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他知道他在做夢，知道他停不下來。重播讓他不停畏縮。
他夢見伊內茲在木屋，說他是“膽小鬼”“投機分子”“用我當墊腳石”。出門時對他言語攻擊的火力更密集，說：“懷特警員是條漢子，比你強十倍，腦子不到你一半，也沒有大人物老爸。”他放她離開，隨後追上去，返回洛杉磯，索托家的窩棚。三個地痞哥哥盛氣淩人，老索托蓋棺論定：“我已經沒有那個女兒了。”
電話鈴響。艾德翻身抓起聽筒：“埃克斯利。”
“是我，鮑勃·加勞戴特。快祝賀我。”
艾德推走他的夢境：“為什麽？”
“我通過執業考試了，所以我既是檢察官也是地檢署犯罪科的調查員了。難道不厲害嗎？”
“祝賀你，早上8點打電話不是為了說這個吧？”
“猜對了，你聽仔細。昨夜一個叫傑克·凱勒曼的律師打電話給艾裏斯·洛韋。他代表兩名證人，是一對兄弟，說能證明‘公爵’凱斯卡特和米基·科恩有關係。他們聲稱能讓夜梟案真相大白。他們因為販賣苯丙胺被洛城通緝，艾裏斯願意幫他們撤銷令狀，要是他們和夜梟案有牽連，艾裏斯也可以幫他們免予起訴。我們一小時後在美麗華飯店開會，兩兄弟和凱勒曼、你、我、洛韋和羅斯·米拉德。達德利·史密斯不來。是薩德·格林的命令，他認為米拉德更適合處理這種事。”
艾德跳下床：“這對兄弟是什麽人？”
“彼得和巴克斯特·恩格克林。聽說過？”
“沒有。這次算是正式審問嗎？”
加勞戴特笑道：“豈不遂了你的心？不是，而是凱勒曼讀預先準備好的聲明，我們和洛韋討論收不收他們當州證人，有結論了再接手。具體情況我會告訴你的。美麗華飯店停車場，三刻鍾？”
“到時候見。”
四十五分鍾絲毫不差。加勞戴特在大堂和他碰頭，沒有握手寒暄，開門見山：“想聽聽已經掌握的情況？”
“說吧。”
他們邊走邊說：“他們在等我們，又加了個速記員，兩個人是彼得和巴克斯·恩格克林，一個36歲，一個32歲，家住聖貝納迪諾……身份算是準流氓吧。兩人都因為在20世紀40年代初販賣瑪麗珍進過少管所，除了販賣本尼被通緝外沒有其他案底。他們在聖貝納迪諾有一家合法的印刷作坊，他們就是所謂的天才巧手，他們過世的父親是號人物。聽著：他是大學化學老師，算是走在時代最前列的製藥學家，開發出了早期安定類藥物。了不起吧？再聽這個：他們老爸在1950年夏天去世，為老一代黑幫開發過混合毒品，米基·科恩當初做保鏢的時候就保護過他。”
“倒是肯定不會無聊。你認為是科恩策劃了夜梟案？別忘了他還在監獄裏。”
“埃克斯利，我認為就是在押的三個黑人。匪幫不殺無辜平民。不過實話實說：洛韋挺喜歡黑幫這條思路。來吧，他們在等我們。”
走進309套房，他們在小客廳開會。一張長桌上，洛韋和米拉德麵對三個男人：一個中年律師，另外兩個很像孿生兄弟，頭發稀疏，圓溜溜的小眼睛，爛牙。速記員在臥室門口，抱著打字機準備記錄。
加勞戴特搬來椅子。艾德對眾人點頭，在米拉德身旁坐下。律師在看文件，兄弟兩人點燃香煙。洛韋說：“為正式記錄起見，現在是1953年4月24日上午8時53分。出席者有我，艾裏斯·洛韋，洛杉磯市地區檢察官、地檢署犯罪科的鮑勃·加勞戴特警司，洛杉磯警察局的羅斯·米拉德警監和艾德·埃克斯利警司。雅克布·凱勒曼代表彼得和巴克斯特·恩格克林，今年4月14日夜梟咖啡館多重命案的潛在檢方證人。凱勒曼先生將宣讀一份兩位委托人預先準備的聲明，委托人將在速記員的筆錄上簽名。為感謝他們自願做證，地檢署將取消於1951年6月8日對彼得和巴克斯特·恩格克林簽發的第16114號重罪告票。假如這份聲明導致逮捕多重命案凶手被捕，彼得和巴克斯特·恩格克林將在上述案件中享有豁免權，包括從犯、同謀及其他重罪和輕罪。凱勒曼先生，你的委托人是否明白以上所述？”
“是的，洛韋先生，他們明白。”
“他們是否明白在聲明宣讀後將有可能被召喚接受盤問？”
“他們明白。”
“請宣讀聲明，律師先生。”
凱勒曼戴上雙焦眼鏡：“我清除了彼得和巴克斯特比較俚俗的口語，整理過他們的用詞和句法，敬請記住這一點。”
洛韋拽拽馬甲：“這方麵我們有甄別的能力。請繼續。”
凱勒曼讀道：“我們，彼得和巴克斯特·恩格克林，在此發誓這份聲明完全屬實。今年3月底，夜梟殺人案前約三周，有人通過我們的合法公司，即聖貝納迪諾的‘速王印刷’，接觸我們。接觸我們的人是迪爾伯特·‘公爵’凱斯卡特，聲稱他從‘某某先生’口中得知我們的名字，某某先生是我們在少管所服刑認識的人。某某先生告訴凱斯卡特說我們經營的印刷所有一台我們自己設計的高速膠印機，這是事實。某某先生還告訴凱斯卡特說我們總是有興趣‘撈點快錢’，這也是事實。”
眾人嗤笑。艾德寫下：“受害人蘇珊·萊佛茨也是聖貝納迪諾人，有何聯係？”洛韋說：“請繼續，凱勒曼先生。我們都有一邊笑一邊思考的能力。”
凱勒曼說：“凱斯卡特出示人們進行露骨性行為的照片。有些照片相當‘裝藝術’。言下之意是，人們身穿五彩戲服，有些特寫用紅墨水做出栩栩如生的立體效果。凱斯卡特聲稱他聽說我們能快速製作高質量的書刊，我們說這是事實。凱斯卡特還聲稱他已經用**照片生產了大量書刊，並向我們列出其中牽涉的費用。我們知道我們能用八分之一價格製作同樣的書刊。”
艾德遞給米拉德一張字條：“風化組是不是在調查**物品案件？”兄弟倆哧哧笑，洛韋和加勞戴特咬耳朵。米拉德遞還字條：“對，四人小組，毫無線索。追查（陳述中所謂“怪異戲服”）書刊的線索斷了，我們已經放棄。另外，尚無現場報告將凱斯卡特和**物品聯係在一起。”
凱勒曼喝口水：“凱斯卡特又說他聽說我們已故的父親‘醫生’弗朗茨·恩格克林和正在麥克尼爾島服刑的洛杉磯黑幫分子梅耶·哈裏斯·米基·科恩是朋友。我們說這是事實。凱斯卡特於是提出他的基礎方案。他說這些**書刊隻能在‘小圈子內’分銷，因為拍照和做後期的那些‘怪胎’似乎有很多不可告人之事。他沒有深入解釋。他說他能接觸到一個‘有錢變態’的聯絡網，他們願意花大價錢買這種書刊，提議我們同時生產‘普通的操吸畫書’，可以大量銷售。凱斯卡特聲稱他能拿到‘變態郵寄名單’，讓‘毒蟲和妓女’擔任模特，還能接觸到‘高等應召女郎’，隻要她們的‘瘋子甜心老爹’點頭，就可以來擺姿勢照相。凱斯卡特沒有深入解釋以上各點，也沒有提到特定的人名和地點。”
凱勒曼翻過一頁：“凱斯卡特說他將負責采購、星探和調停。我們負責生產書刊。我們還要去麥克尼爾島見米基·科恩，請他提供啟動資金，問問他該怎麽創建這麽一個分銷網絡。交換條件是科恩可以拿到‘一大坨’分成。”
艾德傳字條：“沒有名字可供跟進，未免太便宜他們了。”米拉德對他耳語道，“而且夜梟案也不符合米基的風格。”巴克斯·恩格克林哧哧笑，彼得用鉛筆掏耳朵。凱勒曼讀道：“夜梟案之前大約兩周，我們去麥克尼爾島探望米基·科恩。我們向他提出那套方案。聽我們說出主意的人是‘公爵’凱斯卡特，他不但拒絕幫忙，還大發雷霆，說凱斯卡特‘是臭名昭著的王八蛋’。得出結論，我們認為是米基·科恩雇用的槍手製造了夜梟大屠殺，起因是他對‘公爵’凱斯卡特恨之入骨，殺六人隻是為了做掉其中一個人而已。另外一種可能性是科恩在監獄活動場上提起凱斯卡特的計劃，風聲泄露，科恩的對頭‘執法人’傑克·華倫收到消息，他總在尋找機會破壞別人的非法勾當，於是刺殺了凱斯卡特，帶上五名無辜百姓是為了避人耳目。我們發誓以上證詞句句屬實，並未遭受肉體或精神上的脅迫。”
兩兄弟呱唧呱唧鼓掌，凱勒曼說：“我的當事人歡迎提問。”
洛韋指著臥室說：“先讓我和我的同事們聊幾句。”
他們走進去，洛韋關上門：“說說結論。鮑勃，你先來。”
加勞戴特點燃香煙：“米基·科恩盡管有許多缺點，但不會因為怨恨而殺人。傑克·華倫隻對別人的賭博檔口有興趣。我相信他們的說法，但就我們挖掘出來的情況看，凱斯卡特隻是個倒黴的九流貨色，做不出這麽大的勾當。要我說：這頂多是一份無關證詞罷了。我仍然認為犯案的是那三個黑鬼。”
“我同意。警監，你的看法。”
米拉德說：“我覺得有這麽一種可能性，但大部分地方還持保留意見。也許科恩在麥克尼爾的活動場上談起這個勾當，風聲傳到外麵，有人動心想接手。但是，假如這門生意確實和**書刊有關係，那恩格克林兄弟應該要麽已經被殺，要麽被人找上門來。最近兩周我們風化組在查一個黃書案件，我的小組沒找到任何線索，磚牆撞了一堵又一堵。我認為艾德和鮑勃應該找華倫聊聊，然後飛到麥克尼爾找米基聊聊。我來盤問隔壁房間那對人渣，然後找風化組我的手下聊聊。我讀過夜梟案所有人呈交的現場報告，完全沒提到**書刊。我認為鮑勃說得對，這是一份無關證詞。”
“同意。鮑勃，你和埃克斯利找科恩和華倫聊聊。警監，你手下有得力好手嗎？”
米拉德微笑道：“三個好手和‘垃圾筒’傑克·文森斯。別見怪，艾裏斯，我知道他和你小姨子有關係。”
洛韋臉紅了：“埃克斯利，你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鮑勃和警監已經說完了，不過有兩點我認為值得一提。第一，蘇珊·萊佛茨也是聖貝納迪諾人。第二，假如凶手確實不是在押的三名黑人或其他有色人種幫派，那麽夜梟咖啡館附近那輛車就是存心栽贓，我們要處理的是個巨型陰謀。”
“我認為我們已經抓住了凶手。說到這個，你和索托小姐有進展嗎？”
“正在努力。”
“再努力一點。雖敗猶榮是哄小學生的，結果才最重要。去吧，各位。”
艾德開車回公寓換衣服，出發去麥克尼爾。他發現門上別著張字條。
埃克斯利：
我仍然認為你就是我說的那種人，不過我打電話回家，和
我姐姐聊了聊，她說你來過，看起來很關心我的情況，所以我
沒那麽生氣了。你待我挺好（除了耍心眼和打人的時候），也許我也是個投機分子，隻是利用你找個地方休息，等身體恢複就接受迪特林先生的工作，因此我根本沒資格朝你扔石頭。以上就算是我的道歉了，而我依舊拒絕合作。明白了嗎？迪特林先生真的肯讓我在夢幻樂園工作嗎？你給我的錢還沒用完，我今天去購物。忙忙碌碌能讓我少胡思亂想。我今晚過來。留一盞燈給我。
伊內茲
艾德換好衣服，把備用鑰匙貼在門上，留下一盞燈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