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巴德查看新警徽,“警員”換成“警司”。他蹺起腿放上辦公桌,對重案組說再見。

積累五年的文件讓小隔間淩亂不堪。達德利說調任好萊塢分局刑警隊隻是暫時的,他通過警司考試鎮住了高層,薩德·格林因為他打破窗戶而雪藏他,聽說迪克·斯坦斯蘭要進毒氣室,他左右勾拳猛砸玻璃。倒也公平,他始終沒能成為破案高手,因為他經手的大案要麽結案,要麽被迫停止調查。調職布魯斯離開警探局總部意味著無法及時看到屍檢報告,而那是跟進凱西·簡威案件和他確定與其有關的妓女謀殺案的最佳途徑。

要帶走的東西:

寫著“溫德爾·懷特警司”的新姓名牌;琳恩的黑發照片,維羅妮卡·萊克永別了。反黑組的照片,是他和達德利在勝利汽車旅館時拍的。反黑組的銅指套、圓頭警棍器具,不如留下算了。

鎖在抽屜裏的東西:

聯邦調查局和法醫課程的結業證書;六千塊搶劫的贓款,是迪克·斯坦斯蘭的遺物。迪克的遺言:一名看守傳給他的字條。

搭檔啊:

我做了很多壞事,非常後悔。特別後悔的是我當警察那會兒,隻是因為心情不好就見誰滅誰,後悔那年聖誕打人,後悔殺了酒鋪老板和他兒子。可惜如今想回頭已經太晚了。所以我隻能說聲抱歉,雖然這麽做毫無意義。我會盡量像條漢子那樣接受懲罰。我總在想你也有可能做我的這些事情,中獎的湊巧是我罷了,我知道你或許也有同樣的想法。希望能讓你我這種人更警醒一些。我罪有應得死有餘辜……但也是因為埃克斯利存心把我往絕路上逼。要說我有什麽最終請求的話,那就是你必須讓他付出代價,但千萬別像我這麽蠢,盡做傻事。用腦子和我告訴你去哪兒拿的錢,好好收拾他一頓,就當替迪克·斯坦斯蘭警司出氣了。真是不敢相信,等你讀到這個,我已經死了。

迪克字

最底下一個抽屜上了兩把鎖:

他的簡威和妓女謀殺案資料,他個人的夜梟案資料,教科書級別,就像他在學校裏學到的。

兩個案件證明他是真正的警探,替迪克向艾德·埃克斯利複仇。他抽出檔案重新閱讀,從頭到尾就像大學生讀筆記。

簡威連環命案。

和琳恩穩定下來以後,他開始尋找能讓他興奮的東西。勾搭女人無法滿足他,他斷斷續續睡伊內茲也一樣。他參加警司考試,兩次失敗,用迪克的贓款去念書,順便在反黑組做兼職接火車、飛機、大巴,帶有可能犯事的賤人去勝利旅館,揍個死去活來,再送回火車、飛機、大巴上。達德利管這個叫“圍堵措施”,他管這個叫難以接受,覺得就像在看鏡子裏的自己。重案組像樣的案子從來輪不到他,薩德·格林搶去分配給其他人。課程教他學會法醫學、犯罪心理學和辦案程序等有意思的知識,他決定用在一直折磨他的凱西·簡威舊案上。

他閱讀喬·迪森佐的辦案報告,沒有線索,沒有嫌犯,歸為隨機性侵殺人。他閱讀屍檢重建出的死因報告,凱西被毒打致死,麵部遭受重擊,凶手係男性,雙拳均戴指環。口腔、直腸、**有B+血型精液,三次**,倒真是不緊不慢。他有了靈感,曆史支持他的判斷,這種性侵殺人魔不可能隻作一次案就回家玩手指。

他開始翻查檔案,這是他以前最討厭的事情。

洛城和洛縣警局的檔案裏沒有類似的已結或未結案件,這次翻查花了他八個月。他想辦法拿斯坦斯蘭的贓款當經費去其他警務機構查。奧蘭治縣和聖貝納迪諾縣一無所獲,耗費四個月。在聖迭戈警局找到一樁相符的:簡·米德瑞德·漢姆舍爾,19歲,妓女,案發日期1951年3月8日,同樣死於毆打,同樣三處遭到強奸。沒有線索,沒有嫌犯,結案。

他閱讀洛城和聖迭戈警局的犯罪手法檔案,一無所獲。他記起達德利警告他別碰簡威案件,他責備他一聽見女性受虐就發瘋。他還是查了下去。一份三州罪案通報電傳裏有了發現:莎朗·蘇珊·帕爾維克,20歲,妓女,案發日期1953年8月29日,加州貝克斯菲爾德。特征相同:沒有嫌犯,沒有線索,結案。達德利從沒提過這份電傳,哪怕他知道它的存在。

他去聖迭戈和貝克斯菲爾德閱讀文件,糾纏辦案警官。他們早就受夠了這種案件,對他橫眉立目。他試圖重建犯罪時間和地點因素,凶案發生時有誰在這些城市。他查閱火車、汽車和飛機記錄,但交叉比對沒有找到熟悉的名字。他發出三州協查電傳,描述凶手的犯罪手法,請求如有相符者請來電商討。協查通告沒有回音。後續幾年間又多了三份命案報告:薩莉·德維恩,17歲,妓女,亞利桑那州尼德爾斯,1955年11月2日;克麗茜·維吉尼亞·倫佛羅,21歲,妓女,聖弗朗西斯科,1956年7月16日;瑪妮亞·瓦爾多,20歲,妓女,西雅圖,兩個月前:1957年11月28日。打來商討的電話遲到很久,結果相同:零蛋。所有角度、所有學院派手法都試過了,白忙一場。凱西·簡威和另外五名妓女遭受強奸,被毆打致死,隻有對他而言尚未結案。

帶著這份一百一十六頁的無頭案卷去好萊塢刑警隊,他的案件暫時毫無頭緒。

他不停翻閱的檔案對他來說才是真正的重要案件。迪克·斯坦斯蘭的案件,是艾德·埃克斯利的棺材釘。

夜梟案,這幾個字他說一遍就起一次雞皮疙瘩。

從簡威案開始,卻帶回了夜梟案,“公爵”凱斯卡特和**書刊的聯係,他扣下的證據,成為整死埃克斯利的秘密情報。那會兒時機對他不利,他不具備追查下去的才智,黑鬼越獄,埃克斯利槍殺嫌犯。夜梟案結案,圍繞它的種種古怪疑點被人遺忘。幾年過去,他回頭撿起簡威命案,發現是連環血案。小凱西讓他想起夜梟、夜梟、夜梟。

巴德開動大腦。

1953年,德懷特·吉列和辛迪·貝納維迪斯,是凱西·簡威的已知關係人,說有個像“公爵”凱斯卡特的家夥冒出來,聲稱要搶走凱斯卡特的皮條生意。什麽“皮條生意”?“公爵”手下一共隻有兩個姑娘,但他總說要轉做黃書生意。剛開始聽著像是白日夢專家的又一個白日夢,但恩格克林兄弟出麵證明確有其事,聲稱凱斯卡特找過他們談條件:恩格克林兄弟印刷,凱斯卡特負責分銷,他們去找米基·科恩籌資。

再看事實:夜梟案後,他進過“公爵”的住處。住處被徹底搜查,擦去指紋。“公爵”的衣物被一件一件地翻過。聖貝納迪諾黃頁起皺,尤其是印刷所那幾頁。彼得和巴克斯·恩格克林在聖貝納迪諾有一家印刷所,夜梟案受害者蘇珊·南希·萊佛茨來自聖貝納迪諾。

再看驗屍報告:法醫通過兩點確認屍體屬於凱斯卡特,一是齒托碎片交叉比對凱斯卡特坐牢時的牙科記錄,二是屍體穿的運動夾克上繡有姓名縮寫“D. C. ”。齒托碎片確實是加州監獄的標準配件,在州立監獄服過刑的罪犯嘴裏都可能有這種植入物。

再看隻有他知道的情報:凱西·簡威提到“公爵”胸口有條“怪好看的”傷疤。雷曼醫生的驗屍報告卻沒提到那條傷疤,屍體的胸部並沒有被子彈打爛。最帶勁的是,夜梟案受害者身高五英尺八英寸,凱斯卡特的監獄體檢表說他身高五英尺九點二五英寸。

結論:在夜梟咖啡館被殺的凱斯卡特是假貨。

再看:**書刊。

辛迪·貝納維迪斯說“公爵”準備銷售黃書,風化組當時也在調查黃書案件。他看過四隊的全部報告,所有人都報告稱查無線索,羅斯·米拉德死後,**書刊案件無人跟進。恩格克林兄弟描述了“公爵”凱斯卡特的黃書提議,描述他們怎麽去監獄見米基·科恩,科恩又怎麽拒絕資助。他們認為科恩出於怪異的道德觀下令殺人,想法很荒唐。但要是夜梟案確實因米基而起呢?埃克斯利的報告說他和鮑勃·加勞戴特討論過這個想法,但三個黑鬼恰好越獄,夜梟案也就釘死在了他們身上。

再看:他的推測。

假如科恩把凱斯卡特和恩格克林兄弟的計劃告訴了某個獄友,或者他的部下達維·戈德曼說了出去。假如那名獄友假釋出獄,宣稱要搶奪“公爵”的皮條生意,實際上隻是在為假扮“公爵”做鋪墊。假如他殺死了“公爵”,偷走幾件衣服,最後卻偶然走進夜梟咖啡館,因為“公爵”是那兒的常客。或者更大的可能性是,犯罪會麵談崩了,凶手出去,帶著霰彈槍回來,轟殺假扮凱斯卡特的人,打死五名無辜局外人隻是想偽裝搶劫。

他的推測目前有如下漏洞:他查過麥克尼爾島的假釋記錄,從科恩和恩格克林兄弟見麵到夜梟案之間,出獄者不是黑人和拉丁裔,就是年齡太大或太小的白人,無法假扮凱斯卡特。然而科恩談論凱斯卡特的黃書生意,風聲也有可能走漏到監獄之外,假扮者聽到的消息也許過了四手甚至五手。

推測層層疊疊,證明他有足夠的腦子自稱警探。

假設夜梟凶案源於黃書勾當,就說明三個黑鬼是無辜的,真凶栽贓把霰彈槍放在雷·科特斯的車裏。這說明夜梟店外的紫色水星車純屬巧合,凶手不該知道最近有人看見三個黑鬼在格裏菲斯公園亂放槍,因此自然而然被當成頭號嫌犯。凶手不知怎的在洛城警局之前找到科特斯的車,抹去霰彈槍上的指紋,栽贓放進車裏。事情少說有六種可能性。

1. 科特斯在監獄裏把藏車地點告訴了律師。凶手或凶手的同夥接近律師打探消息,或者脅迫律師讓科特斯招供。

2. 三個黑鬼有可能向獄友或者凶手安排的探子泄露了藏車地點。

3. 他最喜歡這個猜想,因為最簡單。凶手比洛城警局精明,自行搜查車庫,優先查看廢棄房屋背後的車庫,而警方還在慢吞吞地拉網排查。

4. 黑鬼告訴了獄友,獄友獲釋,被凶手找上門。或者,有個不太可能的猜測:警察裏有內鬼,把街區搜查的部署情況告訴了凶手。無法確鑿查證,因為法院監獄為了騰出儲物空間,銷毀了1935—1955年的檔案。

5. 三個黑鬼確實有罪。

6. 是另外一群黑鬼開車亂逛,在格裏菲斯公園對空放槍,殺死夜梟咖啡館的六名受害者。他們的48款到50款福特或是雪佛蘭,抑或是水星轎車始終沒被找到,因為紫色油漆是自己噴的,所以車管所沒有記錄。

這是個腦力勞動,所有人都以為他根本沒這個腦子。他不認為凶手是黑人團夥,因為恩格克林兄弟於1954年年中賣掉印刷所,就此銷聲匿跡。兩年後,他發出尋人協查通告,沒有結果。他持續關注的全州無名屍通告裏也找不到對得上的記錄,沒有恩格克林兄弟,沒有或許屬於正牌“公爵”凱斯卡特的屍體。然而六個月前,跟進聖貝納迪諾的時候,他得到了一條滾燙的線索。

他找到一名聖貝納迪諾市民,他見過蘇珊·南希·萊佛茨和符合凱斯卡特描述的男人在一起,時間是夜梟案的兩周前。他展示凱斯卡特的大頭照,對方說:“接近,隻缺那根雪茄。”夜梟案的法醫認為蘇珊·南希在“撲向”隔壁桌的男人,也就是“公爵”凱斯卡特,實際上是個假貨,按理說萊佛茨並不認識他。兩人為何分別坐兩張桌子?有個意外轉折:他曾嚐試找蘇·萊佛茨的母親談談,想找個機會打聽一下萊佛茨的男朋友。她拒絕和他說話。

為什麽?

巴德收拾打包,裏麵有紀念品和十磅文件。暫時陷入僵局,沒有新的妓女線索,在有機會盤問米基·科恩之前,夜梟案不會複活。出門進電梯,別了,重案組。

艾德·埃克斯利瞪著他走過。

他知道伊內茲和我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