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半入江風半入雲
人間是劇場。
不可否認,千百年來,山河動搖,珠玉俱裂,不過是一朝一夕之間的事。人還未從盛世的夢中醒來,一個朝代已經傾毀殆盡。
重來,即使還未麵目全非,卻也是昨日的事了。
昨日已過去,絕不會重來。有時,人必須時時這樣提醒自己,才能不再去做舊日的夢。可是,自古以來,有太多人都沉浸於舊夢中不願轉醒。
比如杜甫。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是杜甫青春年少時的舊夢。他渴望自己所處的時代,君王賢過堯舜,風俗再次歸於醇厚樸實。他終其一生,無論窮達、安危,都至死不渝地堅守著這個夢想。
直到盛世的大唐在他眼前傾覆、瓦解,他又在這個舊夢的基礎上,做了夢中夢。
這個夢便是恢複舊日的大唐。
四處奔波、親近權貴、賦詩贈詩……都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實現他宏大的夢想。隻是,有太多人都跋涉在路上,能一路披荊斬棘到達終點的人,實在太少。
更何況,杜甫是個詩人,注定了他有一顆詩人的心,心裏有詩人的性、詩人的情。
他自言“性豪業嗜酒,嫉惡懷剛腸”,又言“欲填溝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這樣一個疏朗、不羈、狂放之人,怎能適合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官場?
這是一條太難走的路。
當然,他也曾說:“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於我如浮雲。”晚年,他身陷貧困,食不果腹,無家可歸,一家人在小舟上隨處飄零,還能翻出一床書,告訴兒子“試吟青玉案,莫羨紫羅囊”。意思是,兒啊,安心讀書,莫羨富貴,這才是正路。
臨終之際,杜甫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又開始悲愴起來,於是他在枕邊疾書,寫下了“故國悲寒望,群雲慘歲陰”。他還是不能放下國家,因為故國的天空還烏雲密布。
窮不改誌,死不忘國。刹那間,杜甫的夢,不再是夢,他成了氣大至剛、情深至闊的“聖人”。
他的個人情思與國家始終聯係在一起,這讓他寫出了筆觸蒼老遒勁,感情豪壯悲愴,文風沉鬱頓挫、壯闊真實的詩文。
“文章不為輕薄事,筆墨隻哭百姓憂,縱然是九泉老骨朽,也要把酒放歌喉。”秦腔《杜甫》唱段,用這一句唱詞總結了杜甫的一生。
話劇《杜甫》,在以新的角度重新演繹時,唱道:“文章不為輕薄事,筆墨隻哭世艱難。為天下蒼生呼與喊,做鬼魂亦留民間!”
終生,他都用筆墨寫文章,好像也隻有這件事可做了。
他向往過輔佐君王,賑濟蒼生,可終究是夢。他也嚐試過步入仕途,最終也棄官而去了。
然而,無論身處何種境遇,杜甫一生都不改其誌,一心為國為民,落筆寫盡百姓疾苦、亂世之悲、混亂乾坤,因此他被後人讚譽為“詩聖”。
大唐盛時,杜甫渴望恢複堯舜之道;大唐衰落,他又渴望恢複舊日的盛唐。其實,熟讀過曆史便會發現,沒有最完美的時代,也少有完美的人。
與其批判,不如盡己之力修正當下,雖然永遠都會有人對今天不滿,但這又有什麽關係?
即使不能改變什麽,可既然生而為人,就總要做點什麽。既然要做,那就做點對百姓有意義的事吧!
杜甫寫過一首《贈花卿》,詩中寫道:“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半入江風半入雲”,正似一個人的一生。半夢半現實,半坎坷半順遂,半幸福半煩惱……
人,頭頂天,腳踏地。所以,注定了腳要多受些苦,頭腦要多做些夢。卻還偏偏,那雲會遮住眼睛,讓自己看不清腳下的路。
想要實現頭腦裏的夢,必須撥開烏雲,知道腳下的路要怎樣走,最終才能抵達終點。路途中,最好心神專注,否則稍不注意,很可能就會跌入懸崖,萬劫不複。
這也是人必須要有智慧的原因。因為智慧在腦中,它亮了,烏雲才會散去。
人間是劇場,杜甫登場了。他將上演一出盛世舊夢,講述一段無懼風浪的旅程,展現一個亂世中活出風骨、活出聖人質感的人。這場演出,男主自帶台詞,如果你願意,還可以在散場後查找到他的數千首詩篇。誦讀一番,他的智慧。
其實,他也悠然過,“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他也曾豪邁過,氣勢磅礴地宣布,“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當然,更多的是悲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落著落著,就成了幻;滾著滾著,就再次入了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