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傑克望著凱倫沉睡,把兩人的爭吵拋在腦後。

引起爭吵的是報紙照片,照片內容是大文和卡爾·登頓逮捕三名有色流氓——洛杉磯“世紀大案”的嫌犯。登頓揪著方坦的腦袋,大文抓著另外兩人的脖子。凱倫說他們讓她聯想起“斯科茨伯勒九青年”[2]。傑克說他救了他們三條狗命,但現在知道他們**了一個墨西哥裔女孩,他真希望當時允許登頓直接宰了他們。爭論就此開始。

凱倫蜷成一團,遠離他睡覺,裹得緊緊的,像是認為他會打她。傑克邊看她邊穿衣服,過去的兩天回到眼前。

他撤出夜梟案,回到風化組。艾德·埃克斯利的審訊暫時排除了三人的嫌疑,待盤問完遭他們施暴的女人再說。巴德·懷特玩了一把俄羅斯輪盤賭,三個人死不開口。目前無從得知他們是否有時間撇下那女人,開車去夜梟殺人,再返回黑人區**。有可能是科特斯或方坦留下瓊斯看著那姑娘,兩人夥同其他幫凶搶劫屠殺。尋找霰彈槍沒碰上好運,科特斯的紫色水星仍告失蹤。他們住的旅館沒有發現餐館的被劫物品,焚燒爐裏的殘渣無法進行纖維血跡檢驗。黑鬼手上有香水,幹擾了石蠟測試的結果。警探局受到巨大壓力,務必盡快解決這個該死的案子。

驗屍官努力鑒別顧客受害者的身份,用齒模和體貌特征與失蹤人口公告和報案進行交叉對比。廚師、洗碗工、女招待、收銀女孩的身份對比成功,另三位客人尚無結果,屍檢證明女性沒有遭遇性侵。扣扳機的也許確實不是科特斯、瓊斯和方坦。達德利·史密斯負責調查,他的部下逼問武裝劫匪、瘋人院假釋犯和洛城每一個有槍支前科的地痞。見到紫色水星停在夜梟對麵的報攤主再次受到盤問,這次他說也有可能是福特或雪佛蘭。警方在核查福特和雪佛蘭的注冊信息,指認黑鬼的公園管理員這會兒說他也拿不準了。艾德·埃克斯利對格林和帕克說紫色轎車興許是被存心停在夜梟附近的,就是為了嫁禍給黑人。達德利對此嗤之以鼻,他說更可能這是巧合。板上釘釘的案件忽然變成一大堆待定。

報紙瘋狂報道此事,席德·哈金斯已經打過電話,色情雜誌毫無線索,也沒什麽“我們都有秘密”。五十塊拍他逮捕嫌犯的英勇畫麵,席德飛快掛斷。

夜梟浪費了他應該追查**書刊的一整天。他查看集合廳的告示牌,沒有線索,沒有別人在跟黃書的案子。他捏造報告提交上去,隻字不提克裏斯蒂娜·伯傑倫和鮑比·英吉,隻字不提他發現的其他雜誌,隻字不提他的**夢。

傑克親吻凱倫的脖子,希望她能帶著笑容醒來。

沒這個運氣。

第一步:排查。

查理維爾公路,傑克對周圍房客進行問話,但運氣不好。克裏斯蒂娜·伯傑倫那幢樓的其他房客都沒聽見她和兒子搬走,都對她伺候的那些男人一無所知。鄰近幾幢公寓樓,也徹底是一個大零蛋。傑克打電話到貝弗利山高中,得知達瑞爾·伯傑倫長期逃學,這次有一周沒進課堂了。副校長說這孩子很沉默,不惹是非。可他根本不在學校,怎麽惹是非?傑克沒說達瑞爾太累了,想惹也沒法惹,孩子還小。

下一個電話:斯坦免下車餐廳。經理說克裏斯·伯傑倫前天接了個電話,兩秒鍾後消失,從此不見蹤影。他不知道電話是誰打來的,還說她要是露麵,他馬上打電話給文森斯警司。克裏斯[3]沒有越軌親近顧客,上班時也沒有訪客。

接著出門去西好萊塢。

鮑比·英吉的地方,傑克對其他房客和鄰居進行談話。鮑比按時繳房租,獨來獨往,沒人看見他搬家。隔壁的脂粉男人說他“非常花心,沒有特別的交往對象”。“**書刊”“克裏斯·伯傑倫”“小渾蛋達瑞爾”的線索斷了,水果佬傻乎乎地看他。

西好萊塢這條線索進死胡同了。逃出BJ喧鬧房間之後,鮑比不可能再在同性戀酒吧出沒。傑克隨便吃個漢堡,查看英吉的前科記錄,上麵沒有列出已知聯係人。他翻看私藏的黃書,卻難以集中精神,照片的矛盾之處讓他不停分神。

模特那麽漂亮,布景卻很粗糙。美麗的服裝,吸引你對令人作嘔的表演看了又看。藝術氣息濃厚的色情場麵,墨水配製的假血,軀體在被褥上翻騰。這讓你眯眼端詳,在過度**中尋找女體,放肆的展示讓你想看點平常的。製作這鬼東西當然是為了掙錢,但過程中肯定有藝術家參與。

傑克驅車來到一家雜貨店,買了剪刀、透明膠帶和繪圖本,回到車裏開始動工。他剪下雜誌模特的臉孔,貼在本子上,男女分開,同一個人貼在一起,方便辨認身份。接著去市區警探局比較了黃書頭像對白人大頭照冊子。四小時眯眼查看讓他眼睛酸痛,卻無收獲。又去好萊塢分局,比對他們自己風化組的大頭照冊子,還是零蛋。西好萊塢縣分局,零蛋三號。除了鮑比·英吉,他的黃書美人模特都是雛兒,沒有案底。

下午4點半,傑克覺得他的選擇正在迅速減少。又一個點子湧上心頭:通過車管所查詢鮑比·英吉,再次詳查克裏斯·伯傑倫,徹底刨一次紙堆。

他再次向檔案科查詢英吉,看記錄有沒有更新。

他找到投幣電話,開始一個個打電話。鮑比·英吉在車管所很幹淨,沒有傳票,沒有出庭記錄。伯傑倫的完整檔案,裏麵有交通違章日期,履約保證人的姓名。英吉的檔案隻更新了一件:一年前的一份保釋報告。一個名字對上了,從伯傑倫到英吉。

英吉受到賣**指控,保釋出獄,出麵簽字者是莎朗·科斯坦紮,北哈文赫斯特公路1649號。同一個女人繳納了伯傑倫危險假釋的保證金。

傑克打給檔案科,查詢莎朗·科斯坦紮的情況和家庭住址,她在加州沒有犯罪記錄。他請辦事員查詢四十八州總冊,等了足足十分鍾。“抱歉,警司,這個名字什麽都查不到。”

再打給車管所,吃了一驚,莎朗·科斯坦紮名下無論現在還是過去都沒有加州駕照。傑克驅車趕往北哈文赫斯特公路,發現根本沒有1649這個門牌號。

傑克大腦飛轉,鮑比·英吉賣**,科斯坦紮保釋他,男妓用假名字,男妓拍色情照片。北哈文赫斯特公路多年來一直是應召女郎的話務中心。

他開始敲門。

十幾次快速訪談,讓房客指出附近的**窩。哈文赫斯特公路上有兩個,分別是1611號和1564號。

下午6點10分。

1611號開門營業,聽見莎朗·科斯坦紮、鮑比·英吉和伯傑倫母子的名字,老板毫無反應。從色情雜誌上剪下來的麵孔也毫無收獲,在**窩賣身的姑娘同樣一臉茫然。1564號的女老板很合作,但那些名字和麵孔對她和她的妓女來說仿佛天書。

傑克再吃個漢堡包,回到西好萊塢分局。翻閱化名檔案,又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死胡同。

7點20分時,沒有名字可供調查了。傑克開車去北哈梅爾公路,找個視野開闊的地方停車,這個地方能看見鮑比·英吉的房門。

他死盯著前院。沒有行人,車流稀少,日落大街要再過幾個鍾頭才會活過來。他抽著煙耐心等待,滿腦袋色情照片。

8點46分,一輛敞篷轎車駛過,貼著人行道慢慢爬行。二十分鍾過後又來一趟。傑克想看清車牌號碼,可做不到,燈光太暗了。他有個直覺,對方在找窗戶裏的燈光。假如在看的是鮑比的窗戶,那就是他要逮的人。

他走上前院,左右查看有沒有人看見他,運氣不錯,沒有被發現。手銬棘爪撬開門,鋼齒切開廉價木料。他在牆上摸燈,碰上開關。

還是那個搬空的客廳,賊窩仍舊淩亂不堪。傑克在門口坐下,等待著。

無聊的時間越拖越長,十五分鍾,三十分鍾,一個鍾頭。有人敲前窗。

傑克俯下身,門遮住他的身影。他擠出輕快的聲調說:“門開著呢。”

一個英俊年輕人大搖大擺走進門。傑克說:“媽的。”蒂米·沃爾伯恩,又名莫奇鼠,是比利·迪特林的“朋友”。

“蒂米,你來這兒幹什麽?”

沃爾伯恩懶洋洋地站住,一邊屁股高一邊屁股低,毫不害怕。“鮑比是我朋友。他不吸毒,所以這趟你是白跑了。再說這地方不在你的管轄區域之內吧?”

傑克關上門。“克裏斯蒂娜·伯傑倫、達瑞爾·伯傑倫、莎朗·科斯坦紮。他們是你的朋友嗎?”

“聽都沒聽過這些名字。傑克,怎麽回事?”

“我正要問你呢,你花了幾個鍾頭鼓足勇氣上來敲門。先從鮑比去哪兒了說起吧。”

“我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來這兒幹——”

“你和鮑比有一腿?和他好上了?”

“朋友而已。”

“比利知道你和鮑比的事情嗎?”

“傑克,嘴巴別這麽壞。鮑比是我的朋友。我估計比利不知道我和他是朋友,但我們確實隻是朋友而已。”

傑克掏出記事簿。“相信你和他有很多共同的朋友吧?”

“沒有。收起那東西,因為鮑比的朋友我一個也不認識。”

“好吧,你是在哪兒認識他的?”

“一家酒吧。”

“說說名字。”

“裏奧避難所。”

“比利知道你背著他勾三搭四嗎?”

“傑克,說話別那麽難聽。我可不是你能隨便扇耳光的罪犯,我是正派公民,可以報警說你擅闖民宅。”

傑克換了個話題。“**書刊。照片畫冊。你找他就是為了這個吧,蒂米?”

蒂米一隻小眼閃呀閃,不是調情。傑克又問:“你就靠這個助興?你喜歡帶著這種東西上床?”

蒂米毫不退縮。“嘴巴別這麽壞,傑克。這不是你的風格,咱們好好說話。記住我是比利的什麽人,記住比利是那個節目的什麽人,記住你那麽喜歡的名聲是從哪兒來的。記住比利都認識什麽人。”

傑克的動作格外慢,把黃書和臉孔剪貼簿放在一把椅子上,拽過落地燈照亮。“看看這些照片,要是認出什麽人就告訴我。我隻有這一個要求。”

沃爾伯恩翻個白眼,低頭查看。先看剪貼簿,露出疑惑、好奇的表情。再看化裝色情畫冊,麵無表情,像一個久經沙場的色鬼。傑克湊近,盯著他的眼睛。

最後是黃色畫冊,蒂米看見墨水血,轉不開眼睛。傑克看見他脖子上的青筋久久暴起。

沃爾伯恩聳聳肩:“沒一個認識的,抱歉。”

這是一個有經驗的演員,很難看穿他的表演。“一張臉都不認得?”

“不,不認識。”

“但鮑比你總認得吧?”

“當然,因為我和他很熟。”

“其他人呢?”

“傑克,說真的。”

“一個眼熟的都沒有?沒有在你這種人喜歡去的酒吧裏見過的?”

“我這種人?傑克,你在影視圈混得還不夠久嗎?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

傑克不接這個話茬:“蒂米,你把想法隱藏得很好。也許你的莫奇鼠演得有點太久了。”

“你在找什麽樣的想法呢?我是演員,給個提示吧。”

“不是想法,是反應。你看見我當警察十五年來見過的最古怪的東西,眼睛都沒多眨一下。十幾個人渾身噴灑紅墨水。這難道是你的家常小菜?”

蒂米優雅聳肩:“傑克呀,我太好萊塢了。我打扮成一隻大耗子去娛樂兒童,這個城市沒什麽能讓我吃驚的。”

“我恐怕不怎麽相信。”

“我說的是實話。我不認識那些照片裏的人,也沒有見過那些雜誌。”

“你這種人交際廣泛。你認識鮑比·英吉,那些照片裏有他。我想看看你的小黑本。”

蒂米說:“不行。”

傑克說:“來吧,否則我就把你和比利·迪特林是閨密的事捅給《秘聞》《警徽榮光》《夢幻一小時》。想見識見識一炮三響嗎?”

蒂米笑了。“麥克斯·佩爾茨會因為這個解雇你。他喜歡你乖乖的,所以你就乖乖的吧。”

“小黑本在身邊嗎?”

“不,不在。傑克,記住比利的父親是誰。記住你退休以後能在影視圈掙多少錢。”

傑克惱怒,就快見血。“把錢包給我。不給我就發脾氣,把你釘在牆上。”沃爾伯恩聳聳肩,掏出皮夾。傑克搜尋他想要的東西,名片、字條上的姓名和電話。“記得還我。”

傑克把癟下去的錢包還給他:“當然,蒂米。”

“你遲早會搞死自己的,傑克。知道嗎?”

“已經搞死了,而且我就靠這個掙錢。決定向麥克斯告狀之前,記得想想這句話。”

沃爾伯恩姿態優雅地走出去。

這是酒吧的果實,沒有姓氏的名字,電話號碼。但有張名片很眼熟,上麵寫著:“鳶尾花。一天二十四小時服務,滿足你的所有欲望。HO-01239。”背後沒寫字,傑克搜腸刮肚,但想不起來。

他有了個新計劃,他要撥打這些號碼,假扮鮑比·英吉,提兩句黃書,看誰咬鉤。還要在這兒蹲點,看誰打電話或露麵。放長線,釣大魚。

傑克打給“泰德——DU-6831”,卻是忙音。接著打給“高夫——CR-9640”,吃吃地說“嘿,是我,鮑比·英吉”,沒有咬鉤。又打給“賓——AX-6005”,沒人接聽。重新打給“泰德”,對方反問:“鮑比是誰?抱歉,好像不認識。”最後打給“吉姆”“納特”“奧托”,沒人接聽。他還是想不起在哪兒見過那張名片。最後一招,他決定打給太平洋貝爾公司的警方熱線。

丁零零,丁零零。“你好,我是薩瑟蘭小姐。”

“你好,我是洛城警局的文森斯警司。我有個號碼,需要查姓名和地址。”

“你們不是有反查索引嗎,警司?”

“我在電話亭,我想查的號碼是好萊塢01239。”

“好的,請不要掛斷。”

傑克等著,女人回來。“這個號碼沒有分配出去。貝爾公司剛開始分配五位的號碼,還沒用到這個號碼。實話實說:有可能永遠也用不出去,換號碼的進展非常慢。”

“你確定嗎?”

“當然確定。”

傑克掛斷電話。第一個念頭,這是非法線路。賭博簿記有這種號碼,收買貝爾公司的職員私接線路,保留號碼不被分配出去。免費使用,警察無法用傳票調取記錄,無法追查打入電話。

習慣成自然,傑克又打給了車管所警方熱線。

“你好?你是哪一位?”

“文森斯警司,洛城警局。我要查個地址,蒂莫西·沃—爾—伯—恩,白種男性,年齡在25歲到30歲之間。我估計他住在威爾夏地區。”

“收到,請稍等。”

傑克等待,辦事員回來。“確實是威爾夏。南盧塞恩大街432號。我說:是不是在迪特林節目上演老鼠的那個沃爾伯恩?”

“對。”

“呃……嗯……請問你找他幹什麽?”

“持有非法途徑得來的奶酪。”

老鼠之家,一幢有年頭的法國地方風格房屋,花錢重新翻修過。水銀燈、修剪出莫奇鼠和其他迪特林人物形狀的灌木叢。車道上有兩輛車,一輛是巡遊哈梅爾公路的敞篷車,另一輛是《警徽榮光》片場的道具,比利·迪特林的帕卡德加勒比轎車。

傑克偷偷摸摸蹲點監視,這些娘娘腔到處有關係,很難被拉下水,他的黃書案子走進死胡同,“滿足你的所有欲望”岔線估計還是條死胡同。他可以找蒂米和比利談判,逼問他們,擠出他們的聯係人,間接認識鮑比·英吉的人,以及間接認識黃書製作者的人。他開著收音機,音量很低,連綿不斷的情歌幫他梳理思緒。

他之所以要追查那些色情雜誌,是因為他有一部分心思想知道一件東西怎麽可能既醜陋又美麗,而另一部分心思已經被徹底迷住了。

他渾身發癢,急於行動。一個嘶啞的女高音把他推出車門。

跑上車道,繞過水銀燈。窗戶關著,沒拉窗簾。他望進去。

莫奇鼠小玩意兒鋪天蓋地,不見蒂米和比利。在最後一扇窗戶,他看見一對鴛鴦吵得不可開交。

耳貼玻璃,隻聽得見含混噪聲。車門砰然關上,門鈴叮咚響。抬頭再看,比利走向屋前。

傑克繼續偷看。蒂米叉著腰昂首闊步,比利領著一個肌肉發達的大塊頭回來。肌肉佬不情願地交出一堆好東西,幾個藥瓶和滿滿一玻璃紙包大麻。傑克衝向馬路。一輛別克轎車停在路邊,前後擋泥板上都是爛泥。車門上鎖,要麽踢碎車窗,要麽空手回家。

傑克踢向駕駛座一側的車窗。碎玻璃濺在前排的戰利品上,是一個棕色紙袋。

他抓起紙袋,跑回自己的車上。

沃爾伯恩家的門開了。

傑克吱吱嘎嘎發動轎車,駛向東上第五街,曲裏拐彎向南去西大道,停進一個燈火通明的大停車場。他撕開紙袋。

苦艾酒,瓶標上寫著強度190[4],黏稠的綠色**。

黑白光麵照片:戴著歌劇麵具的女人。

“滿足你的所有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