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拓跋叡雖然被封為溧陽王,可是仍然住在太孫的宮殿,沿用太孫的服製,車駕,實際上,拓跋韜還是承認他的身份。原先那道旨意,等於是被廢了。宗愛到此時,窺探出拓跋韜依然有立拓跋叡為儲君的心思,便小心翼翼地試圖同拓拔叡修好。他暗暗讓人試探拓拔叡的態度,當著拓拔韜的麵,誇讚太孫剛強勇毅,品德端方,有今上之風,試圖緩和與太孫的關係。

常氏出身低賤,又和拓拔叡關係親密,宗愛得知她哥哥有才能,便舉薦為肥如令。常氏的生母是樂戶賤籍,宗愛得知她同丈夫關係十分恩愛,又向皇上懇請,特賜她良籍還有正室的名分。常氏有妹名叫常寧,嫁給威遠將軍做妾,宗愛知道她很受常氏的寵愛,又貪財好物,便贈送給她很多錢財和珠寶。又在拓拔韜耳邊稱讚那常寧貌美,拓拔韜聽的多了,便招她進宮來想瞧一瞧。哪知道一瞧,這常寧果然美貌異常,竟然看上了。自那之後,常寧便經常進宮,借著同常氏姐妹相聚的理由,背著丈夫,和拓拔韜私會。後來更是常住在了金華宮,和常夫人姐妹日日相聚。

常寧相貌非常美麗。她和常氏是親姊妹,眉眼有些相似,不過常氏不太妝容打扮,模樣看起來清麗,加上現在年歲大了,麵部有些鬆弛。常寧卻才二十四五,白皙豐腴,柔嫩嬌豔,非常迷人。自從她開始頻繁出入宮中,拓拔叡便徹底迷上這位美人。

拓拔叡責怪常氏,早不說有常寧,將她叫到宮裏來玩,常氏便笑,說:“這種事,你又沒問起,我可怎麽說。”

拓拔叡說:“這怎麽行,這種事,以後都要告訴我。”

常氏笑個不住:“什麽都由得你。我跟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你又嫌我話多,總說些雞毛蒜皮有的沒的,我不跟你說,你馬上又來怪我了!這孩子!”

因為常寧過來,常氏便讓廚房做了幾樣家鄉的小菜,好幾道魚,還有農家醃製的胡瓜,用魚蝦醬燒製的不知名食物。也沒有分餐,而是共同擺在一張大桌上。馮憑年紀小,常氏素來疼她的,叫她過來一道吃飯,擺了三副碗筷。

拓拔叡,平時是不和常夫人一道用飯的,今日卻非要一起吃,常氏隻好又添了張席,給他添了一副碗筷。

拓拔叡喜歡吃魚,但是吃不慣常氏家鄉的口味,常氏給他弄了幾個適合他口味的菜,然而拓拔叡並不餓,便隻是捧著碗看她們吃。常寧胃口極好,一個勁地稱讚食物好吃,常氏便給她夾菜,叫她:“多吃點,這魚平常難吃到呢。”

常寧說:“以前家住在遼河邊上,想吃魚,便到河裏去捕,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麽稀罕。現在都吃不到這種活魚。”

拓拔叡聽見,就好奇地問:“你會捕魚嗎?”

常寧笑著說:“咱們這種從小長在河邊上的,捕魚有什麽不會的。站在船上。撒個網子下去撈,季節好的時候能捕到很多呢,每年春冬有兩次魚汛,那魚到處都是,用手捉都能捉得到。”

拓拔叡露出向往的神色,突然想起馮憑好像也是遼東人,轉頭問她:“你去過遼河邊嗎,你見過那麽多魚嗎?”

馮憑從碗裏抬起臉來,搖了搖頭。

常氏笑說:“她哪裏能見過呢,我家鄉那一帶比較貧窮,都是鄉下人,她的祖上可都是世居信都。馮家不是一般的人家,再說了,她是平城長大的呢。”她問馮憑:“你沒去過遼東呢,對吧?”

馮憑說:“我三歲的時候,我爹娘帶我回過遼東去祭祖,就去過那一次,不過我那時候小,已經不記得了,後來就沒有再去過了。隻聽我娘說起過。”

拓拔叡訝異地看著她說:“那你還吃的那麽多?”

馮憑愛吃常氏的家鄉菜。

馮憑說:“我爹爹在遼東生活過,他喜歡吃那裏的魚,後來到了平城,他在家裏還是喜歡吃遼東菜,還找了一個遼東的廚子,我們家裏人都跟著他吃。”

常氏指了馮憑向常寧笑說:“這孩子,你瞧見麽?她是馮弢的女兒。”

常寧聽了這話,有些意外的打量馮憑,常氏笑歎說:“她跟咱們不一樣,咱們是苦人家出來的,她祖上可是天潢貴胄,打小嬌生慣養的,沒法比。”

常夫人同常寧有些感慨,是因為她們姊妹在入魏前,是燕國人。遼東原本是屬於燕國的領域。而馮憑的祖上馮氏是燕國的國君,常氏姊妹作為故燕國的臣民,今日卻同馮氏的小姑娘坐在一個桌吃飯,讓人不得不感歎命運神奇。

常氏祖上是故燕國的臣民,馮憑祖上是燕國的國君,而今常氏成了拓拔叡的保母,馮氏亡國入魏以後卻漸漸沒落,馮弢作為馮氏皇族最後的遺脈,也被殺死了。剩下的幾個兒女,逃的逃,死的死,為奴的為奴,這個曾經輝煌的家族而今早已經隨雨打風吹去了。

拓拔叡作為魏帝國征服者,勝利的一方,並不能理解常氏這種亡國之人對馮憑這個小姑娘那種隱微的,惺惺相惜的心情。話題很快又轉到了別處,總歸都是聊家常,說些瑣碎不相幹的閑話。

那時常夫人困倦,去簾後休息了,李延春,蘇汨羅也都各自做事去了,殿裏隻剩了珍珠兒還有幾個小宮女。馮憑坐在榻上,伏著長案吃果子。忽然感覺拓拔叡不見了,她轉了頭去尋,就見常寧背向外麵側躺著,頭下支著個枕頭,那姿勢好像在閉目養神似的,拓拔叡在她背後也側臥著,不知從哪裏摸了個枕頭過來枕著。下半身臥著,他上半身支起來,在常寧臉上方俯視,一隻手從她頭頂繞過去,像一隻蝴蝶采粉一般,蹁躚地撫摸著她烏黑柔亮的鬢發。

她鬢邊戴著一朵絲綢的假花,鵝黃的顏色,像一朵盛放的牡丹。從側麵看上去,她的臉非常美麗,臉蛋白的沒有一點瑕疵,而且非常豐滿明亮,像是飽含了水分,眼睛漆黑,嘴唇嫣紅。那是真的人比花嬌豔。

馮憑假裝沒看到,低頭繼續吃。

拓拔叡不知道做了什麽,過了一會,馮憑忽然聽到啪的一聲,好像是用手打了一下。伴隨著曖昧的笑音,常寧的聲音又嬌又柔,含笑帶嗔:“下去!”

拓拔叡不解說:“什麽?”

常寧低笑說:“你不下去,我就下去了。”

拓拔叡沒說話,過了一會,常寧從榻上下來了,款款地,又繞到簾後去了。馮憑看到一個倩麗豐腴的背影,彩裙曳地,烏黑濃密的頭發有些鬆散,一朵鵝黃的牡丹花在她臉側盛放著,好像端端開在井中的一朵蓮。

馮憑回頭看拓拔叡。

拓拔叡正望著常寧離去的背影發呆。

常寧在常氏身邊,便經常說宗愛好話的。說的多了,常氏不免也受影響。

拓跋叡的兩位好朋友,烏洛蘭延,賀若等人,曾對宗愛出言不遜,連皇帝都認為他二人狂妄,宗愛見了他們,卻總是笑容滿麵的,一點也沒有厭惡的樣子。烏洛蘭延,賀若見了,便認為他很虛偽怯弱,對他更加沒好臉色,在拓拔叡麵前說:“這個人當麵一套背後一套,最不可信。他當初害死了太子,整日攛掇皇上想對殿下斬草除根,現在殿下回了宮,他立馬裝模作樣的巴結,可見其人品卑劣,殿下不要信他這套假仁慈的把戲。”

這話不知怎麽地,輾轉傳到宗愛耳朵裏,宗愛也沒有動怒,隻是無奈的歎氣,跟人說:“殿下當真誤會我了啊。”

拓拔叡得知之後,同烏洛蘭延等人捧腹大笑。烏洛蘭延笑的說:“你說這老閹貨在演個什麽,裝的跟真的似的,他難道以為咱們這麽蠢,會真信他嗎?”

賀若說:“說不定不是裝給咱們看,是裝給別人看呢?興許裝給皇上看。”

烏洛蘭延說:“得了吧,他就怕咱們殿下將來登基找他算賬,不然他何必費心費力的討好殿下,不裝給殿下看還能裝給誰看。隻是把人想的也忒蠢了。”

拓拔叡也不懂這人究竟想幹什麽,說:“他愛裝就裝吧,反正吃虧的也不是咱們,他愛跪,咱們受著就是了。”

常氏不喜歡烏洛蘭延,賀若等人,認為這兩個小子太過年輕狂妄,目中無人,很擔心他們會給拓拔叡不好的影響。常氏每每聽到此言,勸拓拔叡:“殿下,得饒人處且饒人,我看這宗愛而今既然不願再與殿下為敵,主動求和,殿下還是存心敷衍敷衍吧。與他無損,與己無益,還是不要把人逼到絕路上。”

烏洛蘭延,賀若,表麵上對常氏很恭敬,背地裏卻向拓拔叡說:“常夫人收了中常侍大人的好處,宗愛舉薦她哥哥常英做肥如令,還幫她那樂戶母親正身份,常夫人現在感激中常侍大人呢。”

蘭延賀若皆是貴姓高族出身,對於出身低賤,僅憑乳育太孫就在拓拔叡身邊占據了重要地位的常氏,是一向有些看不起的,隻是不能明說。本朝的慣例,曆來敬重保母,當今聖上拓拔韜更是給了曾經哺育過自己的保母許氏太後封號。然而在蘭延賀若這類貴族少年眼裏,常氏這種賤人出身的人,憑著一點好運氣就一步登天,跟宗愛那種閹人太監,靠著取悅君王就操持權柄的人一樣,都有點小人得誌的意味。更別說那小常夫人而今在宮裏,時時被皇帝召幸,公然的不要麵皮了。他二人和拓拔叡關係雖親,卻哪知道拓拔叡現在對那常寧神魂顛倒,兩人早就不一般了。

蘭延賀若平日不和拓拔叡一處吃睡,所以不知道這件事。

常夫人知不知道,馮憑不曉得,這宮裏,蘇汨羅,珍珠兒,其他人知不知道,馮憑也不曉得,但是馮憑是知道的。自從小常氏進了宮裏,拓拔叡便對她著了魔了。他是這樣善變,自從有了小常氏,對馮憑就再沒有過好臉色。晚上也不要馮憑陪他睡覺了,他總是很高興,他在高興什麽,馮憑不是很懂,反正是跟自己沒有關係,他隻是提起小常氏就高興,看到馮憑也再沒有先前的喜歡,甚至嫌她難看木訥,什麽都不懂,十分無趣。

拓拔叡不愛聽蘭延等人詆毀常氏,這倒跟小常氏無關。

常氏從小養他照顧他,對他是真心假意他還是曉得的。拓拔叡說:“她倒沒有那個意思,她是怕咱們做事太衝動,惹得別人狗急跳牆。隻是她也不想想,咱們就算再寬宏大量,別人忌諱你的,照樣還是忌諱。”

拓拔叡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常氏很生氣,這天晚上,跟李延春麵前罵蘭延賀若,說了句“這兩個小畜生崽子,殿下全給他們教壞了!還不如攆了算了!”馮憑當時正在邊上,感到非常驚訝,她第一次發現這金華宮內部的關係並不是看起來那樣和平。

馮憑白天跟著拓拔叡,晚上跟著常夫人,無形的知道了這對母子間許多互相都不知道的秘密。不過她好像個瞎子聾子一般,聽到就聽到了,看到就看到了,也不拿出去說,因此常氏和拓拔叡,做什麽事也都不避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