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坎雅周圍煙霧彌漫。除了在醫院裏發現的幾具屍體,他們又發現了四具新屍體。她沒有想到瘟疫的變異速度會這麽快。盡管吉布森早就提醒過她瘟疫可能會迅速變異,成堆的屍體還是給她帶來了非常不祥的預感。

派沿著魚塘邊走動著,白襯衫們把大袋大袋的堿和漂白粉扔進了池塘裏。刺鼻的氣體直往他們的鼻子裏鑽,害得他們咳嗽起來,空氣中充滿了讓人恐懼的惡臭味道。

坎雅記起填埋其他池塘的情景:濃濃的大火不停地燒,村民們嚇得蜷縮成一團,白襯衫們在整個村子裏遊**……坎雅閉上眼睛,她曾經那麽憎恨白襯衫!當地的教父看中了坎雅的才氣和進取心,於是把她送到了首都,並給她下了指示:加入白襯衫做誌願工作,為他們打下手,討他們的歡心。教父與白襯衫的敵人合作,伺機報複篡奪自己權位的人。

跟她一起南下來環境部求職的還有其他幾十個孩子,他們所有人都收到了相同的指令。不過在這些孩子中,她是唯一一個爬到如此高位的人。不過她知道,還有一些孩子也像她一樣,對環境部心懷怨憤,對貿易部忠心耿耿。

“我原諒你。”賈迪咕噥道。

坎雅搖搖頭,沒有理會他。她向派招招手,示意他可以填埋魚塘了。如果幸運的話,這個村子將徹底從地球上消失。她的下屬工作很麻利,每個人都急著離開這個地方。他們都戴著麵具和防護服,但在這種熱浪的無情侵襲下,這些保護措施更是一種折磨。

魚池中一團團刺鼻的煙霧升騰而起。村民們在痛哭,女孩邁盯著坎雅,一臉平淡,沒什麽表情。對於邁來說,這是成長的時刻,這段記憶會像魚刺卡在喉嚨一樣,永遠讓她無法忘懷。

坎雅能體會她的心情。“要是你能理解就好了。”但是對於這樣年紀的孩子來說,他們根本沒法理解生活的殘酷。

“如果當初我能理解就好了。”坎雅心想。

“坎雅上尉!”

她轉過身,看到一個男人正穿越堤壩磕磕絆絆地走過泥濘的稻田,壓倒了不少碧綠的稻秧。派聞聲抬起頭來,不過坎雅擺擺手,示意他繼續工作。報信人氣喘籲籲地來到坎雅麵前。“佛陀對你微笑,也對環境部微笑。”說完,便滿臉期待地看著坎雅。

“現在?”坎雅盯著他,又回頭看了看濃煙滾滾的村莊,“你要我現在回去?”

傳話的小男孩緊張地看了四周,顯然沒有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回應。

坎雅不耐煩地擺擺手:“你確定現在就要我回去?”

“佛陀對你微笑,也對環境部微笑,條條大路從曼穀蔓延開來。”坎雅一臉痛苦,朝她的中尉喊道:“派,我得走了。”

“現在?”派走過來,努力抑製住自己的驚訝。

坎雅點點頭:“躲不開。”她指了指還在燃燒的竹房子,“你把這裏的事情做完。”

“村民怎麽辦?”

“繼續綁著吧,發些食物給他們。如果接下來一周沒人有症狀,我們這裏的工作就結束了。”

“您覺得我們會那麽走運嗎?”

坎雅擠出一個笑臉,心想讓自己來安慰派這樣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手毫無必要:“但願如此吧。”她向報信的男孩揮揮手,“帶路吧。”她瞥了一眼派,“這邊處理完了,就來環境部找我,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燒毀。”

“那家法郎工廠?”

看到派如此急切,坎雅差點兒笑了出來:“總不能放著瘟疫源頭不管吧!這不正是我們的職責嗎?”

“你是新的‘曼穀之虎’!”派大聲說道,他拍了拍坎雅的肩膀,突然意識到自己與坎雅地位有別,趕忙行合十禮,為自己的失禮道歉,接著便急匆匆地回去燒毀村莊去了。

“新的‘曼穀之虎’。”賈迪在她耳邊說道,“這稱呼不賴。”

“這是你的錯。經過你的訓練,他們需要一位激進分子來領導。”

“所以他們就推選了你?”

坎雅歎了口氣:“如今,隻要能拿起一支火把,就能勝任這個職位,不是嗎?”

聽了這話,賈迪哈哈大笑起來。

一部兩輪扭簧車停在堤壩的盡頭,男孩爬上車,等坎雅爬上後座坐穩後,他們便穿梭於城市街道之中,在巨象和單車之間迂回行進。車喇叭不時發出嘟嘟的聲響,整個城市被他們甩在身後,變得更模糊。街上有魚販子、布匹商,還有賣護身符的。賈迪過去總是取笑這些售賣帕·色武布護身符的商販,而坎雅卻一直悄悄戴著護身符,用一條細鏈子將它掛在脖子上,緊貼著自己的胸口。

“你拍了太多神靈的馬屁。”賈迪瞥到坎雅在離開村莊之前摸了摸身上戴的護身符,開始嘲弄她。但她毫不理睬,依舊低聲誦念著致帕·色武布的禱辭,希望能得到護佑,盡管她知道自己不配。

兩輪扭簧車急轉著停下,坎雅跳下了車。城市之柱神殿上的金銀裝飾品在晨光中閃閃發亮,神殿周圍都是賣祭祀品萬壽菊的婦女。粉白的牆壁後麵傳來僧人的誦經聲和孔舞的伴奏曲。坎雅還沒來得及感謝報信的男孩,他便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他隻不過是又一個欠阿卡拉特人情的人。剛才那輛兩輪車很可能就是阿卡拉特對他的饋贈,而他的代價就是拿忠誠作為交換。

“那你又會從中得到什麽?親愛的坎雅?”賈迪問道。

“你知道的。”坎雅咕噥道,“我會得到我曾經發誓要得到的東西。”

“你現在還那麽想要得到它嗎?”

坎雅沒有作答,她跨過神殿的門檻,走了進去。雖是清晨,但裏麵已經擠滿了信徒。人們紛紛在佛像和帕·色武布的神像前叩首。就大小而言,這裏的帕·色武布神像僅次於環境部的那一尊。人來人往的神殿裏,人們忙著獻鮮花、水果,花大價錢占卜抽簽。僧侶們的誦經聲淹沒了一切喧囂,他們用祈禱、護身符以及那些從神廟伸展而出、聯結所有堤壩和抽水泵的“聖線”來守護這座城市,這些“聖線”係在一根根柱子頂端,從神殿穿過街道一直延伸到水泵,然後環繞海牆一周,長達數十公裏,此刻正在灰色的晨光中不停地擺動著。僧侶們低沉的誦經聲此起彼伏,保佑這座聖城免遭海水侵蝕的厄運。

坎雅也買了幾炷香和進獻的食品,接著踏上大理石台階,進入陰冷的神殿裏。她在大城府的城市之柱和更大的曼穀城市之柱跪了下來,這裏是所有道路的開始,是曼穀的核心,是曼穀護佑神靈的居所。從神殿的門口向堤壩方向望去,可以看到高聳的防洪堤。整個曼穀仿佛處在一隻浴缸的底部,四麵毫無遮擋、暴露無遺。保佑這座神殿……她燃起香,向佛陀表示敬意。

“曼穀這麽大,你就因貿易部一時興起而來這裏,你不覺得這樣很虛偽嗎?”

“閉嘴,賈迪。”

賈迪在她身邊蹲了下來:“好吧,至少你的祭品看上去還不錯。”

“你閉嘴。”

坎雅想做禱告,但是賈迪一直纏在身邊,她根本沒辦法進行。一分鍾後,她隻好作罷,轉身走到陽光逐漸明媚的大街上。納融也在,他正靠著一根柱子看孔舞。舞者們隨著鼓聲按照既定的舞步扭動著身體,他們的聲音高昂粗獷,與院子裏僧侶們綿延不斷的誦經聲遙相呼應。坎雅走到他身邊。

納融抬起手:“等看完表演再說。”

坎雅抑住內心的憤怒,找到一個座位坐了下來,開始觀看舞者們表演毗濕奴的故事。終於,納融點點頭,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這出戲不錯,是不是?”納融朝神廟那邊偏了偏頭,“你祭祀過了嗎?”

“你真的在乎嗎?”

神殿裏還聚集著其他白襯衫,他們也在祭祀祈禱。有的祈禱能升職加薪,有的祈禱調查取得進展,有的祈禱自己不會在每日清掃瘟疫區的工作中染病。就其本質而言,這座神殿是為環境部而建,和為生物多樣性殉道的帕·色武布搭建的廟一樣神聖。在這麽多白襯衫麵前和納融交談,坎雅感到很緊張,但納融卻神色自若。

“我們都愛這座城市。”納融說,“就連阿卡拉特也會不顧一切守護它。”

坎雅露出厭惡的表情:“你找我到底幹什麽?”

“你太沒耐心了,我們走走吧。”

坎雅麵露慍色,納融卻氣定神閑。可納融召她來時,卻像是十萬火急。坎雅強壓住怒氣,咕噥道:“你知道你幹擾了我的工作嗎?”

“我們邊走邊聊吧。”

“一個村子裏死了五個人,而我們還沒隔離瘟疫源。”

納融轉過頭看著她,饒有興致地問道:“新型疥病?”他帶著她走出神廟,經過賣萬壽菊的小販,繼續向前走。

“現在還不確定。”坎雅壓抑住內心的沮喪,“但你現在正在耽誤我的工作,你可能喜歡喚一聲,我就像條狗一樣夾著尾巴跑過來——”

“我們遇到麻煩了,”納融打斷了她,“你覺得燒村子很重要,但和這件事比根本不算什麽。有個人死了,他身份顯赫,我們需要你協助我們調查。”

坎雅笑了起來:“我又不是警察——”

“這事本來就不歸警察管,涉案的可能與一個發條人有關。”

她停了下來:“一個什麽?”

“那個凶手,我們覺得這是一起入侵事件,一個軍用發條人。”

“這怎麽可能?”

“這正是我們想弄明白的問題。”納融嚴肅地看著她,“但是我們不能公開調查,因為普拉察將軍已經獲得了這一起案件的調查權。他宣稱發條人是禁止入境的生物,並以此為由獲得了執法權,說得好像那個發條人就是柴郡貓或是黃卡人一樣的東西。”納融苦笑道,“我們完全沒有權限,你要幫助我們調查。”

“這會比較難,這不在我的職責範圍之內。普拉察不會——”

“他信任你。”

“信任我能做好本職工作與允許我插手是兩碼事。”她聳聳肩,轉身離開,“他不可能讓我調查。”

“別這樣!”納融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了過來,“這事至關重要,我們必須要知道案件細節。”

坎雅轉過身,甩開肩膀上納融的手:“為什麽?為什麽這事如此重要?曼穀每天都有人感染瘟疫死去,我們還來不及把死屍扔進沼氣池焚化,新的屍體就又出現了。你的事情究竟哪裏那麽重要,還要讓我越俎代庖?”

納融把坎雅拉到麵前:“是宋德特·昭彼耶,童女皇的攝政王犧牲了。”

坎雅雙膝發軟。納融把她扶起來,堅決有力地說道:“自從我參與到這場博弈,這其中的政治鬥爭已經變得更加醜陋。”納融臉上帶著微笑,但坎雅可以看出他笑容後掩藏的怒火,“坎雅,你是個好女孩。我們之前一直都能信守承諾、完成協議,這也是你來這裏的原因吧。我知道做這件事對你來說很困難,你要對你環境部的上級負責,你要向帕·色武布祈禱,這些是好事,也是應做之事。但是我們需要你的幫助,即使你不想再為阿卡拉特效力,皇室也需要你的救助。”

“你要我做什麽?”

“我們需要知道這件事是不是普拉察所為,事發後他很快便占領先機接手了這件案子,我們必須知道是不是他在幕後捅刀,你的主顧以及整個皇宮的安危全係於此。普拉察很可能在隱瞞什麽,有可能是他的‘雙十二’政變中的一些殘餘分子想要打擊報複我們。”

“這不可能——”

“整件事太巧合了,一個發條人殺死了攝政王,正好可以把我們隔離在外。”納融的聲音突然因為激動而變得沙啞起來,“我們需要知道那個發條人是不是環境部安插的。”他遞給坎雅一遝鈔票,數量之大令坎雅瞠目結舌。“有人攔路,就拿錢賄賂吧。”他說道。

坎雅的身體終於恢複了知覺,她接過錢,塞到口袋裏。納融輕輕地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坎雅,我很抱歉,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了。我隻能依仗你幫我們找到敵人,然後徹底除掉他們。”

中午,奔集路上的那座塔樓裏熱得令人窒息。偵查員們把昏暗的酒吧房間擠了個水泄不通,使得原本密不透風的塔樓變得更加悶熱。一個體麵的人不應該死在這種地方,這是一個充滿饑餓、絕望和貪欲的地方。皇室職員擠在大廳裏,邊看邊商討著策略,他們準備等普拉察的下屬調查完畢,就將宋德特·昭彼耶的屍體入殮到骨灰缸中。空氣中充滿了焦慮和憤怒的味道,每個人都將禮貌和客套演到了極致,來掩蓋這極其恥辱和恐懼的時刻。房間裏如同季風將要來臨,空氣中充滿電火花的能量,黑雲壓頂,恐懼與焦灼蓄勢待發。

事發當天的第一位受害者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外國人,樣子看起來特別奇怪。老人身上沒受什麽傷,隻是喉嚨上有一塊瘀青,是他的氣管遭受致命一擊留下的。屍體橫在酒吧旁邊,四肢伸展著,身上盡是各色的斑紋,就像從河裏打撈出來的,像是歹徒故意投入河中做誘餌的浮屍。死去的老人雙目圓睜,藍色的眸子盯著坎雅,就像兩片死海。坎雅仔細研究著傷口,一言不發。緊接著,普拉察將軍的秘書帶她進了內室。

坎雅倒抽了一口冷氣。到處都是鮮血,一攤攤血跡如同旋渦般染在牆上,然後順著牆麵流到了地板上。成堆的屍體交纏在一起,其中一具就有宋德特·昭彼耶。他的喉嚨沒有像那位老人一樣被搗碎,而是完全被撕裂開來,好像遭猛虎襲擊了一般。宋德特的保鏢也全死了,其中一個人的眼眶裏嵌著一支扭簧槍刀刃,另一個保鏢手裏攥著自己的扭簧槍,但是身上卻被葉片狀的飛刃砍成了篩子。

“天哪。”坎雅咕噥道。麵對如此殘酷的凶殺現場,她有些不知所措。日本基因破解象鼻蟲在血液的汙穢中爬進爬出,生起一團團氣泡,它們輕快地在這一片血海中打著滑,在微微凝結的血泊裏留下一條條印記。

普拉察在房間裏與部下商議著。坎雅走進房間,普拉察抬頭看著她驚愕的表情。房間裏的其他人臉上也都寫滿了震驚、焦慮和尷尬。想到普拉察可能是該事件的幕後主使,她心裏一陣惡心。雖然她知道宋德特·昭彼耶向來與環境部關係不好,但是如此的罪行仍然令她作嘔。發起政變、反政變是一碼事,但是把手伸到皇宮卻是另一回事。她感覺自己像是一片淹沒在洪水中的竹葉,孤獨無助。

“我們都會死。”她告訴自己,“即便最富有、最有權勢的人,最終也會成為柴郡貓的口中餐,我們隻不過是行屍走肉,隻有蠢人才會忘記這個事實。好好思考一下屍體的本質,你就會明白這一點。”

盡管如此,麵對這個神一般的人物死在自己麵前,她還是驚魂不定。“將軍,你到底做了什麽?”想一想都覺得恐怖,血泊就要將她吞噬。

“坎雅?”普拉察擺手叫她過來。

坎雅看著將軍的臉,想找到一絲證明他有罪的跡象,但看到的卻是普拉察滿臉的困惑:“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坎雅來之前已經準備好了說辭。但是看到攝政王和他的隨從橫七豎八躺了一地,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普拉察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攝政王的屍體。他的聲音變得溫柔起來,他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胳膊,“跟我來,這裏太血腥了。”說完,便領著她走了出去。

“我——”

普拉察搖搖頭:“你已經聽說了。”他歎了口氣,“到不了今晚,這件事就會傳得滿城風雨。”

坎雅回過神來,想著納融安排給她的任務,說道:“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事情比你想得還糟糕,”普拉察臉色陰暗地搖搖頭,“是一個發條人幹的。”

坎雅裝出驚訝的表情,她回頭掃了一眼倒在血泊裏的人,問道:“發條人?就一個?”接著,她的目光掃過嵌入牆體的一片片刀刃,她認出了幾具屍體,其中一個是某位貿易部官員,曼穀第二大族長的兒子。另一個屬潮州工業區派係,在商業街混得風生水起。小報都報告過他們的事跡,都是有名望的人。“這真是太可怕了。”

“這真讓人難以置信,如果目擊者的話屬實,那麽受害者有八名保鏢,外加其他兩個人,而凶手隻有一個發條人,”普拉察搖搖頭,“疥病都沒搞得如此殘酷、混亂。”

宋德特·昭彼耶大人的脖子被徹底扯開了,脊柱雖然還沒斷開,卻起不到任何支撐作用了。“真像是被惡魔撕碎了一樣。”

“或者是一頭野獸,像是軍事基因改造生物才會幹出來的事,我們在北方跟越南人交戰時見過這種情況,他們用日本製造的發條人組成了偵察和突擊部隊,不過還好數量不多。”普拉察鄭重其事地看著坎雅,“這件事對我們十分不利。貿易部會說我們瀆職,讓這樣一個怪物進入泰王國。他們一定會揪住這一點不放,以此為借口奪取更多權力。”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十分陰鬱。“我們必須查清楚,為什麽會有一個發條人出現在這裏,是不是阿卡拉特給我們設套,借攝政王來攫取權力。”“他絕不會——”

普拉察露出不讚同的表情:“政治是很醜陋的,小人為了權力,什麽都做得出來。據我們判斷,阿卡拉特來過這裏。這裏的一些職員似乎能夠認出他,他們能記得——”普拉察聳聳肩,“當然了,大家都很害怕,誰也不想透露太多。不過,好像是阿卡拉特和他那幫外國朋友帶宋德特·昭彼耶去見那個渾蛋發條人的。”

“他在試探我嗎?難道他已經知道我在為阿卡拉特效力了?”坎雅抑製住自己的恐懼,“他要是知道的話,絕不會讓我接替賈迪的職位。”

賈迪在她耳邊輕聲說道:“這可說不準,寧可讓毒蛇待在洞裏也比放它在叢林裏強。如果這樣,你的一舉一動他都知道。”

“你去趟檔案室吧。”普拉察說,“我不想讓有關這件事情的信息輕易被抹除,明白嗎?貿易部在我們中間也安插了耳目。盡你最大的能力,把所有的相關材料都帶給我。去查明白那個發條女孩是如何在這裏生活的,又是怎麽逃脫我們的視線的。消息一傳開,就會有人掩蓋事實。人們會說謊,許可文件會消失。有人在觸犯法律,讓發條人在我們中間生活。環境部在這方麵容易遭受攻擊,我們內部有人受賄了,才讓發條人在曼穀留了下來。我想知道這個人是誰,我想知道他們是不是阿卡拉特的人。”

“為什麽要我去?”

普拉察苦笑道:“除了賈迪,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

“他在給你設套。要是他想把這件事嫁禍到貿易部,你就是最好的工具,環境部的內鬼。”賈迪說道。

普拉察的臉上看不出絲毫愧疚,但他是聰明人,他到底知道多少內幕?

“幫我找到那些材料,然後帶給我,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普拉察說道。

“我去幫你找。”坎雅說道,心裏卻想著這些文件可能已經被人取走了。人們能夠從中賺取利益的方式實在太多了,可能早就有人采取了掩蓋事實的行動。如果這真是一起針對攝政王的暗殺行動,那麽各級官員一定都拿了好處。坎雅不禁打了個冷戰,心想誰會做出這樣的事。出於政治目的殺人滅口並不罕見,但用這種方式動皇宮的人……憤怒和沮喪似乎讓她無法承受,她竭力壓製住這種情緒。“目前為止,我們對這個發條人了解多少?”

“她聲稱自己是被日本人拋棄的,這裏的女孩們說她已經在這裏好多年了。”

坎雅露出厭惡的表情。“真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會這樣玷汙——”她及時打住,意識到自己差點侮辱了宋德特·昭彼耶。困惑、悲傷的情緒讓她作嘔。坎雅掩飾起心中的不適,問道:“攝政王是怎麽來這裏的?”

“我們隻知道是阿卡拉特的人陪他來的。”

“你會質問阿卡拉特嗎?”

“會的,如果我們能找他。”

“他失蹤了?”

“你很驚訝嗎?阿卡拉特向來擅長保護自己,不然他怎麽能那麽多次大難不死?”普拉察扮了個苦瓜臉,“他可能就是一隻柴郡貓,沒人能動得了他。”普拉察嚴肅地看著她,“我們必須查出來是誰允許這麽個怪物在這裏生存了這麽久,它如何進的曼穀,這次暗殺行動是如何安排的。在這些方麵我們一無所知,這種時候就很容易遭受攻擊,這件事會把所有事情搞得天翻地覆。”

坎雅行合十禮,說道:“我盡力而為。”她不去理會賈迪在一旁對自己投來鄙視、嘲諷的目光,“我可能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追蹤到凶手。”

“你掌握的信息足夠開始破案了,找到這個發條人的來源,弄清楚誰受了賄,這是我必須知道的。”

“那阿卡拉特,還有把發條人介紹給攝政王的外國人怎麽辦?”

普拉察笑了笑:“我會處理的。”

“可是——”

“坎雅,我明白你想多盡一份力,我們都關心皇室和整個王國的安危,但是我們首先要保證拿到這個發條人的信息。”

坎雅控製住自己的反應:“好,當然。我會找到受賄的人。”她頓了頓,“需不需要揪出幾個人來示眾?”

普拉察皺了皺眉:“多多少少受點賄也無大礙,今年環境部收入也不多,可是因為這種事受賄?”普拉察搖了搖頭。

“我記得以前我們是很受人敬重的。”坎雅低聲說道。

普拉察瞥了她一眼:“你還記得?我以為你來環境部時,這種好日子已經結束了呢。”他歎了口氣,“別擔心,我們一定能揭開事實,我以個人的名義擔保,會有人付出代價,不要質疑我對國王與女皇的忠誠,凶手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坎雅看著攝政王的屍首以及這間他在此結束一生的臭臭的房間。一個發條人,一個妓女,一個發條人。想到這裏,坎雅隻能極力抑製內心的嫌惡。一個發條人,一個所有人都想……的妓女。坎雅搖頭,多醜陋的事件。這一步棋真是曼穀走向動搖的開始。接下來,某些年輕的官員可要為自己的小命祈禱了。是奔集路的哪號人物收了賄金,還是另有其人?

走在街上,坎雅招手叫住了一輛人力車。她的眼角瞥見了一隊皇室黑豹隊員,他們在門口站成一排,圍觀的群眾越來越多。用不了幾個小時,這件事就會傳遍整個城市。

“去環境部,越快越好。”

坎雅拿出一部分阿卡拉特給的賄金,扔給人力車夫,讓他蹬快一點兒。但她也不知道,到底在為誰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