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身陷密室

不久,格拉哈姆又開始查看公寓。他已經很累了,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根本坐不住。他發現裏麵的房間很高,穹頂天花板中間有一個長方形的開口,通向一個煙囪,在那裏,一輪寬大的扇葉在轉動,顯然是在把空氣抽入豎井。在那個安靜的地方,唯一清晰的聲音就是它輕輕鬆鬆移動時發出的微弱的嗡嗡聲。當這些扇葉一個接一個地轉動時,格拉哈姆不時可以瞥到天空。他驚奇地看到了一顆星星。

他這才注意到,房間裏這麽明亮,都是飛簷上許多非常微弱的輝光燈發出的光亮。房間裏沒有窗戶。他開始回憶起他和霍華德一起走過的那些寬敞的房間和過道,他在那些地方都沒看到窗戶。這裏有窗戶嗎?街上確實有窗戶,但窗戶是用來采光的嗎?難道全城日日夜夜都燈火通明,不過黑夜嗎?

他突然明白了另一件事。兩個房間都沒有壁爐。難道現在是夏天,而這裏隻是夏天住的公寓?還是整個城市都是統一供暖或製冷的?他對這些問題產生了興趣,開始研究質地光滑的牆壁和構造簡單的床,而且,房間裏布局巧妙,省去了繁重的家務,再也用不著收拾臥室了。說來也怪,房間裏並沒有刻意地裝飾,各種物件和顏色都**在外,具有一種純粹的優雅,他覺得非常賞心悅目。屋裏擺著幾把舒適的椅子,一張輕便的無聲輪桌,上麵擺著幾瓶**和幾隻玻璃杯,還有兩個盤子,上麵盛著一種像果凍一樣的透明物質。然後,他注意到沒有書,沒有報紙,也沒有文具。“世界確實改變了。”他說。

他觀察到外屋的一整麵牆設置著特殊的雙排柱,柱身是白色的,上麵刻有綠色字體,與房間的裝飾風格協調一致。這麵牆的中心放著一台小裝置,長寬大約有一碼,麵對房間的一麵是白色的,十分光滑。一把椅子正對著這個裝置。他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這些圓柱體可能是書,或者說是書的現代替代品,但起初看起來並非如此。

他並不認識圓柱上的字。乍一看,它像俄語。然後,他注意到有些裏麵含有殘缺不全的英文。

上麵有一句話,他覺得意思是“我將成為國王”。他喃喃地說這就是“拚音拚寫”。他記得看過一個同名的故事,然後清晰地回憶起了那個故事,而在他的時代,那是世界上最好的故事之一。但他麵前的這個東西並不是他所理解的書。他把相鄰兩個圓柱體的名稱拚出來。他以前從未聽說過《黑暗之心》,也從未聽說過《未來的聖母》,毫無疑問,如果它們真的是小說,那也是維多利亞時代之後的作家寫的。

他對著這個奇特的圓柱體琢磨了一會兒,將其放回原處。然後,他轉向方形儀器,仔細檢查了一下。他打開一個蓋子似的東西,發現裏麵有一根圓柱,柱子上部邊緣有一個像電鈴按鈕一樣的東西。他按下這個按鈕,一連串急促的哢嗒聲響起,隨即停止。他注意到有說話聲和音樂聲響起,注意到機器光滑的正麵上出現了色彩。他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什麽,便退後兩步仔細看。

現在,機器平坦的表麵上出現了一個很小的畫麵,色彩非常鮮豔,畫麵中有許多活動的人物。他們不僅在動,還在交談,聲音雖然小,卻十分清晰。這就像通過倒轉了觀劇望遠鏡去看現實中的影像,通過一根長長的管子聽現實裏的聲音。他的興趣立刻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住了,可以看到一個男人在房間裏踱來踱去,憤怒地對著一個漂亮而暴躁的女人大聲叫嚷。兩個人都穿著獨特的服裝,這在格拉哈姆看來很奇怪。“我一直在工作。”男人說,“可你在幹什麽?”

“啊!”格拉哈姆說。他把其他一切都拋諸腦後,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不到五分鍾,他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還聽到有人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出“當沉睡者醒來”這句話,感覺像是在說一句關於無限期推延的諺語,他在別人眼裏成為了一個遙不可及且不可思議的存在。但過了一會兒,他了解了那兩個人,就像知心朋友一樣。

最後,微型戲劇結束,儀器的方形屏幕又變成了空白。

他被允許進入了一個奇怪的世界,那裏的人肆無忌憚,他們尋歡作樂、精力充沛,這個世界裏同樣充滿了可怕的經濟鬥爭;有些暗示他不懂,還有些事怪異地暗示了道德理想早已改變,閃現出可疑的啟迪。他最初見到這座城市的街道,看到上麵有那麽多穿著藍色帆布衣服的人,那都是普通人的裝束。他毫不懷疑那個微型故事是當代的作品,其強烈的現實主義色彩是不可否認的。悲劇的結局使他感到壓抑。他坐在那裏盯著空白的屏幕。

他吃了一驚,揉了揉眼睛。他完全沉浸在小說的這個現代替代品中,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帶著比第一次蘇醒時更大的驚奇,打量著那間綠白相間的小房間。

他站了起來,突然又回到了自己的奇境。如同電影一樣清晰的戲劇消失了,寬闊街道上的鬥爭,聽不清的委員會會議,他蘇醒後飛快地發生的一件件事,再次回到了他的腦海中。聽那些人談到委員會,好像委員會擁有無上的權力。此外,他們還談到了沉睡者;他當時並沒有清楚地意識到他自己就是沉睡者。他必須準確地回憶起他們說過的話……

他走進臥室,透過快速轉動的扇葉向外張望。扇葉旋轉,會發出沉悶且有節奏的嗡嗡聲,就跟機器噪聲差不多。其餘的一切都籠罩在沉寂之中。雖然他的房間仍然處在永恒的白晝之中,但他發現他斷斷續續看到的小片天空現在幾乎變成了深藍色,幾乎是漆黑無比,布滿了小小的星星……

他繼續查看房間。他找不到辦法打開那扇墊著墊子的門,找不到門鈴,也找不到叫人來的其他方法。他不再震驚,卻依然好奇,急於尋找到更多的蛛絲馬跡。他想確切地知道自己要如何麵對這些新事物。他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等著有人來找他。很快,他變得焦躁不安,急於尋找新信息,渴望有什麽東西能分散他的注意力,渴望得到新鮮的感覺。

他回到另一間屋子裏的儀器旁,很快就想出了替換圓柱的辦法。就在他這麽做的時候,他突然想到,一定是這些小工具保存了語言,所以即便過了兩百年,語言仍然清晰易懂。他隨意替換的圓柱播放出了幻想曲。音樂婉轉悅耳。他立刻聽出這是根據歌劇《唐懷瑟》改編的樂曲。音樂采用了現實主義的渲染手法,帶有一種陌生的當代風格。唐懷瑟沒有去維納斯堡,而是去了逍遙城。什麽是逍遙城?毫無疑問,逍遙城是一個夢,是作家充滿幻想和肉欲的想象。

他來了興趣,心裏滿是好奇。這個故事帶有一種奇怪且扭曲的多愁善感的味道。他突然失去了興致,越來越不喜歡這個故事。

他開始心生厭惡。這不是電影,不是理想化的表現,隻是將現實拍攝出來而已。他不想再看22世紀的維納斯堡了。他忘記了模特在19世紀藝術中所扮演的角色,一種古老的憤怒油然而生。他站起身來,哪怕隻是獨自一個人看到了這一切,仍然是既生氣又有點慚愧。他把那台機器向前拉了拉,用一些暴力的手段試圖讓機器停止播放音樂。跟著,像是有什麽東西折斷了。紫羅蘭色的火星刺痛了他的手臂,使他抽搐,機器停止不動了。第二天,當他試圖用另一對圓柱替代《唐懷瑟》時,他發現這個裝置壞了……

他在房間裏找了一條斜路,來回踱步,腦海裏湧現出了無數個念頭。他從圓柱體中得到的東西和他親眼所看到的東西相互矛盾,使他感到困惑。在他看來,最令人驚奇的是,在他三十年的生活中,他從來沒有試圖描繪出一幅未來時代的圖景。“我們在創造未來。”他說,“可我們沒有費力去思考我們在創造什麽樣的未來。看吧,未來就是眼前這個樣子!”

“他們都做了什麽?我怎樣才能融入其中呢?”他準備好接受寬闊的街道和房屋,也準備好接受許許多多的人。但是城市道路上的衝突呢?!還有富人階層竟然如此隻顧著享樂!

他想到了貝拉米,說來也怪,這位社會主義烏托邦的英雄竟然預見到了這種現實經曆。但這裏不是烏托邦,也沒有社會主義國家。他看得很清楚,所以能意識到,自古以來,奢侈、浪費和肉欲的對立麵就是赤貧,至今仍然如此。他對生命的基本要素有足夠的了解,所以能夠理解這之間的關聯。在這座城市裏,高大的建築物鱗次櫛比,街上人潮如水。然而,他在街上聽到的聲音、霍華德的不安,甚至氣氛都流露出了極大的不滿。他在哪個國家?這裏似乎仍然是英國,但奇怪的是沒有半點“英國風韻”。他想了想世界上的其他國家,卻沒有半點頭緒。

他在公寓裏踱來踱去,像一隻關在籠子裏的動物,打量著每一件東西。他感到非常疲倦,他覺得自己疲憊至極,卻依然無法休息。他在換氣扇下麵聽了很長一段時間,想聽到遠處的**,他估摸這座城市現在一定還是亂糟糟的。

他開始自言自語。“二百零三年!”他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語,還不停地傻笑,“那我就是兩百三十三歲了!我是年紀最大的居民。他們自然沒有扭轉我們那個時代的趨勢,重新沿用誰年紀最大誰說了算的辦法。我的主張是無可爭辯的。嗚嗚,嗚嗚。我清清楚楚地記得保加利亞人的暴行。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哈哈!”他驚訝地聽到自己在笑,然後故意更大聲地笑起來。接下來,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很愚蠢。“鎮靜點。”他說,“鎮靜點!”

他仍在走來走去,隻是腳步變得更有規律了。“這是個新世界。”他說,“我不了解這個世界。為什麽?……但這就是原因所在!”

“想必他們會飛,會做各種各樣的事情。我要試著回憶一下,這一切都是怎麽開始的。”

起初,他驚奇地發現,他對自己頭三十年生活的記憶竟然是那樣模糊。他隻記得一些片斷,大部分都是些瑣碎的時刻,發生的事也並不重要。一開始,回憶童年時光似乎是最容易的,他想起了學校的課本和一些測量學的課程。然後,他記起了自己生命中更重要的人和事:早已逝去的妻子,她的影響力像是具有魔法,她的人雖然不在了,影響力卻依然存在;他的競爭對手、朋友和背叛他的人;以及就某些事情迅速做出的決定;接下來,他想到了在生命的最後幾年經曆的痛苦,他想起自己曾在某些事情上難以做出決斷;最後,他想到了自己的艱苦研究。過了一會兒,他發現自己又擁有了全部往事的回憶,也許模糊不清,就猶如長期擱置的金屬,但沒有缺陷或損傷,隻要拋拋光,就能變得光潔如新。往事蒙上了一層悲慘的色調。值得重新拋光嗎?他竟然從令人無法忍受的生活中解脫了出來,這實在是一個奇跡……

他想起了自己目前的處境。他與事實做鬥爭,卻是白費工夫。這成了一個難題,他怎麽也解不開。他透過排風扇看到了黎明時分粉紅色的天空。一個古老的信念從他記憶的黑暗角落裏冒了出來。“我必須睡覺。”他說。這似乎是一種愉快的解脫,這樣他不僅能擺脫精神上的痛苦,還能緩解越來越疼痛和沉重的四肢。他走到那張奇怪的小床前,躺了下來,很快就睡著了……

格拉哈姆在公寓裏被關了三天,在這期間,他對這裏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了。在這段時間裏,隻有霍華德來過這座“監獄”。他的命運是一個奇跡,他能活這麽久也是一個奇跡,這二者交織在一起。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比起前者,後者根本不值一提。他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卷入這種莫名其妙的孤獨之中。霍華德經常帶來營養豐富的**和清淡可口的食物,格拉哈姆之前從未見過這些食品飲料。他進來時總是小心地把門關上。他更多時候隻是說一些小事,格拉哈姆每每詢問一些重大問題,他卻不願說明。在格拉哈姆周圍的隔音牆之外,人們顯然正為了這些問題爭得不可開交。霍華德盡可能禮貌地回避有關外界事務的每一個問題。

在這三天裏,格拉哈姆想了很多。他所看到的一切,所有為防止他看到而精心設計的計謀,一一出現在他的腦海裏。對他目前的處境,他幾乎就每一種可能的解釋都進行了辯論。他現在與世隔絕,終於相信了最近發生的事。他已經準備好了,就等著得到釋放的那一刻……

通過觀察霍華德的一舉一動,格拉哈姆更加確定自己的地位很高;在他看來,那開開關關的門,似乎在告訴他出大事了。他的詢問變得更加明確和深入。霍華德時而抗議不答,時而說自己有難言之隱。他一再表示沒人料到格拉哈姆會蘇醒,還恰好趕上了社會動**時期。“為了解釋清楚,我必須給你講講一羅半[1]年來的曆史。”霍華德抗議道。

“現在的關鍵是你怕我會做某件事。”格拉哈姆說,“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是仲裁人,我可能是仲裁人。”

“不是那樣的。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你的財產一直在自動累加,因此,你掌握著很大的幹預權。從你那18世紀的觀念來看,可以說你很有影響力。”

“19世紀。”格拉哈姆糾正說。

“不管怎麽說,你的腦子裏都是舊世界的觀念,所以你對我們這個國家的一切特征都一無所知。”

“我是個傻瓜嗎?”

“當然不是。”

“我像不像那種魯莽行事的人?”

“根本沒人覺得你是那樣的人。沒人指望你會醒過來。即便是在夢中,也沒人想到你會蘇醒。委員會將你安置在一個無菌的環境中。事實上,我們原以為你已經死了,隻是你的身體不腐罷了。但是,事情太複雜了。你現在還是糊裏糊塗的,我們不敢冒冒失失地……”

“不行。”格拉哈姆說,“假如像你說的那樣……你們為什麽不把事實、警告和這個時代所有的智慧塞滿我的腦袋,使我能勝任我的職責呢?我現在比兩天前醒過來的時候更聰明嗎?當然,前提是我是在兩天前蘇醒的。”

霍華德噘起嘴。

“我開始感到自己受到了蒙蔽,每過一個小時,這種體會就會變得更清楚一點,而向我隱瞞的正是你。委員會是不是在篡改我的財產賬目?是這樣嗎?”

“你不要多心……”霍華德說。

“哎!”格拉哈姆道,“現在,記住我的話,把我關在這裏的人會倒黴的。他們會倒黴的。我還活著。別懷疑,我活得好好的。每過一天,我的脈搏就變得更為有力,我的頭腦變得更清晰,我整個人更有活力。我不再沉默。我是一個活過來的人。我想活著……”

“活!”

霍華德麵色一喜,顯然是有了主意。他走向格拉哈姆,悄悄地用一種輕鬆的語氣說了起來。

“委員會把你關在這裏,是為了你好。你的心裏充滿了不安。但這是不可避免的,畢竟你是個精力充沛的人!你當然會認為這裏很無聊。但我們安排你所渴望的一切,滿足你各種各樣的渴望……你有什麽想要的嗎?需要找人來陪你嗎?”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

“是的。”格拉哈姆若有所思地說,“想要。”

“那是我們怠慢你了。”

“我想見見那邊街道上的人。”

“這樣啊。”霍華德說,“恐怕……但是……”

格拉哈姆開始在房間裏踱來踱去。霍華德站在門邊看著他。格拉哈姆並不真正明白霍華德的意思。找人陪?假如他接受了這個建議,要求找人來陪他呢?和新來的人聊聊,是不是就能對他蘇醒後外麵發生的爭鬥有一個大致的了解?他又想了想,覺得這個辦法可行。他突然轉向霍華德。

“你說找人陪我是什麽意思?”

霍華德抬起眼睛,聳了聳肩。“就是找個人來陪你待著呀。”他說,沉重的臉上帶著奇怪的微笑。

“與你們的時代相比,我們的社會觀念要開放得多。”他說,“如果一個男人想要排解單調乏味的生活,比如說找個女人,那完全沒問題。我們不會把這視為醜聞。我們的腦海裏沒有任何陳腐的觀念。在我們的城市裏有這樣一群人,她們的存在必不可少,不再被輕視……不再需要謹小慎微……”

格拉哈姆愣住了。

“大可以這樣消磨時間。”霍華德說,“我早該想到的,但是發生了那麽多事……”

他指的是外麵的世界。

格拉哈姆猶豫了。一時間,他的想象力突然創造出一個女人的形象,這個形象以一種強烈的吸引力支配著他的思想。然後他勃然大怒。

“胡鬧!”他喊道。

他開始在房間裏迅速地踱來踱去。“你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讓我覺得一件與我有關的大事正在發生。我不想像你說的那樣消磨時間。是的,我知道。從某種意義上說,欲望和放縱就是生命,但那也會帶來死亡!會帶來滅絕!在我沉睡之前,我已經想清楚了這個低劣的問題。我不會再談論此事。這裏是一座城市,城市裏有很多人。與此同時,我在這裏,就像袋子裏的兔子一樣。”

他勃然大怒。有一會兒,他連話都說不出來,然後開始揮舞緊握的拳頭。他氣壞了,罵出了一連串古老的罵人話。他做著手勢,樣子非常凶惡。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我兩眼一抹黑,你們將我蒙在鼓裏。但我知道我被隔絕在這裏,可是毫無益處的。一點用處也沒有。我警告你,你們這麽做的後果很嚴重。一旦我有了勢力……”

他意識到這樣威脅別人,可能對他自己是一種危險。於是他連忙住口。霍華德站在那裏瞧著他,臉上寫滿了好奇。

“那我就把這當成是向委員會傳達的信息了。”霍華德道。

格拉哈姆恨不得撲向那人,把他摔倒或打暈。一定是他的表情泄露了他的想法,霍華德馬上溜之大吉。不一會兒,那扇無聲的門又關上了,隻剩下19世紀的來客。

他僵硬地站了一會兒,舉著兩隻緊握的手,然後放下。“我真是個傻瓜!”他說著又一次發起怒來,在房間裏來回跺著腳,大喊著咒罵……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一直由著自己處於瘋狂的狀態中,對自己的處境、愚蠢、囚禁他的那些無賴感到憤怒。他這樣做是因為他不想冷靜地看待自己的處境。他必須保持怒氣,因為他害怕自己會被恐懼包圍。

不久,他發現自己在為自己尋找借口。他被關在這裏,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但毫無疑問,當下的全新法律允許他們這麽做。當然,這樣的做法肯定是合法的。這些人在文明的進程中比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前進了兩百年。他們不可能更沒有人性。然而他們已經沒有了任何陳腐的觀念。人性和貞操一樣是陳腐的觀念嗎?

他的想象力開始發揮作用,將各種他可能受到的對待一一擺在他的麵前。這些可能性在邏輯上大部分是正確的,但他的理性卻不承認,然而到頭來還是徒勞一場。“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如果最壞的情況出現,”最後,他發現自己在說,“他們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他們。但他們想要什麽呢?為什麽他們不向我要,而是把我關起來呢?”

他又琢磨起了委員會的目的。他開始重新考慮種種細節:霍華德的行為,陰險的眼神,以及莫名其妙的猶豫。然後,有那麽一會兒,他腦子裏閃現出逃出這些房間的念頭;但是,他又能逃到哪裏去呢,畢竟外麵的世界那麽大,有那麽多人?以他現在的處境,還不如一個突然穿越到19世紀倫敦的撒克遜自耕農。再說,誰能從這些房間裏逃出去呢?

“如果我受到傷害,對別人有什麽好處嗎?”

他想到了外麵的騷亂,這個社會遇到了巨大的危機,而他莫名其妙地成了危機的軸心。從他記憶的深處浮現出一段毫不相幹卻又引人注目的文字。說出那句話的也是一個委員會:

一人替百姓死,對我們是有益的。

[1]即2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