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三月,天氣漸漸悶熱起來,常州仿佛一瞬間就進入了春天。少年少女們頭上簪滿鮮花,像是要將這熱熱鬧鬧的春天留在自己身上,也沾些春意,多些旖旎多情的故事。

堤岸之旁,一個身穿青色紗衣,頭戴紗帽的少年踏草而來,身邊跟著一個活潑明麗的少女。

少女穿碧藍衣裙,不同的是袖口裙角都繡了嫩黃色的花朵,秀發上也別了兩朵黃色的雛菊,看起來鮮妍可愛。

他們怎麽看都是一對璧人,但是如果湊近了去聽,卻發現他們居然一直在吵嘴。

“夠了,碧瑤,你什麽時候肯聽我一句話,少看戲,多讀書,哪怕沒事多吃點米,練練身手也是好的。”

少年說著咳嗽起來,他麵容文靜俊秀,浮著一層蒼白的病氣。但那失血的臉色,卻襯得雙眼更黑,嘴唇更紅,平添了出塵脫俗的氣質。

“死老頭子,你才多吃飯呢,不知道現在姑娘們都喜歡苗條嗎?而且看戲有什麽不好,戲文裏的故事纏綿悱惻,昨天看到貴妃跟玄宗死別,都把我看哭啦。”

碧瑤瞪了他一眼,眼睛亮得像天上的寒星。她年紀稚嫩,但已經有了幾分美人的姿態,尤其一笑起來頰邊兩個酒窩,甜得近乎膩人。

“數你最不聽話,如果不是你下手快,我早就不要你了。”被喚作老頭子的少年氣得連連幹咳,蒼白的臉龐也浮上了幾朵紅雲。

“如果不是我力量不夠,早就吃了你了!”

“我等著啊。”他笑眯眯地,一點也不生氣。

“沒幾天了,你洗幹了脖子等著我的刀吧。”

兩人很快來到了一處開門紫藤的園林前,這院子屬於城中富賈,建在水邊,頗有幾分臨水照花的詩意。

少年看著垂落到牆外,如煙雲般的紫藤,麵現沉醉之色。他輕輕揮了揮衣袖,身邊的碧瑤竟然纖腰一扭,就化入風中。

明媚可愛的少女憑空消失,隻有她鬢邊別的黃花落在了地上。

“這個家夥,總是這麽馬虎。”少年皺了皺眉,將雛菊拾起來,叩響厚重的院門。

不過一會兒,門緩緩打開,走出來一個身穿紫衣,濃眉大眼的年輕公子。

“你就是老頭子?”公子揚了揚眉,盯著他蒼白的臉,和他手中的雛菊,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但名喚老頭子的少年卻一點也不生氣,將黃花別到了紗帽上,咳嗽著問,“正是在下,這位可是朱文浩朱公子?”

“你一點也不老啊,而且看起來也沒那麽大力量。”朱文浩撇了撇嘴,轉身走入內室。

他猿臂蜂腰,從背影來看肩部寬闊,一看就曾練過功夫。但這個身手高強的男人,卻偏偏偽裝成風流公子的模樣,即便他笑得再開心,眼中也沒有半點暖意。

老頭子隨他走進去,閑庭信步,裝作欣賞紫藤花的樣子,將這院子的方位布置看了個明白。

朱文浩笑而不語,悠閑地坐在涼亭中,為他斟了一杯熱茶。

“聽說你很能幹,是驅魔師中的佼佼者?”朱文浩單刀直入地說,“不是我自誇,朱家三代都是牙人,普通的生意我從來不接,這次找到你,確有棘手之事。”

“有所耳聞。”老頭子點了點頭,朱家跟尋常牙人不同,做的根本不是賃個屋子,或者賣兩匹騾馬的生意。

他們既能把官府的生意賣給富賈,也能把人頭賣給他們的仇家,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這次有人要一封密函,不知你聽沒聽過江浙的鹽商盛家,他家的第三代孫子盛天鈺明日就會抵達常州。”他一邊喝茶,一邊說出了委托。

老頭子細細聽下去,原來這盛天鈺今年剛滿二十,這次不知為什麽,盛家竟然派他來常州送信往來。

從他自杭州出發,就有人得到消息,要買這封密函。可是盛家的人並不傻,隻走水路不走陸路,吃喝拉撒都在船上,幾名神偷絞盡腦汁也未能得手。

而船一在常州靠岸,盛天鈺就住進了位於羅城中的私宅,宅子內外皆有護衛層層把守,輕易沒有生人能混進去。

所以這單生意的價碼從他出發就開始飛漲,終於由半個月前的五十兩漲到了現在的五百兩。

即便如此,也無人敢接,潛藏在暗處的生意人都怕失手了砸了自己的招牌,所以朱文浩跑遍了整個常州,終於找到了初來乍到的少年驅魔師。

“五百兩……”老頭子沉吟了一會兒,他想到了手下的幾個妖怪,他們穿金戴銀,飲酒吃肉的花銷,歎了口氣,“勉強可以做吧。”

五百兩足夠一個小戶人家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可在他的眼中,卻像是蒼蠅腿上的肉一般伶仃。

“好!不過盛家守備森嚴,無隙可尋。”朱文浩點了點頭,他也不知這少年是真有本事還是傻到了極點,居然輕易接下這棘手任務。

但此時他沒有別的選擇,因為這名喚老頭子的少年,是半個月來唯一沒有拒絕他的人。

“漏洞從來不在守備,而在人心。”老頭子端起茶杯,喝了口香茗,低低地笑了,午後的春光照在他的青衫上,似映出了他身後幾個糊朦朧的影子。

“這是定金。”朱文浩將一隻錦袋放到他麵前,“記住,你隻有半個月的時間,據線人說,他要在下月初一之前,將密函交給王知州。事成之後,我再付你全部的酬勞。”

“理應如此……”老頭子水銀般清澈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圈,笑著問,“不過你竟敢跟驅魔師合作,不怕被妖魔附身?”

“富貴險中求,瞻前顧後還做什麽大買賣?”朱文浩朗然大笑,伸手摘掉了他紗帽上的雛菊,“在我眼裏,你也就是個普通的年輕人。”

他邁著輕浮的步伐離去,哼著風流的小調,失蹤是個流連於歡場的敗家子。

而在和煦的春陽下,悠閑靜憩的院落中,一個危險的交易,在盛放的紫藤中達成。

紫色濃而豔,宛如幹涸凝固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