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月球人的進化史

卡沃爾的第六條到第十六條信息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支離破碎的,而且存在著大量重複,幾乎構不成連貫的敘述。當然,這些信息的所有內容都將收錄在科學報告中,但是在這裏還將像前一章那樣,隻記敘一些摘要和引用,這樣會方便得多。我們對每一個字都進行了嚴格審查,而我自己對月球上事物的短暫記憶和印象,對解釋那些在其他情況下難以理解的東西可謂很有幫助。作為有生命的人,我們的興趣很自然地更多集中在他以貴賓身份所居住的奇怪的月球昆蟲群落上,而不僅僅是他們那個世界的物質條件。

我想我說得很清楚了,我所見過的月球人與人類很相似,他們直立行走,四肢發達。我還把他們的頭和四肢的關節與昆蟲做了比較。我也提到過月球引力變小對他們的身體產生的怪異後果,他們變得脆弱,身體鬆弛。卡沃爾證實了這一切。他稱他們為“動物”,當然不屬於任何類別的地球生物,他指出“昆蟲在地球上相對很小,這對人類而言是一件幸事”。最大的地球昆蟲,無論活著的還是滅絕的,其實際長度都不超過六英寸,“但在這裏,在月球引力較小的情況下,既像是昆蟲也像是脊椎動物的生物比人類還要高大”。

他沒有提到螞蟻,但看他的敘述,我不斷地想起螞蟻,我想起螞蟻不睡覺,一直在活動,我想到了它們的智力、高度的社會組織性,更特別的是,它們除了像其他動物一樣也有雌雄兩性,還有各種各樣的無性品種,比如工蟻、兵蟻,在結構、作用、權力和用途方麵都各有不同,但它們都是相同的物種。當然,如果僅僅是從廣泛延展的適應能力來看,月球人比螞蟻強大得多。螞蟻隻有四或五種不同的類型,但月球人的外形千差萬別。我已盡力描繪出我在外層遇到的月球人的不同外表,他們在身材、膚色、身形上都有差別,就和人類種族的廣泛差別差不多。但比起卡沃爾描述的巨大差別,我所看到的差異便不值一提了。我在外層見到的月球人大都是一種膚色,幹著同樣的工作,也就是月球動物放牧人、屠夫、割肉工等。但月球地下有各種各樣的月球人,而我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月亮確實猶如超級蟻丘。但月亮上的人不像螞蟻隻有工蟻、兵蟻、長翅膀的雄蟻、蟻後和螞蟻奴隸這五種截然不同的類型,他們有數百種不同的類型,各個類型互相聯係,而且每種類型還有一係列的細微差別。根據卡沃爾的說法,月球人不僅在智力、道德和社會智慧上遠遠超過螞蟻,還遠遠超過人類。

卡沃爾似乎很快就發現了這一情況。我推斷出一點(而不是從他的敘述中得知),月球動物放牧人在其他“腦袋更大,腿更短”的月球人的指揮下,抓住了他。他們發現,即便是用刺棒打他,他也走不動,便抬著他走進了黑暗中,穿過一座狹窄的板橋,那也許就是我拒絕過的那座橋,然後把他放在一個乍一看像是電梯的地方。這就是那隻氣球,在黑暗中我們是絕對看不見它的,而在我看來,那不過是一塊板子,通往虛無的空間,毫無疑問,那隻是舷梯的通道。他乘坐氣球,下降到月球更明亮的地層。起初,他們默默地下降,隻有月球人在竊竊私語,接著便刮起一陣大風。不一會兒,他的眼睛適應了深沉的黑暗,並且變得非常敏感,他開始看到周圍越來越多的東西,最後,模糊的東西都漸漸顯露出來。

“設想有一個巨大的圓柱形空間,”卡沃爾在他的第七條信息中說,“也許有四分之一英裏寬。一開始光線很暗,後來變得很亮,大平台在它的兩側呈螺旋狀向下延伸,最後消失在藍色的深處。而且,光線越來越亮,誰也說不清為什麽會這麽亮。想象一下你曾經往下看過的最大的螺旋樓梯井或電梯井,並將其放大一百倍;想象一下透過藍色玻璃看到的黃昏;想象你在俯視;再想象一下,你感到自己的身體異常輕,擺脫了你在地球上可能有的任何頭暈目眩的感覺,你就會擁有我對那裏的最初印象。想象一下,在這個巨大的豎井周圍,有一條寬闊的走廊,蜿蜒曲折,比在地球上看到的要陡峭得多,形成一條陡峭的道路,隻有幾英裏長的低矮護牆作為保護,護牆另一邊就是深淵。

“我抬起頭,隻見上麵的情況和下麵一樣,感覺像是在觀察一個非常陡峭的圓錐。風從井裏吹了下來,我好像聽到上方遠處傳來了越來越微弱的月球動物的嚎叫聲,有人趕著它們從外麵的夜間牧場返回地下。很多月球人在螺旋地道上上下下,他們膚色蒼白,像是發著微弱光芒的昆蟲,他們有的會看著我們走過來,還有的不知在忙著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想象,好像有一片雪花隨著冰冷的微風飛快地飄落下來。然後,一個小小的身影,一個抓著降落傘的小昆蟲人,像雪花一樣落下,飛快地飛向月球的中心。

“坐在我旁邊的那個大腦袋月球人看見我扭頭觀察,就用他那象鼻一樣的‘手’指了指下麵遠處一個類似碼頭的設施:那好像是一個小小的登陸台,懸在空中。當它向上飄向我們的時候,我們的速度立即放慢。過了一會兒,我們與其並列,然後,我們停了下來。有人拋來一根纜繩,我們這邊有人將其抓住。我發現自己被向下拉到一大群月球人中間,他們爭先恐後地打量我。

“這是一群令人難以置信的人。突然,月球上這些生物之間存在著的巨大差異,深深地吸引了我。

“在擁擠的人群中,似乎沒有兩個人是一樣的。他們身形不同,高矮也不同!有的十分肥胖高大,有的在同伴的腳下跑來跑去,有的像蛇一樣盤繞交錯在一起。他們全都古古怪怪,令人不安,就像一隻隻想方設法模仿人類的昆蟲。他們的特征都被誇大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一個人的右前肢很大,好像巨大的觸角手臂;有一個好像隻有腿而沒有身體,如同踩在高蹺上;另一個人伸出一個像鼻子一樣的巨大器官,旁邊是一隻眼睛,眼神深沉而敏銳,要不是看到他那張呆板的嘴,準會認為他像極了人類;有個月球人很像用龍蝦爪裝扮的小醜;放牧月球動物的月球人長著奇怪的腦袋,特別像昆蟲(除了缺少下頜骨和觸須),他們都發生了叫人驚詫不已的變形。這個月球人又壯又矮,那個又高又瘦,有的從眉毛處長出了角,樣貌古怪,還有的長著從中間分叉的胡須,那邊那個有點兒像人,卻怪裏怪氣。有幾個月球人的腦殼像**一樣膨脹得很大。月球人的眼睛也是奇形怪狀,形態各異,有的像是警惕的象眼,有的像巨大的暗坑。有些形態奇異,腦袋極小,身體布滿了斑點;有的月球人的身體是那麽奇異脆弱,似乎就是一個底座,好支撐一雙帶有白邊的明亮巨眼。最奇怪的是,雖然這個地下世界的上麵有數英裏深的岩石,不受風雨侵蝕,而有兩三個奇怪的居民竟然用觸須似的手撐著傘!與地球上的傘一模一樣!然後,我想到了跳傘者。

“這些月球人的行為和人類在類似情況下的行為一模一樣:他們互相推搡,把對方推到一邊,甚至為了看我一眼,他們還爬到其他人身上。他們的數量一直都在增加,更迫切地擠壓著我的引座員所拿的圓盤……”卡沃爾沒有解釋“圓盤”是什麽,“……每一刻,都有模樣新鮮的月球人出現在我麵前,叫我驚詫萬分。過了一會兒,我按照指示被扶到一種擔架上,身強力壯的月球人扛著擔架,我就這樣被抬著穿過這噩夢般喧鬧的人群,朝月亮上為我準備的房間走去。我的周圍全是眼睛、麵孔、麵具、觸須,一種像甲蟲翅膀沙沙作響的粗糙聲音不絕於耳,還有月球人發出的巨大的咩咩聲和呢喃聲。”

我們猜測他被帶到了一個“六角形房間”,他在那裏被關了一段時間。後來他獲得了更大的自由,事實上,幾乎和一個人在地球上的文明城鎮擁有的自由一樣多。那個神秘的月亮統治者似乎指派了兩個“大頭”月球人來保護和研究他,並與他建立任何可能的精神交流。令人驚奇和難以置信的是,過了不久,這兩個生物,也就是神奇的昆蟲人,這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生物,竟然可以通過地球語言與卡沃爾交流。

卡沃爾稱他們為菲烏和奇帕夫。他說,菲烏高約五英尺,腿大約有十八英寸長,非常細,一雙小腳是月球上常見的形狀。他的身體小小的,有一顆跳動的心髒。他的胳膊長而柔軟,有很多關節,末端是觸角狀的手,他的脖子也有很多關節,但特別短而粗。“他的頭……”卡沃爾這樣描述,顯然是暗指先前做過的一些描述,隻是那部分內容已經迷失在太空中了,“……是月球上常見的形狀,但有奇怪的變化。他的嘴張開著,通常是無表情的,但他的嘴非常小,嘴角向下耷拉,麵具小得像一個大而扁平的鼻子。臉的兩邊各長著一隻像母雞眼一樣的小眼睛。他的頭的其餘部分膨脹成一個巨大的球體,與月球動物放牧人一樣都有皮革一樣的殼質化角質層,隻是非常薄,透過角質層都能清楚地看到他的大腦在跳動。他確實是一種生物,有著極度增大的大腦,身體的其他部分相對來說顯得非常小。”在另一條信息中,卡沃爾將他的背影比作雙肩掮天的巨人阿特拉斯[1]。奇帕夫似乎是一種類似的昆蟲,但他的“臉”很長,大腦肥厚的部分分布在不同的區域。他的頭部不是圓形的,而是像一隻梨把朝下的梨。負責給卡沃爾抬擔架的月球人有巨大的肩膀,身體傾斜,負責給他引路的月球人如同蜘蛛,仆人則身材矮胖。

菲烏和奇帕夫解決語言問題的方式是相當明顯的。他們走進卡沃爾被關的“六角牢房”,開始模仿他發出的每一個聲音,而他們首先模仿的是咳嗽聲。他似乎很快就明白了他們的意圖,開始對他們重複單詞,並指出如何應用這些詞。程序可能總是一樣的。菲烏會聽卡沃爾說一段時間,然後重複他聽到的話。他掌握的第一個詞是“人”,第二個是“月球人”。菲烏明白了一個字的意思,就重複說給奇帕夫聽,奇帕夫會牢牢地記住。他們第一次上課就掌握了一百多個英語名詞。

後來,他們似乎帶來了一位畫家,幫助他們用草圖和圖表來做解釋,畢竟卡沃爾的畫相當粗糙。卡沃爾這樣形容畫家,“手臂靈活,眼睛很吸引人”,而且,他畫起畫來很快。

我們收到的第十一條信息隻是一些片段,大部分內容都遺失了。前麵的一些句子支離破碎,無法理解,後麵的內容則是這樣的:

“如果把最初那些專心急切的談話都講出來,隻會讓語言學家感興趣,還會耽誤我的很多時間,而且,實際上,我很懷疑自己能不能按照準確的順序,清楚地描述出我們在追求互相理解的過程中所遇到的各種挫折。動詞學起來一帆風順,至少,我能用圖畫表達主動動詞;有些形容詞也很容易,但涉及到抽象名詞、介詞和地球上常用的表達方式,就比較費力。事實上,這些困難一直無法克服,但是,到了第六節課,第四個助手出現了,這個月球人有一顆足球形狀的大腦袋,顯然善於領會複雜的類比。他心事重重地走進來,撞上了一張凳子,我們把難題擺到他麵前,經過了一番折騰,他可以一一化解。他一旦專心致誌,洞察力可謂相當驚人。每當遇到超越菲烏思維範圍的問題,這個腦袋扁長的人就會幫忙,並把結論告訴奇帕夫,讓他記住,奇帕夫就像一個記錄器。於是我們又前進了一步。

“就這樣過了幾天,這段時間似乎很長但又顯得很短,這之後,我可以和這些月亮上的昆蟲談話了。當然,一開始這種交流極其乏味和令人惱火,但不知不覺中,我們漸漸地開始互相理解。我的耐心已經發揮到了極限。菲烏負責說話。他說話時總是發出‘嗯……嗯’的聲音,擺出一副沉思的樣子,他還會說一兩個短語,比如‘如果要我說的話’‘如果你理解’,他說話時經常用到這些短語。

“想象他如何介紹那位畫家吧。

“‘嗯……嗯……他……如果要我說的話……會畫畫。吃得少……喝得少……畫畫,愛畫畫,不幹其他事。恨所有不像他那樣畫畫的人。生氣、恨所有畫得比他好的人。恨大多數人。恨所有不認為全世界就是為畫畫而存在的人。生氣,嗯,一切對他都毫無意義……隻有畫畫。他喜歡你……如果你理解……有新東西可畫。醜陋的……引人注目。嗯?’

“‘他……’菲烏轉向奇帕夫,‘……愛記單詞。記憶比別人都好。不思考,不畫畫,隻會記憶。他說……’他提到他的天才助理,‘……曆史,說所有的東西。他隻聽一次就能重複。’

“這些非凡的生物——即使和他們很熟了,也不能抵消他們那非人的外表帶給我的影響——不斷地說出連貫的地球語言,提出問題,給出答案。聽到這些,對我而言比做最美的夢還要美妙。我覺得我回到了童年,當時我聽過一個寓言故事:螞蟻和蚱蜢爭得不可開交,蜜蜂負責給他們做裁判……”

在練習語言的時候,卡沃爾雖然還被關著,但非常放鬆。據他說,我們最初不幸的衝突所引發的恐懼和不信任,“不斷地被我的深思熟慮和理性所抹去……我現在可以隨心所欲地來來去去,就算有限製,也是為了我著想。所以,我終於找到了這台儀器,在這個巨大的儲物洞裏亂丟的東西中找到了一件令人高興的物件,在它的幫助下,我設法發出了這些信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試圖幹涉我,不過我已經向菲烏清楚地表明,我在向地球發信號。

“‘你跟其人說話嗎?’他看著我問道。

“‘是其他人。’我說。

“‘其他人。’他說。‘是的。人類?’

“和他交代完,我繼續傳送。”

卡沃爾不斷地修正他以前對月球人的描述,因為新的事實不斷地擺在他麵前,糾正他的結論。因此,對於下麵引用的他的話,需要有一定的保留。這些話選自第九、第十三和第十六條信息,雖然含混不清、支離破碎,卻很可能完整地描述了這個奇怪社會的生活,人類未來幾代人所希望看到的必然也是這些信息。

“在月球上,”卡沃爾說,“每個公民都清楚自己的位置。他們生在那個地方,他們所接受的訓練、教育和外科手術,使他們最終完全適應了環境,讓他們沒有自己的思想,也沒有器官去追求其他目標。‘他們為什麽要有呢?’菲烏問。例如,如果一個月球人注定要成為數學家,他的老師和培訓師就會立刻著手實現這個目標。他們會扼殺他對其他追求的初始傾向,用完美的心理技巧鼓勵這個月球人對數學產生偏好。他的大腦在發展,或者至少是他大腦的數學能力在成長,而他的身體其他部分隻是為了維持他的這一重要部分。最後,除了休息和吃飯,他唯一的樂趣就在於鍛煉和發揮他的才能,他唯一的交際對象就是他那一行的其他專家。他的大腦不斷地變大,至少在涉及數學的部分是這樣。大腦越來越大,似乎吸走了身體其餘部分的所有生命和活力。他的四肢萎縮,心髒和消化器官萎縮,昆蟲般的臉隱藏在凸出的大腦輪廓下。他一開口,就是在嘰嘰嘰地陳述公式,他似乎對一切都充耳不聞,隻會解決問題。除了突然發現某種悖論之外,他不會笑;他最深刻的情感就是研究出新的計算方式。這樣他就達到了目的。

“又或者,一個月球人被任命為月球動物放牧人,那從他小時候就會被引導去照料月球動物,和它們一起生活,在月球動物的知識中找到快樂,還會練習照料和追趕月球動物。他被訓練得身體結實、動作靈活,他的眼睛適應包裹得很緊的繃帶,棱角分明的輪廓構成了‘聰明的月球動物’。他不再對月球的深處感興趣,在他看來,誰對月球動物不熟悉,他就對誰采取冷漠、嘲笑或敵意的態度。他想的隻有月球動物牧場,說的都是放牧月球動物的技術。他也熱愛他的工作,幸福地履行自己的責任。所有的月球人都是如此,每個人都是世界機器中的一個完美單元……

“在這個奇怪的社會裏,大腦袋月球人都是智力勞動者,構成了貴族階級。他們之上便是月球的靈魂人物,也就是神奇巨大的大月聖主,我最後才去見他。月球人沒有顱骨,所以知識分子階層的大腦可以無限發展。顱骨這種奇怪的骨骼束縛了人類大腦的發育,並專橫地認為人類所有的可能性‘隻能到此為止,不能再進一步’。月球智力勞動者主要分為三類,在影響力和受到的尊重方麵有很大的不同。一種是像菲烏這樣的管理員,具有相當的主動性,並且多才多藝,每個人負責月球的一部分;第二種是專家,這些腦袋像足球的思想家受訓去執行某些特殊的行動;第三種是博學之士,是所有知識的寶庫。奇帕夫就屬於這一類,他是月球上第一位研究地球語言的教授。關於第二和第三種,有一件小事值得注意,月球人的大腦可以無限增長,所以沒必要發明各種機器來輔助大腦工作,也就不會有人類的職業。月球上沒有書籍,沒有任何種類的記錄,沒有圖書館,也沒有銘文。所有的知識都儲存在膨脹的大腦中,就像得克薩斯州的蜂蜜螞蟻把蜂蜜儲存在自己膨脹的肚子裏一樣。收藏知識的月球人大腦,就像是月球上的薩默塞特宮[2]和大英博物館……

“我注意到,不太專業的管理員在遇到我時,多半都對我非常感興趣。他們會走過來盯著我看,還會問問題,菲烏則回答那些問題。我看見他們到處走動,身邊跟著搬運工、隨從,這些隨行人員有的吵吵嚷嚷,還有的拿著降落傘。專家大都無視我,其實他們互相之間也是不理不睬,有時候他們注意我,隻是為了展示他們獨特的技能。博學的人,除了極少數例外,都對外界無動於衷,沉浸在一種中風似的自滿之中,隻有否認他們的博學才能把他們拉進現實。通常都是矮小的看守和侍從領著他們走,他們身邊還常有一些小而活躍的生物,一般是矮小的雌性,我傾向於認為她們是博學者的妻子。但有些更深奧的學者實在體形龐大,根本無法走動,其他人就用轎子一樣的大盆抬著他們到處去,他們儲存知識的大腦像果凍一樣搖搖擺擺,讓我肅然起敬,驚歎不已。他們允許我使用這些電動玩具。剛剛在來的路上,我就碰到了這麽一個博學者,此人有一個巨大的腦袋,是個光頭,腦袋搖搖晃晃的,皮膚很薄,被人用奇怪的擔架抬著。抬轎的人在他的前麵和後麵,負責宣傳的人也走在他的前後,這些人都很奇怪,臉是喇叭形狀,尖叫著宣傳他的名聲。

“我提過伴隨大多數知識分子而來的隨從,他們中有引路員、轎夫、男仆,對於知識分子而言就如同體外的觸須和肌肉,畢竟那些人的頭腦過度膨脹,體力卻衰竭了。搬運工幾乎總是跟著他們。也有極其敏捷的信使,他們的腿像蜘蛛一樣,‘手’裏抓著降落傘。有些隨從的發聲器官發達,發出的聲音能把死人吵醒。這些下屬除了擁有一定的智力之外,就像架子上的雨傘一樣毫無生氣和無助。他們的存在隻是為了服從命令和履行職責。

“不過我想,這些在螺旋形道路上來來去去、擠在上升的氣球裏、抓著脆弱的降落傘從我身邊往下降的昆蟲,大部分都屬於工人。其實他們中有些人是‘機器手’,這可不是在打比喻。月球動物放牧人的一隻觸手被分成一到兩節,每一股上麵都有三個、五個或七個開叉,方便抓、抬和轟趕月球動物,其餘的觸須不過是這些重要部位的附屬肢體。有些月球人的靈敏耳朵長在眼睛後麵,想必他們負責的是敲鍾機械;有些人操作精細化學品,他們就長有巨大的嗅覺器官;還有一些人的腳是平的,關節僵硬,可以踩踏板;還有一些人看起來就是肺,我聽說他們的工作是吹玻璃。但每一個普通的月球人都能巧妙地適應他們所要滿足的社會需求。出色的工作是由精幹的工人完成的,他們異常矮小和整潔。我甚至可以把有些月球人捧在手掌上。甚至還有一種很常見的負責轉旋轉烤肉叉的月球人,他們的職責和唯一的樂趣就是為各種小電器提供動力。月球警察是我在月球上見過的塊頭最大的月球人,他們負責管理普通月球人,並糾正錯誤,而且,他們一定是從很小的時候就受訓完全尊重和服從那些大腦袋月球人。

“進行這些不同類型的手術一定是一個非常奇妙和有趣的過程。我對這事仍然不太清楚,但最近我遇到了一些年輕的月球人,他們被關在罐子裏,隻有前肢伸在外麵,他們就這樣被壓縮,成為一種特殊的機器看守人。在這個高度發達的技術教育體係中,伸出的‘手’受到刺激物的刺激,通過注射得到營養,而身體的其他部分則處於饑餓狀態。除非我有所誤解,否則菲烏的解釋是這樣的:在早期階段,這些奇怪的小生物被關在各種狹窄的環境中,往往表現出痛苦的跡象,但他們很容易屈服於命運,變得麻木。他把我帶到一個地方,那裏有許多手腳靈活的送信人都被拉長了手腳。我知道這是很不合理的,看到這樣的教育方法,我心裏很難受。然而,我希望這種感覺快點消失,那樣我就能看到他們良好社會秩序的更多方麵。從罐子裏伸出來的那隻可憐的手,似乎在無力地尋找失去的可能性。我一直對這一幕念念不忘,不過,這自然比我們在地球上的做法人道得多,畢竟我們讓孩子長大成人,然後把他們變成機器。

“最近,我想是在我第十一次或第十二次操作這些機器的時候,我對工人的生活有了一種奇怪的了解。月球人領我走一條近路,而不是沿螺旋道路和中央海的碼頭走。我們穿過一條又長又黑的蜿蜒地道,走進了一個巨大的低矮洞穴,洞中彌漫著土腥味,非常明亮。光來自一個瘋狂增長的青灰色蘑菇,與地球上的蘑菇極為相似,卻長得比人還高。

“‘月球人吃這些嗎?’我問菲烏。

“‘是的,食物。’

“‘天哪!’我叫道,‘那是什麽?’

“我的目光落在一個身材異常高大、笨拙的月球人身上,他臉朝下,一動不動地躺在樹幹中間。我們停下腳步。

“‘死了嗎?’我問。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在月亮上還沒見過死人,而且我越來越好奇了。

“‘沒有!’菲烏喊道,‘他……工人……沒有工作可做。喝了一點兒……睡覺……直到有工作要做。他醒過來有什麽用?不希望他四處走動。’

“‘還有一個!’我叫道。

“我發現,在那片廣闊的蘑菇地上,到處都是服用麻醉劑後俯臥在地上睡覺的人,等到月亮有需要,他們才會醒來。他們有幾十種模樣,我們把其中幾個翻過來,比以前更精確地觀察他們。受到了打攪,他們變得呼吸急促,但沒有醒來。我對一個月球人的印象尤為深刻,光照在他身上,再加上他的姿勢,讓人覺得他是一個瘦高的人類。他的前肢很長,觸須很細,由此可見他是一個能工巧匠,他的睡姿表明他在忍受著一種順從的痛苦。毫無疑問,我那樣理解他的表情是一個很大的錯誤,但我確實那樣做了。當菲烏把他滾到黑暗中的青灰色蘑菇之間時,我產生了一種不愉快的感覺,盡管菲烏推他身體的時候,他那昆蟲形態顯露了出來。

“這隻說明了一點,那就是人們思考和感覺,往往都是不假思索的。給不需要的工人下藥,將其扔到一邊,肯定比把他趕出工廠,讓他餓著肚子在街上遊**要好得多。在每一個複雜的社會群體中,所有專門的勞動職業都必然有一定的間歇,因此,失業問題便在所難免。然而,即使是受過科學訓練的頭腦也有如此不可理喻的時候,我仍然不喜歡想起俯臥在無聲無息的發光蘑菇之間的月球人,所以我避免走那條捷徑,盡管另一條路要遠很多,也更嘈雜、更擁擠,給我帶來了很多不便。

“走另一條路,我要繞路從一個巨大的陰暗洞穴邊走過。洞裏非常擁擠,又很嘈雜,透過洞穴的六角形開口,我看到了月球上的母親,也就是蜂後。她們或是從蜂窩牆壁後麵向外張望;或是在牆後一個很大的空間裏走來走去;還有的在挑選玩具和護身符。而這些東西都是由心靈手巧的珠寶匠在下麵的小洞裏打造出來,並拿來取悅她們的。她們儀態高貴,戴著漂亮的飾品,舉止驕傲,嘴很大,頭卻很小……

“說到月球上的性別、婚姻、生育,我知道的並不多。然而,隨著菲烏的英語越來越好,我對這些情況也多了些了解。我的觀點是,就像螞蟻和蜜蜂一樣,這個群體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中性的。當然,在我們的城市裏,現在有許多人從來沒有按照人類的自然生活方式去為人父母。而在這裏,就像螞蟻一樣,這已經成為了一種常態。所有必要的人口更新任務都落在特殊的雌性月球人身上,她們是月球世界的母親,是高大莊嚴的生靈,也非常美麗,極為適合孕育胎兒。除非我誤解了菲烏的解釋,否則她們絕對不會撫養她們為月球帶來的幼兒。她們有時會犯傻縱容孩子,有時會很有侵略性,表現得十分暴力。很快,這些非常柔軟、鬆弛、蒼白的小生物,就會被送給各種獨身的雌性月球人,也就是所謂的女性‘工人’,她們的大腦在某些情況下幾乎和雄性一樣大。”

不幸的是,這條信息到這裏便中斷了。雖然這一章的內容支離破碎,叫人看了幹著急,卻讓我們大致了解了那個完全陌生而又奇妙非凡的世界,對於那個世界,我們自己的世界必須做好準備,因為麵對他們,是遲早的事。這斷斷續續的信息細流,這從黑暗的山坡上發自機器針頭的低語,是對人類狀況變化的第一個提示,而迄今為止,人類還對此茫然無知。在月球這顆地球的衛星上,有新元素、新設備、新傳統,有各種勢不可當的新思想,一個奇怪的種族生活在那裏,而我們不可避免地要與他們爭奪在那裏如鐵或木頭一樣普遍的黃金……

[1]希臘神話中的提坦神之一。因反抗宙斯失敗,被罰在世界最西處以雙肩支撐蒼天。

[2]位於倫敦斯特蘭德的一座建築,曾用於保存出生、婚姻和死亡的國家登記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