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南方諸異族之同化01

內地諸異族之同化,為晉、南北朝之世之一大事,第一章已言之。此等異族之同化,固由漢族入山,與之雜居,亦由地方喪亂,曠土增多,諸蠻族逐漸出居平地。當政事紊亂、防務空虛之日,自不免苦其擾害,然易一端而論之,則同化之功,正因之而加速,長江流域之全辟,實深有賴於茲,史事利害,繁賾難明,固不容偏執一端也。

曷言乎斯時之開拓,深有賴於諸異族之出居平地也?大抵當九州鼎沸,群龍無首之日,海內之擾亂必甚,可謂幾無一片幹淨土,若猶有一政府,則暴政雖曰亟行,疆場雖曰多故,較之群龍無首之世,終必有間。故後漢之末,華人相率入山者,至晉、南北朝之世,則又相率而出焉。其出也,不徒一身,必有稍已同化之蠻民,與之偕出,勢也。又不徒在其附近之地,而必分播於較遠之區。何哉?喪亂之後,曠土增多,遷徙者必追蹤而往,一也。新居不必安靖,甫奠居者或又將轉徙,二也。如是,故其為數滋繁,而所至亦頗遠。

《宋書》分蠻為荊雍州蠻及豫州蠻。《齊書》則雲:布荊、湘、雍、郢、司五州界。《魏書》雲:在江、淮之間。依托險阻,部落滋蔓,布於數州。東連壽春,西通上洛,北接汝、潁,往往有焉。其地實包今湖南、湖北、江西、安徽、河南、陝西六省。《宋書》以荊雍州蠻為槃瓠後,豫州蠻為廩君後;《魏書》亦雲:蠻之種類,蓋盤瓠[1]之後。夫槃瓠、廩君,皆不過一小部落,安能散布至於如是之廣?《齊書》雲:蠻言語不一;又言其俗或椎髻,或翦發;即可見其種類之多。然觀其一出山即可列為編戶,又可見其中漢人實不少;即本為蠻族,其同化於漢,亦必已甚深。《三國·魏誌·四裔傳注》引《魏略·西戎傳》,謂氐人多知中國語,由與中國錯居故也,其自還種落間,則自氐語,《齊書》謂蠻言語不一,當亦如是,非遂不知華語也。

《宋書·荊雍州蠻傳》雲:結黨連群,動有數百千人,州郡力弱,則起為盜賊。《豫州蠻傳》雲:曆世為盜賊,北接淮、汝,南極江、漢,地方數千裏。《齊書》雲:蠻俗善弩射,皆暴悍,好寇賊。《魏書》雲:魏氏之時,不甚為患。至晉之末,稍以繁昌,漸為寇暴。自劉、石亂後,諸蠻無所忌憚,故其族類,漸得北遷;陸渾以南,滿於山穀;宛、洛蕭條,略為丘墟矣。觀此諸語,一似華夏與諸蠻,日在爭戰之中者,其實不然。

《宋書·荊雍州蠻傳》雲:蠻民順附者,一戶輸穀數斛,其餘無雜調,而宋民賦役嚴苦,貧者不複堪命,多逃亡入蠻。蠻無徭役,彊者又不供賦稅。然則蠻人之擾亂,仍是中國貧民,鋌而走險耳。當兩國相爭之時,彼此鹹借蠻以為用。平時則資其捍蔽,戰時則用為前驅。又或使其擾亂敵後,阻塞道路。蠻族之桀黠者,遂得叛服於二國之間焉。

《北齊書·元景安傳》言:景安除豫州刺史。管內蠻多華少,景安被以威恩,鹹得寧輯。招慰生蠻,輸租賦者數萬戶。豫州中原之地,而至於蠻多華少者?幹戈數動,則民卒流亡,惟蠻人依據險阻,又質直,能耐勞苦,不慮危難,故其**析離居,轉不如漢人之甚也。土滿者豈曰能有其土?疆場之控扼,不能謂其無成勞矣。即內爭之際,亦有引以為助者。而戰敗之士,亡命之徒,又或借為逋逃之藪。史所記者,本以兵事為多,遂覺殺伐之氣,滿於紙上矣。然其同化,實仍在平和中逐漸致之。

綜觀晉、南北朝之世,所謂諸蠻,大煩征討者,不過三役:一為宋文帝、孝武世之於沔中蠻及西陽蠻。沔中蠻,亦曰緣沔蠻,即雍州蠻。元嘉七年,劉道產為雍州刺史,諸蠻悉出,緣沔而居。十九年,道產卒,群蠻大動,朱修之討之失利,沈慶之乃討破之。二十二年,孝武帝為雍州,慶之又隨之西上,率柳元景、宗愨等,前往討擊。

漢西陽縣,本在今河南光山縣境,晉世為蠻所據,乃於今湖北黃岡縣西立西陽郡。元嘉末,為亡命司馬黑石等所誑動,自淮、汝至於江、沔,鹹罹其患。孝武時為江州刺史,與沈慶之往討之,會元凶弑逆,旋師起義,至孝建四年,慶之乃複往討定,事見《宋書》諸人本傳。二周文帝之於峽中蠻。詳見《周書·蠻傳》。

三魏明帝之末,三鴉蠻人,大肆擾亂,明帝至欲親征,後卒未果,而遣臨淮王彧討之。事在孝昌元年,見《紀》。前二役誠用兵力戡定,後一役仍不過徒有其名,此外則皆州郡及理蠻之官,晉武帝於荊州置南蠻校尉,雍州置寧蠻校尉,皆治襄陽。江左省。尋置南蠻校尉,治江陵。孝武帝又置寧蠻校尉,以授魯宗之。宋世祖罷南蠻,而寧蠻如故。事見第九章第二節。武帝又置南夷校尉,治寧州,江左改曰鎮蠻校尉,見《宋書·百官誌》。廣州西南二江,川源深遠,別置督護,專征討之任,見《齊書·州郡誌》。此等皆理蠻之官也。隨宜討伐而已。

諸蠻既與漢人習狎,撫之者自以能行德化為上。《梁書·良吏傳》:孫謙擢為巴東、建平二郡大守。郡居三峽,恒以威力鎮之。謙將述職,敕募千人自隨。謙曰:“蠻夷不賓,蓋待之失節耳,何煩兵役,以為國費。”固辭不受。至郡,布恩惠之化,蠻、獠懷之。

又《文學傳》:臧嚴,曆監義陽、武寧郡。累任皆蠻左,前郡守常選武人,以兵鎮之。嚴獨以數門生單車入境,群蠻悅服,遂絕寇盜。此皆治蠻不必用兵力之證也。然能如是者卒鮮,往往濫施討伐;而其行軍且極殘酷。

《宋書·夷蠻傳》曰:自元嘉將半,寇盜彌廣,於是命將出師,恣行誅討。自江、漢以北,廬江以南,搜山**穀,窮兵罄武。係頸囚俘,蓋以數百萬計。至於孩年、耋齒,執訊所遺,將卒申好殺之憤,幹戈窮酸慘之用,雖雲積怨,為報已甚。按俘虜之多,蓋利其可輸稅租,服力役,甚且沒為奴婢耳。亦有無所利而肆情誅殺者,如陳顯達為益州刺史,使責大度村獠租賧,獠帥殺其使,顯達分部諸將,聲言出獵,夜襲之,男女無少長皆斬,此則所謂申好殺之憤者也。此實將帥之貪功徼利,謂蠻非討伐不可,固不其然。抑雖如是,真能深入其阻者,亦卒鮮也。

當時諸蠻之出山,固有脅以兵力者;又有由於俘獲,迫令遷移者;然其慕化內徙,或酋長身來歸順者,亦屬不少。慕化內徙,即同齊民。酋長內附,往往設置郡縣,即以其人為守令,多有仍行世襲之製者,然數世之後,終必別簡人以代之,此亦無形之改土歸流也。

《隋書·南蠻傳》雲:“南蠻雜類,與華人錯居,曰蜒,曰儴,曰俚,曰僚,曰?,俱無君長;既同於齊民,則無複君長耳,非本無君長也。隨山洞而居,古所謂百越是也。浸以微弱,稍屬於中國,皆列為郡縣,同之齊人,不複詳載。”可見晉、南北朝之世所謂蠻者,至隋、唐時,多已泯然無跡矣。使其言語風俗,判然與我不同,豈能泯然於一旦?可見民族早已同化,覺其不同者,特時勢之不安謐,激之使然耳。然則民族之同化,實皆社會自為之,政治之所能為力者甚鮮也。

梁、益二州情形,則較荊、雍、豫州為惡。以荊、雍、豫州,漢末以來,喪亂較烈,華人之入山者較多,梁、益二州則不然;觀此二州無所謂山越,史間言山僚亦甚希可知。又荊、雍、豫州,去大川及平地近,其人之出山較易,梁、益地勢較險,夷人自深山而出者,仍依山並穀故也。《魏書》雲:“自漢中達於邛、筰,川洞之間,所在皆有。”

僚即今所謂仡佬[2],見《秦漢史》第九章第四節。雖處山穀,其初本來自海濱,《魏書》言其“能臥水底,持刀刺魚”。又曰:“報怨相攻擊,必殺而食之。俗畏鬼神,尤尚**祀。所殺之人,美須髯者,必剝其麵皮,籠之於竹,及燥,號之曰鬼,鼓舞祀之,以求福利。至有賣其昆季妻孥盡,乃自賣以供祭者。”此緣海之馬來人,即古所謂越族者食人之俗也。詳見《先秦史》。

因所居深阻,罕與華人交接,故其舊俗沿襲尚多,而其文明程度亦較低焉。

《魏書》雲:“種類甚多,散居山穀。略無氏族之別。又無名字,所生男女,惟以長幼次第呼之,其丈夫稱阿謩、阿段,婦人稱阿夷、阿等之類,皆語之次第稱謂也。依樹積木,以居其上,名曰幹欄。幹欄大小,隨其家口之數。往往推一長者為王,亦不能遠相統攝。父死則子繼,若中國之貴族也。

僚王各有鼓角一雙,使其子弟自吹擊之。好相殺害,多不敢遠行。性同禽獸,至於忿怒,父子不相避,惟手有兵刃者先殺之。若殺其父,走避,求得一狗,以謝其母,母得狗,不複嫌恨。若報怨相攻,必殺而食之。平常劫掠,賣取豬狗而已。親戚比鄰,指授相賣。被賣者號哭不服,逃竄避之。乃將買人捕逐,指若亡叛,獲便縛之。但經被縛者,即服為賤隸,不敢稱良矣。亡失兒女,一哭便止,不複追思。惟執盾持矛,不識弓矢。”案幹欄之名,與後印度諸國同,亦可見其初居海濱也。

《魏書》雲:“李勢之時,諸僚始出,攻破郡縣,為益州大患。桓溫破蜀之後,力不能製;又蜀人東流,山險之地多空,僚遂挾山傍穀。此謂華人所居山穀之地,僚自深山遷此。

與夏人參居者,頗輸租賦。在深山者,仍不為編戶。蕭衍梁、益二州,歲歲伐僚,以自裨潤,公私頗借為利。”夏侯始遷之叛也,魏以邢巒為梁、益二州刺史,頗得僚和。後以羊祉、元恒、元子真為梁州,傅豎眼為益州。豎眼頗得物情。祉性酷虐,恒、子真並無德績,諸僚苦之。魏以梁、益二州,統攝險遠,又立巴州,以統諸僚,《魏書·地形誌》:巴州郡縣缺。

《隋書·地理誌》:清化郡,舊置巴州,今四川巴中縣。以巴酋嚴始欣為刺史。又立隆城鎮,蓋因梁之隆城郡,在今四川儀隴縣北。所綰僚二十萬戶。隆城所統,謂之北僚,歲輸租布,又與外人交通貿易。巴州生僚,並皆不順,其諸頭王,每於時節,謁見刺史而已。

孝昌初,諸僚以始欣貪暴,相率反叛,攻圍巴州。時魏子建為山南行台,勉諭之,乃得散罷。始欣慮獲罪譴,謀來附,而其族子愷為隆城鎮將,歸心於魏。魏子建啟以鎮為南梁州,以愷為刺史。發使執始欣,囚於南鄭。遇子建見代,傅豎眼為行台,豎眼久病,其子敬紹,納始欣重賄,使得還州,始欣乃起眾攻愷屠滅之,據城南叛。梁將蕭玩,率眾援接,為魏梁、益二州兵所破斬。魏攻陷巴州,執始欣,然梁州未久即入梁。其後梁、益皆陷於周。

《周書》雲:“每歲命隨近州鎮,出兵討之,獲其口以充賤隸,謂之壓僚。後有商旅往來者,亦資以為貨。公私逮於民庶之家,有僚口者多矣。”其虐,亦無以異於梁也。又雲:“其種類滋蔓,保據岩壑,依林走險,若履平地,雖屢加兵,弗可窮討。性又無知,殆同禽獸。諸夷之中,最難以道義招懷者也。”可見其同化,遠較豫、荊、雍州蠻為後矣。

交、廣、寧三州,情形較梁、益二州為尤惡。案此三州,西通緬甸,東包東京灣為內海,實為中國向南拓展之樞機,惜距中原較遠,民族拓展之力,一時有所不及,而政事尤欠清明,遂至越南之地,終於分裂以去,而自雲南西南出之路,亦未能盡力經營也。

中國之稍知注意於交土,似自後漢中葉以來。《晉書·地理誌》雲:順帝永和九年,交趾大守周敞交趾,今越南河內。求立為州,朝議不許,即拜敞為交趾刺史。建安八年,張津為刺史,士燮為交趾大守,共表立為州,乃拜津為交州牧。

十五年,移治番禺。《三國·吳誌·孫策傳注》引《江表傳》,謂策欲殺於吉,諸將連名陳乞,策曰:“昔南陽張津,為交州刺史,舍前聖典訓,廢漢家法律,常著絳帕頭,鼓琴燒香,讀邪俗道書,雲以助化,卒為南夷所殺。此甚無益,諸君但未悟耳。”又引虞喜《誌林》:喜推考桓王之薨,在建安五年四月四日,是時曹、袁相攻,未有勝負,夏侯元讓與石威則書,袁紹破後也,書雲:“授孫賁以長沙,業張津以零、桂。”此為桓王於前亡,張津於後死,不得相讓譬言津之死意矣。裴鬆之案:“大康八年,廣州大中正王範上《交廣二州春秋》,建安六年,張津猶為交州牧,《江表傳》之虛,如《誌林》所雲。”此雲津拜交州在建安八年,又與《交廣春秋》不合。案當時任疆寄者,多自刺史進為州牧,津蓋本為交趾刺史,至八年乃進為牧也。桓王引津死事,以譬將吏,自為虛辭,古人輕事重言,此等處多不審諦,不足深較也。

《宋書·州郡誌》雲:交州刺史,本治龍編,見第七章第五節。漢獻帝建安八年,改曰交州,治蒼梧廣信縣,廣信,漢縣,為蒼梧郡治,隋時改縣曰蒼梧,今廣西蒼梧縣。十六年,徙治南海番禺縣。州甫立而治所即內移,可見中朝威柄之失墜矣。觀下引《薛綜疏》,津或因欲與劉表爭,以致無暇顧及交土也。

是時交土實權,乃入於士燮之手。《三國·吳誌》:燮蒼梧廣信人。其先本魯國汶陽人,汶陽,漢縣,在今山東寧陽縣東北。王莽之亂,避地交州,六世至燮。燮父賜,桓帝時為日南大守。日南,今越南乂安。燮為交趾大守。交州刺史朱符為夷賊所殺,州郡擾亂,燮乃表弟壹領合浦大守,合浦,見第十三章第三節。次弟?領九真大守,九真,今越南清華。?弟武領南海大守。

兄弟並為列郡,雄長一州。偏在萬裏,威尊無上。武先病歿。朱符死後,漢遣張津為交州刺史。津後為其將區景所殺。而荊州牧劉表,遣零陵賴恭代津。零陵,見第三章第六節。是時蒼梧大守史璜死,表又遣吳巨代之,與恭俱至。漢聞張津死,賜燮璽書曰:“交州絕域,南帶江海,上恩不宣,下義壅隔。知逆賊劉表,又遣賴恭,窺看南土。今以燮為綏南中郎將,董督七郡,領交阯大守如故。”後巨與恭相失,舉兵逐恭。恭走還零陵。

建安十五年,孫權遣步騭為交州刺史。建安七年,權嚐表朱治為九真大守,見《治傳》。騭到,燮率兄弟奉承節度。而吳巨懷異心。騭斬之。據《騭傳》事在建安十六年。燮又誘導益州豪姓雍闓等,率郡人民,使遙內附。益州,漢郡,蜀漢改曰建寧,在今四川晉寧縣東。權益嘉之。燮在郡四十餘歲,黃武五年,魏文帝黃初七年。年九十卒。

權以交趾縣遠,乃分合浦以北為廣州,呂岱為刺史,交趾以南為交州,戴良為刺史。又遣陳時代燮為交趾大守。岱留南海,良與時俱前。行到合浦,而燮子徽,自署交趾大守,發宗兵拒良。時以徽領九真大守,見《呂岱傳》。宗即 ,乃夷人所出賦稅之名,用為種族之名,實借字耳。《三國誌》多作宗。以上據《士燮傳》。呂岱督兵三千人浮海,與良共討平之。殺徽兄弟六人,見《士燮傳》。於是除廣州,複為交州如故。《呂岱傳》。

交、廣之分,交州業已還治龍編,《宋書·州郡誌》。至是,則複舉七郡之地,通以龍編為控製之所矣,可謂內地威柄之一振也。黃龍三年,魏明帝大和五年。以南土清定,召岱還。竹邑薛綜,竹邑,後漢縣,屬沛郡,在今安徽宿縣北。少依族人,避地交州。孫權除為合浦、交趾大守。岱之討伐,綜與俱行。

及是,上疏曰:“昔帝舜南巡,卒於蒼梧,秦置桂林、南海、象郡,然則四國之內屬也,有自來矣。案漢武帝平南越,以其地為儋耳、珠崖、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九郡。昭帝時罷儋耳。元帝時又罷珠崖。孫權之分交、廣,以南海、蒼梧、鬱林三郡為廣州,交趾、日南、九真、合浦四郡為交州,見《晉書·地理誌》。此雲四國,指交趾、日南、九真、合浦也。

“秦趙佗起番禺,懷服百越之君,珠官之南是也。孫權黃武七年,改合浦為珠官郡。漢武帝誅呂嘉,開九郡,設交阯刺史以鎮監之。山川長遠,習俗不齊。言語同異,重譯乃通。民如禽獸,長幼無別。椎髻徒跣,貫頭左衽。長吏之設,雖有若無。自斯以來,頗徙中國罪人,雜居其間。稍使學書,粗知言語。使驛往來,觀見禮化。

“及後錫光為交阯,任延為九真大守,乃教其耕犁,使之冠履,為設媒官,始知聘娶,建立學校,導之經義。由此以降,四百餘年,頗有似類。參看《秦漢史》第九章第六節。自臣昔客,始至之時,珠崖今廣東瓊山縣。除州縣,嫁娶皆須八月引戶,人民集會之時,男女自相可適,乃為夫妻,父母不能止。

“交阯糜冷、九真都龐二縣,皆在今安南境。皆兄死弟妻其嫂,世以此為俗,長吏恣聽,不能禁製。日南郡男女**,不以為羞。由此言之,可謂蟲豸,有靦麵目耳。然而土廣人眾,阻險毒害。易以為亂,難使從治。縣官羈縻,示令威服。田戶租賦,裁取供辦貴致遠珍,名珠、香藥、象牙、玳瑁、珊瑚、琉璃、鸚鵡、翡翠、孔雀奇物,充備寶玩,不必仰其賦入,以益中國也。然在九甸之外,長吏之選,類不精核。

“漢時法寬,多自放恣,故數反違法。珠崖之廢,起於長吏,睹其好發,髡取為髲。及臣所見:南海黃蓋,為日南大守,下車以供設不豐,撾殺主簿,仍見驅逐。

“九真大守儋萌,為妻父周京作主人,並請大吏。酒酣作樂,功曹番歆,起舞屬京,京不肯起,歆猶迫強,萌忿杖歆,亡於郡內。歆弟苗,帥眾攻府,毒矢射萌,萌至物故。交阯大守士燮,遣兵致討,卒不能克。

“又故刺史會稽朱符,多以鄉人虞襃、劉彥之徒,分作長吏。侵虐百姓,強賦於民。黃魚一枚,收稻一斛。百姓怨叛。山賊並出,攻州突郡。符走入海,流離喪亡。次得南陽張津,與荊州牧劉表為隙,兵弱敵強,歲歲興軍,諸將厭患,去留自在,津小檢攝,威武不足,為所陵侮,遂至殺沒。後得零陵賴恭,先輩仁謹,不曉時事。表又遣長沙吳巨為蒼梧大守,巨武夫輕悍,不為恭服,所取相怨,恨逐出恭,求步騭。

“是時津故將夷廖、錢博之徒尚多,騭以次鋤治,綱紀適定,會仍召出。呂岱既至,有士氏之變,越軍南征。平討之日,改置長吏,章明王綱。威加萬裏,大小承風。由此言之,綏邊撫裔,實有其人。牧伯之任,既宜清能,荒流之表,禍福尤甚。

“今日交州,雖名粗定,尚有高涼宿賊。高涼,見第十五章第三節。其南海、蒼梧、鬱林、珠官四郡界未綏,鬱林,今廣西貴縣。依作寇盜,專為亡叛逋逃之藪。若岱不複南,新刺史宜得精密檢攝八郡,高涼郡,漢末吳所分置,並前所言七郡為八郡。方略智計,能稍稍以治高涼者,假其威寵,借之形勢,責其成效,庶幾補複。如但中人,近守常法,無奇數異術者,則群惡日滋,久遠成害。故國之安危,在於所任,不可不察也。”

讀此疏,可略知交、廣民生、吏治之情形矣。

赤烏二年,魏明帝景初三年。十月,將軍蔣秘,南討夷賊,所領都督廖式,殺臨賀大守嚴綱等,與弟潛共攻零陵、桂陽,漢郡,今湖南郴縣。及搖動交州、蒼梧、鬱林諸郡,眾數萬人。《孫權傳》。呂岱時在武昌,自表輒行。孫權遣使追拜岱交州牧,及遣諸將唐谘等絡繹相繼。攻討一年,破之,斬式等。《呂岱傳》。

十一年,魏齊王芳正始九年。交阯、九真夷賊攻沒城邑,交部**。以陸胤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南界,喻以恩信,務崇招納,交域清泰。至孫休永安元年魏高貴鄉公甘露三年。乃征還。《胤傳》。五年,魏常道鄉公景元三年。休使察戰到交阯調孔雀、大豬。注:察戰,吳官號。案其人姓名,似即《晉書·本紀》之鄧句,《陶璜傳》之鄧苟,見下。

先是交阯大守孫諝,科郡上手工千餘人送建業,察戰至,恐複見取,郡吏呂興等,因此扇動兵民,招誘諸夷,殺諝。使使如魏請大守及兵。《休傳》。《晉書·陶璜傳》雲:諝貪暴,為百姓所患,會察戰鄧苟至,擅調孔雀三千頭送秣陵,興殺諝及苟,及郡內附。七年,八月後為孫皓元興元年。魏常道鄉公鹹熙元年。吳複分交州置廣州。《孫休傳》。仍統南海、蒼梧、鬱林三郡,見《晉誌》。

九月,魏以呂興為使持節都督交州諸軍事。詔曰:“孫休遣使鄧句敕交趾大守鎖送其民,發以為兵。吳將呂興,因民心忿怒,又承王師平定巴蜀,即糾合豪桀,誅除句等。驅逐大守長吏,撫和吏民,以待國命。九真、日南,亦齊心響應,與興協同。興移書日南州郡,開示大計。兵臨合浦,告以禍福。遣都尉唐譜等詣進乘縣,因南中都督護軍霍弋上表自陳。”案蜀以李恢為建寧大守,遙領交州刺史,晉平蜀,亦以弋遙領交州,見《晉書·地理誌》。策命未至,興為下人所殺。《魏誌·本紀》。然是歲,魏所置交阯大守之郡。《孫皓傳》。案《華核傳》:寶鼎二年,核上疏言交州諸郡,國之南土,交阯、九真二郡已沒,日南孤危,存亡難保,則其時日南尚屬吳。然《晉書·武帝紀》:泰始五年,五月,曲赦交趾、九真、日南三歲刑,則日南亦屬晉矣。

孫皓寶鼎三年,晉武帝泰始四年。遣交州刺史劉俊、前部督修則等入擊交。為晉毛炅等所破,皆死。兵散還合浦。《皓傳》。《晉書·武帝紀》:泰始四年,十月,吳將顧容寇鬱林,大守毛炅大破之,斬其交州刺史劉俊,將軍修則。《陶璜傳》:呂興為功曹李統所殺,帝更以建寧爨穀為交阯大守。穀又死,更遣巴西馬融代之。融病卒。南中監軍霍弋又遣犍為楊稷代融。與將軍毛炅、九真大守董元等自蜀出交阯。破吳軍於古城,斬大都督修則、交州刺史劉俊。建衡元年,晉泰始五年。

十一月,遣監軍虞汜、威南將軍薛珝、蒼梧大守陶璜由荊州;監軍李勖、督軍徐存從建安海道;建安,見第八章第一節。皆就合浦擊交阯。二年,晉泰始六年。春,李勖以建安道不通利,殺導將馮斐,引軍還。四月,勖及徐存家屬皆伏誅。

三年,晉泰始七年。汜、璜破交阯,禽殺晉所置守將,九真、日南皆還屬。《孫皓傳》。《晉書·本紀》:四月,九真大守董元為吳將虞汜所攻,軍敗,死之。七月,吳將陶璜等圍交趾,大守楊稷與鬱林大守毛炅,及日南等三郡降於吳。案謂稷、炅降吳者,說出《漢晉春秋》。《華陽國誌》則雲:稷至合浦嘔血死,炅不屈,為吳所殺。見《三國誌·孫皓傳注》。《晉書·陶璜傳》兼采二說。又雲:炅密謀襲璜。事覺,被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