泰晤士河穀被拋在了後麵,起初他什麽也看不出來。然而,不久,他們從一座鋒利的白堊山上飛過,他認出那是吉爾福德拱背山,因為在這座山的東端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峽穀輪廓,而且在峽穀的兩邊都聳立著城鎮的廢墟。在此基礎上,他又認出了利斯山、奧爾德肖特沙漠等等。唐斯懸崖上有巨大的風輪緩慢轉動。除了寬闊的樸次茅斯公路上密密麻麻地來回移動的身影,韋伊的峽穀長滿了灌木叢。

在灰蒙蒙的霧霾中,他所能看到的整個唐斯懸崖都裝上了風輪,城市裏最大的風輪也比不上這裏的風輪。西南風吹來,風輪莊嚴地轉動著。隨處可見英國食品信托基金的羊,隨處可見牧羊人騎著馬,但從高空看來,他們隻是一個個黑色的斑點。接著,在飛機尾部的下方,突然出現裏威爾登高地、辛德黑德山、基普山和利斯山,還有第二排風輪,它們似乎在竭力與丘陵地帶的風輪爭奪風這個資源。紫色的石楠上點綴著一些黃色的金雀花,在更遠的一邊,一群黑色的公牛在兩個騎馬的人麵前狂奔。這些東西很快就被甩到了後麵,逐漸縮小,失去了顏色,變成了稀稀落落的移動的小點,被霧霾吞沒了。

當這些東西在遠處消失後,格拉哈姆聽到一隻田鳧在附近哀號。他發覺自己到了南唐斯高地的上空,回頭一看,隻見樸次茅斯登陸平台的城垛高聳在樸次茅斯丘陵的山脊上。又過了一會兒,他的眼前出現了一望無際的船,就像是一座座漂浮的城市,尼德爾斯那些白色的小懸崖顯得矮小,籠罩在陽光下,狹窄的海麵上波光粼粼,灰蒙蒙的。他們似乎一瞬間就躍過了索倫特海峽,幾秒鍾後,懷特島就從他們下方閃過,然後,大海越變越寬,有的地方在雲影下呈現出紫色,有的地方是灰色的,有的地方像是光潔的鏡麵,還有的地方被雲遮住,是藍綠色的。懷特島變得越來越小。幾分鍾之後,一道灰色的薄霧從其他的雲帶中分離出來,與天空相分離,變成了陽光明媚、令人愉快的海岸線,那是法國北部海岸。它升起來了,染上了顏色,變得清晰而具體,英格蘭大陸正從下麵疾馳而過。

似乎過了不久,巴黎就出現在了地平線之上,當飛機再次向北盤旋時,它又消失了。但是他看到埃菲爾鐵塔仍然矗立著,在它旁邊有一個巨大的圓頂,頂上有一個尖尖的巨像。他還看見了一縷斜斜的煙,不過當時他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飛行員說了些“地鐵裏有麻煩”的話,但格拉哈姆當時沒有仔細聽。但他注意到尖塔、高樓大廈,比城市的風向標都要高,而且,他知道,至少在優雅方麵,巴黎仍然領先於她的大敵。就在他看的時候,一個淡藍色的東西迅速地從城市中升起,就像一片枯葉迎風而上。它盤旋著,向他們飛過來,迅速地變得越來越快。飛行員嘟囔了幾句。“什麽?”格拉哈姆說,他不願意把目光從那個東西上移開。“是飛機,先生。”

他們攀升,轉彎往北飛。那東西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咚咚,咚咚。他們的飛機本來在有節奏地飛行,有力而迅速,現在和那東西的巨大衝擊相比,突然顯得那麽緩慢。那怪物看上去是那麽大、那麽敏捷、那麽穩定!它在他們下方,離他們很近,悄無聲息地飛過去,巨大的半透明機翼上布滿鐵絲網,很像一個活物。格拉哈姆瞥見了一排又一排係著安全帶的乘客,他們被吊在擋風玻璃後麵的小搖籃裏,一個身穿白衣的工程師頂著大風沿著梯子爬著,噴射發動機在顫動,螺旋槳在轉動。他看到這情景欣喜若狂。轉眼間那東西就飛過去了。

那架飛機在一點點向上攀升,而格拉哈姆的飛機的小機翼在它帶起的氣流下搖擺著。它下降了、變小了。那架飛機似乎根本沒動,似乎再次變成了一個淡藍色的東西,在天空中逐漸縮小。這是一架往返於倫敦和巴黎之間的飛機。在風和日麗的時候,一天來回四次。

他們飛快地穿過英吉利海峽,飛機的速度像是慢了,無數念頭在格拉哈姆的腦海裏閃過,這時候,灰蒙蒙的比奇角出現在他們的左邊。

“陸地。”駕駛員喊道,風呼呼吹過擋風玻璃上方,他的聲音顯得很小。

“先不要降落。”格拉哈姆大笑著大聲說,“我想多了解了解這架飛機。”

“我的意思是……”飛行員道。

“我想多了解了解這架飛機。”格拉哈姆重複道。

“我去你跟前說。”他說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沿著他們之間的欄杆跨了一步。他停了一會兒,臉色變了,雙手更緊了。他又向前邁了一步,緊緊地抓住那個飛行員。他感到肩上像是壓了個重物,但那不過是空氣的壓力。他的帽子打著旋兒向後飛走了,成為了一個小斑點。風一陣陣地吹過擋風玻璃,吹亂的頭發拂過他的麵頰。駕駛員連忙調整,改變了重心和壓力的中心。

“我有幾個問題。”格拉哈姆說,“你是怎麽讓引擎向前推進的?”

氣球駕駛員猶豫了一下,然後回答說:“說來挺複雜的,先生。”

“我不介意。”格拉哈姆喊道,“我不介意。”

片刻的沉默。“航空技術屬於機密……是特權……”

“我知道。但我是主君,我想知道。”他笑了,新奇地意識到了自己所擁有的權力,而他能明白這一點,則是他從高空得到的禮物。

飛機在空中盤旋,刺骨的清風刮過格拉哈姆的臉,他的衣服向後飄著,而飛機的機身朝向西方。兩個人對視著。

“陛下,我們有規矩……”

“我不用遵守規矩。”格拉哈姆說,“你怕是忘了這一點吧。”

飛行員仔細打量著他的臉。“沒有。”他說,“我沒忘,陛下。但是在整個地球上,隻有宣過誓的飛行員才能駕駛飛機。其他人就隻是乘客……”

“我聽到過類似的話。但我不打算討論這些觀點。你知道我為什麽睡了兩百年嗎?就為了現在可以飛!”

“陛下。”飛行員說,“規矩就是規矩,如果我違反了規矩……”

格拉哈姆擺擺手,叫他不要說出可能遭受的處罰。

“那你就願意看著我受罰……”

“不。”格拉哈姆說,當飛機再次準備上升時,他的身體隨之搖晃起來,他連忙緊緊抓住欄杆不放,“那不是我的規矩。我想自己開飛機。就算把飛機毀掉,也是我自己樂意!不!我要親自開飛機。等著瞧吧。我要從這裏爬過去和你一起坐。鎮定點!就算我把飛機撞毀了,我也要親自駕駛。我沉睡了這麽多年,總得得到點補償。我以前就夢想在空中飛。現在,保持好平衡。”

“有十來個密探在監視我,陛下!”

格拉哈姆的怒氣終於消了。也許他選擇了應該如此。他發誓。他繞著中間的一堆杠杆,飛機也隨之搖晃起來。

“我是大地之主嗎?”他說,“還是你所在的協會才是首領?現在,把你的手從操縱杆上拿開,握住我的手腕。是的,就是這樣,怎麽才能轉動機頭,開始滑行?”

“陛下。”飛行員說,“這是什麽?”

“你會保護我嗎?”

“老天!是的!就算我會把倫敦都燒掉,我也會保護你。來吧!”

說出這個承諾之後,格拉哈姆就開始了他的第一堂飛機駕駛課。“這次旅行顯然對你有好處。”他大笑著說,空氣就像醇美的酒一樣,“教我學得又快又好。我要拉這個嗎?啊!哈囉!”

“向後拉,陛下,向後拉!”

“向後……對的。一、二、三……老天!啊!飛啦!飛機就像個活物!”

飛機開始在空中胡亂飛行。它時而呈一個直徑不到一百碼的螺旋旋轉,時而升起後又俯衝下來,像鷹一樣陡直、迅速地下降,然後飛快地轉了一圈再次高高掠起。在其中的一次下降中,飛機似乎直衝東南方向飄浮的氣球公園,但它隻是拐了個彎,突然靈巧地繞了過去。飛機的動作異常迅速流暢,稀薄的空氣對他的體質產生了異常的影響,這使格拉哈姆勃然大怒。

但最後,一件奇怪的事情使他清醒過來,使他再次飛向下麵擁擠的生活,那裏充滿了黑暗的、無法解答的謎題。就在他俯衝的時候,隻聽哢嗒一聲,有什麽東西飛過,還有一滴像雨滴一樣的東西落了下來。然後,當他繼續往下飛時,他看到有什麽東西像一塊白色的抹布在他身後旋轉。“那是什麽?”他問道,“我看不見。”

飛行員瞥了一眼,然後抓住操縱杆想要恢複,因為他們正急速向下俯衝。當飛機再次升起時,他深吸了一口氣,回答道:“是隻天鵝。”他指了指那個仍在撲騰的白色物體。

“我沒看見。”格拉哈姆說。

駕駛員沒有回答,格拉哈姆看到他額頭上沾著血。

他們水平飛行,而格拉哈姆爬回乘客的位置,以擺脫風的衝擊。接著,他們飛快地衝了下去,螺旋槳旋轉著,想要阻止他們掉下去。他們麵前的飛行平台變得又寬又黑。太陽沉入西邊的白堊山,和他們一起落下,天空一片金黃。

不久,可以看到一些很小的斑點,那是人。他聽見了一個聲音,像波浪拍擊卵石灘的聲音。他看見飛行平台周圍的屋頂上都是黑壓壓的人頭,他的人民為他的安全歸來而歡欣鼓舞。平台下麵也是黑壓壓的人潮,隨著揮動的白手絹和手的細微擺動而顫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