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忠粉匡衡:家裏窮,光源都是偷來的

西漢經學家匡衡,以平凡身份和普通資質隻身踏入官場,官至宰相,自始至終與他相伴的,是一冊《詩經》。在匡衡的少年時期,因為用功讀書,他為後世留下《鑿壁偷光》的美談,成為一代代學子的榜樣。

可以說,匡衡和《詩經》是相互成就的,一方麵,《詩經》給了匡衡美的享受,他也以《詩經》為助力,成功進入官場並得以立足;另一方麵,《詩經》也因匡衡更加為人熟知。

這是一個忠實粉絲堅持不懈追逐明星的故事,隻不過匡衡從小追的是《詩經》。

01

匡衡出身農家,父母和祖輩幾代都是農民。與很多曆史中的名士相比,他的家庭並沒能帶給他文學方麵的熏陶。即便如此,匡衡也很喜好讀書,尤其對《詩經》情有獨鍾。

匡衡生活的年代並沒有紙質書籍,人們都用竹簡來記載文字。竹簡造價很高,攜帶和保存難度比後來的紙質書籍更大,因此大部分人家中藏書並不多,像匡衡這樣的家庭,並沒有太多讀書的機會。為了能持續讀書,匡衡需要付出比書香世家的子弟們更多的努力。

太窮,沒有錢讀書怎麽辦?

匡衡選擇了一個古今通用的方法——勤工儉學。在班固《漢書》中記載:“匡衡字稚圭,東海承人也。父世農夫,至衡好學,家貧,庸作以供資用,尤精力過絕人。”

匡衡打工之餘還要學習,隻能利用晚上的時間。但是匡衡的家庭不是一般的貧困,晚上讀書需要光源,他有了書簡,卻負擔不起燈油的錢。

對他來說,晚上讀書點燃油燈,那簡直是在“燒錢”。

怎麽辦呢?雖然夜晚有星、有月,但也不夠明亮,無法用來讀書。

匡衡發現,隔壁鄰居家的燈火每夜都亮著。他想,書簡能借來讀,要是燈光也能借就好了。在晉代葛洪所著的《西京雜記》中,將匡衡為了讀書所想的這個方法記錄了下來,直言匡衡勤學:“匡衡,字稚圭,勤學而無燭。鄰舍有燭而不逮。衡乃穿壁引其光,以書映光而讀之。”

匡衡將家中與鄰居相靠的那堵牆鑿了一個縫隙,隔壁的光透了過來,匡衡拿了書簡在光下讀書。

匡衡在眾多書簡中,看得最多、學得最透徹的就是《詩經》。在他看來,《詩經》是具有多種用途的,其中的詩歌不僅記載了人們生活的各個方麵,還有許多可以學習的道理寓於其中,可以說是一部寶藏。

我們常說,驗證一個人是否掌握一門學問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他用自己的話將其中的內容說給大眾聽,如果能做到用最簡單直白的語言講出個中道理,那麽就說明這些知識已經轉化成了他自己的東西。此時匡衡對於《詩經》的理解,已經達到了化為己用的層麵。

根據《漢書》記載,人們聽了匡衡講解的《詩經》,會心情變好。也就是說,匡衡能用自己的語言解讀《詩經》,還能做到照顧聽眾情緒,讓聽眾也愛上《詩經》:“時人為之語曰,‘無說《詩》,匡鼎來;匡說《詩》,解人頤。’”

然而,匡衡有如此的才能,卻離考中公務員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漢代還沒有如隋唐那樣完善的、能夠通過科舉考試來選官的製度,而是以察舉和征辟的方式選官。匡衡有講解《詩經》的才能,可以通過察舉步入仕途。

但是,察舉也是有考試的,其中的一項考試方法就是射策。

所謂射策,主要是考察應試者對經典著作的理解,如果列個備考書單的話,那麽大概有儒家的十三部經書:《易》《書》《詩》《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左傳》《春秋公羊傳》《春秋穀梁傳》《論語》《孝經》《爾雅》《孟子》。

這些就是古代莘莘學子日夜苦讀的基礎書籍,也就是他們口中的“十三經”。而以漢代來說,因為漢武帝最早將前五經作為主要的儒學官方教材,因此這個時期的匡衡不必學習“十三經”的全部內容,考試範圍縮小了一半。

02

匡衡參加了當時的射策,他是博士的學生,按規定,掌握幾大官方教材之中的一本即可。射策的主要考試方法是根據題目作答,而題目是主考官提前擬好,讓考生隨機抽簽選取。匡衡跟隨博士學《詩經》,他學習很用功,對《詩經》也理解透徹,但卻始終無法通過射策的考試。

射策考試的成績不以分數算,而以等級劃分。在錄取範圍內,甲是最高等級,丙是最低等級。錄取後按照甲、乙、丙來從高到低授予官職。

匡衡的考試成績卻連丙都達不到,因此無法進入仕途。

他自幼家貧,勤工儉學,付出比常人更大的努力,才能達到當時學子學術水平的平均線,而這樣的成績,卻連射策考試的錄取線都達不到。對於匡衡來說,“天賦”這個詞,好像從來都與他無緣。

幸好匡衡有毅力,他反複參加考試,持續學習。

他知道,自己生在平凡的農民家庭,沒有顯赫的出身或令人羨慕的背景,要想入朝為官,隻能憑借自己的才華。他沒有過目不忘的本領,也無法靠天分,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勤奮刻苦。

在一次次的射策考試中,匡衡總結經驗,不因失敗而放棄,反而每一次都更深入地學習,吸取更多新知識。他反複多次,直到第九次考試,才進入錄取範圍內。這一次他的考試成績也並不是很好,隻是堪堪達到錄取分數線,得了個最末等的丙等。

匡衡的這段考試故事被寫在了《史記·張丞相列傳》中,短短的一句話,卻帶給後來想要踏入仕途的考生們無限的激勵。沒錯,這是一個勤奮學習也不一定能成功的故事,但人生一波三折,匡衡因為堅持,反而鞏固了學術基礎,為今後的人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丞相匡衡者,東海人也。好讀書,從博士受《詩》。家貧,衡傭作以給食飲。才下,數射策不中,至九,乃中丙科。其經以不中科故明習。補平原文學卒史。”

在一次次的學習中,匡衡不僅熟讀許多儒家經典著作,還對一直喜歡的《詩經》做了更多的研究,水平甚至已經達到了專門研究《詩經》的專家們的程度,在當時的《詩經》學術界中,很多研究者們都對匡衡有所耳聞。

《詩經》是匡衡的老師,教會他人生道理,支撐他在逆境中花費精力和時間去學習,也在後來成為他的優勢。

因為《詩經》,沒有身份背景的匡衡獲得了大批學者的支持,就連當時的太子也聽說過他,對他產生了好奇之心。匡衡有了名氣,很快獲得了升遷的機會,仕途上也一帆風順。

數年,郡不尊敬。禦史徵之,以補百石屬薦為郎,而補博士,拜為太子少傅,而事孝元帝。孝元好詩,而遷為光祿勳,居殿中為師,授教左右,而縣官坐其旁聽,甚善之,日以尊貴。禦史大夫鄭弘坐事免,而匡君為禦史大夫。歲餘,韋丞相死,匡君代為丞相,封樂安侯。以十年之間,不出長安城門而至丞相,豈非遇時而命也哉!

——〔西漢〕司馬遷《史記·張丞相列傳第三十六》

03

為官後的匡衡是十分幸運的,元帝劉奭在做太子的時候就十分稱讚儒家學說的觀點,而且他也和匡衡一樣,對《詩經》有著特別的感情。元帝即位後,就對同為《詩經》粉絲的匡衡頗為重視。當時朝堂上有三股勢力,分別來自元帝的母親與後宮、宦官以及儒臣。匡衡就是元帝儒臣勢力的組成部分。

為什麽射策考試成績不佳的匡衡,偏偏能得到元帝的青睞?這還是要從《詩經》說起。

匡衡少年時就擅長講《詩經》,經過多年考試的洗禮,對《詩經》的理解更是上了一層樓,所以講解起來十分深刻生動。元帝為了能時常聽匡衡講述《詩經》,讓他做了光祿勳,主要管理皇宮內的事務,這樣一來,匡衡出入宮廷見元帝就很方便。

沒過多久,元帝劉奭幹脆讓匡衡住在宮內,教授宮內的一眾侍臣,以做到人人懂《詩經》,人人愛《詩經》。

匡衡的講解十分具有吸引力,元帝劉奭有時也會親自聽他講一講,越聽越覺得匡衡此人學問淵博,因此也更加看重他。

行走在宮闈之中的匡衡,因為給包括元帝在內的皇室成員和官員講解《詩經》,所以很多人都想要尊他為師。走到哪裏都受人尊敬的匡衡,再也不是當年那個連燈油都燒不起的農家窮小子了,身份地位與過去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縱觀匡衡一路的仕途,除了運氣好,恰好碰上皇帝喜歡的《詩經》外,還得益於匡衡一直以來堅持不懈地學習,才能在機會來臨時,憑著自身努力牢牢抓住它,靠著一身出眾才華時來運轉,完美擺脫當年那個次次考試都慘遭淘汰的失敗者魔咒。

在元帝劉奭的心中有了一定的地位後,匡衡接下來的仕途走得坦**平順。上一任禦史大夫因為違法被削去官職,那麽下一任的禦史大夫之職自然就讓匡衡來接替了。又一年,上一任丞相不在了,元帝就任命匡衡為丞相。

這樣一路走來,經曆過考試失敗的匡衡,進入仕途後一步步順利升遷,從平凡農家小子到朝廷官員,從皇帝信賴看好的高級官員到封侯拜相,匡衡從學海到職場的路,走得比勵誌小說還要振奮人心。

在匡衡之後,如果有人想要鼓勵學子們參加科舉、走進官場,便會以匡衡為例,對同伴說:“你看你雖然現在學習不行,但是勤能補拙啊,你學學人家匡衡。”

可能會有人在心裏想:我出身普通,比不上那些官二代、學二代們,但是我基礎夠紮實啊。我的偶像可是匡衡,說不定自己哪天也能當上丞相呢。

就連後世的詩聖杜甫在其詩《秋興八首·其三》中也提到了匡衡,言語中頗有一絲羨慕的意味。同樣是向皇帝上書,杜甫卻從未得到過如匡衡這般的禮遇,想到匡衡的仕途再看看自己的境遇,杜甫不禁難過:“匡衡抗疏功名薄,劉向傳經心事違。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

曆史上再難找出像匡衡這樣勤奮與運氣兼備的人,能順順利利,無貶謫經曆,一路升官到丞相。

04

匡衡以《詩經》叩開了仕途的大門,為官後的他一路升遷,卻並沒有拋卻自己的優勢。在匡衡的政治生涯中,他多次從《詩經》入手,解決了許多難題。

當時,匡衡初入仕途,對他頗有好感的元帝劉奭在繼位不久就遇到了一件大事——這一年的長安不太平,到處都是天災。

古代科技不發達,天災帶給社會的破壞力,以及帶給皇室的輿論壓力都是巨大的。在古代曆史中,一次洪災足以引發大範圍饑荒,一次流星能帶來無數謠言。而這一次,長安城接連發生了日蝕和地震兩大“異象”,不得不令當權者提高警惕。

此時的匡衡是博士,主要掌管典籍等文史類的材料。用當時的理論無法解釋的兩大奇異現象後,他向皇帝上書,提醒君主要從嚴於律己做起,自上而下地完善朝政。當然,這一建議不能直接提,要委婉又要有依據,不能讓皇帝認為你是在怪罪他。如果不注意這方方麵麵的因素,萬一皇帝說匡衡是在諷刺他,認為他是昏君才導致天降異象怎麽辦?

在這樣的情況下,匡衡利用自己善於講解《詩經》的優勢,從講述《詩經》開始,采取比較容易讓皇帝接受的方式,慢慢引入正題。在《漢書·匡衡傳》中,匡衡對皇帝上書的主要內容被記錄了下來,“減宮室之度,省靡麗之飾,考製度,修內外,近忠正,遠巧佞”“任溫良之人,退刻薄之吏,顯潔白之士,昭無欲之路”。

既提了切實的建議,又讓皇帝舒心地接受,這是匡衡的本事。有了這件事的鋪墊,本就對匡衡有一定印象分的元帝,立刻安排匡衡升官,做了太子少傅,可見皇帝已經認可了匡衡的政治才能。

是時,有日蝕、地震之變,上向以政治得失,衡上疏,上說其言,遷衡為光祿大夫、太子少傅。

——〔東漢〕班固《漢書卷八十一》

在他看來,包括《詩經》在內的六經,都是儒家思想的具體體現。我們都知道,漢代初期的學生,需要學習的不隻是儒家學問,道家思想也是一種主流,這是早期“百家爭鳴”的演變結果。

到了漢武帝時期,統治者劉徹正式把儒家學說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思想首次受到統治者的排他性推崇。發展到元帝劉奭統治的那個年代,政府和上位者更是大力鼓勵社會各階層學習六經等儒學經典。

匡衡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順應了政治潮流,事事以六經的學習與推廣為重,得到了皇帝的認可。

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於其本性者也。故審六藝之旨,則人天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蟲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

——〔東漢〕班固《史記·匡衡傳》

曆史上沒有明確記載匡衡的出生時間,所以我們無從知曉匡衡的這段官場經曆,究竟是在他哪個年齡段發生的。究竟這些進言是他以一個青年的身份智慧提出,然後在一次次決斷中漸漸應用的得心應手,還是在壯年以閱盡千帆的見識來應對朝局、表達政治主張,抑或他此時更為年邁,智慧與閱曆兼備,並且內心一直是那個《鑿壁偷光》的少年,終其一生都以《詩經》作為每件事的起步方向與指導寶典?

總之,《史記》中記載的匡衡,在每次參與政治討論的會議上,無論是被皇帝點名提問,還是主動站出來表明自己的觀點,隻要一開口,總離不開《詩經》這部讓他熟讀千百次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