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悶熱的暮春,山中狹路上野草叢生,蚊蟲飛舞。幾隻花腿細腰的蚊子圍著我轉,趕都趕不走,讓我煩惱至極。

我一邊趕路一邊趕蚊子,沒一會兒就已經滿頭大汗,所以我討厭夏天。

一隻蚊子抽空叮在了我的手臂上,它貪婪地吸允著我的血,不過須臾間,便發生了飛快的變化。

它的口器變成了張奇怪的臉,翅膀由透明轉為純黑,最可怕的是,身體膨脹了幾倍,變得如牛虻般大。

我厭惡地皺了皺眉,剛要卷袖把它趕走,便見斜裏伸出一隻手,“啪”地一聲,把它拍死在我的袍袖上。

鮮血橫流,蚊子的摻雜著我的,弄汙了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洗得發白的布袍。

“看,我救了你一命,還不快謝我一杯清茶?”我回過頭,隻見身後站著一個藍衣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發髻高挽在頭頂,背負一柄桃木劍,看打扮是個道士。

小道士長得挺拔俊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腦子似乎有點問題,渾身都洋溢著少年人特有的驕矜和狂妄。

“可我沒讓你救。”我瞪了他一眼,為自己的袍子難過。

“斬妖除魔乃是修道之人的要務,我怎能袖手旁觀?”他凜然地說,“而且你的命還不值一碗茶水錢?真是小氣?”

說罷他拉過我的袖子,將掌心的蚊子血抹幹淨,“反正也髒了,不差這一點。”

我活了許多年,也從未見過如此厚臉皮且無恥的道士,索性跟他去山路邊的茶水鋪小坐。這條路通往東都洛陽,雖然偏僻,卻也有遊商走販經過。此時天下初定,有不少人想去大城市中碰碰運氣,運氣好的,或許能得到飛黃騰達的機會。

我也是這些撈金客中的一員,隻是我想要的,跟他們的不一樣。

“你是驅魔師吧?所以蚊子吸了你的血,才會妖化?”小道士喝了兩碗酸梅湯,方跟我搭話,仍以高高在上的姿態,“我叫清玄,是邙山上清觀的,你若遇到危險,可以來找我。”

“我叫老頭子。”

“不過你要小心點,如果被那隻妖化的蚊子跑掉,可能會危害世人。”他皺了皺眉,眉眼俊秀,頗有正義感地說。

“它危害不了世人,因為我的力量太大了……”我輕輕地說,“它不過片刻就會被充沛的妖力脹死。”

清玄原本微眯著的眼瞬間就瞪圓了,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周,又變成了漫不經心的慵懶模樣。

“你連一個可供驅使的妖怪都沒有……”他文雅地喝了口水,輕蔑地說,“而且看起來年紀和我差不多,還不如我強壯呢,還是不要說大話了。”

我點了點頭,裝出頗為受教的樣子,但是最終這茶水錢還是他付的,因為我掏盡了所有的口袋也沒有翻出一個銅板,當茶水店的老板拎著茶勺站在我們身後時,清玄俊秀慵懶的臉已經變成了紫黑色。

“遇上你我真是倒了大黴,怎麽有人能窮成這樣?不都說驅魔師很有錢嗎?”他付完茶水錢就罵個不停,朝我一拱手,便飛也似的走了。

“後會無期!”他是這樣說的,可是我看到他身邊長草中迤邐而行的影子,怎麽看我們都會再見麵。

此時夕陽西下,在草長鶯飛之中,正有一個窈窕的身影跟在他的身邊。那是一個身穿黑衣的漂亮少女,膚色雪白,眼如杏核,梳著雙環丫髻,靈秀可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唇色太過蒼白,少了嫵媚之色。

少女也在看我,似乎察覺到我發現了她的存在。我朝她眨了眨眼睛,她卻不理我,倔強地別過臉,身影很快便隨著清玄的步伐,消失在瘋長的荒草中。

那一年是唐初武德年間,天下方定,一個富麗強大的王朝即將拉開帷幕;那一年我落魄至極,手下連一個妖怪都沒有。

但是在那一年,我遇到了阿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