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義大禮,實為爭權
大禮議事件的發生,與嘉靖皇帝特殊的身世脫不了幹係。之前明朝皇帝的權力交接,有沒有不正常的?有!但沒有像嘉靖皇帝這樣,極為不常規的。
第一個不正常的是建文帝,他的父親朱標沒幹過一天皇帝,朱元璋直接把皇帝傳給了孫子。朱允炆登基後,追封父親朱標為皇帝,群臣沒有什麽意見。按照製度,朱標是太子,本來就應該當皇帝的,隻是運氣不大好,英年早逝。他死後被追封為皇帝,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第二個不正常的是明成祖朱棣。通過四年靖難戰爭,他篡奪了侄兒建文帝的江山。但是,對於父親的尊號問題,他沒有任何疑難。朱元璋生前就是皇帝,駕崩過後,還是皇帝,已經入葬皇陵,不需要再做什麽文章。
第三個不正常的是明代宗朱祁鈺,他的哥哥被瓦剌人俘虜,為了穩住局勢,孫太後讓王爺身份的朱祁鈺登基。至於父皇的名分,他根本用不著操心,因為朱祁鈺與朱祁鎮都是明宣宗的兒子。
正方觀點
等到嘉靖皇帝這裏就不一樣了,他的父親朱祐杬從來沒有當過皇帝,就連太子都沒有做過,孝宗皇帝的太子之位一直都很穩固,朱祐杬從生到死就是個藩王的命。現在兒子有出息了,君臨天下,這位親生父親的名分應該如何確定呢?正德十六年四月,朱厚熜剛剛上台沒多久,便給禮部出了個大難題:“議興獻王主祀及封號以聞”,我父親究竟往裏擺,請禮部給個明確說法。經過一番思考,有大臣提出:當今天子應該尊明孝宗為皇考,“考”就是死去的父親;也有大臣反對這個觀點,認為“父親”不能亂叫。讓我們進入辯論現場,請雙方辯友發表各自的觀點。
首先出場的是正方辯友,一辯:內閣首輔楊廷和,二辯:禮部尚書毛澄。他們是這樣理解的:明孝宗與興獻王是兄弟,孝宗繼承了明憲宗的皇位,生下了明武宗,按照禮法,孝宗、武宗這一支是大宗,興王和其他同輩兄弟是小宗;現在武宗沒有兒子,也沒有兄弟,這一支延續不下去了。現在嘉靖皇帝繼承了明孝宗的皇位,入嗣大宗,按照“繼統繼嗣”“為人後者為之子”的原則,必須放棄原來小宗身份:興獻王朱祐杬之子,改稱明孝宗朱祐樘為皇考。以後親生父親朱祐杬就是皇叔考,母親蔣女士就是皇叔母。可是,興獻王隻有朱厚熜一個兒子,你楊廷和把他過繼給了明孝宗,興獻王不就絕後了?在古代,斷子絕孫是大不孝的行為,因為個人原因,讓祖宗斷了香火,沒有人祭祀,淪為孤魂野鬼,簡直不為人子。楊廷和說沒事,給興獻王也過繼一個,益王兒子多,就把益王朱祐檳的兒子崇仁王朱厚炫過繼給朱祐杬,以後他就是興王了。
為了證明此策劃的合理性,楊廷和還舉了兩個例子。一個是西漢的定陶王劉康,他的哥哥漢成帝劉驁生過四個兒子,不幸全都夭折了,為了保證皇位順利傳承,他把弟弟劉康的兒子劉欣過繼給自己,立為太子。成帝駕崩後,劉欣順利繼位,是為漢哀帝。定陶王隻有劉欣一個兒子,過繼給了漢成帝,劉康豈不絕後?漢成帝就讓楚王的兒子劉景當定陶王,這樣劉康就不會沒有後代了。
第二個是宋朝的案例。宋仁宗在位四十年,雖然生過幾個兒子,卻沒有一個長大成人。絕望之下,他把濮王趙允讓的兒子趙宗實過繼給自己,趙宗實即位後,父親的名分問題同樣產生了爭議,司馬光建議給濮王封高官大爵,稱王伯;程頤更是說:“為人後者,謂所後為父母,而謂所生為伯、叔父母,此生人之大倫也。然所生之義,至尊至大,宜別立殊稱。曰皇伯、叔父某國大王,則正統既明,而所生亦尊崇極矣。”
綜上所述,嘉靖皇帝應該認明孝宗為皇考,改稱興獻王為“皇叔父興獻大王”,母親蔣氏為“皇叔母興獻王妃”。對於此番論述,楊廷和引經據典,自認為天衣無縫,揚言道:“有異議者即奸邪,當斬!”誰敢不同意,就是奸邪之人,老子宰了他!可謂氣勢洶洶,不留餘地。
朱厚熜看到這份奏折,鼻子都氣歪了,憤怒地說:“父母可更易若是耶!”我是誰生的,就是誰生的,怎麽能換來換去的!讓文官繼續討論。明明了解領導是什麽態度,楊廷和與他的隊友蔣冕、毛紀依然堅持,他說:“前代入繼之君,追崇所生者,皆不合典禮。惟宋儒程頤《濮議》最得義理之正,可為萬世法。至興獻王祀,雖崇仁王主之,他日皇嗣繁衍,仍以第二子為興獻王後,而改封崇仁王為親王,則天理人情,兩全無失。”宋朝大儒程頤的觀點最為正確,我們應該借鑒;考慮到陛下對父王感情很深,如果以後生下了皇子,可以讓嫡長子繼承皇位,次子繼承興王的爵位,延續他的香火嘛!崇仁王相當於暫時給朱祐杬當兒子,等嘉靖皇帝有了次子,再把興王的位置讓出來,給朱祐杬的親孫子。首輔的態度並沒有太大改觀,朱厚熜更加不高興了,再議!再議!
沒問題,議就議唄!觀點不變!楊大人繼續發表意見:“三代以前,聖莫如舜,未聞追崇其所生父瞽瞍也。三代以後,賢莫如漢光武,未聞追崇其所生父南頓君也。惟皇上取法二君,則聖德無累,聖孝有光矣。”小皇帝,你就從了老夫吧!連英明的漢光武帝都是這麽幹的,你好意思例外?
反方出場
從朱厚熜登基前,楊廷和要他按照皇太子的禮儀入宮開始,雙方就結下了梁子,現在衝突大規模爆發了。嘉靖皇帝和自己的父親感情很深,是不想當明孝宗的兒子的,現在大臣們非要他當,這令他鬱悶至極。正方一辯、正方二辯,旁征博引,論據充分,似乎無懈可擊。怎麽駁倒他們呢?孤身一人沒有隊友,年輕的朱厚熜茫然了,就在此時,反方一辯閃亮登場。
大家好!我是反方一辯張璁,字秉用,永嘉人氏也。我的科考之路那叫一個辛酸,連續考了七次,複讀了六次,都沒有成為進士。成績公布後,我完全是崩潰的。知道範進為什麽會瘋嗎?因為他幾十年的追求總算實現了!正當我準備放棄時,擅長星術的禦史蕭鳴鳳鼓勵了我,他說:“從此三載成進士,又三載當驟貴。”兄弟,再堅持堅持!老夫夜觀星象,再過三年你肯定能考上了,媳婦熬成婆;再過六年,你就可以大富大貴。我想了想,自己都年近半百了,寫了一輩子八股文,突然放棄治療了,回到家,我連自己學了一輩子的八股文都做不好,又能幹什麽呢?就繼續考,果然,正德十六年榜上有名。現在,我要代表反方,開始陳述自己的觀點。
嘉靖皇帝:璁哥辛苦了,請開始你的表演。
張璁提出了五個理由,反對楊廷和。第一,對方辯友列舉了漢哀帝、宋英宗的案例。可是當今天子的情況,與兩位古代皇帝並不相同。此話怎講?漢哀帝、宋英宗都是老皇帝生前,就已經過繼給了他們,親屬關係早就確定了。明武宗生前,或者明孝宗生前,有沒有對興獻王說,把你們家的朱厚熜過繼給孝宗當兒子呢,並沒有。所以說正方借鑒漢朝、宋朝的案例,實際上是生搬硬套,並不可取。第二,“遺詔直曰‘興獻王長子’,未嚐著為人後之義”,明武宗的遺詔說得很清楚,嘉靖皇帝是以“皇考孝宗敬皇帝親弟興獻王長子”的身份繼承皇位的,不是以“皇兄”的身份,正方要求當今天子認孝宗為皇考,與遺詔精神不符,純屬無中生有。第三,禮法也說過:“長子不得為人後”,興獻王隻有陛下一個兒子,他不算老大算老幾?正方口口聲聲說按照禮法辦事,現在又要違背禮法,把當今天子過繼給別人,真是自相矛盾。第四,蔣女士的身份太尷尬了,本來朱厚熜是她的親生兒子,現在心肝寶貝去給別人當兒子了,怎麽稱呼她呢?叫“叔母”。來北京以後,她明明可以當太後,與明武宗的生母張太後並駕齊驅,現在好了,隻是皇帝的叔母,反倒低人一等。第五,為什麽當今聖上必須繼承明孝宗的皇位呢?他也是朱家子孫,說他是繼承太祖的行不行?
嘉靖皇帝聽完,大喜過望,盛讚此觀點遵守祖訓和古禮,正方那些“謬論”完全是在誤導他,並要求司禮監太監把張璁奏折拿到內閣去,好好地看看。楊廷和讀完,不屑一顧:“書生焉知國體!”把奏折退回去!嘉靖皇帝反而視若至寶,又仔仔細細讀了一遍,感慨道:“此論出,吾父子獲全矣!”張璁的論點一經提出,我還是我,我父親還是我父親。他又把楊廷和、毛紀、蔣冕這些正方人物都叫過來,要求尊生父為興獻皇帝,母親為興獻皇後,奶奶邵太妃為康壽皇太後。楊廷和反應冷淡,婉言拒絕。朝中其他支持正方的文官紛紛寫奏折,彈劾張璁,請皇帝處罰。朱厚熜自己就是個反方,怎麽可能處罰隊友,所以完全當作沒看見。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的時候,快馬來報:朱厚熜的母親蔣女士從安陸過來了!她乘坐的交通工具是船,先順流而下,到達揚州;再沿大運河北上,目前已經抵達通州了!聽說楊廷和要把兒子過繼給明孝宗,蔣女士怒不可遏:“安得以我子為人之子!”並且讓人帶話到北京,不解決尊稱問題,老娘決不入城!朱厚熜聽說母親被氣得不肯入城,放聲大哭,對張太後以及正方代表說:我要退位,陪母親一起回安陸老家。言外之意是:你們不讓步,老子不幹了!張太後與楊廷和一合計,還是退半步吧,同意把興獻王尊為興獻帝,蔣女士尊為興獻太後,注意,不是皇帝和皇後,隻是帝與後,有區別的。那個張璁,必須離開京城,到南京做官。消息傳來,蔣女士炸裂的心情總算得到了一點兒平複,這還差不多,進京吧!張璁被任命為南京刑部主事,與蔣女士的行程正好相反。
母親終於來了,母子相見,感言頗多。父親母親總算當上了帝、後,可朱厚熜並不滿足,他還是要讓父母成為皇帝、皇後,楊廷和等人聽到後,堅決反對,之前都說好了,怎麽現在又變卦了,沒完沒了!要是真給興獻帝加上了“皇”字,他不就和其他先帝一樣了?問題是,他生前從來沒有做過一天皇帝,拔得過高了。你看看人家漢宣帝,登基時,父親已經死了好多年,宣帝不過是尊父母為悼考、悼君,哪裏會尊為皇帝的?我不管!你皇帝就是不能這樣做,如果不聽,我就辭職!別以為隻有你會撂挑子!老夫也會!
號外!號外!首輔大人要辭職了!與正方立場一致的官員們趕緊寫奏折,請皇帝挽留。朱厚熜的脾氣十分倔強,就是不屈服,抗爭到底!突然,清寧宮發生了火災,有人乘機上書說:陛下,這都是您給興獻帝求名分惹的禍呀!現在連神靈都看不下去了,弄點火災出來,警告陛下。嘉靖皇帝不怕大臣,對神靈還是敬畏的。那就從了大臣們吧,尊孝宗皇帝為皇考,稱興獻帝、興獻後為本生父母,不加那個“皇”字了。楊廷和舒了口氣,這還差不多,不鬧辭職了。
嘉靖皇帝可算明白了,隻要強勢、不聽話的楊廷和在朝廷裏一天,他尊父親為皇考的訴求便難以實現。自己一開始信任他、挺他,是為了坐穩位子,現在要把自己的主張貫徹下去,就必須清除這塊巨大的絆腳石。“當是時,廷和先後封還禦批者四,執奏幾三十疏,帝常忽忽有所恨”,皇帝的批示,楊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退回來,不予執行,簡直是逆天,朱厚熜早就對他不滿了。嘉靖二年(公元1523年),兩人又因江南織造的問題爭吵,朱厚熜讓宦官去江南督辦織造,也就是給皇家特供的絲織品;楊廷和說災荒嚴重,不應加重老百姓負擔。意見說出來,皇帝就是不聽,還是要辦。楊廷吐槽說:“臣等與舉朝大臣、言官言之不聽,顧二三邪佞之言是聽,陛下能獨與二三邪佞共治祖宗天下哉?”滿朝大臣的逆耳忠言你不聽,隻聽兩三個奸佞的想法,靠奸佞之人,陛下就可以治理好祖宗的江山嗎?之前鬧辭職這招管用,於是又寫辭職信,我這首輔實在是做不下去了,提出來的合理建議,皇帝都置若罔聞,愛誰當誰當!見皇帝對楊廷和很不滿,言官史道、曹嘉趁機彈劾,朱厚熜把兩人治罪,但明眼人都知道,皇帝隻是做做樣子罷了,楊大人不會幹很久。嘉靖三年(公元1524年)正月,皇帝正式批準楊廷和的退休申請,回家養老,愛誰幹誰幹?有的是人幹!至於正方二辯:禮部尚書毛澄,他在一年前就已經退休了,當時病得很厲害,懇請皇帝允許自己回家,葉落歸根。毛大人都這樣了,朱厚熜當然得成全,準奏準奏,快走吧!結果毛澄在返鄉途中就去世了。
左順門的鮮血
作為兩派鬥爭的失敗者,張璁來到了南京城,結識了同為刑部主事的桂萼。桂萼字子實,安仁人,正德六年進士,曾在丹徒當過知縣。他為人比較剛,常常把領導惹毛,是個刺頭人物。他聽張璁講述了在京城的遭遇,認為這是個機會。皇帝想要尊父親為皇考,朝中官員大多不同意;如果我們倆支持皇帝,事成之後,不得不加官晉爵、封妻蔭子。再說,我們反方的理由並非強詞奪理、胡編亂造,雖然與主流觀點不同,在古禮中還是可以找到依據的。於是桂萼就上折子,要求稱明孝宗為皇伯考,明武宗為皇兄,興獻帝為皇考,還要在大內給朱祐杬立廟,供奉他老人家的牌位,並按時祭祀。除了張璁和桂萼,還有席書、霍韜、黃宗明、方獻夫等人支持皇帝,形成了一股力量。
反對派實力銳減,擁護者越來越多,此消彼長,形勢逐漸樂觀!嘉靖皇帝命令張璁、桂萼進京,並要求尊父親為本生皇考,母親為章聖皇太後。“本生皇考”四個字有兩層含義,第一,興獻帝已經成為興獻皇帝,楊廷和的反對無效;第二,朱祐杬成了皇考,也就是嘉靖的父親。之前發出去的詔書,尊明孝宗為皇考,朱祐杬已經不是嘉靖皇帝的父親,現在又說他是了,但加了“本生”二字,沒有否認過繼給明孝宗的說法。也就是說,朱厚熜曾經是興王的兒子,興王是朱厚熜的親生父親,後來朱厚熜過繼給了明孝宗,現在是明孝宗的兒子。接替楊廷和、毛澄,擔任正方主辯的是禮部尚書汪俊、內閣首輔蔣冕,他們對本生皇考還是能接受的,畢竟皇帝還承認是明孝宗的兒子,至於在大內給興獻皇帝立廟,無法苟同。朱祐杬就是個藩王呀,怎麽能在大內給他立廟?他有資格嗎?嘉靖皇帝說就憑他是我父親,就有!蔣冕、汪俊堅決不從,以辭職退休相要挾,得到皇帝批準。在官員的護送下,朱祐杬的神主從安陸來到北京,反方的訴求再次成真。
張璁、桂萼接到命令,正趕往京城,走到鳳陽,突然來人告訴他們:不用北上了。皇帝生父已經成為本生皇考。內閣大臣不想讓他們來京,增強反方的實力。張璁、桂萼認為權力中樞在北京,自己一直待在南京,怎麽能大紅大紫?再幫皇帝一回吧!於是二人上奏折要求去掉“本生”二字,尊朱祐杬為皇考,蔣女士為太後,而不是本生太後。嘉靖皇帝決定按照此意見執行。消息傳出,持正方立場的官員都炸開了鍋。這與他們從小接受的理念完全不一致,是離經叛道的行為,他們要衛道;尊興王為皇考,明孝宗就斷了後嗣,許多官員都侍奉過孝宗、武宗兩代皇帝,感情上無法接受。他們把張璁、桂萼視為眼中釘、奸佞小人,準備在兩人來京後活活打死。張璁、桂萼嚇死了,躲了好幾天,趕緊避風頭。
七月十五日,楊廷和的兒子楊慎與諸多正方官員一起,跪倒在左順門外,之前他們送上許多奏折,明確反對去掉“本生”二字,說三年前,嘉靖皇帝已經發布詔書,承認自己是明孝宗的兒子,現在又改口說是興王的兒子,君無戲言呀!改來改去,詔書的權威性何在?因此質問皇帝,要他打消非分之想。朱厚熜看了奏折,留中不發,朕不理你們!你們繼續叫啊!吵啊!雙方矛盾已經白熱化,楊慎說:“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另一位文官何孟春說:“憲宗朝尚書姚夔率百官伏哭文華門,爭慈懿皇太後葬禮,憲宗從之,此國朝故事也。”在宮門外哭訴、抗議,是有先例的,當初朱見深就屈服了,我們也要哭一哭,給當今皇帝施加壓力。總共有兩百多人跪在左順門,高呼孝宗皇帝,分貝可大了,直震雲霄。
嘉靖皇帝聽見外麵有呐喊聲,大吃一驚,這場麵。從來沒見過啊!讓太監傳諭百官:趕緊回府。一連勸了好幾回,文官們就是不聽,他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簡直是**裸的威脅。沒辦法了,當矛盾衝突無法用和平手段解決時,隻好靠武力了。朱厚熜下令:把鬧事官員通通逮捕下獄,聽候處理。為首8人發配邊境充軍,四品以上扣工資;五品及以下廷杖,用棍子往死裏打!俗話說:“刑不上大夫”,現在士大夫個個屁股開花,血肉模糊,對於飽讀詩書的人來說,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摧殘,更是心靈上的煎熬。據統計,有編修王相等180多人挨打,其中裴紹宗、毛玉、胡瓊等17人被活活打死或傷重不治。
楊慎被貶到雲南永昌衛戍邊,當初楊廷和裁撤冗員,砸了好多人的鐵飯碗,他們聽說楊慎倒大黴了,躍躍欲試,想要幹掉他,報一箭之仇。幸好楊慎提前知道了這件事,有所防備;永昌衛距京城千裏之遙,楊慎身體情況不佳,又經長途顛簸,到永昌衛已奄奄一息,幾乎都要死了。嘉靖皇帝對楊廷和父子厭惡至極,有時候他會問內閣官員:那個楊慎在雲南,情況怎麽樣啊!閣臣說慘兮兮的,又老,又有病。皇帝說:好!很好!活該!心裏特舒服。
左順門事件震驚朝野,看到血淋淋的屍體,被斷送的仕途,大多數官員都不敢再反對嘉靖皇帝。活著不好嗎?功名利祿不香嗎?即使不認同,他們頂多也是口服心不服,表麵上不會提反對意見。但也有硬骨頭的,南京祭酒崔銑上奏說:“議禮一事,或擯斥,或下獄,非聖朝美事。”皇帝讀完,好你個崔銑,都這個時候了,還敢對議禮說三道四。念你是老同誌了,退休吧!崔銑就回家享清福了。嘉靖皇帝宣布:尊父親為皇考恭穆獻皇帝,孝宗為皇伯考,張太後為皇伯母。朱祐杬既是皇帝,又是皇考,享受的待遇是不是也得提一提?雖然他已經去世了,躺在安陸的王陵裏。
朱厚熜萌生一個大膽的想法,把父王的陵墓遷到天壽山,與列祖列宗們葬在一起。這又得折騰好久了,工部官員感覺壓力很大,未來一個月,肯定要天天加班、累死累活,趕緊勸皇帝收回成命吧:“太祖不遷皇陵,太宗不遷孝陵,願以為法。”這是用祖宗來壓朱厚熜,你看,朱元璋稱帝的時候,沒有把父兄的墳墓從鳳陽遷到南京吧,太宗皇帝遷都北京,也沒有把孝陵搬到天壽山。各位同事都很體諒工部的難處,紛紛勸諫皇帝:你父親都安息好幾年了,不能驚動他老人家呀!朱厚熜想想也是,那就不給父親搬家了,祭祀的禮儀要提高。以前是按照藩王的標準祭祀的,現在要按皇帝的標準,跟天壽山其他帝陵一樣。禮部尚書隻好照辦,工部沒事了,到頭來還是禮部的活。
通過大禮議,朱厚熜取得了全麵勝利,他命令席書等人把反方的文章、奏疏編成了一本書,叫《明倫大典》,作為此次鬥爭的理論成果。後世子孫要努力學習,積極領會,按照書中要求嚴格執行,不要像正方官員那樣“犯錯”。楊廷和、汪俊、蔣冕這些人,存在很嚴重的政治問題,雖然他們已經退休了,下台了,仍然不能寬恕,全部革職;毛澄死了,也不能放過,革去生前職務。多年後,嘉靖皇帝又追封興獻皇帝為睿宗,入太廟,位在武宗之上。到這個時候為止,爭論總算是結束了。明朝統治集團吵了二十年,總算有了結果。朱祐杬泉下有知,是該高興呢?還是惶恐呢?抑或憤怒呢?
通過“我父親是誰”“我父親能不能追封為皇帝”兩個問題,朱厚熜掃除了反對勢力,使各部官員得到換血,政治主張能夠貫徹。反方為什麽能獲勝呢?因為反方的支持者朱厚熜,不僅僅是一個辯手,他還是整場辯論會的裁判員,掌握了最高權力。正方官員除了上折子、鬧辭職、哭訴,還能做什麽呢?在最高權力麵前,在暴力機器麵前,這些反抗實在是太無力了。而這場大禮議真的隻是因為朱厚熜太愛他的父親嗎?我們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