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作劇

昨夜,高雄的藥王廟住進了一名中年男子。

他帶著一個仆人,幫他挑著行李。另外,他還領著一名十五歲左右的少年。

黃昏時分,他們來到了藥王廟的山門前。

“今晚就先在這裏住下吧!我們明天再去參拜。”

早上,那名男子起得很早,他帶著那名少年在山上轉了一圈。大約在中午時分,兩人又回到了藥王廟。望著經過上杉謙信、武田信玄和北條氏康的戰亂而變得破敗不堪的藥王廟,二人內心湧出了無限的傷感。

“這些錢拿去修理寺廟吧!”

男子將三塊金子交到寺僧手中,然後就打算穿上草鞋離去。

藥王廟的住持見有人捐了這麽多的錢,感到非常驚訝,他倉皇跑過來和那男子打招呼:“不知施主能否留下姓名?”

這時,一旁的僧人立刻告訴他說:“名字我已經記在賬本上了。”

住持拿過賬本一看,隻見上麵寫著:木曾禦嶽山下百草房奈良井屋大藏“原來您就是……”

住持抬頭望著大藏先生,對昨晚的草率接待表示歉意。

在全國各地的神社和寺廟的捐贈名單上經常可以看到“奈良井屋大藏”這個名字。大藏先生一般都會捐幾塊金子,要是碰著比較靈驗的神社或寺廟,他還會捐得更多,有時會達到幾十塊金子。究竟是他愛好佛仙之道,還是他沽名釣譽,還是他樂善好施,這一切除了他本人,無人知道。尤其是在這個風雲變幻的時代,像他這樣的人真是非常少見,所以藥王廟的住持對他也是早有耳聞。

住持想留他參觀一下廟內的寶物,但大藏先生卻執意要走,他推辭說:“我還會在江戶待一陣子,其中若有時間,我肯定還會再來拜訪貴寺。”

“那好吧,我送您到山門!”

住持把大藏先生送到山門外。

“今夜您要在府中過夜嗎?”

“不,我打算直接趕到八王子。”

“那不太遠,您也不用急著趕路了!”

“嗯!現在八王子是誰在管理呢?”

“最近換成大久保長安了!”

“啊!他原先做過奈良奉行吧?”

“嗯,聽說現在金山地區也歸他管轄呢!”

“真是個了不起的人才啊!”

三人下山之後,太陽還依然掛得很高,他們很快就來到了八王子繁華的二十五宿大街上。

“城太郎,你覺得我們住哪家客棧好呢?”

城太郎一直像跟屁蟲一樣緊緊跟在大藏先生身後。聽到大藏先生這樣問他,他率真地回答說:“伯伯,隻要不是住在廟裏,住哪裏都行。”

於是,他們挑了整條街上最大的一家客棧。

“掌櫃的,麻煩您了,我們要住店。”

店掌櫃看大藏先生衣著不凡,人品高雅,並且還帶著隨身仆人,斷定此人肯定來頭不小,因此不敢怠慢,趕緊向前招呼說:“客官,您來得可真早啊!”

掌櫃給他們安排了院子對麵比較靠裏的房間,非常安靜,沒有什麽打擾。

太陽落山之後,客棧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店老板和掌櫃的來到大藏先生住的房間向他解釋說:“真是不情之請啊!剛才來了一大批客人,所以一層噪音比較大。二樓相對清靜一些,不知大家是否願意搬到二樓呢?”

“啊!沒關係,就聽你們的安排好了!”

大藏先生非常爽快地答應了,並且收拾了一下行李,很快就搬上了二樓。正在這時,他發現角屋的妓女們也住進了這家客棧。

“哎呀!跟這些人住在同一家客棧,那可慘了!”

大藏先生來到自己二樓的住處之後,環顧了一下自己今晚的落腳點,禁不住自言自語地發出感慨。

妓女們住進來之後,整個客棧是一片忙亂。叫店小二上來,沒人搭理;叫人送飯菜上來,更沒人回應。

好不容易等到飯菜送上來了,吃過以後,又無人收拾。

樓上樓下,“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響成一片。大藏先生雖然有些不悅,但看到所有的夥計忙成一團,都怪可憐的,也就不好責怪他們。

房間也沒人收拾,大藏先生以手當枕靠在**。他突然想到了什麽,招呼仆人說:“助市!”

沒人回應,於是他又喊道:“城太郎!城太郎!”

城太郎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大藏先生沒辦法,隻好親自走到屋外看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發現好多男人正扶著二樓的欄杆向下張望,客棧一層的大廳裏站著好多妓女,難怪這些男人會做出如此舉動。

城太郎因為好奇,也混在人群之中,窺視著一樓的情形。

“你這家夥!”

大藏先生把城太郎拎回房間內。

“看什麽呢?”

大藏先生流露出責備的眼神。向來劍不離身的城太郎將木劍放在榻榻米上,然後坐了下來,理直氣壯地說:“沒看什麽啊!大家都在看,我也就跟著看了!”

“大家,大家在看什麽啊?”

大藏先生也多少被挑起了一點興致。

“嗯,大家都在看大廳的那些女人。”

“就隻看這些嗎?”

“嗯,就這些。”

“她們有什麽好看的?”

“我也不知道。”

城太郎據實搖搖頭。

讓大藏先生難以平靜的不是夥計上下樓的腳步聲,也不是樓下那群角屋的妓女的吵鬧聲,而是大家在二樓向下窺望的那種**。

“我到鎮子裏轉轉去,你最好給我待在屋子裏,哪裏也別去。”

“求求你,你就也帶我去轉轉吧!”

“不行,晚上不行。”

“為什麽?”

“我不是經常和你說嘛,我晚上出去並不是為了玩。”

“那是為什麽呢?”

“為了信仰。”

“你白天到處施舍,而且還時不時住在神社和寺廟裏,這還不夠證明你的信仰啊?”

“光是參拜神社和寺廟是無法建立信仰的,再說我還有其他的祈禱。”

大藏先生不理城太郎。

“我行李箱裏有個褡褳,你給我拿過來。”

“鑰匙不在我這兒,我可打不開。”

“鑰匙應該在助市那裏,你知道他去哪裏了嗎?”

“我見他剛才到樓下去了!”

“是去泡澡了嗎?”

“沒有,他在樓下偷窺妓女的房間。”

“那家夥?”

大藏嘖嘖作聲。

“你快去把他叫上來。”

大藏吩咐完,順便緊了緊自己的腰帶。

四十多人的大團隊,客棧一層幾乎全被她們給占滿了。

男人們住在前台附近的房間,妓女們則都住在大廳對麵。

一陣喧囂之後,客棧裏漸漸安靜下來。

“我明天可一點兒也走不動了!”

有些妓女細長白嫩的小腿被曬傷了,她們正在往傷口上塗著搗碎的蘿卜泥。

有一名妓女,應該是還不太累,她借來了一把破舊的三弦琴,自彈自唱起來。還有一些妓女,累得臉都青了,已經蓋好被子,麵壁而睡了。

“看起來很好吃啊,能給我一點兒嗎?”

有些妓女在爭搶著食物。還有人在油燈下奮筆疾書,向遠方的男友訴說自己這一路上的辛苦。

“明天是不是就能到江戶了啊?”

“不知道啊!剛才我問這裏的夥計了,他說還有十三裏地。”

“這店裏晚上也不關燈,好浪費啊!”

“哎喲,你還真替店老板著想啊。”

“才不是呢!……好煩啊!頭也癢得要命,快把你的發釵借我用用。”

看到這麽多花枝招展的女子,尤其還是從京都來的妓女,沒有男人不會動心吧。助市從浴室出來之後,也不怕著涼,站在大廳傻傻地看著。

突然有人從後麵擰住了他的耳朵。

“還不走啊!看會兒就行了啊!”

“啊!痛……”

助市趕緊回頭,看是誰在搗亂。

“城太郎,原來是你這渾小子。”

“別看了,有人叫你呢!”

“誰?”

“你家主人啊!”

“騙人。”

“我還真沒騙你。你家主人說要出去走走,讓我來叫你。我就奇怪了,那個伯伯是不是從年頭走到年尾啊?”

“真的叫我啊?那我得趕緊過去。”

城太郎本來想跟著助市一起回屋,可是在樹影裏有個人叫住了他。

“城太郎,真的是城太郎嗎?”

城太郎趕緊回頭,四處搜尋,看是誰在叫自己。這一路上,雖然城太郎放下了一切,任何事都聽憑命運的安排,但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時時掛牽著走失的武藏和阿通。

單憑聲音,可以判斷出剛才是一個年輕女人在叫自己,難不成是阿通姐——這可把城太郎興奮壞了,他趕緊朝樹影處看去。

“誰?……”

城太郎慢慢向樹影處靠近。

“是我。”

樹影裏出現了一張白皙的臉,她繞過樹木,來到城太郎麵前。

“哎呀,怎麽是你啊!”

城太郎失望至極。看到城太郎這副表情,朱實自己也尷尬得不得了。

“怎麽了?見到我不高興嗎?”

朱實本來準備了一肚子的感傷之話要去訴說,可是被城太郎這麽一弄,全給憋了回去。她臉麵有點掛不住了,揚起粉拳,不斷敲打城太郎。

朱實又開口了:“我們好久沒見了,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的事兒……你也知道了吧!我跟艾草屋的養母分手了,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

“哦……你和這些女人是一起的嗎?”

“我還在考慮呢!”

“考慮什麽啊?”

“要不要當妓女啊!”

朱實本來不打算跟城太郎這樣的小孩說這些事,但又沒人傾聽自己的苦楚,就隻能向他訴說了。

“城太郎,武藏最近在做什麽呢?”

朱實終於將話題轉移到武藏身上,其實她從一開始最想問的就是這個問題吧!

城太郎心想,自己還想知道他在做什麽呢!他如實回答道:“我不知道啊!”

“不會吧!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我跟阿通姐,還有師傅,在半路上就走散了。”

“阿通姐——是誰啊?”

朱實的注意力立刻被這個名字吸引過去,但她好像記起了什麽。

“……哦……原來是那個人,她現在還在追求武藏嗎?”

朱實自說自話。

在朱實的心目中,武藏是一位行雲流水、風餐露宿的修行者。因此,無論她多麽想念他,都覺得無法在他身上找到穩定的歸宿。再加上她的坎坷身世,心中充滿了深深的自卑,覺得自己根本就配不上武藏。

但是,猛然間聽說武藏身邊出現了另一個女人,她心中嫉妒的火焰在瞬間開始燃燒。

“城太郎,這裏人來人往不方便,我們到外麵去聊吧!”

“到街上去嗎?”

城太郎一直想出去轉轉,現在聽朱實邀請自己,他當然毫不遲疑地就答應了。

兩人走出客棧,來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八王子因為它的二十五家客棧而聞名於世,所見之處要比其他地方繁華得多。秩父和甲州邊境的群山橫亙在八王子的西北部,這裏一到晚上,便燈火輝煌,酒香滿巷——賭場的歡呼聲、紡織廠的紡線聲、批發市場的叫賣聲和藝人的清冷音樂聲交織在一起,一片熱鬧繁榮的景象。

“我從又八那裏聽到過阿通姑娘的點點滴滴,這人是個什麽樣的女人呢?”

可以看出,朱實對阿通非常在意。

自從阿通這個名字在她耳邊響起之後,武藏的事已經不重要,她心中燃起了一股針對阿通的嫉妒烈焰。

“是個很好的姑娘。”

城太郎接著又說:“她親切、溫柔、善良,又漂亮——我超喜歡她!”

朱實聽完城太郎的評價之後,內心超級不爽,她感到這女人對自己已經構成了威脅。

女人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即使感到有人對自己構成威脅,也不會直接表現出來。相反,朱實反而微笑著說:“哦!原來她是這麽好的一個人啊!”

“阿通姐可厲害了,什麽都會。歌唱得好,字寫得也好,還會吹笛子呢!”

“女人會吹笛子有什麽用啊?”

“可是,大和的柳生大人,還有其他的一些人都誇阿通姐吹得好啊!……不過,我覺得阿通姐還是有一個缺點的。”

“女人任誰都有很多缺點啊!無非是有些人表現得比較突出,而有些人掩藏得比較深,不讓他人知道而已。”

“不是你說的那樣了,阿通姐隻有一個缺點。”

“什麽缺點呢?”

“她動不動就哭,是個愛哭鬼。”

“愛哭?……哎呀!為什麽那麽愛哭呢?”

“她一想到武藏師傅就哭。我跟她在一起,老鬱悶了,所以不喜歡她那樣。”

如果城太郎在說話的時候能留意一下朱實的臉色,他就不會那麽口無遮攔地說個不停了。朱實的胸口,乃至全身都燃燒起熊熊的嫉妒之火。

朱實的眼眸深處,皮膚表層幾乎都要噴射出嫉妒的火焰——但是,朱實還想再了解一些,於是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問城太郎:“那個阿通姑娘多大年紀啊?”

城太郎瞟了一眼朱實的臉龐,將她和阿通比較之後說:“跟你差不多吧!”

“和我?”

“不過,阿通姐比你漂亮。”

話題若在此打住也就罷了,但朱實繼續追問道:“武藏那麽硬朗,肯定不喜歡愛哭鬼這樣的女人吧!那個阿通肯定是靠眼淚來博取男人的好感。就跟角屋的那些妓女一樣!”

朱實想盡一切辦法抹黑阿通,以使城太郎對阿通反感,但朱實的“努力”卻適得其反。

“不是你說的那樣了!武藏師傅雖然外表看起來不溫柔,其實私底下還是非常喜歡阿通姐的。”

城太郎的這句話語深深刺痛了朱實,她內心的嫉妒火焰燃燒得更旺了,臉色也變得更加難看。若是旁邊有一條河,朱實真想跳進去,一死了之。

假如城太郎不是一個孩子,她還想讓他告訴自己更多,但是麵對城太郎天真無邪的臉龐,朱實隻好作罷。

“城太郎你過來。”

朱實看到前麵十字路口有一家店鋪掛著紅燈籠,於是就拉著城太郎一起去。

“哎!那不是一家酒館嗎?”

“對啊!”

“女人還是不喝酒的好!”

“我就是突然想喝了而已,一個人又太無聊,隻好叫你了。”

“可我也不能喝啊!”

“不用你喝,你撿點兒你愛吃的,陪著我就行。”

兩人打量了一下店內,沒有發現一個客人。朱實冒冒失失地闖了進去,喊道:“拿酒來。”

朱實麵對牆壁,一杯一杯地喝著悶酒。城太郎看她有些不在狀態,就趕緊過去製止她,可她卻推開城太郎,並且嚷嚷道:“煩死了!幹嗎呢?你這小破孩——老板,酒……再給我上酒!”

朱實滿臉通紅,紅得如同火焰一般。她趴在桌子上,喘著粗氣。

“不能再喝了啊!你可別喝了!”

城太郎站在旁邊,關切地製止她。

“沒關係,我喝,反正也沒人喜歡我。你不是也喜歡阿通嗎?……我,朱實,生來最討厭靠哭天抹淚博取男人同情的女人。”

“我最討厭喝酒的女人了!”

“是我不好。……可我不能不喝啊!我心裏好難受!……我這是在借酒澆愁啊!你這樣的小屁孩,懂嗎?”

“你快去結賬吧!”

“我拿什麽結啊!我沒錢!”

“什麽?你沒錢啊?”

“你回客棧,向角屋老板要去,反正我已經賣身為妓了……”

“哎呀,你哭了!”

“不行嗎?”

“你剛才還說阿通姐是愛哭蟲,你不喜歡女人哭,你看你現在自己卻哭起來了!”

“我的眼淚怎麽能和她的一樣——啊!好煩啊!我死給你看好了。”

朱實突然爬起來,向黑暗的屋外跑去。城太郎大吃一驚,也趕緊追了出去。

酒館的夥計對這樣的場景那是司空見慣,他們笑嘻嘻地看著發生的一切。這時,在酒館角落裏睡覺的一個浪人,突然睜開了醉眼,目送他們衝出屋外。

“朱實姐,朱實姐!你可千萬不能尋死啊!”

城太郎在後麵狂追。

朱實在前麵猛跑。

越往前跑,前麵越黑。

視野內一片黑暗,根本分不清前方是否有泥淖,朱實隻管一味地往前跑。城太郎在後麵緊追不舍,呼喊中已經現出了哭腔。

朱實的心中也曾萌發出少女多情的嫩芽,但這稚嫩的芽尖卻被一個粗鄙的男人——吉岡清十郎給生生折斷了。當初,她在住吉的海邊跳海自殺時,那是真的想尋死。今日的朱實已經失去了那份純真,雖然嘴上說要去尋死,其實心中並不想。

“誰沒事會自己去找死啊!”

朱實自己在心裏說。她隻是覺得城太郎在後麵狂追自己很好玩,所以想逗他一下。

“啊!危險——”

城太郎大聲提醒她。

他發現在朱實前麵有一個壕溝,但由於天太黑,朱實沒有看見。

城太郎從身後緊緊抱住跌跌撞撞的朱實。

“朱實姐,你可千萬別尋死啊!死了可就什麽都完了!”

城太郎把她拉住,可朱實卻鬧得更厲害了。

“你和武藏都認為我是一個壞女人,我活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意義。別管我,就讓我懷著愛武藏的一顆心去死好了!……我死了,也能成全他和那個女人早日結婚。”

“你怎麽了啊?到底怎麽了啊?”

“城太郎,快,快把我推到那溝裏,淹死我算了,我也能一了百了。”

朱實雙手掩麵,號啕大哭起來。

城太郎哪見過這番景象,嚇得都要哭了。

“姐,咱回客棧好嗎?”

城太郎想趕緊帶朱實回去。

“城太郎,我好想武藏啊——你幫我把他找來,好嗎?”

“停下啊!你別再往前走了——”

“……武藏,我先去陰間等你了!”

“危險——”

當朱實和城太郎跑出來的時候,那個睜開醉眼的浪人就緊跟在他們身後。這時,他已經繞過壕溝,正一步一步向二人逼近。

“喂!小孩兒!……把這女人交給我就行了,我過會兒把她送回去,你先回去吧!”

說完他便推開城太郎,把朱實緊緊摟在懷裏。

這個男人個子頗高,看起來有三十四五歲。他濃眉大眼,臉上布滿了濃密的絡腮胡,頗有關東武士的風采。離江戶越近,武士的穿著與關西也越不相同,關東武士的袖口一般都比較短,而且所持的大刀也要比關西武士大得多。

“哎喲——”

城太郎被推了個趔趄,禁不住哎喲了一聲。他抬頭看去,發現眼前這個浪人從下巴一直到右耳有一道長長的刀疤,整個臉鼻塌嘴歪,就像桃子的裂口一般。

城太郎在心中思忖:“這個家夥好像很厲害!”

他咽了一口唾沫,拽著朱實說:“不用你管,我要帶她回去!”

那個浪人哪肯讓到手的女人溜了,他哄城太郎說:“你看這女人不鬧了吧!看她這表情,在我懷裏睡得多香啊!你先回去吧!我過會兒把她送回去!”

“不行啊!大叔。”

“你給我滾開——”

“……?”

“還不滾啊!”

他緩緩提起城太郎的衣領,而城太郎則像羅生門中的渡邊綱忍受惡鬼的臂力一般,緊緊地踩著地麵。

“你,你要幹什麽?”

“你這臭小子,不在這水溝裏灌飽,你是不想回是吧?”

“胡說八道!”

此刻,城太郎瞬間拔出比自己還高的木劍,狠狠地打在了那個浪人的腰上。

但是,由於反作用力太大,自己也被彈開了。一屁股坐在了水溝旁,幸虧沒有掉下去。不過,身體還是受了重創,呻吟了幾聲之後,城太郎就失去知覺了。

其實不隻是城太郎,小孩子們大都如此。遇見事兒,他們不會和大人那樣思慮再三,而是會愣衝愣撞。純樸的本性經常會使他們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

“喂!小孩兒。”

“姑娘!”

“小孩兒……”

城太郎在恍惚中,仿佛聽到了有人在找自己。他睜開眼,發現周邊站著好多人,正在眨巴著眼睛望著自己。

“醒了嗎?”

大家關切地問著。這反而搞得城太郎有點不好意思了,他一骨碌爬起來,撿起自己的木劍,想趕緊一走了之。

“喂,別走啊!和你一起跑出來的那姑娘呢?”

客棧的夥計趕緊抓住他的胳膊,不讓他離開。

城太郎一聽才弄明白,原來他們是角屋的員工,還有客棧的夥計,是一起出來找朱實的。

人群中有人提著燈籠,也不知是誰發明的,最近在京都特別流行,看來這東西也傳到關東來了。還有一些年輕男子,他們手持棍棒,問城太郎:“有人前來送信,說你和角屋的一個姑娘被浪人給劫走了。……你知道那個姑娘去哪裏了嗎?”

城太郎搖著頭。

“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

“不可能!……你別騙我們了,你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知道!”

“我隻知道她被那浪人抱著,跑到那邊去了!”

城太郎回答得言簡意賅,他不想和這些人糾纏下去,要是不盡快趕回去的話,可能又要遭大藏先生的罵了。此外還有一個原因,要是讓大夥兒知道敵人還沒出招,結果自己就給摔得昏了過去,那就太難為情了。

“那浪人到底往哪裏逃了?”

“那邊。”

城太郎用手一指,大家便追了過去。沒過多大一會兒,就聽見有人說:“在這裏!在這裏!”

大家提著燈籠和棍棒一擁而上——朱實站在一戶農家的茅草屋的陰影裏,衣冠不整,顯得非常狼狽。看地上的情形,剛才她應該是被那浪人壓在了幹草堆上。後來,聽到大家的腳步聲,她趕緊站了起來。她的頭發和衣服上全都是雜草,領口也敞開著,腰帶鬆鬆垮垮,差點兒就被那浪人解了下來。

“哎呀!沒出事吧?”

眾人用燈籠一照,立刻就明白了,要是再晚來一會兒,朱實可能就會被那浪人給強奸了。大家不再多言,也忘了去追趕那作惡的浪人。

“……好了!回去吧!”

朱實甩開扶她的手,靠在茅草屋的木牆上,低聲啜泣。

“她好像喝醉了。”

“為什麽又在外麵喝酒呢?”

眾人隻能站在那裏,看著她哭泣。

城太郎站在遠處,也看見了朱實哭泣的樣子。城太郎現在還太小,無從想象她究竟遭遇了什麽。但是,他忽然想起了過去自己親身體驗過的一件趣事,雖然這和朱實毫無關係。

當時,他住在大和柳生莊的一家客棧內,客棧內有一個小姑娘,名叫小茶。他們二人就如同兩隻小狗一樣,在馬料倉庫的稻草上抓來抓去,滾來滾去,一旦聽到人的腳步聲,就嚇得不得了。

“走吧——”

城太郎覺得非常無趣,於是就離開了。剛才差點兒丟了自己的小命,現在卻還能活在這個世上,他感到非常高興,禁不住哼起了小曲。

田野中的大金佛。

你可曾見過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迷了路。

我敲木魚,“哐”。

我問金佛,“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