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好人沒好報,如同預言家一打十一002

方恬心從身後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每次我煩心的時候都來找你,遇到什麽麻煩也都是你幫著解決。”

“大家住一起,互相幫助應該的。”

“那天在電視上看到你那樣說,我挺難受的。”

“沒關係,你不說我都忘了。”

後來方恬心又和我說這次拍攝對她有多麽多麽重要,我壓根沒放在心上。

要不是人們一再提及跟自以為是的善良,我都快忘記我說過那麽牛逼的話。

本來我準備待到第二天晚上的。但吃過中飯後,我表示有急事得趕緊去學校一趟。方恬心執意要送我,我說我已經叫了輛車,再三拒絕她的好意。於是她把我送進電梯,一直送到樓下大廳。我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沒想到昨晚自己的話對她那麽有幫助。

一直送到門口方恬心才停下來,朝我揮揮手說:“再見,祝你畢業快樂。”

“你也是。”

“早日脫單哦。”

說完這句話方恬心就回去了。如果她多待五秒鍾的話,可以看到我上了一輛她家鄉牌照的熟悉的車,上麵有她熟悉的人和熟悉的味道。

由於是臨時起意,我跟張經緯之前並沒有想好去哪裏。我告訴張經緯,方恬心把我當好閨密一路送到了門口,如果她多待五秒鍾的話,就能看到生活以外的事情了。張經緯聽到後不禁笑容凝固,東張西望,生怕方恬心突然從哪個角落裏冒出來。

見此情景,我放鬆地靠在椅背上說:“你把車停回去,我們下午找個酒吧去喝酒吧。”

7.

我和媽媽還有張經緯三人剛吃過午飯,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自從吳雙他們離開後,尚熙大廈一下子空**起來。袁思思早出晚歸,我醒來的時候她肯定已經出門了,所以我可以赤身**,完全不顧形象地打開房間門,走向衛生間,走向廚房,在客廳的長桌邊坐下並把腿翹到椅子上。不知道為什麽我會產生一種做賊的感覺,認為我將短暫擁有這些公共空間。

我還會招呼張經緯來家裏,一起做飯比如包餛飩這樣的事情。

為此我會提前和袁思思打好招呼,麻煩她今晚去許老板家借宿。副總經理求之不得,可見他們這個公司還是比較忙碌的。

不僅如此,副總經理也非常樂於助人。當她知道張經緯像虔誠的天主教徒一樣決定和我婚後才行男女之事,不禁督促我要盡快把生米煮成熟飯。我問她這該怎麽煮,他都這麽講了我總不能太主動吧。副總經理老練地搖搖頭,告訴我不應該主動,而是欲擒故縱,**他。

為此,副總經理把她情趣內衣的全部家當拿出來供我挑選。我選來選去,選了一套相對保守的黑紗透視裝,當然黑絲是必不可少的元素。

我試穿上身後,站在全身鏡前害羞扭捏地左右照了照。袁思思做了一個很輕佻的動作,彈了彈我的胸部,表示如果穿成這樣張經緯都能坐懷不亂,恐怕我就要思索一下他是不是想形婚或者有什麽難言之隱。但我還是很害羞,覺得自己一下子從女神變成了神女,像是芭提雅紅燈區裏新注冊上崗的雛兒。

袁思思哈哈大笑,嘲笑我居然還有女神包袱。

我下了狠心,做了一桌子菜,喊張經緯來家裏吃飯。當他在餐桌上坐定後,我謊稱回房間換套睡衣,實則換上了一套不成功便成仁的黑紗透視裝。

結果我打開房門,看到張經緯半跪在我的麵前,目光炯炯。雙手像貝殼一樣張開,紅色的盒子裏是一枚鑽戒。

我一下子就哭了。“砰”地關上門,坐在**不停抽泣。

張經緯隔著門安慰我,我用哭腔告訴他沒事的,隻是想單獨待一會兒,很快就出來。天哪,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男人向我求婚,本該是潔白無瑕的時刻,我卻穿得像個站街女。生活真是殘酷,當我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想邪惡一把時,所有人都和我玩起了純情。

當晚我們都無心吃飯,原本浪漫的夜晚變得像是要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當然張經緯還是把鑽戒戴在了我的左手中指上,表明我們已經確定了戀愛關係。他再三表示自己晚上可以留下來陪著我,但這時候輪到我不願意了。

“過兩天你跟我回去一趟吧,我媽還不知道我們的事。”

“好,那我回去準備準備。”

“別買太多的東西。隻是見一下而已,她說什麽你也不用往心裏去。”

我不想再讓張經緯破費,生怕又出什麽幺蛾子。讓他見一下我媽,隻不過是走一個流程而已,甚至帶有賭氣性質——畢竟初次見麵時我媽覺得我配不上他。有人會說,不見不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了麽。我覺得話不能這麽講,隻有自己掌握主動,才能控製住事態的發展。

更何況我剛經曆了這麽難忘的求婚時刻,還有什麽事會比這更難堪呢?

媽媽在見到張經緯時表現得很正常,除了一些噓寒問暖之外就不多話,可見上次我的出走給了她十足的教訓。當然還是有一些超出我預料之內的行為,張經緯來我家買了油、米、一大堆生活用品。這都是在我的授意下購買的,我知道媽媽好這口。但我沒料到的是媽媽為體現出禮尚往來,送了一個包裝盒精美的小物件給張經緯。

我估摸著包裝盒的尺寸,猜測裏麵裝的是多肉——這才是我的媽媽,本色不改。當然我並沒有直接點破,張經緯掂量了一下包裝盒,表示挺輕的。我媽說這是她的一點心意,表示把女兒交給張經緯她很放心。

這才見過第二麵她就很放心,是有多想把我嫁出去。

期間我收到了吳雙等人的消息。這些日子,我都會斷斷續續地跟他們交流。節目錄製效果很成功,方恬心進淘汰賽了,吳雙cos 變態假麵引起轟動……他們過得很是快樂,尤其是方恬心,不論是群裏還是和我私聊,都透露出一股分享的勁兒。

我不能把這理解成炫耀,或者她真的就把我當成好姐妹了,還非常關心我畢業的事情。我告訴她畢業典禮就在下周,方恬心一聽覺得好可惜,因為與拍攝狼人殺決賽的時間衝突了,不然她說什麽都會打個飛的回來參加。

她隻得囑咐我多拍照,並告訴我一定要觀看狼人殺決賽的現場直播,讓我見識一下什麽叫“國服第一女巫”。我聽他們說了,方恬心隻要拿到女巫牌勝率就是百分百。她能盲點四狼,解藥救好人,毒藥撒壞人,是場上最洞悉人性的關鍵先生。我問她,接觸狼人殺的時間也不長,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方恬心隻是淡淡地說:“我相信自己的直覺。”

據我所知狼人殺好像是一個玩邏輯的遊戲。方恬心能憑借直覺殺進決賽,可見運氣這一說從來就不是虛妄。但我還是要感謝她的好意,心裏悄悄鬆了口氣。如果她真的來見證我的畢業典禮,我想那會令我充滿負罪感。

吃過晚飯後,我跟媽媽送張經緯離開。他晚上住酒店,第二天再來接我們出門逛街。媽媽一直以為張經緯會住家裏,他起身告辭的時候有些意外。便說:

“這麽晚了,你上哪兒住去?”

“阿姨沒關係的,我之前就訂好了酒店。”

張經緯走了以後,房間裏熱鬧的氣氛突然就冷清了下來。猶如劇場的後台,坐著兩個疲憊、剛謝過幾次幕、還未卸妝的演員。我突然覺得跟媽媽無話可講,感覺自己就像是被請來哭喪的。哭完以後,連逝者的名字都忘記了。她擺明了挽留張經緯的行為很令我生氣,她不知道我經曆過什麽,那是比租男友還要充滿諷刺的事情。

我發信息問張經緯包裝盒裏是什麽,張經緯告訴我是一把鑰匙。

“你把我們家門鑰匙給了他?我以為你送的是多肉盆栽。”

“他喜歡多肉?那我明天多給他幾盆。最近我培育出一個新品種。”

“我是說你為什麽要把我們家鑰匙給他?你就這麽相信他?”

“他挺不錯的,你們倆要是能在一起的話,就常回來看看。”

“不是,你是覺得我配不上他,想討好他嗎?”

“你瞎說什麽你。”

第二天我就跟張經緯回上海了。他問我原因,我說不出口,謊稱袁思思那裏有急事要我過去。不得不說我打算好好罵她一頓,還不是這個狗頭軍師出的餿主意。

張經緯一路都在稱讚我媽人好,列舉了我媽諸多優點,最後還勸我把過去的事情放下,常回家看看。我多麽想揮他一耳光,戀人之間或許就是這樣,每天都有無數時刻想殺死對方。但考慮到張經緯正在開高速,所以我隻能滿臉微笑著聽完,然後讓他把鑰匙還給我。

“為什麽?你的弄丟了嗎?”

“我們這才在一起多久,就算結婚了我也沒必要把我家的鑰匙給你。”

“伊汋,我以為你媽提前跟你說過這事。”

“你覺得她說什麽話做什麽事會提前跟我講嗎?你覺得她真的是在為我好嗎?”

“父母的心思跟我們想的不一樣。”

“我覺得我就像是一個玩具。有時候是新鮮,有時候過去。”

“你別瞎想,你媽可能就是覺得上次話說重了對不起你。”

“快把鑰匙給我。”

“伊汋。”

“不然我幫你打一把方向盤。”

張經緯趕緊從汽車收納盒裏把一串鑰匙丟給我,誠如我所言我們正在開高速。他瞪了我一眼,沒再說話。

我從一串鑰匙裏找到了我媽家的那把鑰匙,以及我還給張經緯的鑰匙,一模一樣的兩把,他都串在鑰匙環上。我把我媽家的那把鑰匙卸下來,開窗扔出去,傳來“叮鈴鈴”的聲音。我可以想象無數個日夜它被車輪碾過的樣子。

“你還真是——”

“真是什麽?”

“真是有骨氣,不要別人的鑰匙。”

到了上海以後,袁思思打電話給我,告訴我真的出了事情。

8.

“你有沒有想過生活的意義?”

“有,有啊。”

“每天去同樣的地方上班,做差不多的事,說差不多的話,見差不多的人,過完差不多的一天。第二天繼續,就像一個推石頭上山的人,周而複始,永遠沒有盡頭。”

“這些話都是許老板跟你講的吧?”

“你怎麽知道?”

“快說,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我很想脫口而出罵袁思思,但還是忍住了。看她那副模仿的口氣與神態,我突然有些想笑。她大概是被許老板說這話時的覺悟與反叛所震懾住了,便想依葫蘆畫瓢。但在袁思思看來,她挺喜歡差不多的人生。

“有人想花2000 萬買我們公司。”

我立馬從椅子上站起來,又坐下,像個饑餓的人麵對著整桌滿漢全席,不知從何處下筷。花了一分鍾我平複好自己的情緒,慢條斯理地說:

“苟富貴,勿相忘。”

“你怎麽跟他一樣,說話我都聽不太懂。”

“這不重要,什麽時候賣呢?”

就像所有人的熱戀期一樣,需要的不是評價,而是需要一個人默默聽完再去鼓勵。我現在就是這樣一個傾聽的角色,袁思思把許老板從一無所有,沒有任何借力、白手起家的創業之路又說了一遍,我已然記不清是第幾次聽了。如今他們有穩定的合作商戶,豐富的資源跟不斷壯大的主播隊伍。甚至是開辟了新大陸,讓公司旗下的俊男美女去參與網劇拍攝。

“許老板倒是挺緊跟潮流啊。”

“那是,我們值這個價。”

這好像是袁思思第一次把天聊死了。我嚐試轉移話題,問她是不是就因為這件事才把我火急火燎地召喚回上海。袁思思點點頭,認為這事得當麵講,在她的副總經理辦公室講,否則隔牆有耳,她這裏比較隔音。

“許老板要是同意賣的話,公司會有什麽變化呢?”

“他當然同意賣了。公司會搬家,搬到大公司的寫字樓裏麵去。”

“那你們倆——”

“還是總經理跟副總經理啊,而且還會再招人。”

“那挺好的,趕緊把合同簽下來,別陰溝裏翻船。”

“別烏鴉嘴。你這次帶他回去怎麽樣?還有,那招奏效了沒?”

我如實跟袁思思講了這次回去的經曆。但對於袁思思出的“奇招”,我閃爍其詞。她堅持追問,表示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我相信你,但我要是告訴你了,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你就會提。”

“你都跟我講過這麽多事了,我哪一次沒站在你這邊說話?”

“不是,我是不希望有人再提這件事。”

“我保證不會提。”

“那你幹嗎想知道這件事?”

袁思思愣住,她像被我洗腦似的點點頭,或者被我突然提高的音量所嚇到。我當時挺凶的,像一個40 瓦的燈泡連接到60 瓦的燈座上,亮得有些瘮人。

過了一會兒我便告辭,並告訴袁思思她的辦公室一點都不隔音。

當晚袁思思並沒有回家,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窩在房間裏看劇。

我不覺得她是在生我的氣,至少有一點她聽進去了:她沒有在群裏大肆宣揚這件事,免得在這之前陰溝裏翻船。吳雙他們大概是每天八點收工,也就是我們的九點。那時候群裏最活躍,若是沒靜音沒免打擾的話,手機就會變成一個辛勤的啄木鳥,令我恐慌。所以我總是靜音,總是把超過兩個人的群開免打擾。

突然吳雙打電話給我,問我在不在尚熙大廈。

“我在啊,怎麽了?”

“過兩天會有人來看房,你能不能幫我接待一下,還有袁思思。”

“猶太人嗎?”

“不是,那人出價很高。”

“多少?”

吳雙沉默片刻,還是說了個數,聽口氣不像是在騙我。我沒有表現得大驚小怪,畢竟這是一天之內第二次有人向我展示好運了。

我連細問的力氣都沒有,滿口答應下來。

到了約定的那一天,我、張經緯、袁思思和許老板四人,一同待在尚熙大廈裏等待有興趣的買家。我更是翹首以待,想知道究竟是什麽人願意開出半個億的價碼。在這之前我保守了秘密,沒有把價格告訴另外三人。

讓張經緯跟許老板也出現同樣是我的主意。因為我們對買家一無所知,隻知道他姓陳,和一串陌生的本地號碼,頗有不速之客的意味。他應該是向吳雙展示了更多財富,不然他又不是猶太人,還隨便讓他來看房,也未免太草率了。

總之,有兩個男人在場麵上也會顯得我們更加主動。而且張經緯和許老板相處得不錯,雖然做的是不同領域的生意,但都離不了對KPI 的要求。張經緯還問及賣公司的事情,許老板謙遜地笑了,表示合同還在敲定階段。

門外傳來兩下敲門聲,我開門看到奇幻漂流酒吧的老板施先生。

“施先生?”

我愣住了,其餘三人也愣住了,他們愣住的原因是我為什麽會眼花把買家認錯成施先生。袁思思見過施先生,她一把拉開我,向陳先生道歉,解釋我認錯人了。陳先生笑眯眯完全沒有影響到他的好心情,給我們一人遞了一張名片。他叫陳軍,名字平淡無奇,經營一家大地產公司,看房的原因也合情合理。

我還愣在原地,袁思思已經像導遊一樣帶著陳先生四處參觀房子。張經緯推了推我,問我怎麽認錯人了。我知道自己沒有認錯,盡管他喬裝打扮成功騙過了袁思思,但騙不了我,用句大俗話講就是“施先生燒成灰我都認得”。所以我三步並作兩步,趕在他們想要打開我房間門的時候喊道:

“不許進我房間!”

“伊汋,你怎麽了?我們之前已經說好了呀。”

“說好什麽?”

“拿你的房間作為一個樣式,給陳先生看一下。你同意的,不記得了嗎?”

“我記得,我——進去吧,我都收拾好了。”

由於五個房間戶型相同,所以陳先生提出隻需看一個人的房間樣式即可。吳雙他們不在家,隻剩下我和袁思思的房間可以選擇。

當時是我接的吳雙的電話,是我滿口答應他的請求,更何況我的房間相對整潔一些。但這些事我卻莫名其妙地不記得了,就在我把陳先生錯當成施先生之後。

多半是那天施先生在我內心造成的陰影太深,讓我一直患有被害妄想症。

陳先生對我的房間讚不絕口,認為我布置得很整潔。那天下午的采光極好,我們也是特意約了那樣的午後。陽光照進房間,一動不動地在地上作畫。為了能讓陳先生完全看清我房間的全貌,袁思思把所有窗簾都拉到角落裏。那動作簡直像是標準的大幕拉開,所以一幅不可思議的畫麵出現在眾人麵前。我的跳蛋,我高貴神秘的紫顏色的跳蛋,像鍾擺一樣掛在陽台的晾衣架上微微晃動,以及傳來輕微的電流聲。

這意味著我昨晚剛剛使用並清洗好晾幹,以及我調至最低檔卻忘了關掉。

我相信袁思思、張經緯、許老板都知道陽台上掛的是什麽,所以他們臉色悲壯,赴死如歸。但陳先生可能不大清楚,說不定他覺得那是跳繩,可能是別致一點的紫色跳繩。所以他神色如常,隻是像打開潘多拉魔盒的話匣子一樣,問我們這裏是不是保護性建築,又問我們知不知道當年猶太人和房子前身的故事。

袁思思害怕陳先生是來索要房子的,表示不知道房子前身的故事。

於是陳先生開始講述,與當年吳雙告訴我們的故事幾乎一字不差。隻不過結尾稍作改動,房子是猶太人贈予給吳雙的曾祖父,這讓我們都鬆了一口氣。但這一講大概就過去了十五分鍾,就像是在用固定機位拍攝,並且景深處永遠有一個長得像變異蝌蚪似的東西在晃動。以及電流聲,雖不刺耳但足以讓你注意到,仿佛你正佩戴一款有瑕疵的耳機。

我知道,陳先生之所以突然停下來跟我們講什麽狗屁故事,隻是為了用這個畫麵來羞辱我。

陳先生走後,沒人相信我這個版本的故事。兩位男士相視一笑,猜測可能是即將到來的畢業讓我有些神經過於緊張,從而認錯人,或者有被害妄想。可我不明白,為什麽同一張臉換了發型換了眼鏡換了衣服,袁思思怎麽可以就認不出。於是我仍舊堅持自己的推斷,像個自信無比的預言家進行加時發言。

袁思思無奈地按住我的肩膀,讓我趕緊去洗個熱水澡,看樣子是累壞了。

“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們說,那個施先生可比我們想象中要——”

“你別告訴我,免得讓你覺得是我在到處跟別人說。”

“我相信你,我隻是覺得——”

“伊汋,你怎麽了?你是不是嫉妒啊?”

“我怎麽會嫉妒呢?我隻是想提醒你們。”

“你這兩天的行為真的很怪。”

說完這句話袁思思便去洗澡了。出於水壓的原因,尚熙大廈無法兩個浴室同時洗澡。所以我隻能坐在客廳裏,靜靜地聽一會兒水聲。那個紫色的玩意兒已經被我扔到垃圾桶裏了,因為我看到它我就會想起陳先生給我們講故事的樣子。隱藏在慈祥之下的邪惡,不會給我帶來任何一絲快感。

但沒人相信我,都認為我神經錯亂,甚至是被嫉妒蒙蔽了雙眼。他們不知道我為他們做出的犧牲和付出,他們不知道這些好運本來都應該屬於我。

“對了,把透視裝還我。”

袁思思用浴巾一邊擦著頭發一邊丟下這句話。

9.

方恬心從微信傳給我好多張照片,問我朋友圈九宮圖的話發哪些會比較好。

我給她選了這九張:落日餘暉在沙灘邊奔跑,捧著椰子東張西望笑得很甜,酒店自帶遊泳池露出婀娜多姿的背影,一望無際碧藍的天空和雲朵,站在扶廊階梯上回眸媚笑,斜靠在岩石邊調整深藍色遮陽帽,懷抱灰白相間等人大小的teddy bear,穿著藏青色披風紗衣和短褲的全身照,以及幫她製作了一張美食拚圖。

我知道這些都是吳雙為方恬心拍的,他們在決賽前有一段小小的休假時間,但我們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這件事。她通常不會問這樣的問題,我通常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她也許是故意想秀給我看,或者把我當成一個無話不談的好閨密;而我是故意想看到她笑容燦爛的表情,以此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

陳先生在看房之後似乎跟吳雙達成了某種共識,吳雙這才在群裏告訴大家,可能一個多月之後,尚熙大廈即將易主,有租房需求的人可以開始看房了。其實這事兒也就黃涼跟黑格爾還不知道,也就他們倆還需要再找房子。但他們倆絲毫沒有顧慮,這趟拍攝旅行讓兩人對“四海為家”有了新的認識和感悟。黑格爾跟黃涼打算做中國的音樂大篷車,響應號召,一唱一路。

所有事情都在朝著光明的方向發展。我也不例外,畢業典禮就在眼前,同一天還是狼人殺的決賽。為此我早早在班級群裏請好假,表示不能陪大家聚餐或者K 歌。內心竊喜,畢竟集體活動對我來說實在是感到太尷尬和太沒存在感了。

可到了畢業典禮前一天,我在群裏得知,胡導由於胡吃海喝導致海鮮過敏,目前已被送去醫院搶救,狼人殺的決賽直播不得不進行推遲,具體時間未定。

我對這檔節目最終的播出效果不禁感到擔憂。

雖然這隻是一個小插曲,可往往正是這種少了一個馬蹄釘的小插曲,將會改變整個曆史的進程。方恬心向我吐槽,胡導因為貪吃被送進醫院搶救也罷了,好歹也維護了吃貨的尊嚴。可匯報到投資人秦老板那裏,消息則變成胡導因為加班加點累倒在片場,目前正在醫院打點滴。秦老板很感動,親赴醫院探望,還給胡導帶了許多海鮮讓他補補身子。

胡導正義凜然地把海鮮交給瘦小的助理,表示拿下去分給大夥吃。

秦老板愈發感動,結果第二天更多人因為工作勞累被送進醫院打點滴。從此以後,“海鮮”便成了節目組的敏感詞,誰提誰滾蛋。

“那你又能放幾天假了,正好可以回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

方恬心回複了一個“哈哈”的動畫表情,我跟她的對話就此結束。

畢業典禮的日子終於到了。大禮堂坐滿了人,我穿好畢業服站在舞台的右側等待上場,下麵將是校長為優秀畢業生頒發獎狀跟畢業證書。我看到大屏幕上出現我的名字,紅底白字,清晰可見的現實。不禁拿出手機發微信給張經緯,讓他趕緊拍下來,以及多拍我站在台上的樣子——盡管屆時長官猴會跟我站在一起。

王校長給舞台上的每一個人頒發獎狀跟畢業證書。他把我帽簷上金黃的麥穗搖向另一邊,表示我已經成功畢業,正式成為一個大姑娘嫁入社會。雖然我早就開始混社會了,但這種感覺是不同的,充滿了儀式感,讓我內心可以真正接受自己。

台下有很多鏡頭對著我們,不乏長槍短炮,但我隻尋找可以把照片傳給我的鏡頭。我給張經緯留了前排的位置,所以不費多大力氣便可以找到他,特意向他那個方向進行微笑。

如我所言,長官猴作為學科帶頭人站在班級中央,也就是我的身邊,準備進行合影留念。這種班級性的合照就像割麥子一樣,割完一茬接著割下一茬。可偏偏這個時候攝影師的相機出了點故障,需要我們等候重啟。

大家已經在台上站了好幾分鍾,麵麵相覷不知道還會站多久。

我注意到,一些整容臉的蘋果肌都笑僵了,精心準備的笑容看樣子是派不上用場。西裝革履的領導更是被強烈的舞台光曬得有些吃不消,臉上一直在冒汗和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王校長索性把假發拿下來當扇子用,露出一顆光亮的鹵蛋。他禿頭也不是什麽秘密,但這等創造力還是讓我望塵莫及。

長官猴也忍不住鬆了鬆領口,我感到一陣無聊,索性找他搭話。

“長老師,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麽我能拿到優秀畢業生啊?”

“拿到就拿到了唄,問那麽多幹什麽。”

“我其實挺感謝長老師的,謝謝長老師幫我這個忙。”

“都快畢業了還提這個幹什麽。你呢,出去好好找工作,好好生活。我呢繼續帶下一批學生,看看有沒有好苗子。”

“是啊,不然比較學後繼無人啊。”

我們兩人相視一笑,這時台下傳來攝影師歡呼雀躍的聲音:“好了好了!大家都看我!一二三,茄子!”

我們飛快地從左側下場,因為右側早就堆滿了排隊等候的人。

長官猴走在我身後,突然輕輕地說:“我告訴你,要不是別人幫你,我根本不會讓你畢業。”

“還有,別隨便動人家書房裏的東西。那可是珍藏版!”

張老師說完這兩句話就加快腳步離開,在我看得到的地方下樓梯一個踩空,差點摔倒。

我盯著他發愣,心想這或許就是惡有惡報。這時候張經緯像哥們一樣拍了拍我的肩膀,恭喜我終於畢業脫離苦海。瞧他一臉興奮的樣子,估計是畢業的場麵勾起了他久遠的回憶和**的心。我擔心張經緯猝不及防跪下來,接著從背後掏出一束玫瑰花玩浪漫,於是催促他趕緊往外走。

“剛才發生了一件事,我覺得很有可能是那個施先生幫的我。”

“你又來了,他說那些話都是唬你的,你還當真了。”

關於施先生,關於施先生與我發生的談話,我都完整告訴過張經緯。因為他是一個局外人,至少不會覺得我瘋了——他聽完後連忙摸摸我的額頭以為我是發燒燒糊了。為此我們還前往奇幻酒吧決定進行實地考察,卻因為城市修路的問題怎麽都到不了那裏。

“優秀畢業生,那個姓長的說要真是他來管這事,都不會讓我畢業。”

“所以你覺得是好運跑到你這裏,才導致吳雙他們項目被合並?”

“不然呢?那姓長的變化太快了,當然我也不是故意要——”

“別逗了,那是因為我找關係給領導送禮了。”

“你說什麽?”

“之前發生那麽大的事,我要是領導開除你的心都有。”

“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我想等你畢業以後再告訴你。那時候對你挺愧疚的,就沒好意思說。”

我鬆了一口氣,熱烈的太陽光線平等照射著我們兩人,將我身上的負罪感與恐懼長久地消除殺死。我穿著學士服撲進了張經緯的懷抱,輕聲說了句謝謝。

雖然真相也有點突如其來,但至少是一份禮物的模樣,畢業後社會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告訴我千好萬好不如送禮來得實在。

第二份禮物則是當我們兩人走向樹蔭時,我抬手指向不遠處的一個女生,問張經緯那個人是不是方恬心。戒指在陽光下熠熠閃光,隔多遠你都能看見。

張經緯第一反應就回答不是,因為在他的邏輯裏此刻方恬心應該在泰國,有前天發的朋友圈跟定位為證。但事後想想那個人的樣子確實跟方恬心有幾分相似,更何況她沒必要看到我跑過去就立刻走開。或許我們隻是交錯走開而已,那片林蔭處由許多曲徑通幽的小道構成,猶如迷宮的中心,有無數條血脈延伸開來。

如果她是方恬心,她一定看到了我們擁抱,我們手牽手。我們像是從平原的山頭走下來的人,一直會走到地平線的盡頭去看落日。不是有愛情電影三部曲麽,愛在黎明、黃昏、午夜。這三個時間最容易催生愛情,也最容易催生錯誤。

如果她是方恬心,她一定傷透了心。我以為我說的是一句玩笑話,沒料到她卻當了真,真的打飛的過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沒準還給我帶了禮物。這符合方恬心的風格,憑直覺做事,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

如果她是方恬心,我也一定給了她足夠大的驚喜。她以為她殺到了決賽,藥了形形色色的狼人,終於可以緩口氣,可以相信經曆了這麽多事情之後,我和她之間擁有的信任。趕飛機一定很疲憊,臨時起意一定很疲憊,看到我的背叛也一定很疲憊——這算不上背叛,更像是不遵守約定。

張經緯和方恬心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他就是胸口被激光點掉的朱砂痣,被切除的闌尾,壁虎被迫斷掉的尾巴,無法再回到自己身上。但人們內心深處,會像殘疾人一樣產生幻肢的錯覺,會以為那些無用的東西還一直存在著。

如果她是方恬心,看到我跟張經緯在一起掉頭就走,不理會不聽解釋不上來像潑婦一樣大罵,也留下懸念讓我無法確認這個人是否就是她,這非常符合她的風格。

“兩個人長得像也不是沒有可能嘛,她八成在泰國呢。”

“嗯。”

這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袁思思打來告訴我,許老板沒同意賣公司。

“為什麽?”

據袁思思描述,許老板字都簽好了,就在這時會議室裏走進來一個人。

許老板跟袁思思,像兩個冬天來了終於能換上新衣服的窮孩子,已然嘚瑟得開始暢想未來的美好生活。許老板提議等錢一到賬也不搞什麽投資,就帶著副總經理環遊世界。見證大好河山,玩個一兩年再說。哪會天天交好運,有了這個機會可不能放過。

袁思思除了點頭可能什麽都不會。就在許老板把合同跟合同副本都簽好字的時候,前妻夏雪走進來。

她所掌管的投資公司給了一份有關收購許老板公司的報告評估,作為未來打通整合娛樂產業的第一步。她連最後的建議價格看都沒看就簽了字。

夏雪可不是方恬心。她會優雅地說諷刺話,比如不管許老板再怎麽努力還是跳不出五指山;比如天上哪會掉餡餅,這個估值分明就是甜蜜的陷阱,就是富人的數字遊戲,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手段。

許老板悶著頭不說話。合同已經簽了,從法律角度上來說已經生效了。許老板犯不著為片刻的尊嚴而跟錢過不去,當然這裏麵或許包含了施舍來的錢。但許老板不在乎,隻要是跟袁思思一起花錢,花多花少他都很開心。

直到夏雪說了最後一句話:

“反正你們也用不著留錢給小孩用,好好享受這筆錢吧。”

許老板站起來,把手裏的兩份合同撕得粉碎,沒說一句話,離開了。

“那麽你呢?”

“我——我也離開了,還真被你說對了,陰溝裏翻船。”

“思思我沒有這個意思。”

“我知道,在這件事情上我支持他,那個女的太欺負人了。”

當晚,我看到袁思思把撕碎合同裏“貳仟萬圓整”的紙張粘貼後裱進相框,放在她的床頭。換作是我也會這麽做,畢竟這可能是我們唯一一次距離富有那麽靠近的時刻。她躺在**,蓋著厚被子歎了口氣,像個虛弱的病人,問我畢業典禮怎麽樣。

我沒有說遇到疑似方恬心的女生,隨便搪塞了過去。接著我們互道晚安,袁思思對著相框說晚安,我走出她的房間。

我打開手機,與方恬心的微信聊天還停留在她發的那個動畫表情處。我在輸入欄裏打了字,又刪除,最終不了了之。如果兩個人的關係像是播放器裏的時間軸,可以隨意前進或者倒退,進入任何一次的對話。我想我會多麽希望:重頭來過。

10.

上海進入梅雨季節,今天是一個下著小雨的清晨,濕漉漉讓人很不好受。

早上七點多母親就打電話吵醒我,聲音哭過,告訴我家裏的多肉全死了。

夏天是多肉最難熬的季節。稍不留神它的根就會爛掉,生出黑色的斑,用術語講叫黑腐。我問怎麽會全死了呢,這時媽媽打開免提,嗓子扯得像工作間裏的機器發出的噪音。她說剛發現有幾盆還能搶救,需要砍頭——這又是一個類似於黑話的術語,意思是把葉子全部摘掉,光禿禿地跟化療似的,說不定還會有一絲希望。

媽媽困惑地問我,為什麽一夜之間這些多肉全死了。

雖然我很想問她多肉吧裏都是些什麽人,製定的術語未免也太過於生猛。但我還是說了媽媽想聽的話,安慰她這隻是風水輪流轉,運氣不好而已,過一陣子事情就會變得好起來。

“你剛才跟你媽說什麽呢?”

“她說家裏的多肉全死了。”

接完這個電話後我再無睡意,從**坐起來。張經緯也被我吵醒,於是便問了我一句。今天我、張經緯、袁思思、許老板四人要去機場接機,所以我便挽留他留宿一晚。吳雙在微信群裏告訴我們,由於一些不可抗拒力,節目組把狼人殺的決賽直播取消了。可能最失望的是他,那天他原本會要cos 蝙蝠俠。

經曆了畢業典禮的事件後,我跟張經緯一致決定長痛不如短痛,打算在接機的那天和方恬心坦白。

在那一個星期裏我聯係了黑格爾,但沒有跟方恬心講話。群裏一個星期沒有動靜,我多少有些擔心。黑格爾也是寡言少語,不發動畫表情也惜字如金,隻說節目組帶著大家四處遊玩,每天都很累就不怎麽想講話了。

直覺告訴我事情並非如。像黑格爾這麽一個下飛機都要拍張照開定位發朋友圈的人,怎麽可能在一周的遊山玩水裏什麽都沒有發?她就是再苦再累,也會把每張圖精心修好,也會提前一個小時起來化妝,也會在全身鏡前反複選擇從頭到腳搭配的衣服。所以我心有餘悸,擔心是不是其他人出事了,黑格爾立刻否定了我的猜測,表示她很累想去睡覺。

我們都上車後,張經緯發動車輛,他斜著眼看到我把微信打開停留在和方恬心的聊天框裏,看到那個“哈哈”的白丸子動畫表情不停扭動身姿,於是拿過我的手機說:“等見麵了再說吧。”

其實我隻是想問她過得怎麽樣。但張經緯說的也對,什麽話都不如見麵說來的有威力。我係好安全帶,這輛老式的gl8 從地庫裏一躍而起,開上大道,進入高架,大約過去一個小時,我們停靠在浦東機場門口。

我隻看到了三個人站在不遠處,吳雙,黃涼,黑格爾。

三人表情平靜,就像是被抽去了身體裏一根叫做快樂的神經。

“方恬心呢?”

“她,她失蹤了。”

我們回到尚熙大廈,坐在客廳的長桌旁,吳雙開始講述。

“在錄製決賽的前一天,我們四個人路過了一座古廟,很破敗已經被廢棄的那種。我們聽當地人講,古廟裏有一個傳說,每一任主持圓寂後,主持就會和古廟融為一體,古廟也就會長高一層。

我們覺得挺驚悚的,並不想進去。但方恬心執意要去,她說她想親眼看看這個傳說是不是真的。

古廟無人看守,裏麵空****的,什麽神都沒有供奉,牆壁上有一幅迦樓羅的畫像。我們三個轉了一圈就出來了,唯獨方恬心還在裏麵晃悠。

就在她快要出來的時候,突然一陣天旋地轉,似乎是地震。我們都摔倒在地上,等幾秒鍾地震結束後,我看到古廟坍塌了,就像是用灰塵堆起來的一樣,一吹就全沒了。”

“你報警啊!”

“報了,節目組的人全來了,泰國的警察也都來了。我們撥開廢墟,刨地三尺,關於方恬心的一點蹤跡都沒有,卻看到——”

“我們看到,那座古廟的地下有一個巨大的防空洞。”

吳雙等人被阻攔在外,泰國警方花了數個小時進行排查,從天亮到天黑,並沒有找到方恬心的蹤影。警方確認這隻是一個建造於二十年前的防空洞,並無任何不尋常的地方。

他們決定把這個防空洞封死,以免今後有人再在這裏發生意外。

但吳雙說什麽也不同意,他說什麽都要進去一趟防空洞。

“我見到她了,我見到她了,她沒死,她沒死!”

吳雙情緒激動起來,黃涼坐在他身邊,拍了拍他肩膀,歎口氣。

那個防空洞裏黑漆漆的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寺廟地下居然會有一個防空洞,這聽上去多麽不可思議。但就在那個魔幻時刻,它真實存在於無能的泰國警方,全節目組的人的麵前。它像一個黑洞,一張不會笑的嘴巴,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最後,吳雙被黃涼等人死命拽著才拽了出去。防空洞被填平,一鍬土一鍬土,就像是為一個遠古巨人挖的墳墓,從此掩蓋掉過去的傳說。

完事後,泰國警方離開,節目組的人也陸陸續續撤離。

隻剩下吳雙、黃涼、黑格爾跟匆忙出院的胡導。

“方恬心是個好女孩,不該落得這樣的下場。”

胡導說完話喝了口酒,想要排解傷感的情緒。但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沒忍住,筆直地朝著被埋葬的防空洞吐了出來。匆忙出院還喝酒的後果就是這樣,所幸是在黑夜裏,沒人看得清那些穢物,將在來年春天裏怎樣滋養種子開出花來。

吳雙背對著埋葬的防空洞坐在地上,雙手搭在彎曲的膝蓋處,頭悶著。

三人即將離開的時候,吳雙隻是囑咐了一句,希望他們先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等回到上海以後再由他告訴大家。黃涼點點頭,想再勸一次吳雙離開。

“今晚就讓我待在這兒吧,萬一方恬心出現了呢。”

“嗯。”

第二天一早,黃涼跟黑格爾就趕了過來。

吳雙仍舊坐在被夷為平地的廢墟麵前,隻不過換了個方向麵朝著它。吳雙低著頭似乎是睡著了,黃涼大喊了好幾聲才把他喊醒。

“你沒事吧?”

“沒事,我們走吧,把後麵的事都處理掉。”

吳雙麻溜地站起來,似乎一直在等待兩人。身體狀態不像熬了一個晚上心力交瘁的人,唯獨臉色有些蒼白,好像連哭都沒有哭過,一臉的淡定從容,心率穩定在70 多,仿佛像是被割去了額葉,沒有悲喜滋味。黃涼問吳雙一晚上有沒有發生什麽,吳雙隻是搖搖頭,表示自己後來吃不消,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沒有,我夢到我們回上海了。”

這個故事完完整整講出來以後,最難過無疑的一定是我。因為在我的潛意識裏,我覺得是我間接害死了方恬心。

她本想突然出現在我的畢業典禮上給我一個驚喜,卻不料看到我跟張經緯在一起。一個是她最好的朋友,一個是她最難忘的前男友,就這樣背著她手牽手。換作是誰都無法忍受與接受。盡管這個有關寺廟防空洞的故事,聽上去像是吳雙他們胡扯出來的,類似於真人秀的整蠱環節。等我們都陷入悲傷甚至落淚以後,方恬心就會從某個角落裏跳出來嚇我們一跳,嘻嘻哈哈的毫無架子。

不然有關泰國古廟的坍塌以及發現巨大的防空洞,和一名中國遊客的失蹤,為何國內一星半點的報道都沒有?我不相信,我也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為此,我隻能進一步敲打細節,來確定我心中的疑惑。

“出事的是哪一天?”

吳雙說了一個日子,是我畢業典禮的後一天。我望了望張經緯,他默契地跟我點點頭,示意我把畢業典禮上的事情講出來。

吳雙等人聽完我的故事後,黑格爾首先搖了搖頭。

“不可能,你應該認錯人了,你畢業典禮那天,我跟她見過。”

“你是什麽時候見到她的?”

“快下午的時候。”

“她大可以在一天之內飛回來飛回去,就為了參加我的……”

“我還在酒店裏見到過方恬心,所以她不可能飛回來參加你的畢業典禮,你們倆認錯人了。”

“那為什麽國內關於這方麵的報道一點都沒有呢?”我繼續追問。

“施先生,你們還記得那個施先生嗎?我後來才知道,他既是粉絲培訓公司的老板,又是鏡麵的大股東。是他授意開除的我。”

“然後又在酒吧打架的時候救了你?這說不通啊。”

“還故意介紹創業機會給我們?再奪走?”

“那他為什麽不讓人報道方恬心的事情呢?”

我們陷入一團迷霧之中。擺在麵前的不是往左往右的選擇,而是創造了一種不可能,來自四維的時間選擇。在一係列不可思議的事情麵前,我們不得不沉默和順從。夾雜於一片洪流之中,順勢而行。

我沒有參與討論,裝作一個盲目無知的人。如果我一輩子都不知道有關施先生的事情,不認識施先生這個人,恐怕會幸福快樂很多。但現在我知道了,還是唯一證實了上述種種推測的人。所以這個施先生就像噩夢一樣不會消失,他好像無處不在。

“那麽,我們要給方恬心辦葬禮嗎?她沒有家人,就隻剩下我們了。”

“辦,我們都是她的家人。”

我們接受方恬心和古廟融為一體變成防空洞的故事版本,吳雙接受方恬心隻是不想出現在眾人麵前,從而消失躲起來的故事版本。

我們一行人驅車前往北山。來到坡頂,挖了一個小土坑,拿了方恬心不常穿的衣服、褲子、鞋子放進去。沒有立墓碑,而是用石頭做了一個記號,保證下次還能找到。今天的日光正好,萬裏無雲。

吳雙從包裏拿出一輛電動玩具蘭博基尼,遙控它墜入土坑。

“你這是幹嗎?”

“我答應過方恬心,給她買蘭博基尼的。”

這一舉動把大家都弄笑了。終於,大家都慢慢哭了出來。

填平土坑後,我們退到一邊。黃涼跟黑格爾拿出吉他,決定為方恬心唱一首歌。依然是Fleetwood Mac 的一首歌,是他們的成名曲:《Rhiannon》。

這源於我們之前近乎於戲謔的約定:哪一天誰要是先走了,其餘人就給他在北山的坡頂立一個衣冠塚,並發揚北山“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的曠達精神,在他的墳前唱歌跳舞。

至於跳舞,由於時代發展太快,出現了墳頭蹦迪這樣的操作,我們覺得不是很雅觀就取消了。

黑格爾說,方恬心才是黑女巫,會法術,一定沒死。

all your life you’ve never seen a woman taken by the wind

……

taken by, taken by the sky

taken by, taken by the sky

(你從未見過這樣一個風一樣的女人……她屬於天空,她屬於天空。)

方恬心屬於天空,屬於一陣風,一陣雨,一個傳奇,一個故事。

唱到**處,袁思思忍不住對著土坑吐了起來,場麵有些尷尬。

許老板一把攙扶住他,說道:“你怎麽了?”

“我們回去說。”

“你現在說吧。”

“我懷孕了。”

大家又都笑了起來。

尾 聲

吳雙沒有把房子賣掉,拒絕了陳先生半個億的開價。他說尚熙大廈是方恬心生活過的地方,是這個地球上她唯一還想回去的地方。他不能賣,一旦賣了的話方恬心要是哪天回來,會迷路的。

許老板因為一時衝動沒有賣公司,結果是公司業績一天不如一天。真的很詭異,他花了更大的力氣,做了更多的事,收效卻大不如從前。

為此許老板不禁感慨,經濟下行後錢越來越不好賺了,現在賣公司別說兩千萬,兩百萬都沒人買。

所以他又做回了“差不多先生”,每天像複讀機一樣生活著。

但奶粉錢總得賺,袁思思搬出了尚熙大廈,和許老板正式同居。雖然這個懷孕來得有些不可思議,按照時間推算的話應該就發生在他們修空調的當口。

但許老板不是已經結紮了嗎?很多用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隻能用奇跡來形容了。

要是我們下次再聚到一起,估計就是他們的婚禮。

黃涼跟黑格爾真的開啟了音樂大篷車的夢想。他們走到哪兒唱到哪兒,街頭演唱隻是個興趣愛好,主要是想走遍世界。雖然他們沒跟我們細說,但看黑格爾的朋友圈就可以了。每張圖下麵都有定位,都有他們演唱的快樂樣子。我為他們感到高興,隻是暗暗祈求不要哪一天突然告訴我,變成了一個防空洞就行。

其實我想告訴那些買了書的讀者,這絕對是他買得最物超所值的書。因為很多時候生活的真相就是無從知曉,全靠瞎蒙跟直覺。

出書的時候,編輯問我想不想在扉頁加句話。

我說想,當即發了句非常中二的話給他:“獻給那些飽受創傷,但依然堅守正道的人。”

我想了想又發了一句過去:“好人沒好報,如同預言家一打十一。”

編輯隻回了兩個字:“不行。”

我當即打電話過去飆髒話,最後還是同意我加了這兩句莫名其妙的話。

這兩句話都是我想致敬方恬心的。說不出為什麽,我也覺得方恬心沒有死,隻是躲起來了,厭倦了這個世界。發現自己再努力也還是會失去,就像一個把石頭推向山頂的人,在日落黃昏時分,石頭又骨碌骨碌滾了下來。巨大的石頭會把人嚇跑、壓扁,或者讓一個人重生。

我相信方恬心在古廟坍塌的一瞬間,不管是用合理的物理手段還是我們所不知道的力量,最終金蟬脫殼。

拿到稿費之後,我決定獨自去一趟北島。方恬心一死,大家都沒心情提旅行這件事。所以在走之前,我約張經緯出來談一談。

我把戒指還給他,不愉快的求婚經曆還曆曆在目。我向張經緯說抱歉,對不起,我還是沒法過我心裏那道坎,我還是覺得是我導致了方恬心的消失。

張經緯表示接受,兩個人良久無話。最後我鼓足勇氣,問他想不想來一發分手炮。畢竟他為我付出了那麽多,而我還是原地踏步踏,還是個處女。

“你是個好女孩,不該落得這樣的下場。”

我有些感動,這話似曾相識。不料張經緯接著說:“我最近在吃中藥調理,你要是願意等我病治好的話——”

原來張經緯**了,生活真是會給我開玩笑。

北島被開發得很好。陽光充足,海岸線很長,娛樂設施齊全,晚上還有篝火晚會。像我這樣的單身女子,是很多獵豔者的目標。

很可惜我沒有心情,也沒有這份勇氣。我每晚都會去不同的露天酒吧,坐在吧台上點一杯雞尾酒。然後就這樣坐著,等時間老去。一口都不喝,保持清醒,保持原則。

換到最後一個酒吧時,我像收集完水滸108 將卡片的小孩子一樣,決定第二天就返程。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可能就是直覺,沒有任何原因。畢竟方恬心靠直覺打進了狼人殺決賽,可見女人的直覺還是很準的。

此刻我坐在吧台旁,看到周圍所有人都要比我熱鬧。他們大口喝酒,愉快聊天,喧囂聲不絕於耳。這時有個長相很討喜的男生走向我,他目光炯炯,眼裏隻有我沒有別人。

可這個男生在半道被一個女生拉走了,拉到吧台的另一處去喝酒。

起初那個男生還會有意無意望向我這邊,很快就不會了。他跟截胡的女生交談甚歡,爽朗的笑聲隔著太平洋都能聽見。

我皺著眉頭有點不開心,但很快就又釋懷了。

她穿著北島土著的風情服裝,熱情又迷人像個女神。

在她麵前我就像個冒牌貨,但我心甘情願如此。

她一定就是方恬心。

你問我為什麽不上前去跟她相認?因為我有認錯人的經曆。

我想一旦上前,此情此景就跟水麵被攪和了一樣倒影立刻消失。我寧願就這樣遠遠地看著她,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她在茫茫人海裏不時微笑開朗,朝我舉杯致敬,這就足夠心安了。

我知道你沒死,我也不會告訴別人,方恬心。

想著想著,我將麵前的雞尾酒一飲而盡。

後 記

各位好,我是作者單桐興。

《停水男女》這部長篇小說由同名短篇小說改編而成,發軔源於2016 年的一個冬天,小區水管爆裂,麵臨停水,停幾天還不清楚。

我可是一個相當講衛生的boy,每天早晚都要洗澡。別說停水一晚上,停水一刻我都不能忍。於是我打車去了紐斯,在路上突然靈光乍現,心想不如把這種苦中作樂的情調變成文字,寫一個歡脫的故事送給大家。

於是我在路上便開始構思,吳雙跟方恬心這兩個人物便慢慢冒了出來。

停水然後去洗澡隻是一個由頭,真正驅動我寫作的發動機是身邊的人和事,讓我想要去留住那些美好的、不美好的、愉快的、不愉快的記憶。我想用筆寫一點生活裏真實的狀態,而不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或者霸道總裁愛上我。那種事情生活裏有沒有?有,但幾率很小。

我向來不太相信命好這件事,而選擇相信殘酷。

所以當短篇變作長篇的時候,就不隻是嘻嘻哈哈或者沒心沒肺了。我動筆之前給自己定下過目標:一定要是喜劇,讀完要讓你笑出來覺得很逗;但光笑還不行,得有觸動淚腺的地方,或者有倒抽一口冷氣的時候。

所以我把《停水男女》這部長篇定義成黑色幽默。如果非要拿一些參照物來說,我覺得會有彭浩翔的感覺,或者就是電影《低俗小說》《驢得水》這樣的。這是我很喜歡的喜劇風格,也推薦給大家。

在長篇裏,你會看到搞笑,也會有荒誕、戲謔、諷刺,甚至是想象力的乖張。我也不想動不動就說是魔幻現實主義,開口主義閉口主義的,遲早要完。我隻想寫一點好玩的事、有趣的事,每個人都會遇到類似的、相同經曆的體驗跟人生感悟。

長篇中關於“停水”的意向有三層表達:一是物理停水,就是尚熙大廈由於拆遷的因素,經常隔三差五地斷水;二是生理停水,意即他們剛開始大部分都是單身,晚上都很寂寞;三是心理停水,人和人的情感,背叛,孤獨,複雜。

第一層略去不說,第二層跟第三層是一種互文關係,兩者是雙向交流的。我記得電視劇《歡樂頌》第二季裏麵有個情節,就是某女主角不是處女,從而遭到婆家的嫌棄之類的。這次我反其道而行之,即小說的敘述者“我”——伊汋是一個老處女,她一直想找個男朋友**,但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未遂。

這種套路想必大家在看電影的時候也會經常看到,就是開頭主人公立了一個flag,往往結局就是反向flag。這不僅僅是電影了,生活裏往往也是這樣,不然怎麽說“人生如戲”呢。

我覺得這很值得玩味,同時我在選材上都會選擇小事、破事、趣事,不追求宏大。這源於我在戲劇學院受到的熏陶,更願意在普通人的身上去找閃光點,去挖掘人性裏麵的美醜。就像契訶夫說的那樣,要寫閑聊,寫茶話會,寫太太小姐們坐一下午發生的故事。有趣在我看來是最重要的,比什麽大事件重要多了。

在寫第二層的時候,繞不開的話題就是“性”了。一談到這個,很多人就會不自覺地有其他的想法。害羞的,避讓的,批判的,什麽都有。在我看來,無需那麽緊張,也不能張口閉口就是性。我更願意用一種玩的心態跟你聊聊,跟你講講,去解構這些事情,把它當成我們生活裏的甜味劑、甜品。當然回到上一句,也不能張口閉口就是性。我知道很多小說,借著“先鋒”的名義寫成小黃文,覺得那樣才酷,才是青春,才是真實的東西。

在我看來,那些小說輸出的文化價值都是無用的,甚至是倒退的。所以我在寫性方麵的時候會對自己有約束:一是不出現不文雅的字,二是不描寫場麵,我覺得那樣很髒,下賤別人也下賤自己。奉行古時候“樂而不**”的理念,點到為止。

我最喜歡的兩場戲是關於高跟鞋的講述,以及張經緯向伊汋求婚。一個寫了男生打飛機,一個寫了女孩子穿情趣內衣打算勾引男人。乍一看都挺汙的,但讀完那些情節後,你會想象到一些畫麵,你就會突然覺得有些悲涼。天哪,人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每天睡一張床的兩個人都會有猜忌、秘密、壓抑。而且聰明的你也會慢慢想到,其實自己在生活裏也會有類似的經曆。

記憶裏最不堪的事情肯定不是出大醜,而是在你最在乎的人麵前喪失尊嚴。

所以說看完這部小說,你的心情不會和八九點鍾的太陽一樣非常高漲,會是四點鍾的太陽。挺溫暖,但已經有了落下的跡象。我還有一個比喻可以形容看這部小說的體驗,你展開一幅遊樂場畫卷,畫上麵遊人如織,喜悅生動。但展開到最後,你會發現一把匕首。這是古代“圖窮匕見”的故事,但遊樂場畫卷包裹的這把匕首沒什麽作用,不是用來刺殺誰,它就在那裏像裝飾物一樣。

不要溫順地走進那個良宵,怒斥,怒斥光明的消亡。

寫這部小說的時候,很多情節跟描寫都是按照影視劇的寫法去寫的,甚至有很多劇本語言。這是我個人的原因,當小說作者的同時我也是一個編劇,一個想當導演的好編劇。我感到現在市麵上的小說都太悶太千篇一律了,大凡都是你愛我我愛他他愛她她愛他。這些存在即合理,但不是我的菜。所以你會發現,這部小說與市麵上的都市小說有很大的區分度,帶著我強烈的個人烙印。情節也比較跳脫跟奇幻,能夠讓人產生畫麵感,而不是一味地賣弄文采跟無病呻吟。

我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去做自己的IP,去做自己的故事。如今的都市小說林林總總,就像是在進行一場馬拉鬆賽跑。而《停水男女》是跳脫開這個圈子的,是一個人跑,自己在跟自己跑,做無冕之王。如果是複製或者照搬一個討巧的模式那多沒意義,我要做好玩的、不一樣的、你從未見過的東西。

說了這麽多小說外圍的東西,我再談一談小說裏麵我埋的那些彩蛋吧。首先是取名上,方恬心,袁思思,方圓方圓,也預示了他們的性格。

方恬心起點高,一生好強,但結局恐怕並不那麽美好。這也映襯了那句話,“好人沒好報,如同預言家一打十一”。這是桌遊狼人殺裏麵的一句話,我覺得很有意思,既說了遊戲也說了很多人生的況味。如此這般,你是否願意即使飽受創傷還堅持正道呢?我並沒有給出答案,留給你們思考。

袁思思,ABB 型的女生。可愛,努力,想法單純。不論是這部小說,還是我別的作品,我都會給這類女生寫一個好的結局,好的歸宿,好的生命體驗。因為我覺得這樣才是對的,也是我向往的,也是我喜歡的女孩子的樣子。隻做自己,不去攀比嫉妒,不去羨慕他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想要做別人,做自己反倒顯得珍貴。

有人高樓萬丈,一樣會有人不愛;有人低到塵埃,仍舊有人在乎。也許在千千萬萬個“方恬心”眼裏是看不起“袁思思”

的,但沒關係,人的價值不完全依托於金錢跟力量,而是自己的初心有沒有被社會改變太多。蘿卜青菜,我們終究要各有所愛。

另外,袁思思這個名字取自我的小學同學,但她跟這個人物沒有任何關係,在這裏需要說明一下。

黃涼跟黑格爾,這對男女朋友類似於中國版的《無恥之徒》。道德觀念很淡薄,唯我獨尊,活得輕鬆也活得痛苦。

黃涼是黃粱一夢的隱喻,他首先是個有文化的人,其次是個有野心的人。所以他這個人物的出發動機就是想一戰成名,所以難免步子大了扯著蛋。裏麵也寫道一些有關創業的內容,我相信各位並不陌生,這兩年中國的年輕人是有多麽想要創業。但風口停下來的時候,又有多少人摔得鼻青臉腫。究其緣由,他們隻看到了成功的一麵,沒人看到失敗的千千萬萬屍骨。

黑格爾,這個外號就帶有點諷刺意味。如今很多人張口閉口就是大師名字,或者搞得自己跟別人很熟一樣,但我們都清楚事實並不是那樣。相信你們身邊也有不少這樣的人吧?

還有就是,我一直都不喜歡忘本的人。你來自哪裏就是來自哪裏,你說哪裏話就說哪裏話。通州就是通州不是通利福尼亞,別一邊賺著錢一邊說家鄉差。

上海很像一個移民城市,匯聚了五湖四海的人。很多人為了想方設法地留下來,會虛構自己的身份,閉口不談自己的過去。

我身邊還有蠻多這樣的人,聚會隻有英文名從不說中文名,坐標永遠海外,有旁人在場時從不提自己的家鄉。

所以我在小說裏寫了這樣一句話給那些人:“你隻要一開口,別人就知道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畫龍畫虎難畫骨,一個連家鄉都不敢麵對的人,是很可悲的。

不過講真,黑格爾這個名字是不是很像搞搖滾的人。

吳雙跟伊汋。先說伊汋這個名字,女性氣息特別強。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汋又有水又要芍藥,酥得不行。結局不好不壞,幾段放飛自我的戲我也很喜歡。很real,是一個有點沉默但很有靈氣,不再選擇言不由衷,不再選擇做世俗意義上的“乖小孩”

的女生。她可能穿得很學生戴一副中規中矩的黑框眼鏡,發型馬尾辮素麵朝天,但內心比誰都朋克。

吳雙,這個名字諧音也很明顯:無雙,無敵是多麽寂寞之意。這個人物很像我看過的小說《刀鋒》裏麵的主人公,擁有著一切卻放棄了一切。所以他也發出了類似的感歎:為什麽世間會有那麽多惡和不幸?帶有一些迷思、悵惘、頹美的氣息。身世很傳奇也很有意思,同時還是個肌肉男。