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色不可兼得
正值學校放暑假,沈闊卻閑不住。他除了在C大學任教,還是M學校的特聘教師,給企業高管們做管理培訓。這個階段正是老總們蜂擁而至進京充電的高峰期,他給那些大老板講課。沈闊說,他是他們的狗頭軍師。
某天中午,沈闊繞道郭楠的公司陪她吃午飯。郭楠發現他竟然開輛奧迪A6,她不由得驚呼:“天子腳下知識分子的待遇竟然如此之好?”
“你要不要也讀個博士,享受這樣的待遇?”
“我才不要當滅絕師太,我要掙錢買好吃的。”
“說說,你想吃什麽?”
“我什麽都想吃,回鍋肉,粉蒸肉,東坡肘子,紅燒肉,壽司,鐵板燒,石鍋拌飯,龍蝦,鮑魚……我什麽都想吃!”
“哈哈你這是用腦過度應該補充蛋白質,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沈闊帶郭楠到寫字樓不遠處一家很好的海鮮餐廳解嘴饞。他幫她點了一份海參飯,又點了一份墨魚蛋湯,因為好的秋季海螃蟹還沒上市,他就給她要了隻芝士焗龍蝦。他自己卻隻點了一份白灼小油菜,還特別叮囑廚師少放油。
郭楠疑惑:“你怎麽隻吃這個啊,難怪你一臉菜色,要當和尚了。”
沈闊說:“要不是為了跟你談戀愛,我真想去當和尚。”
郭楠不聽他臭貧,動手開吃。
除了畫畫做平麵設計,郭楠最大的愛好就是吃,最大的享受也是吃。媽媽告訴過她,她兩歲的時候差點兒被騙子拐走,就因為人家手上拿了一塊酥糖引誘她。她有個偉大的夢想一直不好意思對外人說,那就是整天無所事事懷揣一大筆錢滿世界找好吃的,等到嚐遍人間美味之後,就找個依山傍水的小城開個私家菜館,名字她都想好了,叫“肚裏乾坤”。
郭楠把自己這個“偉大的秘密”告訴了沈闊。沈闊笑得眼角細紋深深:“了不起的夢想,我跟你一起實現吧。”
“吃白灼油菜的人也想開‘肚裏乾坤’?”皺著鼻子鄙視。
飯菜一樣樣上桌,郭楠食指大動,中西並用,筷子刀叉齊上陣,吃得專心致誌,認認真真,算不上風卷殘雲,也頗有氣吞山河的架勢。這是她一貫的作為:吃就是吃,全部心思都集中在食物上,心無旁騖,目不斜視。
大四下學期做畢業設計的時候,她的指導老師給她打電話說:“郭楠,你做的那份糖果外包裝被一家食品公司看中了,他們想買你的設計,你過來我辦公室談一下。”當時郭楠正和沈叮咚在小吃街吃大理烤乳扇,她直接就說:“老師我在吃東西啊,讓他們等等吧。”
沈闊噴飯:“設計師,你就這樣對人家說啊,誰還買你的設計?”
郭楠滿嘴龍蝦:“那是一家食品公司啊,我做的又是糖果設計。那邊的負責人員說,因為是個吃貨,才能設計吃貨的包裝,我們等等吧。”
沈闊笑得筷子掉在桌上。
郭楠不理他,繼續吃。她想,朗朗乾坤,陰陽四合,若是都能像她這樣心平氣和地吃,心無雜念地吃,有條不紊地吃,哪還有什麽戰爭禍亂,哪還要那麽多貪欲妄念?隻要吃得開心就行了,從舌尖味蕾到食道腸胃都舒舒服服,就是人生快慰了。
她腮幫子撐得圓溜溜,嘴巴油汪汪,萬分滿足地對沈闊說:“好吃。”她分明看到沈闊的喉結動了一下,像是咽口水。她笑:“你是不是也想吃?”
“嗯,確實,看你吃得那麽香,我的饞蟲都出來了。”
“那就吃啊!”她又切了一塊龍蝦叼在嘴上,故意饞他:“你講課那麽累,怎麽能吃白飯青菜呢。要吃有營養的。”
他湊到她身邊咬她嘴裏叼的那塊龍蝦,兩人嬉笑鬧作一團。
正這時候,有人過來打招呼:“沈總好興致喲!”
沈闊連忙收斂笑容,擦嘴起身,握手寒暄著。
那人啤酒肚溜圓,腰帶材質一流,襯衣筆挺,領帶係得端正,是標準的商務打扮。他看了看郭楠,一隻手還握著沈闊的手,另一隻手拍拍沈闊的肩,滿臉風情地說:“沈總,難怪最近不跟我們出去了,有相好的了?!”
沈闊笑,搖搖頭,應付了幾句,把他送走。
郭楠隻知道學校裏研究生會喊自己的導師“老板”,卻沒聽見誰喊“老總”。再者說,學生也不會那麽輕佻地跟老師開玩笑。她問沈闊:“‘沈總’是什麽意思?”
沈闊說:“我除了教書還經營一個小公司,這人跟我有業務往來。”
郭楠咂嘴:“難怪有那麽好的車開,我就知道博士沒有那麽多錢買車。老博你總騙我!”
“車是撐門麵用的,要不然,出去講課會被人笑話。”
說話間,又有人過來打招呼。這次不得了,竟然是“鍾聲廣告”的老板鍾慧珊。她不到三十歲,時尚美麗,作風潑辣,是業界小有名氣的“拚命三娘”,經常遊走於各個部門頤指氣使,公司從上到下的人都對她又愛又恨,敬而遠之。據說她還有個哥哥,年紀輕輕就在大企業做到了高層,是青年企業家的傑出典範。
郭楠正把剝了殼的大蝦往嘴裏塞,看到大老板過來,趕緊放下蝦,擦嘴起身問好。鍾慧珊像是比她還驚訝,但是很快恢複鎮定。她不理郭楠,卻對沈闊淡淡笑說:“沈總,真不仗義!金屋藏嬌居然藏到我眼皮底下。”
“巧合,純屬巧合,我這個小朋友剛畢業不懂事,還望鍾總多照顧。”沈闊站起來,臉上掛著職業微笑,卻按郭楠肩膀讓她坐下。
郭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鍾慧珊目光淩厲,把郭楠從頭到腳掃描一遍,轉身離開。
郭楠驚魂難定,追問沈闊:“背後到底有什麽玄機?”
“她是我以前的同事,她喜歡我,我拒絕了。”
郭楠雙手捂臉哀號:“我死定了。”
他笑,忽然又顰眉,用手捂了一下肚子。她問他要不要緊。他說:“沒事,老毛病,大概又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沈闊心疼郭楠在趙驍家睡客廳沙發,催促她找房子搬家,還主動要給她出房租。郭楠揚揚自得:“這事我已經搞定咯!”
公司業務部門有個叫桑欣欣的女孩跟郭楠相處得還不錯。她約郭楠合租。房子郭楠已經看過,那是一套很舊的兩居室,但是價格便宜,對於她這種初來乍到而且還在實習期的小職員來說比較經濟實惠。房子現在還有人住,再過段時間,住戶搬走,她和桑欣欣就可以過去住了。
聽到這番話,沈闊沒有高興,倒是一臉緊張地說:“郭楠,業務員的作息時間跟你不一樣,接觸的人群也複雜,我不願意你跟這樣的人做室友。”
“烏鴉嘴,你不要戴有色眼鏡看人!”
“你剛畢業,頭腦簡單。我怕你太理想主義,吃虧。”
郭楠怪他太陰暗,他隻好求和:“凡事自己多留個心眼兒,別盲目相信別人說的話。在社會上不比在學校裏,競爭處處都在。”
郭楠湊到他耳邊叫了一聲:“知道了。媽!”
原本是個玩笑,他卻像觸電似的,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然後寬容地笑笑說:“走,帶你去我家看看。”
沈闊新買了不久的房子在北三環的黃金地段,一個新開盤的小區。剛剛走出校門的郭楠還不太了解房地產市場,卻沒少聽趙驍叨念買房的艱辛。沈闊怎麽置辦下兩百平方米“龐大”的家業?她追問沈闊“發財秘籍”,沈闊隻笑她“大驚小怪”。
這個家,像旅館。郭楠第一眼就這樣感覺。房子從臥室到衛生間都是白色基調,栗色家具,床單被套浴巾毛巾都是白色,或者藏藍——幸好洗漱用品不是一次性的。沈闊說:“我經常需要出差,住旅館習慣了。”
三居室的房子,一間用來做臥室,另外兩間分別作為書房和棋牌室。清潔衛生倒是做得非常好,很有條理的樣子。沈闊說:“我常常會有朋友過來打牌或者喝酒,比較亂,隻好請鍾點工來收拾。”聽起來更像旅館了。
唯一跟旅館相區別的是那個布置得很漂亮的開放式廚房。酒紅色櫥櫃在白色的家裏顯得有些突兀,但是郭楠很喜歡。廚房的設施非常完善,各種炊具刀具都齊全,連榨汁機咖啡機這些小東西都準備妥當。隻是抽油煙機上一滴油煙都沒有。
“沈闊,你很愛做飯嗎?”
“我不會,也沒時間做。這些都是我助手幫忙弄的。你會不會?”
“當然會啊,我是美食家。”郭楠被問到得意處。
“真好,以後過來給我做好吃的,我最饞了。”
“你隻吃水煮青菜,多容易。”郭楠打開調味盒,鹽糖澱粉都是現成的。
“我決定還俗了,以後跟你開葷。”
郭楠開心,以後有地方打牙祭了。她與桑欣欣合租的小房子雖然也有廚房,但是非常簡陋,設備又有限,沈闊這裏真是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其實我家還有處舊房子可以給你住的,但是年底我三弟要帶女朋友回北京來,我答應把房子給他們了,正在裝修。”
“謝啦,老博!”郭楠一心一意在廚房轉悠著。
“要不,你去我二弟沈寬那裏住。反正他在加拿大,房子空著。”
“謝啦謝啦!”郭楠忍不住笑,“老博,你真是太熱情啦,讓我感動死啦!”
沈闊好像有點緊張,又有點遲疑,最後說:“郭楠,要不,你到我這兒住吧。我不放心你跟那個業務員合住。”
“不放心?你比桑欣欣危險多啦!”
“我不危險啊,我隻是怕你煩我。因為我要是在家,多半會有人過來抽煙喝酒打牌,生意上的應酬,比較亂。”
“嘿嘿,”她學電影裏的奸笑,“怕我見到你邪惡的一麵吧?”
“對。”他重重點頭,像是早就準備好了一樣,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門禁一把鑰匙,放在郭楠手裏,“你拿著,想過來的話,隨時歡迎。要是願意給我做飯吃,就更好了。”
“哈哈,你就不怕我偷著把你家賣了?”
“房產證在書桌第一個抽屜,存折在第二個抽屜,密碼是我生日,就是我們在麗江第一次見麵那天。”他指指書房很認真地說。
郭楠笑不出來了。得到一個人如此的信任是一件幸福到心眼兒裏的事。當初趙驍給她家裏鑰匙的時候她差點抱著趙驍哭一場。沈闊把鑰匙放到她手心的一刻,她覺得心裏暖融融、臉上熱乎乎的。她表情極不自然,岔開話題問:“有沒有雪糕吃啊?”轉身去開冰箱。
冷凍室裝滿了速凍食品,包子餃子湯圓粽子,凡是超市裏有的,都備齊了。看來沈闊的助手幾乎可以做個“賢妻良母”了。她會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郭楠一邊想,一邊拿了隻綠豆雪糕出來。大概是專業做平麵設計的緣故,她對“包裝”特別用心,不管多大多小的商品,她都盡可能地不破壞表麵的包裝。所有她喜歡的包裝盒、包裝袋她都會視如珍寶收藏起來。經她手拆過的包裝,基本會在視覺上造成一種“並無破損”的錯覺。這隻雪糕也享受了這樣的待遇。她沿著鋸齒細細地撕,不想傷害塑料包裝袋上那些可愛漂亮的綠豆。
忽然,沈闊就在背後抱住了她。“神臂將軍”的胳膊粗壯有力。在碩都湖騎馬時,他就這樣在背後緊緊箍住她,她不至於從縱情狂奔的高頭大馬上跌下去,她覺得前所未有的踏實、安全。此時此刻,他又這樣抱著她,有了一絲不同的含義。
他一隻手扭過她的下巴,說:“郭楠,過來,讓我親親你。”她就那樣舉著雪糕,姿勢別扭地站著,任他的雙唇滑過臉頰,貼上自己的嘴唇。她掙了一下,他含混地說聲“別動”,用力把她扳過來,緊緊抱住。
他身上有很重的煙草氣息,懷抱就像一片火熱而迷情的罌粟田。郭楠閉著眼睛,想到了中甸草原上熱辣的陽光。那陽光此刻就貼在她的皮膚上,她心裏不由得翻起一陣熱浪。那株挺拔偉岸的木棉此刻不再是彼岸的一處風景,而是和她糾纏在一起,樹幹變成藤蔓。
然而,就在這樣的時刻,郭楠像中了邪似的,腦子裏忽然想到了一個人——王梓健,想到了那個曖昧得愚蠢的晚上……她還連帶著想到了沈闊對於“曖昧”的解釋……她完全從剛才的迷亂中清醒過來,用力推開他說:“不早了,我該走了。”
他一下就愣住,眼睛閃出詫異,進而又帶著一絲委屈的表情。他略微穩定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局促地笑笑,拿過她手裏已經融化正在滴水的雪糕,塞進自己嘴裏說:“好,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