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浩的心情非常不好,他遣走了歌妓舞女,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在大宅中。秋天的夜空澄淨美麗,仿佛少女清澈多情的眼波,一不小心,就會被它攫住了靈魂。

這素來愛穿花衣的牙人難得地換了件絳色長袍,袒胸披發地坐在貴妃榻上,頗有幾分魏晉風骨。

他緊繃著臉,像是一張拉到極致的弓,連他身邊的鸚鵡都感受到了主人身上的肅殺氣氛,連一聲都不敢吭。

而他黑亮的眼眸則緊緊地盯著大敞的花窗,顯然在等什麽東西。

清風拂麵,時過午夜,一個白色的影子出現在了澄明的夜空中。他立刻站起來,跑到窗口,伸出了手指。

那是一隻白色的鳥,雙翼如光,劃破月色,輕盈地落在了他的指尖。借著明亮的月輝,清晰可見,這隻鳥的身上連一根羽毛都沒有,竟然是紙折成的。

朱文浩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手,仿佛在對待一個精致的瓷器。

然而就在這時,斜裏竄出幾縷銀絲,輕輕巧巧地就奪走了他手中的白鳥。他憤怒地向庭院中看去,隻見荷花之中,碧水之畔,站著一個身穿灰衣的清俊少年。

少年臉色蒼白,嘴角尚有血痕,水銀般黑白分明的雙眸中,藏著深淵般難以捉摸的神色。

“你還是來了啊。”朱文浩終於笑了,因為這人正是今晚跟他分別的驅魔師。

“這是委托人送的信?”老頭子輕輕咳嗽著,將折紙白鳥放在手中把玩,“被人用巫術寫下了咒文,即便是一張紙,也可以如飛鳥般日行千裏,真是用心啊。”

“解咒需要我的鮮血。”朱文浩利落地從桌上拿出小刀,劃破手指,接著跳窗而出,走向了老頭子,“把鳥給我,我會給你看信的內容。”

血滴在鳥的翅膀上,折紙像是花朵般盛開,露出一行黑色的墨跡。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他輕吟著紙上的字,眉頭皺成一團,“怎麽是白居易的詩?”

不過信的落款處蓋了個印章,是個龍飛鳳舞的“顧”字,透露了寫信人的身份。

“這是泉州船王顧老爺得到的,尋找蓬萊仙島的情報。”朱文浩拿過他手中的信,仔細看了看,在確定沒有其他的暗語後,連連搖頭,“隻是靠這麽一首無頭無腦的詩,去蒼茫大海中找一個小島,談何容易?”

老頭子咳嗽了兩聲,嘴角卻又溢出了鮮血,既然能請得動船王,這委托人的力量不容小覷。

“雖然是為貴人辦事,但老船王也有私心,聽說有人在仙島上看到了顧羲禾的行蹤,他年紀那麽大了,始終不相信最小的孩子已經死了……”

“塚狐也到了嗎?”少年驅魔師自言自語地說,他咳得更厲害了,不知為什麽,這次傷勢沒有很快複原,似乎體內寄生的妖怪有些不協調。

“你可以放心接下這個任務,船王會派最好的船帶我們出海,即便遇到暴風雨也不要緊。”朱文浩見他有了興趣,欣喜地握住了他的雙肩。

“我們?”老頭子眼珠微轉,斜睨著他。

“沒錯,我會跟你一起出海,你登島之後,我會留在船上等你,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守住船。”朱文浩激昂地回答,這是他有生以來接到的最大的一樁買賣,關係到家國命運,讓他忍不住熱血上湧。

老頭子想了想,輕輕地點了點頭。朱文浩的表現讓他安心,而且他確實需要一個可靠的幫手,誰知道他在那妖孽叢生的島上,會遇到什麽事。

三天後,兩人便從西京出發了,他們身穿錦衣,裝成浪**公子的樣子,一路上賞花看景,很快就在中秋時節到了琅琊台。

秋涼如水,月滿如盤,在這個家家戶戶團聚賞月的夜晚,琅邪台的海中,停靠著十幾艘船。

其中一條巍峨如小山,操縱它的船夫就要百人之多。

顧老爺身穿織錦長袍,頭戴紗帽,扮成了普通的商人,親自來琅琊台送二人出發。

“麻煩先生遇到犬子,一定要帶他回來,我到現在還是不相信他已經死了……”顧船王年事已高,說到最小的兒子,白須微顫。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琥珀墜交給了年少清俊的驅魔師,“見到他的話,把這個交給他,他應該就會跟你回家。”

那是他的小兒子曾送給他的禮物,晶瑩剔透的鬆香中,凝固著一片血紅色的楓葉。

當時他隻是隨手接過,就扔到了一邊,卻沒想到這是一年也見不了幾次麵的骨肉,留給他的最後的紀念。

“好。”老頭子點了點頭,接過琥珀,卻對船王耳語了幾句。

“先生盡可放心,你拜托的事,我會盡全力完成。”船王連連答應,讓船夫帶著二人登上了船。

船夫們起錨揚帆,十幾艘船如飛鳥投林般衝入了蒼茫大海。銀輝皎皎,水天一色,這海上升明月的美麗景致,仿佛混淆了千百年的時光。

一樣的琅琊台,一樣的尋仙島,一樣的千裏送行,昔日那支消失於滔滔碧波的詭異船隊,仿佛在今晚的月光中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