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內務處

第四十二章

新年第二天,太平洋餐車宿醉未消,皺紋彩紙耷拉著,“1958”的標牌亮片脫落。艾德坐在他最喜歡的隔間裏,能看見酒廊,鏡子映著自己。他看看時間:1958年1月2日下午3點24分。鮑勃·加勞戴特晚點來好了,希望這一刻能盡量延長。

一小時後有個典禮,艾·詹·埃克斯利將得到內務處處長的永久職位。加勞戴特將帶來外部機構的評估結果,地檢署犯罪科用放大鏡勘查他的個人生活。他肯定會通過,他的個人生活無懈可擊,送夜梟案凶犯下地獄勝過了“血腥聖誕節”告密,他幾年前就料到了。

艾德喝著咖啡,眼望鏡子看著自己的模樣:差一個月36,模樣卻有45。金發轉灰,額頭有皺紋。伊內茲說他的眼睛越來越小,越來越冷酷,金屬框眼鏡讓他顯得嚴苛。他說嚴苛比軟弱強,少年警監需要這個,她哈哈大笑。那是幾年前,當時他們還能一起歡笑。

他回憶起那次交談的時間,是1954年年尾。伊內茲分析:“你瘋魔了,居然看著那個叫斯坦斯蘭的去死。”那是夜梟案後一年半,所以到今天是四年九個月。看看鏡子,歲月無情,他和伊內茲的關係也一樣。

他殺死嫌犯讓巴德·懷特出局,四條命壓倒一條命。剛開始幾個月她完全屬於他,他證明了自己符合她的標準。他在同一個街區給她買了房子,她喜歡兩人溫柔的**。她接受了雷·迪特林的工作邀約,迪特林愛上了伊內茲和她的傳奇:美麗的強奸案受害者被家人拋棄,正符合他本人的痛失,一次離婚,一次喪偶,兒子保羅死於雪崩,兒子比利是娘娘腔。雷和伊內茲成了父女、同事和密友。普萊斯頓·埃克斯利與亞特·德西班和迪特林一樣喜歡她,三條硬漢和一個女人的小圈子,因為有機會感受溫情而彼此感謝。

伊內茲在奇幻王國收獲了友誼,和比利·迪特林、蒂米·沃爾伯恩。他們有個傳閑話的小圈子,用來交換好萊塢八卦,嘲笑男性的弱點。“男人”這個詞能讓他們哄堂大笑。他們取笑警察,在艾德·埃克斯利買的屋子裏玩打啞謎。

歸根結底,隻有伊內茲能證明一切指控。

殺人後他常做噩夢,他們真的該死嗎?他被無能撩起了怒火,因此不由自主地扣動扳機。戲劇性的解決方式為警局大大爭光,“沒有武器”和“不具危險性”這種小細節永遠不會浮出水麵,斷送他的前程。伊內茲用一句話終結他的恐懼:強奸犯半夜把她送到西爾維斯特·菲奇的住處後離開,因此他們有時間犯下夜梟血案。她沒有告訴警方,因為她不想回憶菲奇對她犯下的極度醜惡的獸行。他鬆了一口氣,死者有罪,他在憤怒中實施了正義。

伊內茲。

時間過去,光環磨損,兩人的關係不可能永遠靠她的痛苦和他的英勇支撐。伊內茲知道他不可能娶她,他是警局高官,如果娶了墨西哥裔作為妻子,就是自毀前程。他的愛隻剩幾絲幾縷,伊內茲和他越來越疏遠,隻是偶爾上床的情人。非同尋常的事件塑造兩人的關係,配角陣容也異常強大:夜梟案死者,巴德·懷特。

迪克·斯坦斯蘭在吸毒氣,觀察室裏懷特的表情是純粹的憎恨。他看一眼垂死的迪克·斯坦斯蘭,看一眼他,不需要說話。他接管重案組時,懷特請假,省得兩人共事。他勝過了哥哥,越來越接近父親。大案記錄令人震驚,5月他將晉升警長,再過幾年和達德利·史密斯爭奪警探局局長。史密斯總是對他敬而遠之,輕蔑之下埋著忌憚和尊敬,而達德利是洛城警局最可怕的角色。他知道他的敵手隻怕一件事嗎,是蠢得連想象力都沒有的暴徒警察的複仇?

吧台前的人越來越多,來了地檢署工作人員和幾個女人。上次和伊內茲搞得很僵,她隻是在伺候付按揭的男人罷了。艾德對一個高個子女人笑笑,她扭過頭去。

“祝賀你,警監,你比童子軍還幹淨。”

加勞戴特緊張不安地坐下。

“那你臉色為什麽這麽難看?說吧,鮑勃,咱們是好搭檔。”

“你很幹淨,但我們零星監控了伊內茲兩周,隻是固定程序而已。艾德……哦,媽的,她和巴德·懷特睡覺。”

典禮稀裏糊塗地過去。

帕克講演:當今社會受到犯罪浪潮、自由傾向和道德淪喪的衝擊,警察和平民麵對同樣的**,我們必須克製欲望和衝動,擔當道德榜樣。一個負責守護警局道德的部門,自然需要一位道德楷模指揮,這個人就是艾德蒙·詹·埃克斯利警監,戰爭英雄和夜梟案英雄。

他也上台講演,繼續胡扯道德。道恩·菲斯克和唐·克萊克納祝他好運,他腦子亂哄哄的,但還是看懂了意思,他們想當他的左膀右臂。達德利·史密斯使個眼色,容易看懂,意思是:“警探局下一任老大是我,不是你。”

艾德找借口脫身花了很久,來到伊內茲家,混沌的心靈突然澄明。

現在是6點,伊內茲7點左右到家。艾德自己進門,摸黑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艾德看著表針移動。6點50分時,鑰匙插進鎖眼。

“埃克斯利,捉迷藏嗎?我看見你的車了。”

“別開燈。我不想看見你那張臉。”鑰匙叮當的雜音,手袋落地,“也不想看見你貼在牆上的那些夢幻樂園娘娘腔垃圾。”

“你指的是你花錢買的屋子的牆嗎?”

“是你說的,不是我。”

伊內茲靠在門上,說:“誰告訴你的?”

“不關你事。”

“你打算為此毀了他?”

“他?不,我做什麽都隻會讓我顯得更加愚蠢。還有,你盡管說他的名字。”

沒有回答。

“是你幫他通過警司考試的吧?他那點腦子是不可能通過的。”

沒有回答。

“多久了?背著我睡了多少次?”

沒有回答。

“多久了,婆娘?”

伊內茲歎息道:“四年左右吧。斷斷續續,每當我們都需要有人做伴的時候。”

“你指的是不需要我的時候吧?”

“我指的是我受夠了被人當強奸受害者對待的時候。指的是想到你為了爭取我,可以多麽不擇手段的時候。”

艾德說:“我帶你離開博伊爾高地,讓你過上新的生活。”

伊內茲說:“埃克斯利,你讓我害怕了。我隻是想當個普通姑娘,約會普通男人,而巴德滿足了我的要求。”

“不許在這個房子裏提他的名字。”

“你指的是你的房子?”

“我讓你過上體麵的生活。要不是我,你還在石頭上攤玉米餅呢。”

“親愛的,你翻臉翻得真快。”

“還撒過多少謊?除了他,還撒過多少謊?”

“埃克斯利,到此為止吧。”

“不行,你給我說清楚。”

沒有回答。

“還睡過多少個男人?還撒過多少謊?”

沒有回答。

“告訴我。”

沒有回答。

“該死的臭婊子,想想我都為你做了什麽。告訴我!”

沒有回答。

“我讓你和我父親交朋友。因為我,普萊斯頓·埃克斯利成了你的朋友。你背著我還睡了多少個男人?我為你做了那麽多事情,你還撒過多少謊?”

伊內茲聲音微弱:“你不會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臭婆娘。”

伊內茲站直:“重要的謊言隻有一個,而且完全是為了你。連我的心肝巴德都不知道,希望你能覺得自己受到了特殊對待。”

艾德站起身:“謊言嚇不住我。”

伊內茲笑道:“什麽都嚇得住你。”

沒有回答。

伊內茲很冷靜:“傷害我的三個黑鬼不可能去夜梟殺人,因為他們整晚都和我在一起。他們根本沒離開過我的視線。我撒謊是因為你為我殺了他們,我不想讓你後悔。想知道最大的謊言是什麽嗎?你和你寶貴的絕對正義。”

艾德推開門,捂住耳朵阻隔喧囂。外麵黑暗冰冷,他看見迪克·斯坦斯蘭被捆綁著,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