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我所知道的清東陵
於善浦
嶽南是我的朋友,他的書我早已讀過。昌平明十三陵是我經常去的地方,我看過定陵發掘報告,還在定陵博物館和長陵祾恩殿裏多次參觀過定陵地宮出世的文物精華。偶爾閑談中,十三陵的朋友也講過一些定陵地宮發掘時的故事,可是總不如嶽南寫的《風雪定陵》那麽生動。許多章節扣人心弦,有的段落催人淚下,確實是一本好書,凡是看過這本書的朋友,都與我有同鳴共感,難怪《風雪定陵》曾獲得台灣《中國時報》的十大好書獎。
嶽南曾為這部《日暮皇陵》的采訪事宜,專程從北京到遵化清東陵找我,也許緣分有限,盡管在電話中談得那麽融洽,但因忙於公務,當他從東陵來遵化時,我竟從遵化去了東陵。雖然沒見麵,彼此都看過各自的書,以文會友,還是心心相通的。除了我已看過的《風雪定陵》外,《複活的軍團》以及他與商成勇合著的《萬世法門》等也曾拜讀,這些書從不同角度反映出中國曆史上秦朝、盛唐、明代的燦爛文化。而且每本書都有一個帶有懸念的副題,一目了然,如“法門寺地宮佛骨現世記”“秦始皇陵兵馬俑發現記”“明定陵地下玄宮洞開記”。隻看封麵上的題目,讀者就想進入那撲朔迷離的境界,翻開書再看那些章節目錄,更令人愛不釋手。看來嶽南並不滿足於已有的成果,麵對曆史悠久的文明古國,燦爛的曆代文化,在這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作源泉中,他已開始譜寫新的篇章了。
嶽南托我給他的新作寫個“序”。我欣然領命,認認真真地閱讀了《日暮皇陵》文稿,許多人、許多事、許多景、許多情,都是那麽熟悉,因為清東陵是我後半生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得天獨厚的機遇和苦心鑽研的幾十年,使我對東陵的山山水水、亭台殿宇,以及對東陵入葬的帝後妃嬪,都寄予深厚的情感,正是由於這種感情,此前我就寫了《清東陵大觀》《東陵盜寶記》《清東陵》《慈禧乾隆墓被盜始末》《香妃》等著作,還零零散散發表了一些文字。這字裏行間,凝聚著心血,也滲透著對東陵炙熱的愛。
清東陵是中國現存規模龐大、體係完整、布局得體的帝後陵墓群之一。清朝帝王為什麽選中了離北京一百二十五公裏的這塊地方,東陵又怎樣稱得起天造地設的風水寶地呢?通常都引用少年天子狩獵親定萬年吉地的故事為依據。其實仰慕東陵這塊風水的人,早在明朝初年就有過。明成祖朱棣遷都北平,在大修紫禁城宮殿的同時,也在到處選擇他身後享用的萬年吉地。風光綺麗的鳳台嶺終因屬燕山餘脈且地處邊關而沒被選中。明朝末年,崇禎皇帝嫌昌平祖陵再無佳穴,也曾看中了鳳台嶺山林茂密、景色宜人,想安葬在這裏。隻可惜大明江山岌岌可危,最後李自成進京,江山破碎,崇禎皇帝吊死在煤山,不得不放棄了這塊萬年吉地,這才又被清朝帝王選中。
清東陵坐落在河北遵化馬蘭峪境內,始建於順治十八年(1661年),占地二千五百平方公裏,整個陵區以昌瑞山綿亙的明代長城為界,山南為陵寢重地,山北為風水禁區。修建陵寢時,為貫通風水地脈,拆除了山頂長城。登臨鳳台嶺(清朝賜名昌瑞山),俯視南麵號稱“前圈”的陵區,滿目蒼翠,朱牆金頂輝映其間,環顧左右,山峰依次低下,井然有序;極目北眺“後龍”,但見山連山、嶺套嶺,氣勢磅礴,綿綿不絕,風水勝地,雄奇靈秀相濟,宏偉秀麗並舉,令人目不暇接,心曠神怡。清東陵十四座帝後妃陵園中,埋葬著順治、康熙、乾隆、鹹豐、同治五位皇帝,孝莊、慈禧等十五位皇後,還有一百三十多位妃嬪,在這一百五十七人中,有入主中原的順治皇帝,有中國曆史上在位時間最久的康熙皇帝,有壽命最長的乾隆皇帝,有中外馳名的慈禧太後,有清初傑出的女政治家孝莊文皇後,還有給人以撲朔迷離之感的乾隆寵妃“香妃”。除此之外,東陵周圍還葬有王爺、皇子、公主、保姆、勳臣等人,他們的陵園均按妃園寢規製用綠瓦蓋頂,而皇帝、皇後的陵園則用黃琉璃瓦蓋頂,充分顯示出帝王的等級與尊嚴。清朝時,清東陵有著嚴密的管理機構,內務府管理日常事務,禮部管陵寢祭祀,工部備辦工程及物資,兵部負責巡邏和保衛。自清朝滅亡,陵寢在民國政府保護下,仍設有管理機構。後來軍閥入侵陵園,這些機構如同虛設,護陵大臣逃之夭夭。1928年7月流氓軍閥孫殿英以剿匪之名,趕走了欲圖不軌的馬福田,又以軍事演習為借口,荷槍實彈進入陵區,用了七天七夜,將乾隆、慈禧兩座地宮打開,把棺木中葬寶洗劫一空,釀成了中外文明史上一件驚天動地的大案。嶽南將軍閥混戰和孫殿英的醜惡行徑寫得淋漓盡致。
我在調查東陵盜案時,走訪了許許多多陵戶,了解了兩座地宮開放前的清理工作,專程在北京訪問了文強先生。最重要的是在第一曆史檔案館裏翻閱了《溥儀檔》,其中一冊《盜陵匯編》記載得最為詳細。有守陵官員郝省吾的報告,有陵戶和鈞的報告;有盜陵犯被審的記錄和他們的自首書。在國民政府派遣的善後調查組裏,組長劉人瑞代表政府寫下了《東陵紀事》。最詳盡的材料是寶熙的《於役東陵日記》、陳毅的《東陵紀事詩》、耆齡的《東陵日記》,還有當時陳伯陶、陳望曾等致譚延闓、閻錫山、商震等的函電。陳毅,字詒重,湖南湘鄉人,湘軍將領陳湜之子,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癸卯科進士。丁巳年張勳複辟時,他也是一員健將,做了短短十天的“侍郎”。耆齡,字壽民,滿洲正藍旗人,監生出身,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任商部右參議,三十四年(1908年)遷內閣學士。寶熙,字瑞臣,又號沈庵,清宗室,正藍旗人,光緒十八年(1892年)壬辰進士,授編修,官至學部左侍郎。這些清朝遺臣是受逃往天津張園的溥儀指使,親赴東陵安葬乾隆和慈禧屍身的。關於劉人瑞我知道的並不多,劉人瑞的公子劉紹韜曾到東陵找過我,還贈送給我一張他父親的照片,也講了他父親的為人。1987年劉紹韜還在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資料編輯室編印的《近代史資料》中寫了一篇《劉人瑞事略》,其中提到劉人瑞在《東陵紀事》中詳述查勘東陵破壞的情形。他寫道:“當時,東陵雖幾經浩劫,大批寶物失盜,但存留器物數量仍較多。”劉人瑞在查處過程中,嚴令屬下不得擅動。他指出“革命原為造成廉潔政府,物件均應保存,何能攜取?”孫殿英及其上司第六軍團總指揮徐源泉為掩蓋事實真相,縮小事態,曾賄以數萬重金,請求劉人瑞修改給國民政府的報告,劉嚴詞拒絕,不同意修改呈文。後來蔣介石當局迫於孫之實力,以及孫殿英等直接向蔣宋家族和有關要人行賄成功,遂使此案最終不了了之。嶽南在《日暮皇陵》中不僅運用了上述重要資料,而且還介紹了徐榕生日記。徐榕生雖不是清室遺臣,僅是一名隨員,但因他一直堅守現場,所以他的日記寫得最為真切。
一場轟動中外的東陵盜案,已過去七十年了,幾經滄桑的清東陵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破敗的殿宇、荒蕪的陵園,都維修得完完整整,已正式向遊人開放。凡參觀過東陵的人,無不對其宏偉的布局、旖旎的風景而嘖嘖稱讚;康熙景陵神道彎彎,他一生的文治武功業績輝煌,在他的陵園中總能聽到遊人的稱頌;乾隆裕陵地宮,在九券四門和券頂四壁滿布著精美的石雕佛像和遒勁有力的經文,既是一座石雕藝術寶庫,又是一座莊嚴肅穆的地下佛堂;鹹豐定陵是在戰亂之中修建的,規製改變,材料不足,其特色是地形落差大,建築緊湊,對後代影響極大。皇後陵中最突出的就屬慈禧的菩陀峪定東陵了。其三殿木材用黃花梨木,內壁雕磚貼金及金龍和璽彩畫,都屬清陵之冠,還有石雕陛階石及欄板和望柱,均以鳳在上龍在下,或鳳在前龍在後的紋樣裝飾,充分顯示出女人當政的那股威風,引來觀眾各種各樣的評說。除了地表堂皇富麗的殿堂吸引著千千萬萬的遊客,還有慈禧的地宮、乾隆容妃(香妃)的地宮開放,更具有神秘色彩,在每座陵園中舉行著不同特色的展覽,其中也有清理各陵地宮中之遺物,格外被遊客賞識。最後,在祝賀嶽南此作取得成功的同時,也歡迎各界朋友到東陵來,真正領略曆史之滄桑,今日之風貌。
2011年4月30日改畢
【簡介】於善浦(1932—2022),祖籍山東蓬萊,生於遼寧西豐縣。沈陽東北美術專科學校畢業。多年來潛心於清代宮廷史研究,注重史料的考證,著有《清東陵大觀》《香妃》《珍妃》《東陵盜寶記》《清東陵》《慈禧乾隆墓被盜始末》等書。曾任文博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