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戰月球屠夫地洞

我不知道我們爬了多遠才來到柵欄前。也許我們隻爬了幾百英尺,但在我看來,當時我們又是擠又是拉拽又是跳,可能爬了一英裏。每當我回想那時的情形,腦海裏就會浮現出黃金鎖鏈隨著我們的每一個動作發出的沉重的叮當聲的情景。不一會兒,我的指關節和膝蓋都破了皮,一側臉頰上撞出了一塊青紫。過了一段時間,我們爬起來不再像開始時那樣費力,行動變得更加從容,也不再那麽痛苦。

月球人追趕的聲音此時完全消失了。四分五裂的蘑菇肯定堆在裂縫下麵,但他們並沒有沿裂縫來追我們。在有些地方,裂隙縮小,我們隻能強擠過去,有時裂縫又變大,形成巨大的空洞,有的布滿了帶刺的晶體,還有的密密麻麻地長著發出暗淡光芒的蘑菇。有時裂縫成螺旋形向上延伸,還有時幾乎沿水平方向向下傾斜。我們不時聽到身邊斷斷續續的滴水聲。有一兩次,好像有小動物跑到了我們夠不到的地方,但它們究竟是什麽,我們並未看清。據我所知,它們可能是劇毒的野獸,但並沒有造成傷害,我們其實都有些麻木了,就算是有奇怪的爬行動物出現,也不會大驚小怪。最後,那熟悉的藍光又出現在很遠的高處,我們看見藍光穿透柵欄照射進來,而去路也被柵欄擋住了。

我們小聲地互相指出這一點,在向上攀登過程中變得越來越謹慎。不久,我們就到了柵欄下麵,我把臉貼在柵欄上,隻看見了一小部分的洞穴。洞穴顯然很大,我們看見的從機器裏流出的藍光細流照亮了整個空間。一股斷斷續續的水流從我臉旁的柵欄間不時地滴落下來。

我首先自然是想看看洞窟的地麵上有什麽,但柵欄正好位於一片窪地裏,窪地的邊緣遮擋了我們的視線。接著,我們的注意力又回到我們聽到的各種聲音上,不一會兒,我看到遠處昏暗的屋頂上出現了許多模糊的影子。

毫無疑問,這裏有月球人,也許還不在少數,因為我們可以聽到他們交流的聲音,還有我認為是他們腳步聲的微弱聲響。此外,還有一連串聲音在有規律地重複著,哢、哢、哢,開始、停止,像是刀子或鐵鍬在劈砍什麽柔軟的東西。接著傳來了鏈條的叮當聲、哨聲和隆隆聲,就像一輛卡車從一個空曠的地方駛過一樣。然後,哢哢哢的聲音又回來了。看影子就知道有各種各樣的東西在快而有規律地移動,與那個有節奏的聲音保持同步,聲音停了,他們也會停下。

我們把頭湊在一起,悄悄地開始討論眼前的情況。

“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麽。”我說,“他們很忙。”

“是的。”

“他們不是在找我們,要不就是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出現。”

“也許他們沒聽說過我們。”

“那些人在下麵到處找我們。如果我們突然出現在這裏……”

我和卡沃爾麵麵相覷。

“可能有機會談判。”卡沃爾說。

“不。”我說,“沒有機會的。”

有那麽一會兒,我們一動不動,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中。

哢嚓、哢嚓、哢嚓,劈砍的聲音響著,影子來回移動。

我看著柵欄。“柵欄不太結實。”我說,“可以把兩根欄杆弄彎,從中間爬過去。”

我們討論來討論去,浪費了一點兒時間。然後我用兩隻手抓住一根欄杆,用腳蹬住岩石,直到雙腳幾乎和我的頭平齊,就這樣靠在欄杆上。欄杆突然變彎,我差點兒滑倒。我爬到邊上,把旁邊的欄杆朝相反的方向弄彎,然後從口袋裏掏出那隻發光的蘑菇,把它順著裂縫丟了下去。

我爬過弄開的洞口,這時候,卡沃爾低聲對我說了句“想好了再做”。我一邊穿過柵欄,一邊瞥了一眼那些忙碌的人影,隨即彎腰躲在柵欄所在的凹地裏,免得被那些人發現。我就這樣平躺著,在卡沃爾準備穿過來的時候打手勢指揮他。很快,我們兩個一起趴在凹地中,探頭觀察洞穴和裏麵的人。

這個洞穴比我們第一眼看到它時所想象的要大得多,而且,我們是從洞穴傾斜地麵的最低部分抬頭往上看的。洞穴逐漸變大變寬,洞頂向下傾斜遮擋了視線,我們看不到遠處。洞裏有許多巨大的物體,像是巨大而蒼白的船身,排成一行,一眼望不到頭,月球人便是在這些東西邊忙個不停。起初,它們就像一個個白色大圓筒,我搞不懂它們的用途。接著,我注意到它們的頭是朝向我們的,沒有眼睛,沒有皮膚,和肉店裏的羊頭差不多,我這才發現它們竟然是月球動物被切開的屍體,就像捕鯨船的船員切開捕獲的鯨魚一樣。月球人把肉切成條狀,一些較遠處的軀幹已經露出了白色的肋骨。那種“哢哢哢”的聲音正是斧頭切肉時發出的。不遠處有一輛運送車,由纜繩牽引,裏麵裝著大塊鬆軟的肉,正沿洞穴地麵的斜坡往上行駛。這條由船殼般的動物屍體組成的繁忙大道肯定是食物生產車間,由此可見,月球上必定人口眾多,見到此情此景的感覺,僅次於我們第一次從豎井往下看時的感覺。

起初,我以為月球人肯定是站在支架支撐的板子上,然後我看到這些板子、支架和斧頭的顏色其實與我的鎖鏈在白光照到它們之前的顏色是一樣的,都是鉛灰色。地上到處都是看起來很粗的撬棍,顯然月球人是在翻轉月球動物的屍體。撬棍大概有六英尺長,有手柄,看起來是不錯的武器。三股橫向的藍色細流照亮了整個地方。

我們趴了很久,默默地觀察著。“現在怎麽辦?”終於,卡沃爾說道。

我把身體壓得更低,轉向他。我想到了一個絕妙的主意。“除非他們用起重機把屍體吊下來,”我說,“不然的話,我們肯定比我原先以為的更接近月球表麵。”

“為什麽?”

“月球動物不會跳,也沒有翅膀。”

他又把頭探出凹地邊緣望著洞穴。“我知道,現在……”他說,“畢竟我們從來沒有到過很深的地下。”

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叫他別出聲。我聽到下麵裂縫裏有聲音!

我們扭動身體,然後趴著一動也不動,但極其警覺。過了一會兒,我相信有個東西正悄無聲息地爬上裂縫。我非常緩慢安靜地牢牢抓住鎖鏈,等待那東西出現。

“再看看那些拿斧頭的家夥。”我說。

“他們還在忙。”卡沃爾說。

我瞄準格柵上的口子。此時,我可以十分清楚地聽到月球人在往上爬,他們嘴裏發出輕輕的嘰喳聲,手輕輕拍在岩石上,他們攀爬時雙手蹭掉的塵土撲簌簌向下落。

這時,我隱約看見柵欄下麵的黑暗中有東西在動,但我看不清是什麽。整個局麵出現了片刻停頓,然後,所有的一切同時爆發!我猛地站起來,狠狠地擊打向我撲過來的東西。那是矛尖。從那以後,我一直在想,由於裂口太窄,長矛又太長,所以不可能斜著刺中我。它像蛇的舌頭一樣從柵欄裏伸出來,但沒有刺中我,一擊不中再次襲來。但就在它第二次來襲之際,我一把抓住長矛,隨即一扭把它奪了過來,但在此之前,另一根長矛向我刺了過來,仍然沒有命中。

我能感到月球人使勁兒拉著長矛不肯鬆手,但他們還是抵擋不住,我得意揚揚地大叫起來,然後拿著長矛從欄杆之間向下一通猛戳,黑暗中隨即響起了一聲聲尖叫。卡沃爾也折斷了一根長矛,他在我旁邊一躍而起,來回揮動長矛一陣亂戳。柵欄那裏響起了哐啷哐啷聲,跟著,一把斧頭飛了過來,擊中了遠處的岩石,我馬上想到洞穴裏還有在切肉的月球人。

我轉過身,隻見他們揮舞著斧子,三三兩兩地向我們衝了過來。他們又矮又胖,胳膊卻很長,和我們以前見過的月球人完全不一樣。就算他們以前沒聽說過我們,他們也肯定馬上就明白了眼前的情況。我拿著長矛,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守住柵欄,卡沃爾。”我喊道,一邊號叫著嚇唬他們,一邊衝了過去。其中兩個人揮斧就砍,隻是沒打中,其餘的人見狀便一哄而逃。而那兩個月球人握緊拳頭,耷拉著腦袋,向洞穴的高處奔逃。我從沒見過人類像他們這樣跑步的。

我知道我手裏的長矛沒多大用處。長矛很細,十分脆弱,隻適合刺戳,而且太長,不能很快收回來。因此,我追月球人隻追了幾步,跑到月球動物屍體邊,就停了下來,從隨處可見的撬棍中拾起一根。撬棍掂起來很有分量,這讓我感到很安慰,畢竟這下不管來多少月球人,我都能把他們打成稀巴爛了。我扔掉長矛,用另一隻手又拿起一根撬棍。我感覺自己的戰鬥力一下子提升了很多。幾個月球人在洞穴遠處向我衝了過來,我氣勢洶洶地衝他們揮舞撬棍,他們見狀就不敢往前了,然後,我轉身看著卡沃爾。

他從柵欄的這一邊跳到那一邊,用他那支斷了的長矛戳來戳去,擺出威脅的架勢。他這招倒是成功地唬住了月球人。月球人看到他這樣就不敢輕舉妄動……至少一段時間內他們不敢造次。我又抬頭看了看山洞。現在到底要怎麽做?

我們已經走投無路了。但是,洞穴裏的屠夫們很吃驚,他們可能害怕了,也沒有特殊的武器,隻有小斧頭,我們可以從他們所在的方向逃跑。他們矮小強壯,比放牧的月球人更矮更壯,此刻分散站在斜坡上,看起來有些猶豫不決。我就像一頭在街上橫衝直撞的瘋牛,比他們更有氣勢。但是,他們人多勢眾。

很可能是這樣。裂縫下麵的月球人有長矛。也許他們還會用出其不意的辦法對付我們……但是,去他的吧!如果我們衝上洞穴,裂縫下的月球人就會上來追我們,如果不這樣做,洞穴裏的月球人便可能等來援手。隻有老天才了解,我們腳下這個未知的世界會不會很快送上來一些戰爭武器,比如槍炮、炸彈和魚雷,把我們打成肉泥。畢竟這個世界是那麽大,而我們隻是了解了一些皮毛。很明顯,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衝鋒!又有一些月球人穿過洞穴向我們跑來,這下子,我們更加沒有別的選擇了。

“貝德福德!”卡沃爾喊道,他到了我和柵欄之間。

“回去!”我大叫道,“你在幹什麽?”

“他們有……槍!”

在柵欄之間,除了長矛,還出現了一個異常瘦削、棱角分明的月球人,而且,他扛著一個非常複雜的裝置。

我這才明白卡沃爾為什麽打不贏這場戰鬥。我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我揮動撬棍,從他身邊跑過,邊跑邊大聲叫喊,這樣那個月球人就瞄不準了。他用那東西頂著自己的肚子,這樣的瞄準方式實在怪異。跟著,隻聽嗖的一聲。原來那東西不是槍,更像是十字弓,而且,就在我跳躍的時候擊中了我。

我沒有掉下來,隻是跳躍的距離比沒被擊中時短了一些,我感覺有什麽射中了我的肩膀,隨即就彈開了。然後,我用左手抓住那東西的杆,想必是矛槍之類的,有一半刺進了我的肩膀。片刻後,我右手揮動撬棍,一下子打中了那個月球人。他被我打成了一攤爛泥,立即癱倒在地,腦袋像雞蛋一樣被打碎了。

我扔下一根撬棍,從肩膀上拔出矛槍,開始從柵欄之間刺入下麵的黑暗中。每刺一下,下麵都會傳來尖叫和嘰嘰喳喳的聲音。最後,我用盡全身力氣把矛向他們扔了過去,然後跳起來,又拿起撬棍,朝山洞裏的大批月球人走去。

“貝德福德!”卡沃爾喊道,“貝德福德!”我從他身邊飛奔而過。

我隱約記得他的腳步聲在我身後響起。

跨步,跳躍……跨步,跳躍……每一次跳躍似乎都持續很久。我越往前,洞穴就變得越大,而且能看到月球人越來越多。起初,他們就像被人攪動的蟻丘上的螞蟻一樣四處亂跑,還有一兩個月球人揮舞著斧頭向我衝來,但更多的人都是奪路而逃,有些月球人逃進了切割屍體的大道;過了一會兒,又出現了很多拿著長矛的月球人。我看到一件非常不尋常的事,那些月球人竟然飛快地爬著去找掩護。洞越往上越暗。嗖!突然有東西從我頭上飛過。嗖!就在我一躍而起的時候,我看到一支長矛射中了我左邊的屍體,長矛插在屍體上還在不停地顫動。當我落地的時候,一支長矛插進了我麵前的地上,我聽到遠處傳來吱吱聲!他們一起拋出了長矛。嗖!嗖!有那麽一會兒,長矛如同雨滴一樣落了下來。他們竟然同時發射!

我猛地停下。

我想我當時腦子有點兒不太清楚。我記得腦海中好像閃過一句很老套的話:“火力區域,尋找掩護!”我衝進兩具屍體之間的空隙,站在那裏喘粗氣,心裏起了殺機。

我環顧四周尋找卡沃爾,有那麽一瞬間,他似乎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然後他從屍體和岩洞石壁之間的黑暗中走了出來。我看見他那張籠罩在藍光下的小臉,閃著汗水和激動的光澤。

他說了些什麽,但我沒聽清楚。我意識到我們可以用洞穴裏的屍體做掩護,到了近處再衝刺。要麽現在,要麽永不。“來吧!”我說著率先開路。

“貝德福德!”他徒勞地喊道。

我們沿著死屍和岩壁之間的窄道往前走,與此同時,我的大腦在高速運轉。岩壁曲裏拐彎,月球人射不中我們。雖然我們在狹窄的空間裏無法跳躍,但憑借在地球上與生俱來的力量,我們仍然能夠比月球人跑得更快。我估計我們很快就能跑到他們中間。一旦追上了,他們也就不足為懼,我們可以像拍死蟑螂一樣拍死他們。隻是他們肯定會先拋出長矛。不過我想到了一個對策。我一邊跑一邊迅速脫掉了自己的法蘭絨夾克。

“貝德福德!”卡沃爾氣喘籲籲地在我後麵說。

我回頭看了一眼。“怎麽了?”我說。

他指著屍體上方。“白光!”他說,“白光又出現了!”

我看了看,發現果然是這樣:較遠的洞頂真的出現了一道朦朧的白光。我馬上感覺自己力量倍增。

“靠近點。”我說。一個又扁又長的月球人從黑暗中衝出來,尖叫著逃跑了。我停下,用一隻手拉住了卡沃爾。我把夾克掛在撬棍上,貓腰繞過另一具屍體,放下上衣和撬棍,露出身子,飛快地往回跑。

“嗖嗖。”隻有一支箭射來。我們離月球人很近,他們站在那裏,人數很多,有的矮,有的高,還有的體格魁梧,手裏拿著十字弓對準山洞。又有三四支箭射來,這之後,他們停止了進攻。

我探出頭,一支箭擦著我的臉飛了過去。這一次有十幾支箭向我射來,月球人的喊叫和嘰喳聲此起彼伏,好像他們在射擊時全都很興奮。我又拿起夾克衫和撬棍。

“快!”我說著舉起了夾克。

嗖嗖嗖!一瞬間,我的夾克就中了很多箭,像是長出了濃密的胡須,箭在我們身後的屍體上顫抖著。我立刻把撬棍從夾克衫裏抽出來,丟掉夾克衫——據我所知,這件衣服此時仍在月亮上——然後衝了出去。

大屠殺持續了一分鍾。我發了狠,見到月球人就殺,他們可能太害怕了,都忘記了反抗,反正他們並沒有還手。就像老話說的那樣,我殺紅了眼。我記得自己橫掃這些穿著皮革卻孱弱無比的月球人,就像一個人穿過高高的草叢,割草、擊打,先打右邊,再打左邊!小滴的**四處飛濺。我把那些被我打爛並且吱吱叫的月球人踩在腳下,結果一不小心滑倒了。月球人一會兒聚在一起,一會兒散開,像水流一樣。他們似乎沒有什麽聯合作戰的計劃。長矛在我周圍嗖嗖飛過;我的一隻耳朵被一支長矛擦傷了。我的胳膊和臉頰各挨了一下,但後來直到我的血流出來後變冷,感覺很濕潤,我才發現自己流血了。

我不知道卡沃爾做了什麽。這場戰鬥感覺像是持續了一個世紀,並且將永遠沒個頭。突然,一切都結束了,隻能看到月球人向四麵八方奔逃時的後背和腦袋……我似乎完全沒有受傷。我大叫著向前跑了幾步,然後轉過身來,不由得大吃一驚。

我大步流星地從月球人之間穿過。他們都在我後麵,跑來跑去找地方藏身。

我參加了這場大戰,現在戰鬥就這麽結束了,我感到無比驚訝,此外,我還欣喜若狂。我不覺得月球人異常脆弱,反而覺得我自己異常堅強。我愚蠢地笑了。這個不可思議的月球!

我瞥了一眼散布在地麵上的那些破碎、扭動的屍體,隱約覺得月球人不會善罷甘休,然後,我匆忙去追卡沃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