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問深圳別有徑
40年來,深圳積澱了一批文化研究成果,在當今中國產生了廣泛影響。其中,於深圳特區成立30周年之際誕生的《深圳十大觀念》,來自民間,風行天下,被譽為總結梳理深圳改革開放30年曆程的“精神史”和“心靈史”,銘刻著深圳人乃至全國人民在改革開放征程中的集體記憶。“深圳觀念”與“深圳速度”成為兩個以我們這個城市冠名的時代產物。2019年、2020年分別是深圳建市40周年、深圳經濟特區成立40周年,各種曆史回顧和學術總結層出不窮,這是深圳精神升華的新機緣,也是深派學問長進的新機緣。老亨的《深圳傳》是這種機緣的見證,並給人別開生麵的感覺。
“腐儒心事呼天問,大地山河跨海來。”17世紀初葉遼闊的北美大陸隻有幾處零散的居民點和稀疏的人口,但開拓新大陸的生活現實逐步把三大人種的居民聯係起來,並使他們的文化發生接觸、衝突乃至融合。久而久之,形成了獨具特色的美國民族文化。隻有40多年曆史的深圳也是這樣。深圳曾經是文化邊緣之地,但改革開放催生的新的觀念和文化首先在這裏找到了立足點和生長的機會,並形成了自身的文化風格。深圳因改革開放而生,因改革開放而興。在改革開放進程中,各種思想觀點、文化思潮在這裏相互碰撞、充分交融,創造了世界工業化、城市化、現代化建設的奇跡,也生成了中華文化的新經驗,孕育了中華文明的新可能。
人是文化的基本載體,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文化。流動的人群是流動文化的承載者。人的流動正如物的流動一樣,越頻繁,規模越大,一個地區就越有活力。1978年12月18日,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在北京開幕,中國改革開放的序幕正式拉開。曆史總是充滿了巧合,就在這一天,深圳第一家外向型“三來一補”加工企業上屋怡高電業廠簽下深圳市“001號”辦廠協議。自此開始,不到10年時間,數以百萬計的外來務工者雲集深圳,深圳因此成為產業大城。待到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特別是1992年鄧小平同誌“南方談話”之後,越來越多的懷著不同初衷但都有一個夢想的勞動者選擇來深圳。深圳高新技術產業異軍突起,深圳城市品位有了質的提升,一個人口上千萬的科技文化大城初具規模。
老亨他們就是1997年大學畢業之後來到深圳的,但是他們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職業學者。無論是公務員,還是企業白領,他們都有自己賴以謀生的本職工作,隻是在工作之餘,或者說是為了長遠的生計,他們開始關注深圳,研究深圳,成為深圳學派的另一股力量。他們往往是從工作和生活中遇到的問題出發來研究深圳。因此,在他們看來,深圳學派屬於“問題型”學派。他們認為,集合全人類的智慧來創造性地解決當下及未來深圳生存與發展中麵臨的問題,才是深圳學派的初衷。搞活經濟,振興工商,遂興商學、經濟學;改善公共治理,建設城市社區,就需要新的政治學、社會學;“大運會”要向全世界介紹深圳,證明“深圳與世界沒有距離”,那就需要對深圳作一個全球視野下的觀照,並且作一個適合全球語境的詮釋。因此,他們認為深圳學派不是源於“閑適”,而是源於“焦慮”;不是因為有“閑暇”,而是因為有“隱憂”。遠慮近憂成就深圳學問。深圳學派“排憂解難”的深度、廣度、強度,彰顯其自身的學術價值。
務實地求解問題的思維方式,在這本《深圳傳》中有充分的體現。從4分錢的獎金,到錙銖必較的工繳費,到令人眼花繚亂的土地使用費、開發建設費、房屋預售款,到不斷變化的科技公司中無形資產的股權比例,老亨用掰指頭算賬的方式,論述了蛇口的改革開放第一炮的必要性和緊迫性、“三來一補”加工經濟的合理性和局限性、高新技術產業在深圳崛起的可行性,以及“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的內在邏輯性。老亨他們提出的“深商”概念,迅速獲得深圳商界和社會各界認可,看來確實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這本《深圳傳》,可以說是一本“深商傳”。當然,《深圳傳》也以較多的篇幅講述了深圳文化,手法還是一以貫之的:力求發掘深圳文化繁榮背後的硬道理。譬如,深圳年輕人為什麽喜歡“大家樂”?“大家樂”文化為什麽會在深圳興盛?大芬油畫背後的商業邏輯是什麽?商業與藝術的互動關係到底是怎樣的?即便對於“深圳讀書月”這樣的主流文化活動,老亨的論述也力求均衡,既闡述官方主張,也發出民間聲音。追求合理性,但不回避不同觀點,這樣的學問態度貫穿全書。
老亨他們也在探索深派學問的新形式。他們認為,深圳不可能回到說唱藝術時代,不可能回到單向的(通常總是自上而下的)大眾傳播時代。深圳扁平型的社會族群結構正好照應了扁平型的信息互聯互通時代,深圳人文賴以生長的得天獨厚的技術基礎正是互聯互通技術。這樣的技術平台,可以激發無窮的創意和靈感,可以集成無數的思想與見解,可以遴選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足以深刻改變我們生活方式與生存狀態的意見和意見領袖。
錢鍾書先生說過,“大抵學問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養之事”,這自是學問之一種;書院、大學、圖書館、博物館,又是一種;報紙、雜誌、圖書、廣播、電影、電視,是又一種;BBS論壇、博客、短信、微信、電子郵件,也是一種。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深派學問不必泥古,不必食古,不必太自慚於古北京的翰墨,不必太沉溺於舊上海的音影,而應將互聯網時代的便利用足、用好,方便學者,方便問者,方便用者。老亨他們在20年前就有意借助互聯網平台做學問,確實有一定的超前性。
與傳統學院派的敘述方式不同,老亨的這本《深圳傳》采取以點帶線、以點帶麵的方式來講述深圳故事,互聯網的思維和表達方式很突出:縱橫捭闔,通俗易懂,符合普通人的閱讀習慣。不足之處也很明顯:不符合正規史傳的學術標準,難免顧此失彼,以偏概全。40年的深圳故事如恒河之沙,若想淘出全部真金也不可能,而且這也需要長年累月的努力。
(本文作者王京生,現為國務院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