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內塵灰滿布,僅有幾扇小窗微敞,竊來月光。

借著朦朧的暉光,他踏上了腐朽的樓梯,很快就到達了二層。二層放著幾張破敗的桌椅,還有一個佛龕,供奉著一尊蛛網密布的佛像。

“這真是令人感動的愛情呢……”老頭子揶揄地說,但他話音未落,一個巨大的黑影衝天而降,挾著刺鼻的腥風,直襲向他的頭頂。

然而一柄長槍從這清俊少年的身側竄出,疾如閃電快如風,直刺向黑影的咽喉。黑影在空中無法躲避,隻能硬生生地將手中的雙錘砸向槍尖。

可長槍比他那沉重的兵刃變招容易,隻見槍頭紅纓閃動,槍尖宛如靈蛇般繞過鐵錘,再取他的咽喉。

“回來!”樓上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黑影堪堪躲過一槍,一落在地上,就化為煙靄,散入夜色之中。

老頭子麵帶微笑地抬起頭,隻見在三層的樓梯上,站著一個紫衣翩翩的美貌少年,他的眼像是鉤子般微微上挑著,渾身都是散發著陰邪之美。

“你早有防備?”塚狐眯起眼睛,好奇地問,“難道我布置的牢籠有破綻?”

“因為你太刻意了……”老頭子連連咳嗽著說,“刻意在門外安插了那位老人,刻意讓他在言語中提醒我這塔裏有個女人,又刻意提到了這女人的深情,即便天色將黑,也鼓勵我進來看看。而且那些居民看到我的眼神,明明是非常驚詫的,顯然這塔中藏著什麽不詳之物。”末了他說,“你太心急了,生怕我今晚不會進來,所以才讓他這麽說。”

“好吧,你說得沒錯,以後我會注意的……”塚狐紅唇微抿,露出一個殘忍的笑,“不過也沒有以後了,你既已進來,即便有萬全之策,也無法逃出生天。”

他話音剛落,紫衣一閃,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上。黑暗如潮水般湧來,隻有幾扇小窗投下淡淡月光,像是一隻隻微暝的眼。

無數嬉細小的聲音在牆壁上湧動,仿佛大漠中流沙陷落時發出的“沙沙”聲。

老頭子揮了揮手,阿朱婀娜的身姿出現在腐朽的樓梯上,她雙手一揮,無數銀絲從指間逸出,輕易就在老頭子周身織出了一張大網。

網像是牢籠,將他困在裏麵,也抵禦了來自外界的侵襲。

那古怪的聲音水流般向他匯集,很快一個不成形的妖怪出現在了網上,它長著一張女人的麵孔,伸出尖利的爪子,直抓向老頭子的麵門。

阿朱十指微動,網上銀絲變幻收緊,瞬間就將這怪物絞死。但隨即有更多個妖怪爬過來,它們貪婪地露出尖利的牙齒,想要將這少年驅魔師生吞活剝。

“怎麽有這麽多妖怪?”老頭子眉頭微皺,喚出了乾達婆,輕聲吩咐他,“快點找到出路,不可戀戰。”

乾達婆長槍舞動,幾槍就刺中了接踵而上的怪物,阿朱那堅韌的銀絲網眼見被它們用牙齒咬開,用指甲撕破,顯然撐不了多久了。

阿朱腰肢一扭,輕盈地落在了一扇小窗上,她杏眼微斜,手一揮就將銀絲纏到了老頭子的腰間。

恰在此時,蛛網破裂,無數妖怪轟然落下,而少年身影翩翩,在千鈞一發之際,被拽到了半空中。

阿朱振臂一揮,就要帶他逃出塔外,然而就在這時,一枚利刺刺破夜空,疾飛向阿朱麵門。

“啊!”阿朱嬌呼一聲,身影一晃消失在寂夜中。而老頭子失去支持,一頭跌倒在幾名妖怪身上。

“看你怎麽逃得出去!”薔薇手持雙刺,笑吟吟地望著就要被群妖啃噬吃掉的驅魔師。

但一個龐大的身影在群魔亂舞中現身,這人身高近一丈,如小山般高壯,將清瘦蒼白的少年緊緊護在懷裏。

而他餘下的一隻手揮起壇缽大的拳頭,幾下就驅散了撲過來的妖怪。

“蒼甲!”老頭子又喚出了個名字,細密堅硬的青色鱗甲從他的指尖蔓延生長,飛速覆蓋了他的全身,隻露出了一張白皙俊秀的臉。

“蟲蟲,快點用你的嗅覺找到出路。”在這些妖怪的利齒下,靠蒼甲力量維持不了多久,他手臂輕揮,叫出了蟲蟲。

白衣如雪的少年出現在了熊男的肩膀上,他的雙眼在黑夜中閃爍,像是撒下了漫天星光。

“在頂層!頂層有大量新鮮的氣流!”

他話音未落,熊男已經抱著老頭子跑上了木梯。可是台階年久失修,熊男體重龐大,幾乎每走一步就會踩塌一級,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已經無路可退。

“現在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了吧?”當熊男一口氣衝到第四層時,塚狐終於現身,他站在塵土飛揚的塔中,宛如一隻劇毒的蛾。

“這裏為什麽有如此多的妖怪?”老頭子心中一冷,因為他突然發現,在塚狐身後的木架上,密密麻麻地放著幾百隻木牌,“對了,這裏是座塔……”

他想到了一個典故,傳聞在唐初時,太宗因玄武門事變殺孽太重,夜夜不得安寢,就命人在長安城外建了兩座塔,以玄奘取回的真經供奉,以化解那些冤魂的怨氣。

“沒錯,這裏就是專門供奉煙花女子的地方……”塚狐冷笑著說,“樓船高台,夜夜笙歌,有多少歡愉,就有多少悲傷。正是這些女人讓揚州錦上添花,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幸運地找到歸宿,那些無依無靠的女人,就在死後將牌位放這座塔中,時間一久,怨恨之氣就化為妖魔。”

如果說繁華迤邐,歌舞升平的揚州是盛世中最美妙的光,那這座塔,就是藏在這光下的陰影。

無數可憐的花娘在歡場中顛沛流離,成就了城市的繁華,死後卻隻能在這荒僻肮髒的地方寄托枯骨。

怪不得!老頭子在心底說。他來的時候,看到高塔立在斜陽裏、蒼穹下,透著寂寞和哀傷。

宛如一道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