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次日清晨,一個漂亮的大姑娘,騎著匹棗紅馬走出了潼關城。在這戰亂時分,她**的馬便價值千金。姑娘穿櫻紅色褶裙和袖梅花白色半臂,如果不是她的馬鞍上掛著精致的箭囊,簡直就像個要出嫁的新娘子呢。

守城的士兵遙遙地望著姑娘的倩影,個個都看直了眼。而當瑰麗的朝霞淹沒了姑娘的身影,又有一個華服公子,帶著百名精兵來到了城門。公子年少,貌比潘安,仿佛急著見什麽人似的,辦好出城的文書,就等不及縱馬前馳。

百餘匹戰馬,在官道上卷起滾滾沙塵,像是一條遊曳馳騁的金龍。

守城的兵士們忍不住紛紛議論,他們都猜測這一對兒玉人定是神仙眷侶,小夫妻鬧了脾氣,正在爭執賭氣,不然哪會一前一後的競相出城?

汛期的黃河水自北直衝而下,水浪滔天,濤聲震耳,活似個怒氣磅礴的巨獸。它氣勢萬鈞地劈開群山,直抵華嶽。

而在這洶湧河流旁的峻嶺中,一個身穿白衣的男人,正倚坐在一快狹窄的空地上。

山風滌**盤旋,卷起了地上的草葉,拂過男人蒼白文秀的臉龐。仿佛是受了寒,男人忍不住輕咳了幾聲,幹啞的咳聲在樹林間回**,空曠而悠遠。

然而就在這時,遠方遙遙地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呼,驚飛了棲枝的林鳥。男人的咳聲戛然而止,他凝望著叫聲傳來的方向,臉色驟然一沉。

“混蛋!老頭子,我一定會把你抓住,一點點吃掉你。”身穿紫衣塚狐在咬牙切齒地詛咒,他懸在半空中,雙手緊握著一根結實的藤蔓。

而在他的腳下則是一個丈餘寬,半丈深的陷阱。黑洞洞的深坑似一張血盆大口,裏麵插了十幾把鋒利尖銳的唐刀,五六名精兵被戳成了刺蝟,橫七豎八地倒在坑底,鮮血染紅了草葉。

驅魔師手下的妖魔雖然敏銳,能輕易撲捉到人聲耳語,卻偏偏無法應付這些毫無生命的埋伏。

他的對手是生存了一百年多年的同類,當然了解這些驅魔師的弱點。一根銀絲飄飄****地隨風而來,纏住了塚狐的腰。

他借力跳過了陷阱,當落在濕滑苔蘚上的瞬間,背後已經多了一個瘦高的男人。男人手長腳長,就連臉頰都是幹瘦修長的。他佝僂著背,垂手站在塚狐身邊,背上兩把彎刀在斑駁的樹影中,散發著陰森的寒光。

“唐十刀,去替我們掃清前方的埋伏吧。”塚狐折斷了一支綻放在身邊的野薔薇,笑吟吟地說。紅花映著他的玉麵,竟然人比花嬌。

唐十刀見他如此閑逸輕鬆,不疑有他,邁開長腿走進密林。他掏出彎刀,將刀舞成一團凜冽的寒光。

荊棘和灌木在刀光下被攪得粉碎,隨從的精兵們也學乖了,將戰馬趕在前方預防埋伏。而走在最後的,則是紫衫翩然的塚狐。

有妖魔助力,這支隊伍前進的速度加快了許多,午時剛過,他們已經走到了半山腰。

唐十刀以刀快著稱,每當他舞動兩把彎刀,就像織了天羅地網,刀光無處不在。所以他才為自己取名為唐十刀,“十”是盛極圓滿的數字,他極為喜愛。

但今天他明顯有些力不從心,因為他要應付的不是厲害的敵人,而是無止無休的藤蔓、荊棘、以及高過膝蓋的長草。

妖魔都愛血腥,這些草芥根本無法激起他的鬥誌,所以他越走越提不起精神,不知不覺,竟然帶著隊伍向一處草木稀少的岩壁處走去。

岩壁陡峭,位於山澗的背陰處,因此植物稀少,倒是苔蘚無處不在,踩在腳下鬆軟厚實。這條路雖然狹窄,卻比那些蛇蟲滿地的山路好走太多,因此精兵們也十分滿意,沿著陰涼的石壁,蜿蜒前行。

然而就在他們走到狹道中央時,有細碎的土塊從峭壁上滾落。唐十刀急忙抬頭,隻見高處白影閃過,緊接著一塊兩丈來高的巨石顫顫巍巍地從頭頂滾落。

他突然明白了什麽叫絕望,即便他將刀揮舞得再圓滿,也無法抵擋住這位自然的勁敵。

巨石發出轟隆隆的悲鳴,轉眼就碾過了唐十刀高瘦的身體,血花飛濺四溢,濡濕了厚厚的地衣。

精兵們也刹那間慌了手腳,滾石越滾下去衝勁越大,幾十人要麽跳崖避讓,要麽被活活碾死,當石塊滾落到坡底時,衝勢猛烈,甚至撞倒了一棵足有兩人合抱之粗的參天大樹。

似乎隻在瞬息間,整支隊伍就僅剩下塚狐一個人。隻是此時他捂著胸口蜷縮在地上,麵色蒼白,看起來也不怎麽好過。

塚狐漂亮似少女的五官痛苦地扭曲成一團,喘息了許久,才緩緩站起來。他脫掉了累贅的紗衣,站在血泊和殘肢中,環顧著蒼茫如海的密林,平靜地說:“出來吧,現在你我勢均力敵了。”

仿佛是為了響應他一樣,幾個未死透的精兵發出痛苦的呻吟。塚狐麵無表情地抄起一柄落在地上的長刀,手法利落地割斷了他們的脖子。

“啪——”、“啪——”、“啪——”岩壁上響起了清晰而響亮的掌聲,一個身穿白色布衣的男人,出現在陡峭的山坡上。

午後的驕陽乖順地蜷在這男人的身後,使他整個人似散發著萬道金光,令人無法直視。

“現在遊戲公平了,我喜歡玩公平的遊戲。”老頭子笑盈盈地看著他,雖然他麵容憔悴,精神卻比這正午的陽光還要好。

塚狐手提染血的長刀,一步步踏著黏膩的鮮血和屍體走上狹道。這個俊美少年細長的眼尾淩厲地上挑,薄唇微翹,含著嘲諷揶揄的笑。

他走在陳屍遍地的山路上,活似一隻從地獄深處步出的惡鬼。

“上次讓你逃了,這次我們來做個了斷。”他貪婪地伸出紅舌舔了舔唇角,攀上岩壁。岩壁頂是個陰涼寬敞的平台,老頭子正站在茵茵綠草間等著他。

“我得糾正一下,上次我並沒有逃走。”老頭子像是麵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般,循循善誘地說,“我們真正的戰場,原本就該在這裏。”

塚狐愣了愣,但隨即他突然仰天長笑。笑聲在碧葉和山澗中回**,像是一首殺戮之曲的前奏。

“虛張聲勢的笨蛋。”他猛然揮舞起長刀,劈破虛空,“上吧,牙蛇!”

一道烏光從刀鋒中逸出,卻是一個手腳都套著尖利鐵爪的男人,他身穿細密堅硬的鱗甲,就連嘴上都武裝著鋒利的鐵牙。

他朝濃碧淺綠中的那抹白影撲去,十指堅硬如利刃。男人不閃也不避,衣袂隨風招展,像是一隻振翅欲飛的白鳥。

而在他們頭上,天光雲影共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