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術

又八很在意那些掉在地上的錢,因為那些錢不屬於自己,所以他更加在意。他心想著不該動用,但又想到先挪用一些也不為過。

“那個人托付我將遺物帶回故鄉,所以我從裏麵拿出一些做盤纏也沒關係。”

又八自言自語,漸漸安下心來。他從那筆錢裏拿出了一小部分。

不過,除了錢財之外,他還留有一個“中條派印可”的卷軸。這個佐佐木小次郎的故鄉究竟在哪裏呢?

又八猜測那位死去的遊學武者很可能就是佐佐木小次郎,但他到底是浪人,還是家臣,又有著怎樣的經曆,這一切又八無從得知。

唯一的線索就是那位將“印可卷軸”傳授給佐佐木小次郎的師傅——鍾卷自齋。隻要找到這個人,小次郎的一切便能真相大白。為了尋找此人,又八在伏見城到大阪的一路上,每遇到茶館、飯館、客棧,就會問一句:“您知道劍術高手鍾卷自齋嗎?”

“沒聽說過。”每個人的回答都一樣。

“他是繼承富田勢源思想,自創中條派武功的大師。”又八試著詳加解釋。

“沒聽過!”幾乎沒人知道這個人。

終於,他在路上遇到一位對武學頗有研究的武士。對方告訴他:“那位鍾卷自齋即使在世,也已至耄耋之年。他以前去過關東地區,晚年隱居在上州地區的深山裏,早已不問世事。你若想打聽他的消息,隻要去大阪城詢問一位叫富田主水正的人,就能知道了。”

然後,又八又向對方打聽富田主水正為何許人物。武士告訴他,此人是豐臣秀賴手下的一位武師,曾在越前宇阪莊的淨教寺學武,屬於富田入道勢源一族。

雖然又八聽得有些稀裏糊塗,但好歹是有了一些線索。於是,他一到大阪就住進了一家小客棧,並向客棧裏的人打聽富田主水正住在哪裏。

“有這個人。聽說他是富田勢源大人的孫子,但並不是秀賴大人的武師,而是在城裏教授百姓武功。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幾年前他就回越前去了。”

客棧裏的人隻告訴了他這些事情。由於這家客棧位於大阪城裏,那幾個人又經常幫城裏人跑腿辦事,所以他們的話應該比那位武士的話更可信。

其中一個人這樣建議又八:“即使你到越前去找主水正大人,也未必能找到。與其盲目地奔赴越前,還不如去找伊藤彌五郎大人,他以前曾跟隨鍾卷自齋學習中條派武功,後來自創出一刀派。”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

當他打聽伊藤彌五郎的住址時,別人告訴他:前幾年彌五郎一直住在京都城外的白河,但最近卻很少在京都、大阪一帶看到他,估計可能外出遊學去了。

“唉!真是件麻煩事啊!”

又八放棄了這條線索。“真是欲速則不達呀!”他一個人自語著。

來到大阪之後,又八那沉睡已久的年輕活力,又被重新喚醒了。

他發現,此地在招攬各種人才。

在伏見城,各項新政和軍規已非常完備,但大阪卻在大張旗鼓地招募人才、組織浪人軍隊。起初,這些事情都是非公開的。

“後藤右兵衛大人、真田幸村大人、明石掃部大人,還有長曾我部盛大人,都受到秀賴大人的資助呢!”

城裏人議論紛紛,比起其他城池,這裏的浪人更受尊敬。大阪城邊的小鎮正是浪人的最佳聚集之所。

長曾我部盛就借住在城外的小巷裏,他雖然很年輕,卻已剃光了頭,並改名為一夢齋。

雖然他向世人昭示,自己寄情於山水與風月,可是一旦重新開戰,他會為了報答秀賴的恩典而立刻參戰。

據說,長曾我部盛手下的浪人足有七八百人之多,他們生活的各種開銷均由秀賴供給。

又八在大阪待了兩個多月,所見所聞讓他產生一種直覺。

“就是這裏!這裏就是我出人頭地的地方!”

他滿懷希望。

當年,他僅憑一腔熱血,赤腳扛著一支長矛,跟宮本村的武藏來到關原戰場。昔日的豪情壯誌,已被遺忘太久。最近他重新恢複了朝氣,往昔的豪情在心中慢慢蘇醒。

又八口袋裏的錢越來越少,但他卻覺得自己就要走運了。因此,他每天都精神百倍,即便不小心被石頭絆倒,也會覺得運氣就要從天而降。

他首先想到要打扮一下自己。因為已經是深秋,天氣漸漸冷了,他買了幾件小褂和羽織。

由於長期住客棧比較浪費,所以他借宿在順慶堀附近的一位馬具師傅家中。他整日東遊西逛,居無定所,日子過得愜意又逍遙。他結識了很多朋友,也學會了一些謀生的技巧。

他之所以生活得如此順利,是因為他在時時提醒自己要改頭換麵、重新做人。

“看啊!那個大阪城京橋口的長官,以前是順慶堀河邊搬沙子的苦力。如今,他出門肩扛長槍,有人牽馬,身後還跟著二十幾個隨從。”

在城裏經常能聽到類似的議論,這也是又八最感興趣的事情。

可是,人世宛如一座密不透風的城牆,石頭與石頭都嚴絲合縫地壘在一起,根本無孔可鑽。

他開始有些厭倦了。可是轉念一想,這些算什麽?我隻是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隻要能衝破眼前的阻礙,就可以出人頭地!現在雖然很難,但總有辦法的。

他不斷鼓勵自己,並央求借宿處的馬具師傅幫自己找工作。

“這位客官啊!你這麽年輕,還略懂武功。如果進城找工作,一定能馬上找到。”

馬具師傅說得很輕鬆,他實在是高看又八了。轉眼就到隆冬時節,可又八依然沒找到工作,口袋裏的錢隻剩下一半了。

冬日清晨,繁華城鎮中的一片草地上,結滿白霜。隨著陽光漸強,冰雪慢慢消融,道路也變得泥濘不堪。此時,空地上傳出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

每到寒冬時節,人們就顯得很忙碌。冬日暖陽之下,聚集著一些販賣物品的商人。他們用簡陋的柵欄圍起一個簡易賣場,裏麵六七個攤位上豎著花花綠綠的紙旗和大小長矛。這些商販大聲吆喝著,招攬顧客,構成了一幅活生生的百姓謀生圖。

人群中混雜著劣質醬油的味道,幾個男人挽起褲腳,露出長長的腿毛,一邊說笑著一邊吃著串燒。每到夜晚,街上就會出現一群濃妝豔抹的女人,宛如剛出籠的母羊一樣擁到街上,拿著豆子邊走邊吃。在一個露天酒攤旁,有兩個人打了起來,隻見其中一人渾身血跡,慌慌張張地向城區方向跑去。

“非常謝謝你!客官,幸虧你在這兒,我們的東西才沒有被打壞。”

酒家再三跟又八道謝。

為了表示感謝,酒家又說道:“現在給您溫的酒,溫度正合適。”

說完,又送來幾個下酒小菜。

又八的心情不錯。剛才遇到城裏人在此滋事,他心想要是誰敢砸毀這個小酒攤,他就出手擺平。所幸,一切平安無事,酒家和又八都深感慶幸。

“老板,今天人真多呀!”

“天氣太冷,大家都來去匆匆,很少有人願意停下腳呀!”

“天要是一直這麽晴朗就好了!”

這時,有一隻海鳥從人群中飛過,嘴裏似乎叼著什麽東西,直衝向雲霄。又八喝得滿臉通紅,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我在伏見城搬石頭時,曾發過誓不再喝酒,怎麽又忘了?”

他就像在思考別人的事一樣。

“唉!算了吧!人生一回不喝點酒也太可惜了!”

他試圖為自己找借口。

“老板,再來一杯!”

他回頭喊了一聲。

老板立刻又送來一杯酒,這時一個浪人模樣的男人走了過來,坐到又八對麵。此人上身隻穿了件夾和服,沒有穿羽織,衣服領口肮髒不堪。他身上背著一把讓人望而生畏的長刀。

“喂!喂!老板,快給我一合酒,要溫熱喲!”

那人一隻腳盤在凳子上,不停地打量著又八。

“嘿!”對方禮貌地一笑。

“嘿!”又八也報以微笑。

“我的酒還沒送來,能先請我喝一杯嗎?可能有些失禮。”

“這個……”又八猶豫不決。

對方竟自己伸手來拿。

“愛喝酒的人,一看到酒就很難控製自己。老實說,剛才我看你在喝酒,聞到陣陣酒香,就有些忍不住,所以過來和你喝一杯。”

那人喝得很起勁,動作也十分利落、爽快,又八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此人的確好酒量。

又八隻喝了一合,而他已經喝了五合多,並且神誌仍很清醒。

又八問他:“能喝多少?”

他答道:“大概十合左右,要是心情好喝多少都不會醉。”

接著,他們又談到了時局,那男子顯得非常激動。

“家康有什麽了不起!除了秀賴大人,那些將軍都是傻瓜。要是沒有本多正純那些朝中老臣,那個老頭子根本什麽事也辦不成!他隻是比一般武士更有心機、更冷血、更狡猾罷了。原本石田三成是可以成大事的,隻可惜這個人對諸侯的駕馭能力太差,還愛斤斤計較,另外他的身份也不夠顯赫。”

又八以為他會一直喋喋不休地說下去,可對方卻話鋒一轉問道:“閣下,如果現在關東和關西各立政權,你會投靠哪一邊?”

又八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會投靠大阪。”

“喲!”那人拿起酒杯,站起身說道,“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再敬你一杯,請問閣下在哪兒高就?”

“噢!對不起,我應該先做自我介紹。我是蒲生1 浪人,名叫赤壁八十馬。你知道塙田右衛門這個人嗎?他和我是生死之交,我們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還有一位名為薄田兼相的人,是大阪城裏眾所周知的將軍,我們曾一起周遊列國。另外,我與大野修理亮也有過幾麵之識,他是個城府頗深的人,要比兼相更有勢力。”

男人發現自己說的有些多,便又話鋒一轉問道:“請問閣下是?”

他再次詢問又八。

雖然又八覺得對方的話並不完全可信,但自己的氣勢似乎被他壓倒了,為了擺脫自卑的情緒,他決定吹噓一番。

1 蒲生:位於日本滋賀縣南部。——譯者注“你知不知道越前宇阪莊淨教寺村的富田入道勢源先生,他是富田派的開山鼻祖。”

“我隻聽過他的名字。”

“一位名為鍾卷自齋的高潔隱士繼承了他的武學思想,自創中流派武功,他就是我的恩師。”

聽到又八的話,對方竟然毫不驚訝,隻是舉起酒杯說:“那麽,閣下一定對武學頗有研究嘍!”

“是的。”

又八的謊話張口就來。

他似乎陶醉在自己編織的謊言中,每一句謊話都成了佐酒小菜。

“說真的,就連外行人都看得出,你是個武林高手。經常鍛煉的人就是不一樣啊!看你多麽強壯呀!既然你自稱是鍾卷自齋的門下,那敢問你尊姓大名呢?”

“我叫佐佐木小次郎,伊藤彌五郎一刀齋是我的師兄。”

“哇!”

對方驚叫了一聲,連又八也嚇了一跳,想趕緊告訴他自己在開玩笑。

可是,赤壁八十馬已經跪在地上磕起頭來。這樣一來,就更難解釋清楚了。

“我真是有眼無珠。”

八十馬一再致歉。

“久聞佐佐木小次郎閣下的大名,剛才有眼不識泰山,還望恕罪!”

又八鬆了一口氣,要是對方認識佐佐木小次郎,自己的謊言就會被當場拆穿,這會兒早被罵得無地自容了。

“哎呀!請您站起來。你這個樣子,我有些不知所措呀!”

“不、不!我剛才有些大言不慚,讓您見笑了。”

“哪裏哪裏。我也尚未謀得一官半職,我們都是不諳世事的晚輩嘛。”

“但是,您的劍術相當高明。我經常聽別人說起,就屬佐佐木小次郎最厲害。”

八十馬喃喃自語,他醉眼惺忪,含糊不清地說道:“你這麽了不起竟然還沒求得一官半職,真是可惜!”

“我一心苦練劍術,隻是還沒遇到伯樂而已。”

“哦!原來如此。這麽說來您是胸懷大誌啊!”

“的確如此。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找到值得效忠的主公才會投靠。”

“這不是什麽難事。隻要你有實力一切都沒問題。不過,僅有實力還不夠,還要懂得自我宣傳。就像剛才,我也是聽到您的大名之後才驚訝萬分的!”

八十馬添油加醋地說著。

“我來幫你引薦如何?”

“其實,我已經投靠了朋友薄田兼相。目前,大阪正在招兵買馬,如果我向他推薦您這樣的人物,他一定會立刻將您招入麾下。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赤壁八十馬非常熱心,又八也想找一份工作。但是,他一想到自己盜用了佐佐木小次郎這個名字,就十分不安,可又不好當麵拒絕。

如果一開始據實相告,說自己是美作鄉的本位田又八,對方肯定不會如此熱情,說不定還會瞧不起自己。看來,佐佐木小次郎這個名字還是很好用的。

又八心裏暗自盤算。也許不用擔心,因為那個佐佐木小次郎已經死在伏見城的工地裏了,而且隻有自己知道他的身份。

那個“印可卷軸”是唯一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對方在臨終前托付給了自己,別人自然無從查證。更何況,他隻是一個因擅入禁地而被打死的人,根本不會有人細究此事。

“別人不會知道此事!”

又八的腦海裏閃過這個大膽而狡猾的念頭。他一下子來了精神,決定從此假扮佐佐木小次郎。

“老板,算賬!”

他付完酒錢,正要轉身離去。一旁的赤壁八十馬急忙問道:“剛才的事怎麽樣?”

他也跟著站起身。

“請你盡力幫忙。但在路邊不方便談這些,我們還是另找個地方好好聊一聊吧!”

“啊!說的也是。”

八十馬點點頭,看著又八替他結了賬,臉上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隨後,二人來到了氣氛曖昧、脂粉飄香的後街。又八想找間高檔酒樓,八十馬卻說:“去那種地方隻是浪費金錢罷了。我知道一個更有趣的地方。”

又八平時也經常來後街遊玩,現在被八十馬領來這裏,他覺得非常舒心。

這條街叫作比丘尼小巷,街上一間挨著一間的都是妓院。此處極為繁華熱鬧,據說這裏每晚要燒掉一百石燈油。

在這附近,有一條潮汐形成的暗溝,在燈籠的映照下可以看到裏麵爬滿了海蛆和河蟹,就像無數隻毒蟲一樣,令人作嘔。臉上塗滿白粉的妓女隨處可見,但很少能看見姿色過人的。其中,還有幾個妓女已經年老色衰,她們頭戴比丘尼頭巾,在嚴寒中招攬著客人。由於她們裝扮得十分妖豔,也頗能吸引一些人的注意。

“沒有像樣的呀!”

又八不由得歎了口氣。

“應該能找到。這裏的女子比廉價的茶屋女和歌妓強多了。雖然稱她們為妓女不太合適,但在寒冬之夜,她們的溫言軟語確實能帶來安慰。當你聽她們講述自己的身世遭遇,就會覺得這些人並不是生來就要當妓女的。”

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看得出,八十馬對這一帶很熟悉。他繼續說道:“聽說有些比丘尼還服侍過室町將軍,還有很多妓女自稱是武田大臣的女兒或鬆永久秀的親戚。平氏家族沒落後,她們也淪落至此。

如今,朝代的更迭比天文、永祿時期還要頻繁,從盛到衰隻是一眨眼的事。所以,才會有這麽多的女子淪落於煙花之地。”

接著,他們來到一家妓院。又八看得出,八十馬對吃喝玩樂十分精通,他喝酒和應酬妓女的方式都很老練。他說的沒錯,這個後街的確很有趣。

於是,兩人在妓院裏過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八十馬依然餘興未盡,又八也是如此。多年以來,他一直因為寄宿在阿甲的“艾草屋”而覺得顏麵掃地,現在這種鬱悶情緒終於一掃而空。

“好了!好了!別再喝了!”

又八不得不甘拜下風。

“該走了!”

“陪我喝到晚上吧!”八十馬並不打算離開。

“晚上有什麽事嗎?”

“今晚,我要去薄田兼相府上拜訪,現在動身太早了。對了!我還沒問您希望得到多少俸祿?事先說清楚才便於和大人詳談。”

“一見麵就談錢,不太合適吧!”

“話不能這樣說。你不能太低估自己。如果你持有中條派武功的印可,卻對官職、俸祿要求甚低,別人會輕視你的。所以你要更加自信,可以提出五百石俸祿這樣的要求。隻有自信滿滿,才能得到更好的待遇。你可不能委屈自己喲!”

這一帶地區天黑得很快,在夕陽的餘暉中,大阪城巨大的影子斜映在山穀的石壁上。

“這就是薄田大人的府邸。”

他們來到了護城河邊,雖然白天喝了不少酒,但凜冽的寒風依然讓二人不住地哆嗦。

“是那扇木門裏麵嗎?”

“不!是旁邊那幢四方形的宅邸。”

“哇——那房子可真氣派呀!”

“他可算是功成名就了!薄田兼相在三十多歲時,還是個無名小輩。誰知才短短幾年,他就發跡了。”

對於赤壁八十馬的話,又八並不在意,倒不是因為他有所懷疑,相反而是他太過相信八十馬,所以對方的每句話他都沒有仔細琢磨。望著城中大大小小的豪府深宅,又八心想:“我也要出人頭地!”

作為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他正是躊躇滿誌之時。

“今晚我就會去拜見兼相大人,會幫你多加美言的!”

“可是,覲見之禮……”他催促了一句。

“對了!對了!”又八從懷裏掏出錢袋。每次他都覺得少用一點沒關係,可不知不覺中,錢袋裏的錢隻剩下三分之一了。他掂量著錢袋問道:“我隻有這些錢了,你看夠嗎?”

“沒關係!已經足夠了。”

“是不是應該包一下?”

“不用了!每個人求官時,都會送點覲見禮物,或是禮金。不隻薄田如此,很多人還公開收受禮金。你不要有所顧忌。那麽,我先替你保管了。”

又八把身上所有的錢都交給了他,然後又覺得有些不安,便追到八十馬身後補充了一句:“那就拜托你了!”

“沒問題的!如果你總是苦著一張臉,恐怕錢沒送出去就被人趕出來了。現在大阪的有權有勢之人不是隻有兼相,大野、後藤那裏我也有門路。”

“何時能有回音?”

“這個嘛!你可以在這兒等我,不過這裏不僅寒風刺骨,還容易讓人懷疑。不如我們明天再見麵吧!”

“明天在哪兒?”

“就在那片熱鬧的廣場吧!”

“好的。”

“就約在我們第一次見麵的那個小酒攤。”

兩人約好見麵的時間、地點,然後赤壁八十馬就大搖大擺地向城門裏走去。看著他那從容自若、**的架勢,又八心想:看來他真是薄田兼相的患難之交。

盡管暫時放下心來,但當晚又八卻難以成眠。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按約好的時間,來到了廣場。草地上的霜雪,剛剛開始消融。

今天的天氣依舊很冷,廣場上聚集了很多人。

不知何故,赤壁八十馬一整天都沒有出現。

第二天也是如此。

“他可能有事耽擱了。”

又八為對方設想著各種理由。此時,他就坐在那個露天酒攤旁。

“今天應該會出現吧!”

他一直注視著廣場上的人群,可是直到天黑,也不見八十馬出現。

第三天,他又來到了這個酒攤,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老板,我又來了。”

跟老板打完招呼後,他就坐在了桌前。這幾天,酒攤老板一直暗中觀察著又八的一舉一動,覺得他很是奇怪,於是便問他到底在等誰?又八將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訴了老板,說自己在等一個名叫赤壁的浪人朋友。

“咦?就是那天一起喝酒的人?”

老板的語氣顯得十分驚訝。

“那他是不是說,可以幫您求得一官半職,還收了您的錢?”

“錢不是他收了,而是我拜托他轉交給薄田大人的覲見禮金。由於我急於知道回音,所以才每天在這兒等他。”

“哎呀!你也太老實了!”

老板同情地看著他說道:“即使你等上一百年,他也不會出現了。”

“為……為什麽?”

“那是個惡名昭著的家夥,這個廣場上有很多像他一樣專靠行騙為生的寄生蟲,隻要看到老實人就會伺機下手。本來我想提醒你,但又怕惹上麻煩。我還以為你看到他那副德性,就會提高警惕呢,誰知你還是被他騙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老板覺得又八很可憐,也很無知,語氣中流露出了憐憫。然而,又八卻絲毫不以為恥,他隻想到自己損失了一大筆錢,當官的美夢也破滅了。如此大的雙重打擊讓他怒不可遏,一時間不知該怎麽辦,隻是愣愣地望著廣場上的人群。

“你白白損失了一大筆錢,太可惜了!你可以去變魔術的小攤那邊打聽一下,那些吸血鬼經常聚眾在那兒賭錢,也許那家夥會在那兒出現。”

“是嗎?”

又八急忙起身問道:“你說的魔術攤在哪兒?”

他順著老板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廣場中有一大片用竹籬笆圍起來的場子。看來最近魔術很流行,很多人都聚集在籬笆門口。又八走近一看,門口的旗子上寫著一些有名魔術師的名字。例如“呯呯喬平”,“變兵童子”,“果心居士之大弟子”,等等。

那個用帷幕和草簾圍起來的場子裏,傳出陣陣詭異的樂聲,還摻雜著魔術師的叫喊聲和觀眾的喝彩聲。

又八繞到場子後麵,發現那裏還有一個不供觀眾出入的後門,他走近細看。

“你要去賭場嗎?”看門的男人問他。

又八點點頭,那男子示意他可以進去,於是他走了進去。在場子裏的一塊藍色天花板下,二十幾個流浪漢正圍在一起賭錢。

又八走過去,那些人抬起頭瞪了他一眼,其中一人給他讓了個座位。

此時,又八急忙開口問道:“這兒有沒有一個叫赤壁八十馬的人?”

於是,立刻有人回答:“你說赤壁八十馬嗎?好一陣子沒看到他了,不知出了什麽事?”

“他會來這兒嗎?”

“我們哪知道啊!快點下注吧!”

“我不是來賭錢的,是來找赤壁八十馬的!”

“喂!你別胡鬧,不賭錢你進來幹嘛?”

“對不起!”

“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對不起!”

又八狼狽地跳了出來,一個無賴追了出來。

“臭小子!等一等,這裏可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了事的地方。你這個家夥真不識相,即使不賭錢也要付進場費!”

“我沒有錢。”

“沒錢還敢來賭?喔!你是不是想趁機偷錢呢?你這個小偷!”

“你胡說!”

又八亮出了刀柄,這下可有趣了,對方卻一臉滿不在乎。

“你這個笨蛋!要是怕人威脅,我們早就沒法在大阪一帶混了。來吧!有種你就砍!”

“我……我要砍了!”

“砍吧!我絕不阻止!”

“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哪知道!”

“越前宇阪莊淨教寺村的武學宗師富田五郎左衛門的高徒——佐佐木小次郎就是我!”

又八想用這句話將對方嚇跑,誰知那人卻“撲哧”一笑,轉頭對著賭場裏的人說:“喂!你們快過來,這個人剛才竟然自報名號,顯然是瞧不起我們嘛!大家快來看看他有什麽能耐吧!”

話音剛落,隻聽那男子“哎喲”一聲慘叫。原來又八趁他不注意,用刀猛刺了他屁股一下。

“你這個畜生!”

又八罵了一句。聽到身後傳來眾人叫罵聲,便急忙拎著刀,逃進人群裏。

為避免對方發現,他盡量往人多的地方去。他慌裏慌張、提心吊膽,仿佛那些無賴隨時會從人群中冒出來。

他正走著,突然一抬頭,看到一個畫有猛虎的帷幕,旁邊的木門上立著一些長矛,還插著幾根蛇紋狀的旗子。有個城裏人站在空箱子上大聲吆喝著:“老虎!老虎!不遠千裏自朝鮮運來的老虎!加藤清正大人親手捕獲的老虎!”

這人用盡渾身解數賣力吆喝,以招攬人群。

又八付了進場費,便一頭鑽了進去。此時,他稍稍放下心來,開始四處尋找老虎的蹤跡。結果,卻看見台前並排放著的幾張門板上擺著一張虎皮,那虎皮就像洗完晾好的衣服一樣,軟塌塌地貼在門板上。

雖然隻是張虎皮,眾人也看得津津有味。並沒有誰因為不是活的老虎,而表示不滿。

“哇!這就是老虎呀!”

“可真大呀!”

觀眾一邊讚歎著,一邊走向出口。

又八想盡量拖延時間,便一直在虎皮前徘徊。這時,一對旅客打扮的老夫婦突然出現在他麵前。

“權叔啊!那隻老虎不是已經死了嗎?”老太婆問道。

那年老的武士伸手摸了摸虎皮上的毛,說道:“這本來就是一張虎皮呀!”

“可是,剛才那個門口的人明明說是活老虎!”

“這大概也是一種戲法吧!”老武士苦笑著,阿婆卻撇著幹癟的嘴說道:“這也太不值了!要是變戲法就應該在宣傳板上寫清楚,看死老虎和看圖畫有什麽區別?你去門口把錢要回來!”

“阿婆!別人會笑話的,這種事何必大呼小叫的!”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不去,我去!”

說完,阿杉婆分開人群就往回走。啊!一個身影突然從人群中一閃而過。

權叔大喊一聲:“啊!是又八!”

阿杉婆瞪大眼睛問道:“什麽?你說什麽?權叔?”

“你沒看到嗎?剛才又八就站在你身後啊!”

“咦?真的嗎?”

“他跑了。”

“跑到哪兒去了?”

二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木門。

外邊已是夜幕低垂,廣場上人群嘈雜。又八不顧一切地向前跑著,一連撞到了好幾個人,也來不及道歉,頭也不回地向城區方向跑去。

“等一等!孩子!”

又八回頭看到母親發瘋似的追了過來。

權叔也不停揮手喊道:“傻瓜!為什麽要跑呀?又八!又八!”

可是,又八仍未停下腳步,於是阿杉婆扯著嗓子拚命喊道:“小偷!小偷!快來抓小偷啊!”

又八就像過街老鼠一樣,被手持竹竿、木棒的人摁倒在地。

很多路人也圍過來看熱鬧。

“抓到了。”

“你這個臭小子!”

“怎麽處置他?”

“殺了他!”

眾人一頓拳打腳踢,還有人對著又八吐口水。

權叔氣喘籲籲地追過來,阿杉婆也緊隨其後,她看到這個情景,立即推開人群,咬牙切齒地罵道:“嘿!你們這些人為啥要打他?”

那些起哄的人急忙說道:“阿婆,他是小偷喲!”

“他不是小偷,是我兒子。”

“咦?是您兒子?”

“是的!你們這些人竟敢踢他,城裏人竟然敢踢武士的兒子,我老太婆不會輕饒你們!我看誰還敢動手!”

“這可不能開玩笑!那剛才是誰在喊抓小偷?”

“是我喊的!但我並沒叫你們用腳踢他呀!我喊抓小偷是為了不讓我兒子跑掉。做母親的一片苦心,你們怎會知道!竟然還對他拳打腳踢,太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