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怡完全不知怎麽回事,便被那夥悍匪拖入了山裏。當他借著月色,看到頭頂那遮天蔽日的密林時,不由在心中暗暗悲歎了一聲。

這深山裏的路十分奇怪,七拐八拐,還有機關暗哨。押著他的幾個匪人也異常托大,根本不蒙上他的眼睛,看起來完全不怕這個伶人記住道路。

他開始還機警地默記路邊某棵高聳入天的大樹,某株歪脖子的老鬆樹,但是沒一會兒,他就已經搞不清方向,隻覺得道路曲折,簡直似一個天然的迷宮。

而且他走不慣山路,加之戲服又長又重,一路磕磕絆絆,甚至還有人不耐煩地對他連踢帶拽。

當他被帶到林中一個廢舊的窩棚時,已經是月影西斜的時分。這簡陋的茅屋被密林環抱,在被推入柴門的刹那,他突然想最後看一眼天空。

可惜隻看到一片黑沉沉的密林,以及如繁星般點綴在林中的燈火。那光芒錯落有致,煞是好看,美得仿佛畫本中描繪的,天宮的景致。

然而他很快就被人推進茅屋,門被重重地關上,一股混合著汗水和黴味的氣息鑽入鼻翼,黑暗中不時傳來痛苦的呻吟聲。

刹那之間,變換了天上人間。

待眼睛適應了黑暗,他才發現這茅屋中大概有十幾個人,他們或躺著,或蜷縮在牆角,有的酣睡,有的不停叫痛,形態各異。

劉怡手腳並用,摸索著爬到了一個黑暗的角落。那裏有兩個人,擁抱在一起,似乎害怕到了極致。一縷甜膩的芬芳,在黑暗中慢慢擴撒,仿佛在這狹窄肮髒的地方,開了一樹的雪白。他忐忑的心,在這誘人的香氣中漸漸平緩下來。

那是城裏的姑娘慣用的,桂花頭油味。

他順著香氣向前摸,摸到了一隻滑膩而冰涼的手,那手的主人並不躲閃,柔夷輕輕顫抖。劉怡順著這隻手摸過去,借著一米淡薄的星光,看到了一張桃花臉。

那女子正值豆蔻年華,姣好的五官,因驚嚇而失去顏色,仿佛一朵被雨打風吹過的白色梨花。

劉怡心中一軟,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頭。然而他的手很快被人打落了,那是一直抱著她的少女,墨色之中,隻見她一雙妙目熠熠生輝。

他尷尬地縮回了手,小心地蜷縮在牆角。

那少女往前探了探,狠狠瞪了他一眼,劉怡看清了她的臉,雖然憔悴,卻仍豔光逼人。

“小姐誤會了。”他朝少女做了個道歉的手勢,退後了幾分。兩名少女把他視為洪水猛獸,緊緊擁抱著,躲得更遠了。

疲憊,像是被春雨眷顧的野草,在夜色中瘋長,他再也支持不住,倚在牆上,沉沉睡去。

次日天光大亮,他才悠悠醒轉,溫暖的陽光,透過草棚的縫隙照進來,在他俊美的臉龐上,鍍上一層朦朧的金色。

許是見他容貌英俊可親,那兩姐妹也不再對他嚴加提防,反而跟他談起心來。他這才知道,這兩位形同姐妹的女孩,實際上才認識了三天,而且身份大相徑庭。

年紀小的那個是城中巨賈張家的女兒,名喚雲英,前幾日踏春被山賊劫來,那景通天正向張家討千兩黃金的贖金。

年紀稍大的厲害女孩,則出身風塵,是杏花樓裏有名的歌姬蔓兒,此次淪陷賊窩,是因為景通天六十大壽將近,被抓來唱曲的。

劉怡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戲袍,估計自己被錯當成名角,綁來一同獻藝。

雲英因年紀較小,涉世不深,對劉怡格外親近,沒事就纏著他閑聊。茅屋裏的人漸漸都醒了,一番交談下來,劉怡才知道,這些人大部分都是肉票,有的被關了十幾天,家裏再拿不出贖金,就要被殺了祭山。

“可是你們為什麽不逃?”劉怡納悶地看了看這四麵漏風的草棚,這房子一副隨時都會倒塌的模樣,想要出去,再容易不過。

“逃出這茅屋容易,想要逃出這山,可難上加難。”一個商人模樣的中年人搭話道,“這山路九曲十八彎,又被賊人們特意布置過,如果沒人帶路,根本無法進出。否則官府也不會對這些山賊束手無策,枉自逃跑,與找死無異。”

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連受傷的人都不再呻吟。道道金光,利劍般刺破屋頂,仿佛冬天掛在簷下的冰棱,散發著森森寒意。

劉怡為了安撫蔓兒和雲英的恐懼,開始表演起拿手的滑稽戲,兩個女孩的心防被笑話卸下。小小的角落裏充斥著銀鈴般的笑聲,就連厲害外向的蔓兒,都不再對他排斥。

提心吊膽中,一天很快就過去,血紅的暮色籠罩了大地,這小小茅屋,漸漸又被黑暗包圍。這晚劉怡與雲英和蔓兒依偎而眠,兩個女孩身上淡淡的馨香,讓他暫時忘記了恐懼。

然而睡到半夜裏,在一片蛙叫蟲鳴中,又添了一些兵刃相交的脆響。那聲音越來越密,落雨般連綿不絕,隨著一聲淒厲的悲鳴,所有人都被驚醒了。

“打起來了!”倚在門邊的男人首先叫起來。大家一下都醒了,爭先恐後地湊到門邊,順著門縫往外看。

夜色朦朧,看不清晰,隻能隱約看到十幾個人影,在空地上鬥得正歡。刀光閃爍,劍影繽紛,顯然正進行著一場惡戰。

“快跑啊!有人來救我們了!”不知誰嚷了一聲,大家一擁而上,撞破了柴門。朦朧月光中,清晰可見,守門的強盜正躺在地上,胸口插了一隻羽箭,渾身血汙,顯然已死去多時。

劉怡一手拉著蔓兒,一手拽著雲英,向遠處一名俠士打扮的人衝去。

然而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一陣破風之聲,如蝗的羽箭,鋪天蓋地地從高大的樹木中射來。

完了!那些強盜,寧願把他們都殺掉,也不讓他們逃跑。

他咬了咬牙,站出一步,將蔓兒和雲英擋在身後。恰在此時,一陣疾風刮過,吹起他淩亂的發絲,隻見麵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名黑衣女子,她纖手一伸,便射出千萬道銀絲。那銀絲似細雨,似織錦,張開天羅地網,瞬間擊落了漫天飛羽。

那女子回過頭,朝他嫣然一笑,身姿曼妙,顧盼神飛。襯著落羽飛葉,渾似姑射仙子,劉怡不禁看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