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曆史在他的情感中激活 ——著名作家嶽南紀實文學作品簡評
王久辛
克羅齊(Benedetto Croce,1866—1952)說:“一切曆史都是當代史。”這是一句令人耳目一新的說法。它提示人們:一、既然所有的曆史都是當代史,那麽所有當代人的思考與想象,尤其是對曆史的想象,就有可能通過思考與想象呈現出來。至於呈現出來的這一“曆史”,還是不是當初的那一段“曆史”,在我看來,就很難說啦。二、克羅齊的這一說法的確是極其實用的,尤其對那些想象力極其豐富但缺少史學素養的人來說,克氏的理論便極具“解放思想”的魅力。一方麵,它催生了大批以想象力來寫作的人們的創造**,產生了一大批以曆史為名號的各類叢書的出籠;而另一方麵,它又使那些紮實而又認真鑽研曆史、考究曆史的人們產生了困惑。是的,現在研究曆史、考究曆史,還有多少現實意義呢?沉浸於曆史之中能發家致富嗎?眼看著一批又一批以離奇的想象力來寫作的作家,用玄之又玄的所謂“戲說”,一遍又一遍地走“紅”市場與影視界,還在曆史的考究中泥足深陷,不是顯得極其愚笨與癡傻嗎?
所幸,我遇到的著名紀實文學作家嶽南既沉浸於考究曆史的深層次的追究之中,又能於此間超脫出來;既像一位考古專家那樣陷於發掘古跡的現場,又能沉浸於過往的故紙堆中苦研細鑽地尋找拓展曆史新發現的蛛絲馬跡;既循史而上,又能展開想象;既把克氏的話不當回事,又能把考古學的新發現融進自己的一本又一本的著作,如此次出版的《日暮皇陵》《絕代兵聖》《天賜王國》等紀實性文學作品,即是其例。
嶽南不是那種正麵強攻曆史正史的寫作者,而是尋找正史,靠攏正史,接近正史,力求以考古人的眼光來看待曆史,理解曆史,發現曆史,寫作曆史,當然也就是創造“當代人的曆史”的寫作者。作為嶽南的老同學,我是極其欣賞嶽南的寫作的。之所以用“寫作者”而不用“創造者”的提法,是因為嶽南的寫作更接近由考古的發現而生發想象的創造,而不是由想象力的激活創造的想象的曆史。這是兩種對待曆史的態度,也是兩種不同的對待克羅齊理論的態度。前者是嚴謹的想象與創造,它們當然同時都是創造,這裏的關鍵問題是——我們應當向讀者提供怎樣的曆史創造?在我看來,作家嶽南此前創作出版的《風雪定陵》(與楊仕合著)、《西漢孤魂》、《複活的軍團》、《萬世法門》(與商成勇合著),以及後來創作出版的《日暮皇陵》《絕代兵聖》《天賜王國》等長篇曆史紀實文學,向人們提供的這個文本,就不僅是想象的極致,更是考究曆史,甚至深入到考古現場,通過一件一件的出土文物來想象與創造的曆史報告。他的創造,準確地說是他的寫作,複活的不僅僅是定陵、清東陵、《孫子兵法》、三星堆、金沙等等曆史,其內在的文化與精神特質,更在他的考證與追尋之中實現了曆史的“複活”。我欣賞這種複活,因為在我們這個有著五千年文明史的東方古國,的確淹埋了無數的如《日暮皇陵》《天賜王國》一般的曆史。對後人來說,對於曆史的認識、理解與評判,實際上就是文明進步與否的尺標。
我還記得,早在1990年冬天,嶽南與我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係的宿舍中就默默地對坐無語。那時我並不知道他正與楊仕女士合著《風雪定陵》。我們對坐著,他一句話也沒有,我也沒有一句話。我那時就十分奇怪,同學中的閻連科、徐貴祥、陳懷國、石鍾山等,都在一篇又一篇地在大刊物上發表重頭大作,而這個嶽南卻不知在幹些什麽!轉眼十年過去了,嶽南卻抱來了一尺厚的著作要我指正。除了以前在台灣出版的繁體字版本的作品外,又增加了此次出版的《日暮皇陵》《絕代兵聖》和《天賜王國》三部考古紀實文學作品。我想,嶽南在寫完一本又一本的新書之後,特別是將一堆又一堆的曆史資料變成了條理清晰的曆史報告之後,他能對我說些什麽呢?他來了,隻字不提書,不提讓他寫得如此辛勞的書,卻非要請我喝酒,好像酒更招他的喜愛。其實,我私下裏想,真正用心幹事的人,比如屈原、比如李白等等,為什麽都好酒呢?慨然長歎的書生們,哪一位不是壯懷激烈的勇士呢?我沒有聽見嶽南長歎,但我知道,他把對曆史的歎息化作了寫作的執著,執著地寫著,寫著那一聲聲複活了的喟然長歎!就作家嶽南來說,我僅從《日暮皇陵》中看到的曆史,就深深地感知到了曆史的緊張氛圍與曆史人物的一個又一個複雜與多變的人性。嶽南沒有直接去寫東陵被盜的過程,而是從東陵被盜前的曆史背景入手,先寫即將出場的盜陵者與盜陵者有關的所有大小人物,尤其寫曆史人物的沉浮和他們的沉浮對東陵的影響,及至最後終於發生的被盜的事實。寫得輕鬆,看似說史,實則在文字背後正在揭示著東陵被盜的曆史必然。不動聲色,又筆筆含情,把滿腔的保護國家文物寶藏的曆史責任心與使命感,埋在了平靜的對曆史的敘述之中,使我輩讀完全書,竟不住地喟然長歎!我想,這長歎的人群中,第一個長歎者肯定是我的這位優秀的同學嶽南。
就嶽南而言,他似乎從來不在乎所謂獎項,像農民種地從來也不問把地種好了豐收了又能怎樣一樣,他就那樣任勞任怨地寫著、采訪著、勞苦奔波著,甚至顧不了家室。他是天生的寫作者,是上天安排他讓他馬不停蹄地去寫這些將在曆史上留下永久地位的光輝著作。這一係列凝聚了他心血的作品,即使百年之後也仍將在書店的書架和讀者的手中被廣泛傳播。或許,時代越久遠,越能顯示出這一係列作品在文學、曆史上的價值與地位。
嶽南正是清醒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對這一係列作品才樂此不疲,甚至成癮成好。理解他與不理解他,他並不在意。他本來就是在人們不注意的時候,突然“冒”出來的,隻是他“冒”出來並不是為了引人注意,而是希望為曆史留下一筆精神的文化的財富,並希望人們能感受著這筆財富,親近曆史,親近我們的祖先。
嶽南,是高尚的寫作者。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都敬佩他,並希望自己能像他這樣,把自己的生命獻給自己熱愛的“事業”。
2011年4月1日改畢
【簡介】王久辛,1959年生於西安市,1977年上山下鄉,翌年入軍隊服務。曆任排長、軍區文藝戰士、蘭州軍區戰鬥話劇團主任、《西北軍事文學》副主編、《中國武警》主編等職,大校軍銜。1991年畢業於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係,以長詩《狂雪》轟動文壇。另有大型史詩《香魂金燦燦》、散文集《絕世之鼎》等問世。榮獲解放軍文藝作品獎、首屆魯迅文學獎。2004年10月作為中國作家代表團成員出訪波蘭,2007年11月再次作為中國作家代表團成員出訪俄羅斯。2008年在波蘭出版波文版詩集《自由的詩》。先後出席中國作家協會第七次代表大會、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全軍文學創作座談會,第一、二屆中國詩歌節,第一、二屆青海湖國際詩歌節等。曾任第三屆魯迅文學獎短篇小說獎初評評委,延安大學文學院、解放軍藝術學院客座教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