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逸斜出的安全感
郭楠越看越覺得沈闊像極了媽媽常守芳。她好想當麵追問沈闊,媽媽後來怎樣了,為什麽她那麽小就結了婚,為什麽堅定地留在麗江。但是她忍住了,怕沈闊責怪她偷看,又想親自看到故事的結局。
桑欣欣升職做業務部區域經理,負責油水最豐的華北區,直線上級是總監屈明偉。
聽到這個消息,郭楠不知道該高興,還是難過。桑欣欣的工作業績好,人又勤快,人緣也不錯,熬了兩年都沒有得到這個位置,據說就是被屈明偉踩著。
趙驍還處在“業務部新人”的鍛煉期,每天油煎黃魚一樣被上司“考驗”。好在她心理承受能力越來越強大,能夠扛得住重壓。她問郭楠,知不知道桑欣欣在搞什麽鬼,怎麽說升職就升職了,哪裏有現成的經理位置給她。
拿不準的事情,郭楠不好說。
趙驍說:“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桑欣欣肯定跟屈明偉有一腿。”
郭楠說:“你別說得那麽絕對。”
有一點郭楠是相信的,趙驍不會像桑欣欣那麽傻。雖然她此時處境很難,業務上手慢,家裏又“後方起火”,老公龐翔宇不支持她。但是趙驍以前就是出名的才女、女超人,她相信趙驍一定能憑實力突破瓶頸。
趙驍感慨說:“龐翔宇不容易,工資不高,利用業餘時間拚命做家教,很辛苦。不過沒辦法,夫妻就是要一起奮鬥。”
“你別著急。你們的方向是一樣的,有話好好說,互相理解。我和沈闊就比較麻煩,他總跟我想的不一樣,我們倆之間有代溝。”
“他是男人,又比你閱曆豐富,肯定冷靜客觀得多。有這樣一個‘導師’在前麵給你引路多好,不像我,迷茫得很,老公跟兒子似的難伺候。”趙驍搖頭歎息。
聽到“兒子”兩個字,郭楠笑出聲:“告訴你吧,男人隻會變老,不會長大。老公總有兒子的一麵,沈老師頑劣起來比龐老師可厲害多了!”
“哈哈,你都喊老公了啊,什麽時候請喝喜酒?”
郭楠這才意識到,是啊,“老公”這個詞從何談起呢?沈闊又沒提結婚的事。郭楠竟然有些患得患失起來。雖然她不急著結婚,但是,沈闊到底有沒有結婚的打算?他約她過去同住,是結婚的前奏,還是僅此而已?
郭楠沈闊還沒有走到結婚的那一步,鍾慧珊卻要結婚了。消息傳開,已經有部門的快嘴“馬屁精”在組織大家湊份子給老板送紅包。
讓郭楠鬱悶的是,沈闊也拿到了大紅請柬,要她和他一起出席婚禮。郭楠好不為難:她是公司最底層的員工,她男友卻是老板的座上賓,不要太擰巴啊。
沈闊卻毫不在意,大大咧咧說:“算不得什麽,我幫他們得到的好處,足夠他們白白養活你給你發工資了。”
郭楠很不喜歡這個腔調,忍不住追問他和鍾慧珊之間到底有什麽交易。她又想到上次鍾慧珊問她做業務總監的事,雖然後來沒再提起,可她總覺得老板別有用心。
沈闊很認真地說:“楠楠,我很努力地工作,就是想讓你過得舒服些,簡單些,可以不去摻和那些烏七八糟的事,你就別多問了,好嗎?
想上班就上班,不想上班我給你開個工作室搞設計,再不行我就幫你開個畫廊,像和熙那樣在家畫畫,好不好?”
他是好意,郭楠更覺得自己很沒用。說來說去,自己成了一個傍大款的寄生蟲?趙驍曾經大力批判她這種想法是“不識好歹窮嘚瑟”,可她確確實實缺乏安全感。越是輕易得到的好東西,越讓人有美夢易醒的恐懼。
郭楠左思右想,覺得自己搞不定,隻好對沈闊說了鍾慧珊讓她當業務總監的事。沈闊皺著眉頭想了想,說:“辭職吧。”
“我不像周錦若那樣有實力,可以跳槽到4A。以我的資曆,離開這裏,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了。”
“我本想讓你工作一段時間積累一些經驗的,但是在‘鍾聲’不行。我這邊認識企業高管多,鍾慧珊這樣安排你,實際目標是我。大企業每年的企劃費用動輒上億,這些都是鍾慧珊的潛在廣告客戶。她讓你做業務部總監的位置,其實是讓我給她打工。你懂了麽?”
“可是,大企業的老板,或多或少都會知道你;小企業老板不認識你,卻又限製我的發展。你說,我該怎麽辦?”
“你先辭職,我給你想辦法,相信我。”
郭楠勉強答應下來,心裏依舊不情願。她不想再爭論這件事,就捏著鍾慧珊的婚禮請柬說:“我沒有參加婚禮的衣服。”
沈闊說:“這好辦。”然後就給於賽鷗打電話,讓她陪郭楠去購物,缺什麽買什麽,發票拿給他報銷。
原本,郭楠是希望沈闊帶她去的,他竟然把她交給於賽鷗,她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有一個打不開的心結。她明明知道和熙是沈闊的初戀,沈闊對她用情很深,她卻絲毫不妒忌和熙。而眼前這個於賽鷗,不過是沈闊身邊的一個助理,郭楠卻時不時為她吃些幹醋。或許,是於賽鷗的氣場太過強大,衝撞了自己?
於賽鷗接了沈闊的電話就過來。她開一輛黑色的別克,很男人的款式。雖說是周末,她也像去公司上班一樣,穿著整整齊齊的職業套裝,妝容亦是一絲不苟。
“賽鷗,麻煩你了,占用你的休息時間,真過意不去。”郭楠本是大大咧咧的人,在她麵前不知不覺就會禮多人不怪,她暗罵自己沒骨氣。
“郭楠,我跟隨沈闊五年,沒見過他對哪個女人這麽用心。”語氣冰涼,像十月末硬冷的秋風。
兩人到了國貿商城,於賽鷗問郭楠有沒有特別喜歡的牌子。郭楠習慣惡作劇,張嘴就想說“阿迪達斯”,但是覺得自己的“冷笑話”肯定招來白眼,隻好老老實實說:“Dior吧。”
逛了一會兒,細心的郭楠就發現,其實於賽鷗對逛街這件事也不在行。她買職業套裝或許更輕車熟路,若是讓她“裝扮”一個人,可能還不如桑欣欣。她幫郭楠挑了一條暗紫色的抹胸禮服裙,郭楠暗自思忖:且不說這裙子讓我老十歲,新娘鍾慧珊白色的婚紗還不讓這厚重的裙子壓得風頭全無啊。
摸準這一點,郭楠底氣足了許多,她不再顧忌於賽鷗的臉色,憑著自己的搭配感覺一路逛過去。先買了必備的基本款黑色高跟鞋,又挑了一條珍珠灰的短款真絲小禮服裙,無袖,平領,露出最有自信的鎖骨和膝蓋。
誰讓該死的婚禮選在十一月呢,那麽冷,總不能凍著吧,再來件米色風衣好了。既然已經敗了這麽多錢,幹脆再來條鉑金項鏈加一塊絲巾。要走的時候,郭楠又看上一個跟裙子相稱的銀色手包,於是一並收入囊中。
看著於賽鷗去刷信用卡結賬,郭楠真有種痛快淋漓的感覺,好像花的錢不是沈闊的而是於賽鷗的。
一口氣采買完畢,正要回家,郭楠意外地看到了趙驍和龐翔宇。原來他們倆出來逛街買結婚戒指。他們早就領了結婚證,計劃年底回老家補辦酒席,所以要買對戒。他們逛到這裏就進來window shopping,過過眼癮。
“郭楠小妞,這麽快就學會敗家了?!”
“哪有,還不是為了鍾慧珊婚禮準備的。”
郭楠說讓於賽鷗開車送他們一程,趙驍連說不用,就拉著龐翔宇離開。
回到家,於賽鷗把郭楠完璧交到沈闊手上,給他看了全套“戰利品”,又把今天的發票一並交給他。讓郭楠吃驚的是,於賽鷗像變魔術一樣拿出兩件新的男士襯衣遞給沈闊說:“該添換季的襯衣了。昨天幫你買的,忘了給你。早知道今天要去逛街,就不特意跑一趟了。”
兩件襯衣都是商務休閑款,一件淺淺的天藍色,一件深深的藍黑色,都是很襯托沈闊氣質很合他氣場的顏色。郭楠一看就覺得喜歡。
於賽鷗熟練打開襯衣的包裝盒,拆大頭針、解扣子,拿出那件天藍色的比在沈闊的身上,說:“你瘦了好多,襯衣小了兩個號。”
“嘿嘿,你眼力還真好。”他很配合地抬頭伸胳膊,肩寬、袖長剛好合適。
郭楠在一旁看著,有點蒙。什麽叫越俎代庖,鳩占鵲巢?她和於賽鷗,究竟是誰在擠占誰的位置?她眼見著一個不相幹的女人在為自己心愛的男人試穿新衣,卻插不上手。非但如此,於賽鷗那冷若冰霜的臉在沈闊的麵前醉得像桃花似的,一雙秋水**著柔情萬種。郭楠不是瞎子,不知不覺,鼻頭就變得紅紅的。
沈闊一眼看到她那個醋兮兮的表情,笑說:“看,賽鷗對你多好,我這個董事長隻能穿國貨,你這個職場菜鳥卻從頭到腳都是國際大牌。”
郭楠勉強擠個笑臉說:“我去做飯。”氣咻咻去淘米洗菜。
“賽鷗,辛苦大半天,晚上在家吃飯吧,嚐嚐郭楠的手藝。”
“我晚上有約了。”她幫他把另外一件襯衣也拿出來,細心取下上麵的硬紙板、領夾和大頭針,丟進盒子,把襯衣折好放在一旁,然後收了包裝盒起身離開。
家裏就剩下兩個人,終於恢複了平靜。沈闊心情很好,跟在郭楠身後轉來轉去,臉上掛著色眯眯的表情說:“你穿上那條裙子肯定特好看,現在讓我看看吧。”
難得他有這麽清閑的一個周末,郭楠心裏卻有些小計較。她不想去試穿給他看,隻顧做飯。在灶台前支配柴米油鹽對她有一種安神的功效。她一邊翻著鍋鏟一邊問:“於賽鷗跟誰約會?她會嫁給什麽樣的人呢?”
沈闊笑她八卦,從鍋裏捏了一片炒肉放進嘴裏,然後美滋滋地在廚房晃來晃去。“於賽鷗的男友是大集團公司最年輕的高層之一,前途無量。”
“真的?準貴婦給你當助理,豈不是很委屈?”
“是,所以我打算解放她,也解放我自己。”
“什麽意思?”
“我要‘讓賢’啦。”
“讓賢?”
郭楠覺得奇怪,沈闊自己不是說過,“讓賢”這類謊言純屬虛構騙人的麽?他為什麽要讓,讓給誰呢?她追著沈闊問究竟,他不說詳情,隻是笑說:“放心吧饞貓,退休了我也養得起你。”他總是這樣,把壞消息都瞞住她,隻為讓她多看到生活的陽光麵。
聽從沈闊的建議,郭楠找到屈明偉,提出辭職。屈明偉腦袋搖得飛快,堅決不批準。但是他又說得很誠懇,說這段時間平麵設計的任務實在太重,希望郭楠幫幫他。他甚至主動提起了上一次聚會上說的“醉話”,非常鄭重地向郭楠道歉。
郭楠本不想辭職,聽他這麽一說,也就答應再做一段時間。
入職時間長了,郭楠逐漸從“新人”變成“舊人”,任務越來越
重,不得不開始加班。這又加重了她那種“變態”的嗜好:忙碌!
她發現忙碌實在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她喜歡把自己全部心思扔到手頭的設計上,思考,修改,反複推敲。這些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不像人際關係那樣複雜。
她問趙驍:“我是不是有毛病?”
趙驍說:“不是你一個人有這樣的毛病,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毛病,包括我。生活壓力太大了,每個人都有不安全感,工作帶給我們物質,物質讓我們覺得安全——雖然這隻是一個幻想。就像我,其實我知道,繼續做平麵設計要輕鬆得多,安穩得多,可是我一想到房貸、油錢、奶粉錢就心慌坐不住,隻有出去忙,麻木自己,假裝安全。”
郭楠問她是不是跟龐翔宇吵架了,趙驍說沒有,一些磕磕絆絆的小矛盾而已。原來,那天趙驍看到郭楠和於賽鷗在國貿買禮服和鞋子,回家之後無意之中念叨了一句:“郭楠男朋友很有錢。”龐翔宇生氣了,剛買的婚戒甩手就丟在了一旁。
“郭楠,其實我對鑽戒之類的東西沒有太高要求,也不是說一定要買一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但是,我害怕沒有希望。那時我們異地戀,雖然戀得辛苦,卻心有希望,盼著團聚。真的團聚了,又滋生這麽多事情。我常常有種迷茫感,心裏空****的。”
也許是受了趙驍的感染,郭楠那種空****的感覺也浮出來了。她知道沈闊對她好,可是想到沈闊的圈子,想到那個於賽鷗,她自卑感滿腹滿腔幾乎要外溢出來。她自以為跟沈闊已經很近很近了,可是於賽鷗總能在不同角度提醒她:她對沈闊知之甚少。
自詡“吃貨”的郭楠可以不吃飯,卻無法不吃醋。她不至於因妒生恨去加害誰,卻把那片陰影投到了自己的心裏。不安。惶恐。生怕自己跟不上他的腳步而被他丟在一旁。又怕追他追得太緊迷失了自己,找不到來時的路。如此左右為難。
這天晚上,沈闊難得沒有應酬,答應郭楠帶她去打桌球。他開車到她公司樓下打電話給她,她卻說在加班,還要等一會兒。
辦公室裏,沈叮咚在QQ上絮絮叨叨跟郭楠說著工作之後的種種不如意。她是懶散慣了的人,在學校的時候早上睡到九點鍾,午覺又要睡到三點鍾,被室友封為“教主”,“覺主”是也。畢業之後,沈叮咚在昆明一所中學當美術老師,沒能“為人師表”,仍舊是一副迷迷糊糊的“小糊塗神”樣子。
“郭楠,裴勇軍跟你聯係沒有?”
“沒有啊,他不是在麗江?”
“老裴辭職了,交了一大筆違約金,跑去北京找工作。”
郭楠覺得不可思議,連忙打裴勇軍的電話,卻已經關機了。沈叮咚說他可能換了手機號:“奇怪,他到北京怎麽會不聯係你呢?”
“他人生地不熟,一個人冒冒失失跑到北京做什麽啊?!”
郭楠覺得這問題很嚴重,追問沈叮咚他的新號碼,沈叮咚說沒有。
她又在QQ上問了一圈老同學,大家都說不知道。
沈叮咚總是很心寬的樣子,安慰她說:“他一個大男人,不會有什麽事的。你和沈家哥哥怎麽樣,戀愛談得還順利吧?”
郭楠說:“還好……”
寫字樓外麵,沈闊見郭楠久久不出來,就下車買報紙看,桑欣欣剛好走過來,笑吟吟衝他招手。沈闊衝她笑笑。她問:“沈總,有沒有時間喝杯咖啡?”
已然十月下旬,天氣頗冷,桑欣欣月白色的真絲襯衣領口卻開得很低。進了上島咖啡之後她脫了外麵的風衣,坐在沈闊對麵。她略微抬頭,纖細的鉑金項鏈點綴得很得體,又不失風情。
沈闊暗笑,這杯咖啡,肯定很貴。
果然,桑欣欣兜了幾個圈子之後,委婉地說,有一家房地產公司的廣告單子,她很想拿下。她知道沈闊的房子就是那家公司的,而且那家公司的老板是沈闊的學生。
她的背繃得很直,胸就顯得挺拔飽滿。她的頭稍稍歪出一個舒服的角度,兩隻手肘放在桌子上,右手輕輕撫摸咖啡杯的把手,左手有意無意地摸著自己左耳垂的一枚鑽石耳釘。
沈闊笑說:“你買房子的話,我可以幫你討個折扣。拉廣告,可能夠嗆。我在廣告圈子的很多關係都斷了。”
“哦,沒關係。”桑欣欣笑得清爽,左手在鎖骨上摸了摸,“我隻好另想辦法了。原本打算在鍾總婚禮前簽個大單,討她歡心的,看來我隻能自己包紅包給她了。”
“禮不在多。量力而行。”沈闊頷首微笑。
郭楠打電話問沈闊在哪裏。他說:“你朝停車場的方向看,上島咖啡,我在裏麵。”掛了電話,他起身問桑欣欣:“晚上一起打桌球?”
“我不喜歡當電燈泡,郭楠不在的時候我再約沈總。”曖昧一笑。
“還是約屈總吧。”還回曖昧。
沈闊到停車場迎住郭楠,一起上了車,並沒有提剛才的事,隻說一句:“郭楠,搬來跟我一起住。”郭楠卻搖頭。
“跟我一起住就那麽為難?”
“不是的。”郭楠扭著手指,想著剛剛的QQ聊天。自詡愛情專家的沈叮咚隻用一句舉重若輕的話點撥了她:說出你的想法。
“沈闊,我覺得很不安,很惶恐,你對我太好了。”
他看她一眼,顰眉想了想說:“明白了。你覺得自己的生活不在自己手裏掌控,被我鉗製了,是麽?”
“對不起,是我心理素質不夠好。”
聰明如他,早已看穿她的想法。女人總是要安全感的。若不是這樣,和熙當年怎麽會跟他分手?郭楠亦逃不出這性別基因鑄就的天性。
況且她社會閱曆太淺,分辨是非好壞的能力有限,雖然他們關係很近了,她還是不能放心依賴他。
“這樣吧,我不強迫你,你做你想做的事。需要我的話,我都盡量幫你,好不好?”他輕輕握住她的手。
郭楠特別喜歡沈闊的手,指節修長,骨節寬大,手掌是硬的。據說,這樣的手相並不好,是“勞碌命”,是受累的手。但是郭楠隻喜歡沈闊這樣骨感的手。被他這樣握著,會有一種神奇的能量傳遞到她身上,她的不安仿佛頃刻之間就走遠了。
她也握住他的手,說:“我想開個自己的工作室。”
他緊緊抿住嘴想了幾秒鍾,說:“好,我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