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傾盆大雨從前天就開始下,像是這個秋天最後一場暴雨。九月十七日夜,天空萬裏無雲。仰望蒼穹,隻見一輪明月冷冷地凝視著大地,不由讓人心生寒意。

“走得動嗎?”武藏把又八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隻手撐著他的身體緩步前行。他一邊走,一邊用心聽著又八的呼吸聲。

“撐得住嗎?要撐下去啊!”武藏不停地說。

“還撐得住!”又八聲音極其微弱,他的臉色比月色還慘白。

這兩日夜晚,他們都躲在伊吹山的沼澤地裏。由於隻能吃一些生栗子或青草,武藏腹痛不止,又八也嚴重腹瀉。他們知道,德川軍不會因為勝利而輕易罷手,他們肯定在到處搜捕關原一役中戰敗的石田、浮田和小西等軍的餘黨。他們深知,在這月朗星稀之夜溜進村裏有多麽危險,但又八腹痛難忍,甚至說“被抓也認了”。武藏也想,坐在這兒等死,未免太無能了。所以,這才下定決心,攙著又八下山,循著人煙處走來。

又八一手拄著長矛,一手搭著武藏肩膀,艱難前行。

他倚著武藏的肩頭,不住地說:“阿武,對不住,真對不住。”

“幹嘛這麽說?”武藏答道,過一會兒又說道,“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當聽到浮田中納言(2)和石田三成要起兵,我心想機會終於來了。因為我父親以前追隨的新免伊賀守(3)大人就是浮田家的仆人。我以為有這層關係,就連我們這樣的鄉下人都可以背起長矛去投奔他們,他們一定會像對我父親那樣,授予我們武士的身份,還會讓我們參加戰鬥。我甚至還夢想,要在這個戰場上斬獲敵方大將的首級,給村裏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看,相信九泉之下的父親也會為我驕傲。”聽到這兒,又八點頭稱是:“我不也一樣嘛……”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於是我第一個想到了你,便去問你要不要一起去。當時,你母親極力反對,還把我罵了出來。那個跟你訂了婚的七寶寺的阿通姑娘,還有我姐姐都哭著勸我們不要去,她們說鄉下孩子就老老實實地當鄉下人吧……這也難怪,咱倆都是家裏唯一的兒子呀!”

“嗯……”

“咱倆都覺得,跟女人和老人商量沒什麽用,就這麽不顧一切地跑了出來。誰知道,咱倆到了新免家的軍營後,他們根本不顧念往日主仆情分,拒絕給我們武士的身份。咱倆隻能厚著臉皮央求他們,讓我們當個足輕(4),最後好歹留了下來。後來,我們好不容易來到戰場,結果不是被派去站崗放哨,就是被派去清除雜草。拿鐮刀的時候要比拿長矛多。別說大將的首級,就連斬獲武士首級的機會都沒有。到頭來我們又落到了這步田地,要是再讓你白白客死他鄉,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向你母親和阿通姑娘交代。”

“這怎麽能怪阿武呢!俗話說,勝者王侯敗者寇。這種混亂的局麵不是我們能左右的。這一切都是金吾中納言秀秋造成的,該死的叛徒!我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