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傾國’是什麽?”掌櫃的異常好奇,他舉起燈台,對著眠狼的麵孔細細端詳,卻連連搖頭,“不像,不像。”

“不像什麽?”眠狼被他看得發毛。

“一點也不像那個人,酒不能給你!”他衝過去要搶酒壇。但是眠狼的手更快,一把把那小小瓷壇攬在了手中。

那是壓在白色磚塊上的酒壇,剛剛他在找東西時,就刻意將它留在了手邊。

“混蛋,趕快把酒還給我,這不是你的東西!”掌櫃記得滿麵通紅,但是他肥胖似圓球,連蹦帶跳,也抓不住眠狼一片衣角。

“那這可是我的東西?”清朗的聲音,和著山風不期而至。酒館中的兩人紛紛回頭,隻見一個白衣公子,頭戴青巾,踏著積水緩緩走來。

他的臉孔是青白色的,幾乎與雪白綾衣融為一體,鬢似刀削,目如朗星,一看就是個精明的年輕人,卻偏偏周身都散發著引人親近的謙和之氣。

“先生。”眠狼捧著酒壇,快步跑到他的身邊,眼睛中有掩不住的驚喜,“您怎麽來了?”

“等了上百年,就為喝這一口酒,當然有些迫不及待。”老頭子笑嗬嗬地,與百年前相比,他並未老,隻是眉宇間多了些滄桑。

“好像是這個人。”掌櫃的也不阻攔了,他坐在席上,氣喘籲籲地點頭,“沒錯,你喝掉雪墨留下的酒,我總算完成任務了。”

老頭子並不客氣,拍開泥封,斟了一碗,慢慢喝了起來。他完全不覺得這引無數妖怪競折腰的酒有何珍貴,對於躲在茅屋外,對這酒垂涎欲滴的魔魅更無畏懼。

“雪墨過得怎麽樣?”他就像個客人似的,跟老掌櫃閑話家常。

“不好不好。”老掌櫃連連搖頭,“他在西市賣酒本賣得不錯,後來打起仗,兵荒馬亂的,大家逃命都來不及,誰還有閑情逸致喝酒呢?他娶了個能幹的媳婦,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兩個人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後來女兒遠嫁,半年才有點音信,兒子又不怎麽孝順,媳婦一死他就跑到深山裏繼續做妖怪去了,臨走時把這壇酒托付給我,還直呼做人沒意思呢。”

老頭一邊聽一邊喝,很快就喝光了整壇酒。壇底掉出來個油布包成的小包,被他不動聲色地攏進袖中。

“不過就是就這樣了。”當話多的掌櫃閉上嘴,他做了個總結。

“是啊,做人也就這樣了。”掌櫃的跟著長歎一聲。

“不,我是說所謂的幸福,就是這個模樣。”他望著天邊的一抹青痕,微笑著說。

天色大亮時,老頭子白衣如雪,走在幽深的密林中。眠狼跟在他的身後,俊臉板得像張鐵板,不苟顏色。

“眠狼,你可是有什麽特別遭遇,我好像不怎麽咳嗽了。”老頭子揉了揉胸口,和氣地問他。

眠狼並不回答,把眼光瞥向雨後新綻的紫色野花上。老頭子見狀故意幹咳幾聲,促狹地笑了。

“先生,能容我問個問題嗎?”寡言少語的少年終於開了金口,就連老頭子都不忍拒絕,連連點頭。

“那壇酒,是甜的?還是苦的?”

老頭子瞪了他一眼,埋頭趕路。許久許久,當紅輪墜入林海,當他們走上了官道,老子才仿佛剛聽到他的話似地,輕輕地說。

“當然是……,甜的啦……”

眠狼顯然記性很好,即便過了半日,他還記得問過什麽。不易察覺的笑,像是夕陽的光影般在他嚴肅的臉龐上浮動。

而在這個靜謐溫馨的黃昏,一個胖掌櫃趴在小酒館的櫃台上打盹,疲憊的旅人走進來歇腳,巨大的動靜把他吵醒了。

他猛然瞪圓了眼睛,那是一雙晶瑩剔透的藍眸,似濃淬了天空和海洋中最美的藍,令人見之不忘。

“來啦來啦!”但是他很快就又眯上了眼睛,滿臉堆笑地拿著菜單去招呼客人。

正如故人所說:不過就是這個樣子了。

傾國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