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伍 開啟削藩之戰 李純:天子夢從小就有,削藩從西川開始
永貞元年(805)八月初九,李純在大明宮宣政殿登基,史稱唐憲宗。
李純六七歲時,發生過一件事。有一天,李純被爺爺德宗皇帝抱在膝上逗樂,李適問他:“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麽在朕的懷裏?”
李純驕傲地回答:“我是第三天子。”
按照家族的輩分,李純就是第三代,他給自己封了天子的稱號,確實讓李適有些震驚。這孩子聰慧睿智,可以好好培養。李純上位的時候已經27歲,屬於心智成熟、閱曆豐富的帝王,這也保證了他的執政能力。李純問鼎帝位的路上,反對聲音最大的是王叔文集團,李純自然不會放過他們。
永貞元年(805)十一月,貶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韋執誼為崖州(今海南省瓊山區)司馬。
永貞元年(805)十二月,貶韓泰為虔州(今江蘇省贛州市)司馬,韓曄為饒州(今江西省鄱陽縣)司馬,柳宗元為永州司馬,劉禹錫為朗州司馬,陳諫為台州司馬,淩準為連州(今廣東省清遠市連州市)司馬,程異為郴州(今湖南省郴州市)司馬。
加上王叔文、王伾,他們就是曆史上著名的“二王八司馬”。
中晚唐時期,中央政府最頭痛的就是宦官集團和地方軍鎮。一般情況下,宦官集團甘願做家奴,不會找皇帝的晦氣。反倒是軍鎮,經常因為權力交接,容易和中央政府產生摩擦。李純登基後,西川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永貞元年(805)八月十七日,西川節度使韋皋去世。
不得不說,韋皋是一位謀略超群的梟雄。為了獲得中央政府的支持,韋皋加重了西川百姓的賦稅,每年都會給皇帝送不少錢財。為了獲得西川將士的支持,韋皋專門拿出賦稅的一部分,作為將士們的獎金。為了獲得幕僚團的死命追隨,隻要他們表現突出,有忠心,韋皋從來不會吝嗇刺史、縣令的官位。
韋皋雖然會搜刮民脂民膏,但他有自己的戰略思想:利用錢財開道,穩固自己的執政地位,等地位穩定後,再給老百姓減輕賦稅壓力。比如韋皋定了一個製度,每隔三年,西川百姓就可以免交一年的賦稅。據史料記載,百姓敬佩韋皋的才智和謀略,又畏懼他的威嚴,因此在家中掛了韋皋的畫像,將他視為西川土神,家家戶戶都會拜他。說白了,韋皋對西川的統治,要比朝廷更靠譜。
韋皋去世後,支度副使劉辟掌握了實權,他拉攏西川的各州刺史,以及軍中的將軍聯名上書,希望李純任命劉辟為新任西川節度使。
唐德宗李適的削藩戰爭失敗後,便對藩鎮采取了姑息忍讓的態度,以至於藩鎮節度使各自為政,不把朝廷放在眼裏。節度使本來應該由朝廷冊封,眼下卻變成現任節度使去世之後,地方自己選舉新任節度使,而朝廷隻能派人去藩鎮巡視,看誰的呼聲最高,就任命誰為新任節度使。
李純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讓藩鎮囂張下去。
於是,李純下達詔書,任命中書侍郎袁滋為劍南東川、劍南西川、山南西道安撫大使,後來又任命他為西川節度使,讓他前去接管西川的軍隊。至於劉辟,李純給他的新職位是給事中,辦公地點在長安。
劉辟不幹了。
給事中,正五品,是伺候皇帝的文職。做地方的土皇帝不好嗎?為什麽去長安城受憋?麵對李純的詔書,劉辟徹底無視,拒絕前往長安。袁滋本打算接管西川,可他看到劉辟的囂張態度,頓時就怕了。
袁滋:“老板,俺不想去西川,怕。”
李純:“廢物,那你就去吉州做刺史吧。”
袁滋對劉辟的態度,代表了群臣對藩鎮的態度。至少在短期內,李純找不到解決藩鎮格局的辦法。更何況,他剛剛登基,又驅逐了王叔文集團,如果再因為藩鎮的事情鬧出戰爭,後果不堪設想。李純想了想,最後選了個折中的方案:任命劉辟為西川節度副使,代理西川節度使的職責。
說白了,這是一場中央政府、地方藩鎮圍繞軍鎮權力的博弈。在這盤棋中,中央政府的勝算並不多。就拿唐德宗來說,他有削藩的決心,也有削藩的實力,最終打了一場波及全國的削藩戰爭,可換來的是什麽結果?皇帝流落他鄉,國家府庫空虛,而地方藩鎮依然過著滋潤的生活。
如今,李純在第一回合就敗下陣來,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至少在劉辟的眼裏,李純是個軟柿子,朝廷還是銀樣鑞槍頭。想通了這些,劉辟又上了一道奏折:希望朝廷把西川、東川、山南西道全部交給他打理。
劍南東川:總部在四川綿陽市三台縣,下轄梓、遂等十餘個州。
劍南西川:總部在成都,下轄彭、蜀等十餘個州。
山南西道:總部在陝西漢中市,下轄梁、洋等十餘個州。
如果同意劉辟的要求,相當於把西南全境劃給了他,而且漢中靠近長安城,是關中到西南通道的軍事重鎮。如果讓了出去,李純還怎麽混?到時候如果被趕出長安,李純連逃命的地方都沒有。
李純:“臭小子,你休想。”
劉辟:“你說了不算。”
隨後,劉辟擅自出兵,將東川節度使李康圍了起來,準備讓自己的幕僚盧文若接管東川。消息傳到長安,舉朝震驚,劉辟這是要造反啊。當時,李純很想開戰,可朝臣普遍認為蜀中是易守難攻的地方,朝廷戰敗的可能性更大。
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杜黃裳說道:“劉辟就是個心氣狂傲、衝動無謀的書生,打他易如反掌。神策軍使高崇文有勇有謀,堪當此任,希望陛下將軍中事務交托給他,不要設置監軍,劉辟肯定能夠就擒。”
元和元年(806)正月二十三日,李純下詔:左神策行營節度使高崇文率領步、騎兵五千人擔當前軍,神策京西行營兵馬使李元奕率領步、騎兵兩千人擔當後軍,與山南西道節度使嚴礪共同討伐劉辟。
詔令一出,群臣倒吸一口冷氣。高崇文是哪路神仙,皇帝難道不知道西川一戰的重要,打贏了那是應該的,如果打輸了,大唐國運堪憂啊。朝堂這麽多久經沙場的戰將,為何要選擇一位籍籍無名的將軍?
恐怕凶多吉少嘍。
朝臣們幾乎達成了共識,由高崇文掛帥,西川恐怕會誤事。不過,高崇文不想理會朝堂的輿論,接到詔令後,他立即將糧食和武器準備妥當,隨後兵出斜穀(今陝西省終南山境內)。與此同時,另一路大軍由李元奕掛帥,從駱穀(今陝西省西安市周至縣境內)出兵,共同奔赴梓州。
高崇文的治軍風格,隻能用鐵血、硬朗來形容。有一次,將士們共同進餐,某位小兵將店主的筷子給折斷了,高崇文當場下令將他誅殺,以立軍威。事實證明,高崇文是個會殺人的將軍。
官軍到達西川之前,劉辟已經拿下東川,還活捉了東川節度使李康。劉辟敢如此囂張,就是賭朝廷經曆過削藩戰爭,不敢輕易打仗。因此,他才敢帶著三萬軍隊,在蜀中學螃蟹橫著走路。然而,劉辟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天子的威嚴,遠比天下蒼生的性命重要。
高崇文入川的消息傳來後,劉辟的智商瞬間上線,他預感到,自己恐怕要被收拾了。隨後,劉辟一路撤軍,將好不容易打下的東川拱手送給了龔崇文,自己則躲回了西川大本營。臨行前,劉辟為了討好高崇文,將東川節度使李康還給了他。然而,高崇文卻當著所有人的麵曆數李康的罪責,指責他在敵人麵前委曲求全,丟了朝廷的顏麵,說罷就將李康砍了腦袋。
劉辟算是明白了,高崇文想要玩真的。
想通了這一切,劉辟在距離成都一百五十裏的鹿頭山築起了城堡,並在旁邊布置了八座軍營,準備抵禦高崇文的進攻。李純需要一場勝利,證明他的皇權不可侵犯,高崇文更需要一場勝利,證明李純的選擇並沒有錯。鹿頭山下,高崇文身先士卒,率領官軍苦戰數日,連勝八場,最終逼迫劉辟逃回成都。
鐵血硬漢,隻用行動證明,而不是嘴上吹噓。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成都,就是最後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峰。這裏有城高牆厚的城池,有源源不斷的物資保障。不可否認,官軍有能力拿下成都,至於耗費的時間、消耗的物資、戰死的將士,誰也無法預料。然而,老天爺似乎很眷顧第一次掛帥的高崇文,麾下援軍的誤打誤撞,竟然解開了死局。
當時,河東節度使嚴綬告訴高崇文,會派遣大將阿跌光顏前去支援,然而不知道什麽原因,阿跌光顏在路上耽誤了一天的行程。按照軍規,阿跌光顏肯定會被處罰。阿跌光顏想了想,高崇文連東川節度使李康都敢殺,更別說他一個小小的將軍。說得直白點,去找高崇文,等同於找死。
想通了這些,阿跌光顏決定另辟蹊徑。比如偷偷行軍到成都的背麵,準備來一次偷襲,為自己攢點軍功贖罪。就在他行軍的時候,斥候帶回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劉辟的運糧大軍就在附近。
民以食為天,軍以糧為命。阿跌光顏第一時間襲擊了劉辟的運糧隊,還截斷了成都的運糧通道,以至於劉辟腹背受敵。失去了後勤保障,再加上官軍屢戰屢勝,成都府的軍心開始動搖了。接下來,成都方麵的李文悅率領三千人投降,仇良輔率領兩萬人投降。元和元年(806)九月二十一日,高崇文率領大軍發動最後的攻擊,劉辟的兒子劉方叔、女婿蘇強當場被殺,成都宣告失守。
當時,劉辟帶著幾十名親信瘋狂逃竄,逃到羊灌田(今四川省灌縣東)的時候,劉辟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他縱身一躍,跳入了江中。如果劉辟有尋死的心思,自沉江底也就罷了,可他還有一絲僥幸,漂浮在水麵,最終成為高霞寓的俘虜,被送往長安接受最殘酷的製裁。
西川一役,關乎李純的削藩戰略,更關乎中央政府的威嚴,高崇文血灑疆場,確實算得上大唐的功臣。貞元二年(786)九月,李純下詔,進封高崇文為檢校司空、西川節度使、南平郡王,實封三百戶,刻石紀功於鹿頭山。能以軍功晉封為大唐的郡王,確實難得。更難得的是,高崇文懂得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的道理。
一年之後,高崇文對李純的監軍宦官坦白道:“我隻不過是一名默默無聞的小卒,有幸為朝廷立下戰功,才混到如今的位置。然而,西川是出宰相的地方,我愧居此地的時間已經很長了,不敢再繼續待下去。”隨後,高崇文屢次給李純上奏,要求辭掉西川節度使,前往邊疆效力,最後得以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