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洋房
季勁的家坐落在上海徐匯區的華亭路上，距離麥恩公司所在的嘉裏中心大樓，步行時間不會超過二十分鍾。地理位置之優越，不言而喻。
季勁的爺爺出身書香世家，在這裏長大、娶妻、生子，又再看著季勁長大，對他們所住的英國式三層花園小洋樓感情頗深。因此，即使季勁父母單位都有新房可購置，他們全家人依然選擇住在這裏。隻是在季勁成年後，恰逢隔壁鄰居移民海外，家人便徑直購買了鄰居的房子，作為季勁的住所。
季勁在複旦大學就讀期間，平日裏都住在學校宿舍，周末才回家，故而還是與家人同住。再之後，他在麻省理工大學讀研究生，畢業後又在MCG公司一路打拚事業。因MCG公司位於廣州，季勁回到上海也隻能短暫停留，所以，他名下的老洋房一直空置著。
季勁跳槽到麥恩公司後，家人們歡喜著把他的房子打掃得幹幹淨淨，又添置了不少全新家具。奈何戰略谘詢顧問的時間都在項目上，一出差就是幾個月，偶有周末才能得空飛回上海。因此，嚴格算來，這些年，季勁住過這套房子的時間加起來，都不超過兩個月。
有風吹過，馬路兩側的梧桐樹葉簌簌作響。
宋喬伊透過季勁父母家花園洋房褐色竹籬笆的間隙，望見花園裏的綠樹與灌木蔥蔥蘢蘢，鐵鏽紅的磚瓦點綴春泥色的牆，拱形的窗框裏嵌著歐式的彩色玻璃，窗台的幾盆多肉生機勃勃，忽而覺得羨慕。
在十六歲以前，她與父母也是住在與此類似的淮海路小洋樓裏。那時候，宋喬伊有著疼愛她的爸爸，會把她捧在手心。取名“喬伊”，就是希望快樂一直能與她相伴。那場車禍，帶走了宋喬伊的父親，更帶走了她所有的幸福。宋喬伊又想起了自己多年未聯絡的母親，這麽長時間過去了，如果她知道自己回國了，還回到了上海，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她會開心嗎？
宋喬伊不知道，也不敢再往下想。
季勁把車停在父母家門口的停車位上，牧馬人的前照燈關閉，二人一同下了車。
“你稍等一下，我去拿一下那套房子的鑰匙。”
“好的，謝謝。”
季勁剛往前走了沒幾步，大門被打開，一隻嬌小強健的白色粉撲型的比熊犬便撒歡似地衝了出來。它那羽毛般歡快地卷在身後的尾巴不停地搖擺，頑皮又可愛。宋喬伊注意到比熊犬的身上穿了一件大紅色的小襖子，上麵用針線繡著它的名字——“太子”。
太子先是圍著季勁饒了一圈，好奇的黑色眼睛咕嚕嚕轉了轉，又靠近嗅了嗅，最終卻撲向了宋喬伊，兩隻短短的小前腿扒拉著她。宋喬伊蹲下身，伸出手撫摸太子的頭，它樂得更起勁，伸出粉紅色的小舌頭，仿佛在笑。
“太子，不要看到漂亮女孩子就發嗲咧！”
一個溫柔的女聲傳來，太子回過頭，歡騰地跑回女人身邊。女人將太子一把抱起，寵溺地拍了拍它的小腦袋。
宋喬伊聞言望去。女人約莫五十歲，頭發梳成一個髻，身著束身旗袍，流蘇披肩，素淨的花紋裏透露著優雅。她的臉上帶著上海女人的純真微笑，笑容裏有著滿滿的暖意。她步履輕盈，腳上穿著有蝴蝶結的黑皮鞋。那身旗袍穿在她的身上，身姿挺拔，身形綽約，活脫脫一個大家閨秀的模樣。
“你好呀，我是季勁的媽媽。稱呼你為‘喬伊’可以嗎？”
太子在季勁母親的懷裏撒著嬌，一雙圓圓的眼睛看著宋喬伊，尾巴還在晃動著，似乎是在不遺餘力地表達著歡迎。
“嗯嗯，可以的，阿姨好。真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了。”宋喬伊忙不迭地禮貌問好。
季勁怕宋喬伊尷尬，連忙解釋：“我回來前和我家裏人說了你會借宿，所以他們知道你的名字。”
“嗯嗯，好的，謝謝啊。”宋喬伊說。
宋喬伊話音剛落，季勁的另外三個家人齊刷刷地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季勁的爺爺奶奶麵容慈祥，他爺爺的手裏緊握著象棋裏的“馬”，奶奶則戴著老花鏡，看樣子是匆忙聞聲而來。至於季勁的父親，則提著一大包預先給宋喬伊準備的物品，穩穩當當地把物品與鑰匙交給了季勁。
“喬伊，客房的床單與被套都換了全新的，房間暖氣也開好了，熱水是24小時的。今天太晚了，你早點休息，明天早上來家裏吃早餐吧。”季勁的媽媽準備好了一切。
季勁的奶奶附和道：“對，明天早上來吃季勁他爸爸煮的蔥油麵。味道不錯哩。”
宋喬伊難免有些受寵若驚，自己來借宿一晚，已經是給季勁添麻煩了，怎麽現在居然驚動了季勁全家人？
除了一個勁的道謝與傻笑，宋喬伊再不知道做何舉措。季勁見狀，連忙拉上宋喬伊，帶她去往了隔壁的住所。
明亮的燈光打開，季勁將物品放置在玄關處，把家裏電器的基本使用方法講解了一下後，又提醒她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隨時聯係他。
“哦對，明天早上你要是想睡懶覺，你就睡，不用非起來吃早餐的。”
“季勁。”
“嗯？”
“我真為你高興。”
“為我高興？”
“對，我很高興看到你家裏人那麽和睦，那麽溫暖。謝謝你們對我今晚的幫助。”
季勁看著宋喬伊真誠的眼睛，把鑰匙放在了宋喬伊的手裏。
“宋喬伊，問問我吧。”
“啊？什麽？”
“在高壓的工作中，在辛苦的生活裏，在迷茫的時刻間，在矛盾的選擇時，當你感到無助的時候，當你覺得悲傷要把你吞沒的時候，當有人欺負你的時候，當你不知道要怎麽做的時候，每到那種時候，問問我吧。如果不忙，我會盡量告訴你。”
季勁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如果忙，也請你等等我，不要擅自做決定。”
宋喬伊與季勁對視著，看到彼此眼裏的亮光。
宋喬伊點點頭，再次向季勁道謝。
看著季勁離開的背影，她恍然覺得，自己的運氣並不算太差。僅這一點，就能夠撫平她這段時間所有的崎嶇。
心裏苦的人，原來隻要一點甜，就已經知足了。
客房裏被貼心地放置了薰衣草蒸汽睡眠噴霧機。在書桌上，一張寫著“歡迎喬伊”的紙條被平整地鋪在桌麵上，落款是季家每一個人的簽名。
宋喬伊經過季勁房間時，瞥見他的房間裏是滿滿的飛機模型。季勁的書架最頂部兩層，整整齊齊地擺放著飛機模型比賽的獎杯。而他所看的書，大多與天文學有關。宋喬伊想，如今在商業模型裏剖析數據的季勁，原來也是一個熱愛宇宙星空的人。
洗漱完畢後，宋喬伊終於能夠放鬆地躺在**。她望著白白的天花板，回想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她與米娜的爭吵，她與季勁的別扭，還有她與李恪的漸行漸遠，愈發想念起去世的父親來。
手機鈴聲響起。宋喬伊抓起手機，是季勁的信息。
“宋喬伊，我幫你篩選了以下的六個項目，你可以從中選擇自己感興趣的項目主動與項目經理進行接洽。我曾經想過為你申請假期，也想過帶你去我的新項目，但是，比起這些，更好的選擇一定是你繼續按照你的節奏去工作。堂堂正正地去證明給大家看，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沒有任何人可以影響你的步伐。”
宋喬伊看著信息，愣了許久的神。
這些年來，宋喬伊一直都像鬥雞一樣，堅強地與生活鬥爭。可是，在季勁麵前，她忽然覺得，自己是雖敗猶榮的戰士，就算低下頭，好像也沒什麽關係。
她的手指在微信通訊錄裏滑動，點進李恪的朋友圈，封麵是他與妻子的新婚照。
宋喬伊在心裏再次祝福，默默關掉了手機。
加油，宋喬伊，都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