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大月聖主

倒數第二條信息描述了卡沃爾與月球統治者大月聖主見麵的情形,有時甚至帶有詳盡的細節。卡沃爾似乎在沒有幹擾的情況下發送了大部分信息,但在最後卻被打斷了。他隔了一周,才發來下一條信息。

第一條信息的開頭是這樣的:“我終於能夠繼續寫下去了……”接下來的信息變得難以辨認,但很快又恢複了,隻是重新出現部分的首句是個斷句。

以下句子中缺少的詞可能是“月球人”。接下來的信息就很清楚了。“我們越往大月聖主的宮殿走,……就變得更多,如果可以把一連串挖掘出來的洞穴稱為宮殿的話。到處都有月球人盯著我看,有的臉孔是殼質的,張著嘴,麵無表情;有的戴著麵具;有的有一雙大眼,長著巨大的鼻子觸須;還有的巨大額頭下方露出一雙小眼睛。一群較小的生物躲在灌木叢中尖叫不止。還有的月球人有怪異的腦袋,脖子彎彎曲曲,帶有長關節,活像是天鵝的長頸,這樣看來,他們的頭像是耷拉在肩膀邊,被夾在腋下一樣。一隊呆頭呆腦、頭像煤鬥的衛兵跟在我周圍,和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我們乘船沿中央海航道駛來,他們是在我們下船後來找我們的。那個長得像跳蚤、腦袋又小的畫家也加入了我們的行列,一大群身材瘦弱、長得像螞蟻的挑夫費力地抬著許多為我準備的東西。在最後階段,我被扶到擔架上,他們抬著我走。擔架中間的網是由一種非常柔軟的金屬製成的,在我看來是黑色的,擔架杆則是用比較淺的金屬製成,而且,在我周圍形成了一個長隊列,隊列中的人各種各樣,複雜至極。

“前麵走著四個喇叭臉的月球人,他們像是傳令官,發出毀滅性的叫聲;接著來了一群很像甲蟲的矮胖引導員,他們走在我的前後;左右各有一群博學的月球人,他們都是行走的百科全書。菲烏解釋說:他們會站在大月聖主邊上,提供建議。對於月球科學,對於任何觀點或思維方法,這些奇妙的生物可謂無所不知。後麵是警衛和搬運工。菲烏的大腦顫抖著,他也坐在擔架上被人抬著;然後是奇帕夫,他坐在一個差一點兒的擔架上;然後是我,我坐的擔架比其他人的都要華麗,周圍都是為我提供餐飲的服務員。後麵是很多喇叭臉的月球人,他們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喊聲,接著是幾個大腦袋,可以稱他們是特派記者或曆史學家,負責觀察和記住這次劃時代會麵的每一個細節。一群隨從舉著和拖著橫幅、大堆芳香的蘑菇和稀奇古怪的標誌,走在隊伍的最後。路兩旁站著衣著華麗的引導員和軍官,他們的衣服像鋼鐵一樣閃閃發光,他們的身後是大批月球人,可以看到他們的腦袋和觸須。

“我得承認,我仍然不習慣看到這麽多樣貌古怪的月球人,仿佛漂浮在由激動的昆蟲組成的無邊海洋上,這種體驗一點兒也不愉快。有那麽一段時間,我感到非常‘恐怖’。我以前在月球洞穴裏也有過這種感覺。當時,我被月球人包圍,我沒有武器,無法防守,但此時的感覺是那麽強烈。當然,我不該產生這種有失理性的感覺,我希望能逐漸克服它。但就在我在茫茫人海中向前移動的一刹那,我緊緊地抓著擔架,鼓起了全部的意誌力,才強忍著沒有喊出來。這樣的情況大概持續了三分鍾,然後,我恢複了理智。

“我們沿著垂直的螺旋通道往上走了一段時間,然後經過了幾個連在一起的大廳,這些地方設有圓屋頂,裝飾得非常華麗。去見大月聖主的這條路,當然要彰顯出他的非同凡響。在我這個地球人看來,這些大廳燈火通明,看來令人愉快,空間逐漸擴大,裝飾也越來越巧妙精致。燈光逐漸減弱,越往前走,焚燒的香升騰起的煙霧就變得越來越濃,因此,大廳看起來更大了。在前麵幾個大廳中,光線明亮,所有的一切在我看來都是那麽清楚。我似乎不斷地向更大、更暗、東西更少的空間前進。

“我必須承認,這些輝煌壯闊的景象使我覺得自己是那麽寒酸,不配來到這樣的地方。我沒刮胡子,頭發蓬亂;我沒帶剃刀來,我的嘴巴周圍長出了粗糙的胡子。在地球上,我往往隻是保持適當的整潔,此外並不太關注自己的形象,但此時情況特殊,我代表我的星球和我的同類,能否得到熱情的款待,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我的外表是否有吸引力,我本應該裝扮得更有藝術性、更高貴,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穿得破破爛爛。我曾堅定地相信月球上無人居住,因此完全沒有采取這些預防措施。事實上,我穿著法蘭絨夾克、燈籠褲和高爾夫球襪,身上沾滿了月球的各種汙垢,我穿著便鞋(左腳鞋跟掉了),還裹著一條毯子,我的頭從毯子上的一個洞伸出來。(事實上,我現在還穿著這些衣服。)我的頭發蓬亂無比,這就讓我的容貌更顯狂野。我的燈籠褲膝蓋處破了個洞,根本無法修複,我蹲在擔架上時這個洞非常明顯,右腳襪子堆在腳踝邊。我意識到我的外表給人類蒙羞了,如果有什麽權宜之計能讓我自己變得威風一些,我一定會那麽做。但我當時根本無計可施。我盡可能把毯子疊好,弄成長袍的樣子,其餘的時間裏,雖然擔架搖搖晃晃,我還是盡量坐直身子。

“想象一下你去過的最大的大廳,用藍色和藍白色的陶器精心裝飾,洞內由根本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藍光照明,我之前說過的各種各樣的金屬色澤或灰白色的生物,在洞裏走來走去。想象一下,這個大廳的盡頭有一個拱形門洞,在拱門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大廳,就這樣一個連著一個。在所有大廳的盡頭有一段階梯,像羅馬的阿拉·克利利階梯[1]一樣,一眼望不到頭。越是靠近階梯底部,就會覺得這些台階越高。最後,我走到一個巨大的拱形門洞下麵,看到了台階的頂端,那上麵正是端坐在寶座上的大月聖主。

“他坐在那裏,周身籠罩在耀眼的藍光中。那個地方像是彌漫著一層薄霧,所以牆壁顯得很遠,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如此一來,他就像是飄浮在藍黑色的虛空中。乍一看,他似乎是一小朵自身發光的雲,在他那藍綠色的寶座上沉思。他的腦殼的直徑一定有好幾碼。從寶座後麵射出明亮的藍光,把他周圍的光暈照得像星星一樣明亮,我不知道藍光是從哪裏來的。他周圍的藍光裏有許多小而模糊的身影,是許多仆人在服侍他。此外,有學問的下屬在他下麵站成一個巨大的半圓形,其中包括善於記憶和計算的人、研究員、馬屁精、仆人,以及月球宮廷中所有的顯赫人物,在他的襯托下,他們顯得非常小。更低的地方站著引路員和送信人,寶座下方的無數級台階上都是守衛,階梯底部有一大群月球上的小官小吏,他們長相各異,站在那裏搖搖晃晃,身形有些模糊。他們的腳不停地摩擦著岩石地麵,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他們的四肢沙沙地動著。

“我進入倒數第二個大廳的時候,音樂聲變大,氣勢恢宏,淹沒了新聞宣告員的尖叫聲……

“我進入最後一個也是最大的大廳……

“我的隊伍像扇子一樣散開。引導員和警衛們向左右兩邊走去。三個擔架抬著我、菲烏和奇帕夫大步走過一片光潔的地麵,來到了巨大的樓梯腳下。接著,伴隨著音樂響起了一陣顫動的巨大嗡嗡聲。菲烏和奇帕夫下了擔架,但我按要求依然待在擔架上,我想這是一種特殊的榮譽。音樂停止了,但嗡嗡聲仍在繼續。同時,我注意到無數雙充滿恭敬的眼睛全都轉向了同一個方向,而我也看到了我們頭頂上方那個光環籠罩的至高智者。

“起初,我凝視著那片燦爛的光芒,大月聖主的大腦看起來非常像一個又薄又毫無特征的**,裏麵隱約可見幽靈般打轉的旋渦。接著,在他的巨大身軀下,在寶座的邊緣上,有一雙小精靈般的小眼睛從光芒中向外張望。沒有臉,隻有眼睛,仿佛他從洞裏往外看。起初,我隻能看見這兩隻瞪著的小眼睛,後來我分辨出他那矮小的身體和他那昆蟲關節似的四肢,又皺又白。那雙眼睛向下凝視著我,眼神怪異而專注,腫脹的眼球下部布滿了褶皺。觸須小手看起來一點兒作用也沒有,但他就是用手扶著身體,才能穩坐在寶座上……

“他太大了,真可憐。我忘記了大廳和人群。

“他們抬著我搖搖晃晃地上了階梯。在我看來,我們上方那個發著紫光的腦殼鋪展開來,我越走近,他那顆大腦袋的整體效果就越震撼。成群結隊圍著主人的仆人和助手似乎在逐漸變小,漸漸消失在耀眼的光芒中。我看見黑影中的隨從們正忙著用冷卻噴霧噴灑那顆碩大的腦袋,拍著它,支撐著它。至於我自己,我坐在那裏,緊緊地抓著搖晃的擔架,目不轉睛地望著大月聖主,無法收回我的目光。最後,我到達了一個小樓梯平台,距離王座隻有十步左右,壯麗的音樂達到了**,隨後停止,我像是赤身**地站在這偌大的空間裏,身處大月聖主那依然審視的目光下。

“他是在仔細觀察他見過的第一個人類……

“我的目光終於從巨大的大月聖主身上移開,落到了他周圍藍色霧靄中的模糊身影上。然後,我的目光移下台階,注視著聚集在樓下的成千上萬的月球人。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再一次向我襲來……然後,這種感覺消失了。

“片刻的停頓之後,便開始行禮。有人扶我從擔架上下來。我笨拙地站著,與此同時,兩個瘦弱的官員替我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手勢,毫無疑問,這些手勢都含有深刻的象征意義。那些有學問的人之前陪我走到最後一個大廳的入口,此時,他們出現在比我高的台階上,站在我的左右,準備好滿足大月聖主的各種需要。長著白色大腦的菲烏就站在我和王位之間,這樣很方便為我們翻譯,還不用背對大月聖主。奇帕夫跟在他後麵。靈巧的引導員側身向我走過來,但一直麵對著大月聖主。我像土耳其人那樣坐了下來[2],菲烏和奇帕夫也在我上麵跪了下來。接下來是一陣停頓。近處那些達官貴人的目光在我和大月聖主之間遊移,隨後又轉到我身上,一陣充滿期待的嘶嘶聲從下麵隱藏在黑暗裏的人群中蔓延開來,隨後消失。

“嗡嗡聲停止了。

“月球上鴉雀無聲,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有微弱的喘息聲響起,是大月聖主在對我說話。那聲音如同手指在玻璃上摩擦。

“我仔細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瞥了一眼警惕的菲烏。在這些朦朦朧朧的生物中,我感覺自己異常強壯,皮肉厚實,我的下巴和黑頭發十分明顯。我的目光又回到大月聖主身上。他說完了,隨從們都忙著侍候他,他那閃閃發光的大腦表麵灑滿了清涼的水。

“菲烏沉思了一會兒,他和奇帕夫商量了一下。然後,他開始用他那尖聲尖氣的聲音說起熟悉的英語,起初他有點兒緊張,所以說得不是很清楚。

“‘嗯……大月聖主……想說……說的是……他認為你是……嗯……人類……你是從地球上來的。他想說他歡迎你……歡迎你……並希望了解……如果我可以用這個詞的話……了解你的世界是什麽樣的,以及你來這裏的原因。’

“他停頓了一下。我正要回答,他又說了起來。他接著說了幾句話,意思不是很清楚,不過我想他隻是說了幾句恭維話。他告訴我,地球之於月球,就像太陽之於地球,而月球人非常渴望了解地球和人類。接著,他又恭維地說到了地球和月球的相對大小和直徑,以及月球人對我們這個星球的永恒好奇和思索。我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決定回答說人類也對月球很好奇,還曾斷定月球上沒有生命,絕想不到月球上還有我那天所看到的壯麗景象。為了表示明白了我的話,大月聖主讓藍光旋轉起來,照得人眼花繚亂,大廳裏到處是我剛才所說的尖聲尖氣的說話聲、耳語和沙沙聲。接著他又向菲烏提出了一些比較容易回答的問題。

“他解釋說,他明白我們生活在地球表麵,我們的空氣和海洋在地球外部,事實上,他已經從他的天文專家那裏知道了後半部分。他急切地想多了解一些他所謂的這種異乎尋常的情況,因為從地球的堅固性來看,月球人一直認為那裏並不適宜居住。首先,他希望弄清我們地球人所能承受的極限溫度是多少,我對雲和雨的描述使他深感興趣。而且,月球處在黑夜一側的外層地道經常是霧氣蒙蒙,這一點有助於他想象地球上的雲和雨。我們並不覺得陽光刺眼,他似乎對此十分驚奇。我告訴他,透過空氣折射看到的天空是藍色的,他對這一點也很感興趣,但照我看,他顯然沒聽懂這是什麽意思。我解釋了人類眼睛的虹膜是如何收縮瞳孔,避免過多的陽光照射到脆弱的內部結構。他還允許我走到距離他幾英尺的地方,並觀察我的眼睛。就這樣,我們就月球人和地球人的眼睛進行了一番比較。前者不僅對人類所能看到的光過於敏感,而且還能看到熱,而月球內部的溫差變化,月球人都能通過物體看出來。

“虹膜對大月聖主來說是一個全新的器官。有一段時間,他把光線照在我臉上,看著我的瞳孔收縮,以此取樂。結果弄得我有段時間什麽都看不到……

“不過,盡管這樣讓我不舒服,但我還是發現,這樣一問一答很符合情理,於是我在不知不覺中放鬆了下來。我可以閉上眼睛琢磨如何回答,幾乎忘記了大月聖主沒有臉……

“我從大月聖主近前走開,回到我剛才的位置,他問我人類如何躲避炎熱和風暴,我向他講解了建築和裝潢的藝術。這個時候,我們之間出現了一些誤解,我必須承認,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於我沒有描述清楚。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很難讓他理解房子到底是幹什麽用的。對他和他的子民而言,人類完全可以住在地下洞穴裏,卻偏偏要建造房屋,他們覺得這是天底下最古怪的事。我解釋道,人類最初的確是住在洞穴裏,現在則是把鐵路和許多設施建在地下,這下子,他們就更不明白了。在這裏我要說,由於我想做一番全麵的介紹,結果卻適得其反。對於礦藏問題,我同樣解釋得不清不楚,也造成了相當大的混亂。最終大月聖主草草結束了這個話題,轉而打聽我們如何處理地球內部。

“當月球人終於明白,人類對其世代賴以生存的這個世界的地下一無所知,就連大廳中最遠處的角落,也響起了一陣嘰嘰喳喳聲和尖聲尖氣的說話聲。我不得不三次重申,地球表麵和地心之間相隔4000英裏,人類隻是大致了解最上方的一英裏由哪些物質構成。我很清楚,大月聖主為什麽會問起我來月球的目的,畢竟人類都還不了解自己的星球,但他當時並沒有追問下去,他一下子接受了這麽多新觀念,有些焦躁不安,也就沒有糾結這些細節。

“他又回到了天氣的問題上,我試著描述不斷變化的天空、雪、霜和颶風。他這麽問:‘到了晚上,天不冷嗎?’

“我告訴他晚上比白天冷。

“‘你們的大氣不會凍結嗎?’

“我告訴他不會,地球從來都沒有冷到那種程度,因為我們的夜晚很短暫。

“‘不液化?’

“我正要說‘不’,但我忽然想到,至少有一部分地球大氣層,也就是水蒸氣,有時會液化並形成露水,有時凍結並形成霜,這個過程與月球漫長夜晚中所有外部大氣都凍結十分相似。我把這一點講清楚了,之後,大月聖主又跟我談起了睡眠問題。地球上的一切生物每隔二十四小時都需要睡覺,這是遺傳天性。而在月球上,他們很少睡覺,而且要特別疲勞才會睡覺。然後我試著向他描述夏天夜晚的美妙景色,接著我又講到了夜遊晝宿的動物。我給他講了獅子和老虎,這時我們似乎陷入了僵局。因為在月球水域,月球上的其他動物都是馴養的,都臣服於他,而且在月球上曆來都是如此。他們有可怕的水生物,但沒有邪惡的野獸,他們怎麽也不肯相信,到了晚上‘外麵’會有又大又強壯的野獸。”

(這之後,大約有二十來個單詞難以辨認。)

“想必他和他的隨從說起(人類)是如此淺薄,又是如此毫無理性,隻在地球表麵生活。人類不怕狂風巨浪,還能在太空航行,卻不能團結起來征服捕殺人類的野獸,卻又膽敢入侵另一個星球。在這段時間裏,我坐在那裏思考,然後按照他的要求,給他講了人類都有哪些不同的麵貌。他問了我許多問題。‘人類做各種不同的工作。但誰來思考呢?誰來管理呢?’

“我大致講了講民主。

“等我講完,他命令仆人在他的額頭上噴點涼水,然後要求我再解釋一遍,因為他覺得我沒說清楚。

“‘難道他們不做不同的工作嗎?’菲烏說。

“我承認有些人是思想家,有些人是官員,有人打獵,有人當機械師,有人當藝術家,有人當苦力。‘但說到統治,人人都有份。’我說。

“‘人類沒有不同的形狀,以便適應不同的責任嗎?’

“‘沒有。’我說,‘隻有衣服是不同的。他們的想法可能也有點兒不同。’我沉思著說。

“‘他們的想法肯定有很大的不同。’大月聖主說,‘否則他們就都想做同樣的事了。’

“為了使我自己更接近他的先入之見,我隻好說他的猜測是對的。‘一切都藏在腦子裏。’我說,‘但區別是存在的。也許,如果人類能看到自己的思想和靈魂,就會像月球人一樣出現各種變化,彼此並不平等。有的人很大,有的人很小,有能去往各方的人,也有能迅速行動的人,有的喜歡吵吵嚷嚷,還有的雖然不會思考,但記憶力很好……”

(此處有三個單詞模糊不清。)

“他打斷我的話,還想繼續剛才的話題。‘你說所有人類都參與統治?’他追問。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的確如此。’我說,這下我的解釋更晦澀難懂了。

“他說出了一個明顯的事實。‘你的意思是說,’他問道,‘你們沒有地球聖主嗎?’

“我倒是想到了幾個人,但最後還是向他保證沒有地球聖主。我解釋說,這樣的獨裁者和皇帝在地球上通常到最後都會沉湎於酒色、邪惡無比,還很殘暴,我屬於盎格魯-撒克遜[3]人,這種人在地球上為數眾多,很有影響力,他們並不願意重蹈覆轍。聽了這話,大月聖主更驚奇了。

“‘可是,對於你們所掌握的智慧,要怎麽保存呢?’他問,我向他解釋了我們如何使用圖書來幫助我們有限的……(此處少了一個單詞,可能是‘大腦’)。我向他解釋說,我們的科學是如何在無數小人物的共同努力下發展起來的,對此他沒有發表評論,隻說雖然我們的社會明顯野蠻,但確實掌握了很多知識,否則也不可能登上月球。然而,對比非常明顯。月球人隨著知識而發展和變化;人類儲存了知識,卻依然野蠻,隻能算是配備齊全的蠻子。他說……”(這裏有一小段模糊不清。)

“然後他讓我描述我們是如何在地球上出行,我講了鐵路和輪船。有一段時間,他無法理解我們使用蒸汽隻有一百年,但當他理解了,就顯得很驚訝。我可以說一件怪事,月球人用年計算時間,與我們在地球上一樣,不過我無法理解他們的計數係統。然而,這並不重要,因為菲烏理解我們的計數體係。這之後,我繼續告訴他,人類在城市裏居住隻有九千到一萬年的曆史,但仍然沒有彼此團結,親如兄弟,而是分成許多不同的政府。大月聖主明白了這一點後吃驚不已。起初,他認為我們隻有不同的行政領域。

“‘我們現在劃分的國家和帝國,仍是未來秩序的雛形。’我說,於是我告訴他……”

(這裏大概有三四十個單詞無法辨認。)

“大月聖主對一點印象深刻:人類竟然如此愚蠢地使用各種語言,純屬自找麻煩。‘他們想溝通,但又不想溝通。’他說,然後很長一段時間,他詳細地詢問我有關戰爭的問題。

“他起初感到困惑和難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說,’他尋求證實,‘你們在地球表麵上跑來跑去,不僅尚未發掘你們世界的財富,還自相殘殺,把彼此丟去喂野獸嗎?’

“我告訴他確實如此。

“他問了一些細節來幫助他想象。‘可是你們的船和你們那些可憐的小城市,難道不會受到損害嗎?’他問道,我發現財產和便利設施的浪費給他留下的印象幾乎和殺人一樣深刻。‘再給我講講吧。’大月聖主說,‘給我畫下來。我實在想象不出來。’

“於是,有那麽一段時間,盡管有些不情願,我還是給他講了地球上的戰爭。

“我講了戰爭的第一道命令、儀式,警告和最後通牒,以及軍隊的集結和行軍。我講了軍隊調動、陣地和戰鬥。我和他說了圍攻和襲擊,說了士兵在戰壕裏忍饑受苦,哨兵在雪中挨凍。我給他講了潰敗和偷襲,講了許多令人震驚的事,講了絕望的最後時刻,講了微弱的希望,講了在戰場上對逃亡者和死者的無情追擊。我還談到了過去的侵略和屠殺,談到了匈奴[4]和韃靼人[5],談到了穆罕默德[6]、哈裏發[7]和十字軍東征[8]。我不停地講,菲烏負責翻譯,月球人發出一種越來越強烈的咕咕聲。

“我告訴他們,一艘裝甲艦可以把一枚一噸重的炮彈射出十二英裏,穿透二十英尺厚的鐵甲,我還說了我們怎樣在水下發射魚雷。我接著描述了馬克西姆機槍[9]如何射擊,以及我對科倫索戰役[10]的想象。大月聖主並不相信,他打斷了翻譯,以便核實我是不是說錯了。他們尤其懷疑我說的有人會在戰鬥中歡呼雀躍這件事。

“‘可是他們一定不喜歡戰爭!’菲烏翻譯道。

“我向他們保證,我們人類都認為參加戰鬥是人生中最光榮的經曆,聽了這話,所有在場的月球人都為之震驚。

“‘可是戰爭有什麽好處呢?’大月聖主問道,他一直談這個話題。

“‘好處!’我說,‘戰爭可以減少人口!’

“‘可是為什麽需要……?’

“他停頓了一下,冷冷的水花噴在他的額頭上,然後他又說話了。”

(到了這裏,記錄中突然出現了一連串波動,就跟卡沃爾描述大月聖主第一次開口前的沉默時出現的波動一樣明顯。這些波動顯然是月球輻射源造成的,與卡沃爾的交替信號很近似,由此可見,某些操作員有意將其與他的信息混合在一起,使他的信息難以辨認。起初,波動很小,很有規律,所以隻要稍加注意,我們就能辨識出卡沃爾信息中缺失的部分;後來,波動變得又寬又大,突然變得不規則,到最後,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有人畫掉了一行字跡。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有了這種彎彎曲曲的痕跡,我們什麽也看不清,可隨後波動突然消失,後麵的幾個單詞便清晰可辨,然後幹擾再次恢複,信息的其餘部分都是如此,完全消除了卡沃爾試圖傳輸的內容。如果月球人是有意幹預,那他們更願意任由卡沃爾繼續發信息,卻完全不知道他們刪除了他的信息,而他們則有能力隨時隨地輕而易舉阻止他發消息。我搞不懂其中的原因。事情似乎就是這樣的,我隻能說這些。對於大月聖主的最後一段描寫是這樣的,但開頭是個斷句:

“……非常仔細地問了我的秘密。過了一會兒,我和他們有了互相了解。此外,我終於說明了自從我認識到他們的發達科學以來便一直感到困惑的問題,也就是,為什麽他們從來沒有發明出卡沃爾物質。我發現他們知道它是一種隻是在理論上存在的物質,但一直認為不可能真正將其製造出來,因為不知道為什麽,月球上沒有氦,而氦……”

(在氦這個單詞的最後幾個字母上又出現了幹擾痕跡。注意“秘密”這個詞,根據這個詞,也僅僅是根據這個詞,我和溫迪吉先生都相信,下一條是他發給我們的最後信息。)

[1]位於羅馬國會山最高點的聖馬利亞·阿拉考利教堂,共有124級。

[2]盤腿坐在地上。

[3]指5世紀初到1066年諾曼征服之間生活在大不列顛島東部和南部地區的文化習俗上相近的一些民族。

[4]亞洲遊牧民族之一,在他們著名的領袖阿提拉的統治下,於5世紀中葉入侵歐洲,**了這片大陸的大部分地區。

[5]蒙古人和突厥人。

[6]伊斯蘭教的創始人。公元610年開始在麥加傳教,622年,為避免遭受迫害,他和追隨者被迫逃往麥地那。在幾次戰鬥之後,他於公元630年征服了麥加,在整個阿拉伯世界普及了伊斯蘭教義。

[7]哈裏發是穆斯林國家授予主要公民和宗教統治者的頭銜,是穆罕默德的繼承者。穆罕默德死後,哈裏發開始向北遷移。到公元641年,他們打敗了拜占庭人和薩桑帝國,征服了敘利亞和埃及。

[8]11、12、13世紀,為了從穆斯林手中奪回耶路撒冷和聖地,基督教進行的幾次軍事遠征。

[9]一種單管速射機關槍,槍管周圍有一個裝滿水的外殼以保持零件冷卻。1883年,美國發明家希拉姆·斯蒂文斯·馬克西姆爵士(1840—1916)發明了這種機槍。

[10]布爾戰爭(1899—1902)期間發生的一場戰鬥。1899年12月15日,雷德弗斯·布勒爵士指揮下的英國部隊在納塔爾的科倫索大敗,傷亡約11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