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漫畫
日本漫畫從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異軍突起,如今早已成為全球漫畫市場中不可忽視的力量,無論是題材、形式、藝術表現,還是商業運作都獨樹一幟,甚至可以說是日本文化中除了傳統文化之外,最能代表日本的文化標簽,甚至在英語裏有一個專門的詞指代日本漫畫——“manga”,這實際上是從日語的羅馬發音直譯過去的,在日文漢字中就是“漫畫”。
日本漫畫的淵源
日文漢字的“漫畫”一詞,“漫”指異想天開的、隨性的;“畫”即圖畫。可見,日本漫畫最開始指的一是內容上的誇張,二是藝術表現上的簡潔、流暢,這兩點可以說定下了日後日本漫畫的基調。
據說日本漫畫的鼻祖是創作於12—13世紀的《鳥獸人物戲畫》(Choju-giga),是京都高山寺代代相傳的繪卷。全卷共分甲、乙、丙、丁四卷,內容影射、諷刺當時的社會現象,其中的甲卷將兔子、青蛙、猴子以擬人化的方式描繪,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卷。由於繪卷中所使用的繪畫手法,與現代的日本漫畫手法有大量相似之處,因此常被稱為日本最古老的漫畫。
《鳥獸人物戲畫》一般被認為是僧人鳥羽僧正(Toba Sojo)的作品,但從風格上看有人認為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藝術家參與繪製。
雖說《鳥獸人物戲畫》已經具備現代漫畫的特點,但是“漫畫”一詞直到1798年才首次被日本詩人、作家兼藝術家山東京伝(Santo Kyoden)用來形容自己的繪本《四季交加》(Shiji no Yukikai)。1814年“漫畫”一詞直接被合川瑉和(Aikawa Minwa)用在他的書《漫畫百女》(Manga Hyakujo)中,於1814年至1878年間出版的《北齋漫畫》(Hokusai Manga)也是直接使用了“漫畫”一詞。
作品/ 漫畫百女
藝術家/ 合川瑉和
《北齋漫畫》是日本江戶時代浮世繪師葛飾北齋的繪本畫集,其描繪的主題包括市井百態、山水鳥獸、神佛妖怪等。
葛飾北齋1760—1849)
現代日本漫畫:始於手塚治蟲
盡管日本漫畫有著自己的曆史淵源,但不可否認的是,現代日本漫畫成型於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彼時走在日本漫畫最前麵的是日後被譽為“漫畫之神”的手塚治蟲。
手塚治蟲(Tezuka Osamu)生於1928年,家庭環境非常自由、現代,父親本身就是熱心的漫畫讀者。手塚治蟲出生後,他的父母親給他買各種漫畫書,其中包括美國漫畫,從小就給手塚治蟲培養了一個閱讀漫畫的環境。除此之外,父親對電影的熱愛也感染了手塚治蟲,據說他從幼年時就已經開始觀看電影,其中就包括了迪士尼的動畫電影、好萊塢的驚險片、英國的恐怖片等。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美國和歐洲電影在日本國內遭到禁止,但也正是這段空白激化了日本民眾對戰後大量湧入日本的西方電影的追捧,看電影甚至成為日本民眾的全民時尚。當時年輕的手塚治蟲在觀影中受到巨大的視覺衝擊,開始思考如何將電影的語言應用到漫畫中,讓漫畫也成為調動觀眾情緒的載體。這段大量觀看電影的年少時光為手塚治蟲後來為人津津樂道的電影式敘事技巧打下了基礎。
宏觀來說,在手塚治蟲之前,日本現代漫畫隻局限於日報和兒童期刊。20世紀30年代,美國的報刊連環畫和漫畫書就加入了越來越多現實主義的藝術表現,主題更加戲劇性,漫畫格之間加入了攝影角度的變換。這些漫畫業的進步在日本卻反應平淡,當時日本的漫畫家大多保持原有的繪畫手法,即完整地畫出人物,人物動作和畫麵都缺乏動感。戰爭更是讓日本漫畫受到重創,以致幾乎絕跡,日本漫畫麵臨異常的困境,亟待注入新的內容,甚至改頭換麵。
此時,手塚治蟲來了。
創作中的手塚治蟲
攝於1951年
深受西方電影敘事語言影響的手塚治蟲清楚,自己要創作的是之前日本漫畫不曾有的視覺動感和這動感之間調動的人類共同情感。而要做到這點,日報的篇幅顯然不足以鋪陳故事,他後來找到了專門出版“赤本”(akabon)——一種小開本、印刷便宜的精裝漫畫合集——的出版社,為酒井七馬(Shichima Sakai)的故事作畫,於1947年出版了這本名為《新寶島》(Shin Takarajima)的書。手塚治蟲為本書畫的草圖多達250頁,最終卻被編輯刪減至不到四分之一,即便如此,《新寶島》甫一問世便引起了巨大轟動。《新寶島》的漫畫格,隨著閱讀順序的行進,就像攝影機的移動一般,視角不斷變化,畫麵會像鏡頭一樣特寫、放大,使得畫麵產生動感;為了表現速度、光線、聲音,現代漫畫中的效果線、狀聲字等元素均被應用。
作為戰後日本出版的第一本漫畫,《新寶島》對漫畫業界、對漫畫讀者、漫畫創作者所造成的震動可以說餘波未盡——變焦、廣角、俯視等電影技巧的運用,分鏡式的漫畫格的連接方式,擺脫了四格漫畫和傳統連環畫的繪畫方式,電影式的敘事沿用至今,甚至成為漫畫的構圖標準。
少年漫畫:重拾人們對生活的信心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日本進入了同盟國軍事占領時期,在1945年至1952年間,以美軍為主導的駐日盟軍總司令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為了鏟除日本的軍國主義思想,嚴厲打擊任何鼓動戰爭的言行,打擊武士道的盲目服從和自我犧牲精神,出版武士故事會被視為違法行為。連柔道、空手道、相撲等稍微與“武力”“競爭”相關的運動也被劃分至違法之列,實際上當時所有的競技體育運動都被禁止了。
盡管如此,戰後日本的書籍和漫畫出版商數量穩步增長,漫畫從業人員也逐漸增加,甚至成為一個可以養家糊口的職業。20世紀50年代初,競技體育運動的禁令被解除了,弘揚各類體育精神的少年漫畫雜誌如雨後春筍般湧現,涉及的題材包括棒球、相撲、賽車等。以體育題材為主的少年漫畫,一方麵傳遞著公平和尊重的內涵,是人類共同的價值追求,另一方麵故事中必定會涉及的對抗、競爭、輸贏、合作、友情等情節能極大地調動讀者感情,引起讀者共鳴,回應少年甚至青年的精神訴求。
1951年,手塚治蟲在《少年Magazine》(Shonen Magazine)發表了《阿童木大使》(Ambassador Atom),阿童木這一漫畫人物首次登場,但是此時阿童木僅僅被設定為一個對劇情影響不大的人物、一個沒有情感的機器人,讀者的反應並不熱烈。雜誌的主編金井武誌(Kanai Takeshi)認為戰後的漫畫雜誌讀者期待的是英雄一般的人物,因此建議手塚治蟲將阿童木塑造成一個為正義而戰、富有感情的角色,因此有了後來大獲成功的《鐵臂阿童木》(Astro Boy)。戰後日本社會的低迷氣氛正需要像阿童木這樣的漫畫人物:一方麵提倡愛與和平,一方麵又傳遞出一種勇於克服困難的精神力量。
攝影/ Yunaru123
戰後日本經濟飛速發展,20世紀50年代末時,戰後生育高峰出生的孩子進入少年時期,恰好是能閱讀漫畫的年齡。漫畫出版公司意識到月刊式的連載頻率完全比不過一周播放一集動畫的電視媒體,競爭氣氛最濃厚的兩家出版社——講談社和小學館——在1959年分別發行了《周刊少年Magazine》和《周刊少年Sunday》的創刊號。周刊漫畫帶給讀者的興奮和刺激使得月刊漫畫迅速失去了市場,越來越多的少年漫畫周刊創刊,爭奪市場。
少女漫畫:誰懂少女心?
20世紀60年代之前,少女漫畫大多是由男性創作的。這些男性漫畫家的故事和作畫風格都源自少女雜誌插畫所刻畫的少女形象——寬圓的大眼睛、被動且內斂的姿態。最早的日本少女雜誌是創刊於1903年的《少女界》(S h o j o Kai),後來也陸續湧現了許多類似的月刊,如創刊於1906年的《少女世界》(Shojo Sekai)和1908年的《少女之友》(Shojo no Tomo)。這些少女雜誌充滿了具有時代色彩的意識形態,即倡導少女們全身心地專注於培養自身的溫文爾雅,專注於學習談情說愛、結婚以及為母之道。這些雜誌的插圖將日本美學與歐洲的商業藝術融合在一起,所創作出的少女形象在現今看來不可謂不經典——女孩們有著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嘴巴,胸部、臀部都被弱化,手臂和腿顯得非常纖細,突出一種柔弱感。
盡管20世紀60年代之前很少由女性創作漫畫,長穀川町子(Machiko Hasegawa,1920—1992)在1933年14歲的時候就開始擔任田河水泡(Takawa Suiho)的助手,負責《少女俱樂部》(Shojo Club)雜誌的短篇漫畫連載工作。1946年,她開始單幹,創作了四格漫畫《海螺小姐》(Sazae-san),並在日本福岡當地的報紙《フクニチ新聞》上連載,後來轉移到《やまと新聞》及《朝日新聞》上繼續連載。長穀川町子通過細膩的觀察、真摯的對白、日常的故事設計,將主人公海螺小姐塑造成一個充滿活力、幽默而從容的女性,描繪出一個普通家庭的生活瑣事、趣事以及“小確幸”式的幸福,這樣一種獨特的女性視角是此前眾多男性漫畫家所不具有的。
長穀川町子(攝於1949年)
1949年至1955年間,《少女俱樂部》雜誌描繪的奢華城堡、唯美的少女生活故事吸引了萬千少女,這一時期雜誌的銷量猛增。少女漫畫的市場被不少人洞察到,1955年漫畫雜誌《好朋友》(Nakayoshi)和《絲帶》(Ribon)問世,這兩本漫畫月刊雜誌逐漸成為日本知名的刊物,當時日本一半以上的年輕女孩都是看這兩本雜誌長大的。少女漫畫市場的壯大,也就意味著更多少女漫畫作品的產出。
終於,在20世紀60年代初,女漫畫家為日益成長的主流少女漫畫注入了新的血液。當時新的周刊漫畫,如1963年創刊的《少女朋友》(Shojo Friend)和《瑪格麗特》(Margaret)為招攬漫畫家舉辦了新人選拔賽。彼時年輕的女性在寫作和電影電視編導事業上難以打開局麵,因此她們抓住機會,把自己講故事方麵的天賦發揮在少女漫畫中。這些女性漫畫家與年輕女孩讀者們一樣喜歡西方的文化和商品,如音樂、時裝、電影等,同樣向往著西方金發碧眼女人的美妙生活。比起男性同行塑造的“紙娃娃”少女形象,這些女性漫畫家塑造的少女角色更生動、更有趣。20世紀70年代早期,女性漫畫家逐漸成為少女漫畫的主力軍,生於昭和二十四年(1949年)之後的五位女性漫畫家組成了“24年組”(Year 24 Group),裏麵的成員一般被認為是萩尾望都、池田理代子、大島弓子、竹宮惠子和山岸涼子。她們的作品推翻了男性的邏輯和線性思維,真正地觸動了讀者的少女心。
在女性漫畫家的推動下,少女漫畫成為將情感極致視覺化的漫畫類型。為了表達少女漫畫中的情感,相較於男性漫畫家鍾愛的方形畫格,女性漫畫家的畫格形狀靈活多變,畫格的線條時而柔和、時而硬朗,甚至沒有邊框,一切都是為了表達人物的情緒。為了表現場景的氣氛,女性漫畫家還會使用大量帶有象征意義的裝飾性元素,如盛開的花朵表達的是熾熱的**,凋零飄落的花瓣和樹葉傳達的是悲傷、失望等。有時,畫麵中沒有畫格、沒有任何裝飾性元素,大片空白的畫麵中隻剩氣泡對話框,是為了把讀者的注意力引至對白中,通過語言勾起讀者的情感共鳴。
耽美漫畫:少女漫畫亞型
1953年,手塚治蟲在《少女俱樂部》上連載少女漫畫《緞帶騎士》,故事主人公藍寶石被設定為一個同時擁有男生和女生靈魂的人物,這個人物後來被認為是雙重性別漫畫人物的原型。到“24年組”這一代的女性漫畫家時,對性別界限的探討更加深入。萩尾望都和竹宮惠子在她們的漫畫中打破了隻描寫異性間愛情的傳統,故事以男性為主角,人物形象大多非常女性化,故事情節少不了浪漫、情欲、愛情誓言等元素。這種描繪“少年愛”(shonen ai)的題材吸引了大量女性讀者。這一題材受女性讀者歡迎的原因在於,一方麵追求愛情仍然是最受女性讀者歡迎的題材,另一方麵簡單的男女相遇的愛情公式已經無法滿足女性讀者對自我認同、自我接納、個人成功、家庭、友情等問題的追問,而女性讀者可以將自己代入“少年愛”故事中更柔弱、更女性化的一方中,通過“少年愛”故事中兩位主人公遇到和解決的個人與來社獲會得之情間感的上困的境,的共鳴。
日本漫畫走向成熟
除了少年漫畫、少女漫畫之外,隨著漫畫讀者的年齡增長,以青年、成年女性為目標群體的漫畫題材也隨之湧現。從少年、少女長大成人,讀者的閱讀需求不再滿足於簡單的熱血式的鼓勵或玫瑰式的戀愛幻想。進入社會之後,大多數普通青年男女都逃不了每天上下班的單調乏味。青年漫畫中描繪的運動員、小混混、刺客、情場老手、商業大亨,女性漫畫中描繪的成年女性的愛情生活和夢想,這些撇除了理想化的熱血,融入了更多對社會現實的觀察,不再簡單地得出結論,更細膩地刻畫成人世界中左右為難的人性困境的漫畫,象征著日本漫畫市場受眾範圍的擴大和成熟。
實際上,除了進入主流視野的少年漫畫、少女漫畫、青年漫畫以及女性漫畫之外,在漫畫出版界的邊緣地帶,存在著各種包括專業性或成人內容的“地下漫畫”以及“同人誌”。這些無視主流讀者群的“地下”漫畫家無論是風格還是題材都極度個性化,也因此增強了漫畫市場的多樣性,比如擅長刻畫恐怖鬼怪世界的水木茂、將黑色幽默與複古感結合的丸尾末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