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後的夜晚,西京火樹銀花,車水馬龍,與昔日威嚴肅穆的鹹陽截然不同。

在一家酒樓中,嫵媚漂亮的伶人在台上旋了個圈,衣襟飄揚,露出了一截白皙纖柔的腰肢,引得客人連連叫好。

但這柔美的少年卻皺了皺眉,因為坐在前排的不是平時慣見的身穿綾羅的富賈,而是些麵生的怪人。

這些人有一襲黑衣的美貌女子;有狀如貴公子,卻敷著薄粉的俊美青年;還有個梳著衝天辮的頑皮小子;高大壯碩的巨漢;最奇怪的就是個懷抱著寶劍,眸光如玄冰頑鐵的少年了。無論自己怎麽使勁渾身解數表演,在這少年的眼中,都激不出一絲情感的波瀾。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隻想唱完這個曲子,早早去台下休息。在這些怪人的視線下演戲,簡直比練功翻筋鬥還累。

這情景讓坐在二樓的一位花衣公子忍俊不止,而坐在他身邊的一位灰衣少年,則連連咳嗽著,似乎對這奇怪的景象毫不在意。

“你真會捉弄人,今晚過後,這小如意西京第一伶人的名字,可要讓給別人了。”

“我可沒空捉弄個伶人,隻是不想被太多人聽到我們的談話,才把手下們支開。”文弱少年又輕咳了兩聲,看向了朱文浩,“你今晚找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說吧?”

“跟聰明人談話,就是省力氣。”朱文浩的臉上輕浮的笑意褪去,他一嚴肅起來就露出眼底的陰森,臉色也變得可怕,就連那身花團錦簇的衣服,都無法拯救他那冷峻的麵孔。

手下一見主人露出這樣的臉色,不約而同地鞠躬退去,緊緊關上了雅閣的房門。

室內瞬間變得安靜,隻有小如意依依呀呀的唱詞,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般在夜風中飄來**去。

“上次給你的字條,你看了嗎?那可是我來之不易的情報。”他又笑了,隻是眼中毫無笑意,露出白森森的牙,倒像極了在草原上獵食的狼。

老頭子皺了皺眉,那字條上隻有“蓬萊島”三個大字,寫字的人力透紙背,紙上還有斑斑血痕。

收到了字條,他就遣走了靈雨,因為對任何一個遊走在黑暗中的人來說,這寄托了人類美好夢想的仙島,都不啻於地獄。

“你果然明白其中的玄機。”朱文浩滿意地點了點頭,“想不想去找那蓬萊仙島呢?”

“不想。”老頭子眯著眼睛,斬釘截鐵地回答,“因為我還沒活夠。”

“可是這件事關係到國運,有人要放出島上的囚徒,禍亂天下。”朱文浩歎了口氣,望著樓下的歌舞升平,“可惜這樣的好日子,要到了頭呢。”

“我可不關心什麽家國,倒是天下大亂,妖魅叢生,對於驅魔師來說再好不過。”老頭子突然笑了,他長相俊秀,笑起來像是清泉流過美玉。

朱文浩麵色一僵,似乎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

說完他起身而去,當走到戲院大門處時,這個俊朗的少年輕輕揚了揚衣袖。寬大的衣裾招展,仿佛在夜色中鋪開一朵灰雲。

與此同時,坐在最前排的幾名奇怪客人同時消失不見。一直細聲細氣,捏著嗓子拿腔作調的小如意,在看到這詭異的一幕時,突然爆發出一聲粗獷的驚叫。

西京的夜市燈火通明,即便已經夜深,街巷中仍宛如白晝。老頭子孤身一人走在人群中,突然香風拂麵,一個雪膚花貌的黑衣女子,出現在他身邊。

“阿朱?你知道我寂寞,所以特來陪我。”他笑吟吟地牽起了這美女的手,明明經常相見,卻總是做出喜不自勝的樣子。

“老頭子,你不是想去蓬萊島嗎?為什麽要拒絕他?”阿朱將紅唇湊在他的耳邊,柔媚入骨地問。

“什麽都瞞不過你。”他連連搖頭歎息。

“我寄生的地方,是你的眼睛啊,所以隻要我想看,連你的心都能看得到。”阿朱伸出纖長玉指,輕輕地在他胸前點了點,無限風情。

“因為我想試試他的決心,如果他心意不定,可能會導致我的失敗,我不能冒這個險。”

“你真是個油滑的家夥,可我就喜歡你這點。”阿朱似顰非顰地掐了他一下,煙視媚行地陪他走在萬家燈火中。

“說到那個小姑娘,你為什麽要趕她走呢?你的心好像還沒老到不能為愛情跳動吧?”走了半晌,阿朱突然好奇地問。

但是老頭子緊握著她的手,突然鬆開了。他像是流水滑過岩石般徑自向前走去,將阿朱拋在了鬧市之中。

“哼,越是不承認的,越是古怪。”阿朱並不生氣,嗤笑一聲,朝身邊一個看熱鬧的後生拋了個媚眼,就翩然消失於夜風之中。

老頭子孤身走出夜市,回到了位於西京郊外的莊園中。雖然這裏曾被糖奴破壞殆盡,可修整了幾個月,勉強可以住人。

他並未掌燈,像是隻夜能視物的貓,輕盈地穿過荒草叢生的庭院,來到了修葺一新的內室。

但一片漆黑之中,風裏送來了一縷血腥的氣息。他皺了皺眉,而幾乎在他劍眉微顰的一瞬,一襲黑衣的冷峻少年,已經抽出黑劍,整個人如疾風般衝進了房中。

刹那之間,狹窄的室內響起叮叮當當的輕響,甚至連人影都看不清,隻有風裹著風在房中奔湧衝撞。

右臂傳來一陣微痛,那是眠狼拚盡全力的征兆,看樣子來人的實力不容小覷。

他伸指在夜風中一彈,一個人影隨著這輕微的動作憑空出現,瞬間變得龐大如山,衝進了內室。

熊男在落地的瞬間,就撞飛了房門,直撲向那兩個搏鬥不休的影子。

支撐兩個妖怪打鬥,讓他覺得有些吃力,連呼吸都變得急促。熊男的破壞力驚人,在刹那間就摧枯拉朽般砸爛了所有的家什,而隻要這壯漢在狹窄的空間內占據優勢,不速之客很快就能束手就擒。

可就在他薄唇微彎,即將微笑之時,冰冷的利刃架上了他的脖頸。

“別動……”那是個年輕人的聲音,低沉而動聽,像是冬天的風拂過大地,“否則我就殺了你。”

“你是誰?已經有多少年,沒有人能將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了。”老頭子愣了一下,但隨即就笑了,他一貫平和清俊的臉上,顯出少有的激動,像是弈棋的人終於遇到了可以與之一搏的高手。

“我叫梟,夜梟的梟。”青年仍低低地說,聲線沒有絲毫波瀾。

“好像是一種經常在死人時出現的鳥,不過要殺我的話,派一隻報喪鳥來可不夠……”堅硬的鱗甲瞬間覆上了驅魔師的脖頸,他用力一掙,已經衝出了對方的桎梏。

同時銀絲纏住了他的手臂,將他輕輕巧巧地帶出了破敗的窗口,飛向半空,宛如一隻展翅翱翔的灰鷹。

而在蒼茫的黑夜中,他看清了自己的對手,那是一個身穿靛色長袍,頭戴璞頭的青年,眉眼含笑,看似是個讀書人。

但即便是濃黑的夜色,也無法淹沒他消瘦的身形,蓬勃的殺氣,從他靛藍色的錦袍中湧起,仿佛要吞噬這世間一切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